鲜血飞溅,掷地有声。
当那人染了一身朱红却毫发无损的出现在小院内的时候,空气随他而凝固。花月终于不再看天,慢慢吟出三个字——
“夜月白。”
那人笑了笑的当然很难看,“万俟嫣,你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貌美如花。只可惜,岁数不小了,当不成娈童。”
花月冷笑一声,“就这么耿耿于怀?小白,什么时候这么刻薄了?”
那人比花月直白而潇洒的多,“过奖。等会儿我一定让你们夫妻团圆。皇兄,肯定很想你吧。”
花月拱手答谢,“求之不得。但是,能放过皇上吗?”
夜月白并不再多言,杀气飞向花月。夜蓂祯被万俟璟矞死死护在身后,想必没有被看到。花月没有武功,于是万俟璟矞理所当然出手去拦。
侍卫正在向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园聚集。但这,需要时间。
快两年没有招呼过的老伙计一点也不疏离,得心应手地截住了一道煞气。夜蓂祯的蓂祯出鞘,一时间夜蓂祯又回归自我。
任凭夜月白的五官扭曲,“认贼作父!”
回答无疑是很抱歉,“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我真的不应该报仇……”
夜月白很是愤怒,“混帐东西,闪开!那我亲自来,可以了吧?”
回答添了坚定,“我不!叔叔,娘说过不要活在仇恨当中……”
“闭嘴,你没资格提她!”心头的伤被挑起,夜月白有些羞恼。
“我不闪开,是因为我喜欢他。”豁出去了,夜蓂祯实话实说。
“你!”气晕了的夜月白,没有章法的就要动手,“难道你也是断袖?混蛋!”
一旁的另一对叔侄两个人显然冷静很多,万俟璟矞不躲不闪,万俟嫣喊着,“夜月白,清醒一下好吗?别再这样困兽犹斗,这只会添麻烦。”
剑花飞过来,万俟璟矞像捣乱一样抽剑截下,自己却差点受伤,夜蓂祯推他,“你闪开!伤到你怎么办?”
万俟璟矞含情脉脉,“夜蓂祯。”
名字的主人闻言一个哆嗦。万俟璟矞居然开始浅浅的笑,“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那个刺客,但是后来你逃出去,失忆了。怕你多想,就没有告诉你。不过,如果你现在想杀我,我不会再躲。因为,我爱你。”说着举起一个香囊,一个很大的绣着“夜蓂祯”三个字的香囊。
一把万俟璟矞丢开,夜蓂祯又得防着叔叔要伤他。最后夜蓂祯不可思议的、哆哆嗦嗦地用剑指向了夜月白。这绝对是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轻声发问,“放过他们,好不好?”最后调整一下语气,居然很是严肃,“是不是真要整的天下大乱,您才会罢手呢?”
夜月白笑得惨然,没有回答却苍白无力地倒向剑尖。
夜蓂祯的脑袋一片空白,马上丢掉剑,揽住了夜月白的血流不止,花月搭上他的脉摇摇头说没有救,又加上一句,“小白,你这是何苦?”
挑起嘴角的夜月白其实也还是很好看的,喃喃自语“生既无欢,死亦无憾。”
他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说给在场任何人的,“璎珞,如果来生能再见,会不会太迟……”
花月看了看夜蓂祯,抿着嘴拍拍夜蓂祯说不要自责,那把剑就蹭破了他一层皮。
夜月白是提前服了毒的一心求死。
但是在夜蓂祯看来,叔叔的心是和他娘一起死了;可却是自己熄灭了他最后生的欲望。
现在再说对不起,又有谁会听到。
夜月白的呼吸停止,身上的温热,好像也在渐渐散去。夜月白,前朝二皇子,文武全才。生的显赫,活的憋屈,死的不甘。
尘埃落定。
万俟璟矞只是淡淡的说夜月白再怎么也是前朝的皇亲国戚,厚葬。
夜蓂祯一直没有说话,见叔叔的遗体被人抬走之后,只是默默的拣起剑,又把它收好。像一开始一样塞进袖子里面。
收拾停妥,那夜深宫自然无眠。人渐渐散去,花月回头对着夜蓂祯,好像有些尴尬的说,“真没想到你是他们的孩子。”
夜蓂祯的回答薄凉许多,“还好吧。因为长得不像。”
花月觉得无言,没什么能交代得上的,干脆离开。
本来很小的院子显得偌大。两个人站在里面,居然空旷异常。
两个一直在一起的心,如何会离得这么远。
这时夜蓂祯先开口,“皇上,我可以走了吗?”
万俟璟矞的嘴张开,却半天才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转身捂住他的嘴,“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深深的望着彼此的眼睛,繁华落尽见真纯的凝视,就像是一汪沁入骨髓的悲伤。
夜蓂祯笑了,自我感觉很僵硬,“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真没有怪你的意思。”
万俟璟矞的喉结开始上上下下,长长短短的抽气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卦算得真准。”
夜蓂祯放下手之后被轻轻的环住,心和心挨得那么近,却又看不到彼此的脸。然后那人又慢慢的放开,就像是一种永生不遇的感觉。
满天的烟花继续,仿佛映照着别离的凄凉。
夜蓂祯很怕他开口,哪怕是一个留字说了一半,都将成为此生羁绊的借口。压着声音,颤颤的十四个字,夜蓂祯背对着他听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抬不起的双腿挨着一步又一步的流年相错。
“君本寂寞谁须记,吾是相思自断肠。”
从花间祠的旧时房间里取了银钱,夜蓂祯发疯似的逃离,没能写下半个字的交代给三爷。
夜蓂祯自诩为应当看破红尘,起初一路上但凡见得到的山寺,就会进去转悠。
只可惜那些人见到他,香火钱是让捐得,但家是不让出的。后来也昏昏沉沉的转了些名山名寺,竟没有任何收获。
不得以最后只好就向南边走,去的远些,离那个人就远些。可是这又有什么?反正,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人们都说饱暖思淫欲,可是每当夜蓂祯安生下来的时候,却满脑子都在想万俟璟矞,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的鸡毛蒜皮,好像是这样的,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偶尔瞎想没有对方的日子,就算难过得掉泪,还可以安慰自己说,“那不可能”;
两个人分开了以后,总是幻想还有彼此的时间。即便幸福到微笑,也必须告诉自己说,“这不可能”。
所以离开那个人的第一年,春天的时候,想到一起看落英缤纷;夏天的时候,想到在别苑风流逍遥;秋天的时候,想到携手望衰草连天;冬天的时候,想到相伴在雪中白头。总之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到那个人。
离开那个人的第二年,一路车舟下到江南。幽幽的山寺藏在山中,费了半天劲才叩开它的门。方丈是个长相温婉秀气的僧人,有些年纪却掩不去气质。
这回倒是痛痛快快应允了他出家的请求,不日,夜蓂祯便表情淡淡的等待剃度。
漫天飞花,满地落英。时不时目光扫到自己的青丝随花掉落,心里突然咯!一下,突然有点想知道那人的白发现在怎么样。
若它仍是雪白,自己肯定会心寒,可还是会为他高兴;若它一夜黑尽,不,不行,因为那样,自己只会心疼。
万俟璟矞,即便普天之下都知道我们相爱,我们也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叔叔的死,不是因为上一辈的羁绊,甚至不是因为那个孩子。在一起都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是不在一起?
不知道怎么会摊上这样的法号,也许是冥冥中的缘与怨,“本寂”。难不成天生注定孤寂此生,新出家的僧人得到众僧的评价只有一句,“怪人。除了念佛,没事就在祈祷国事!”
有这样一个古怪的香客,时不时捐大笔香火钱,偶来来寺里几次,也只是为了悄悄去看一个长相俊美的和尚,而且从不让他知晓。
南国薄雪,聊胜于无。
雪夜,佛堂。有些幽暗的灯火,并不能掩盖虔心跪在佛像前祈祷的僧人的美貌。
门外摇曳的身影,青丝溶于雪的迷迷蒙蒙,就这么静静的凝视,锲而不舍的看着。
门内的人继续祈祷着永国的国泰民安,继续祈祷着君主的多福多寿,词虽俗套,可还是很用心的求着。即使知道门外有人,即使知道那人是谁。可屋内人,一直没有回头。
就是因为知道门外有人,就是因为知道那人是谁,才更不能回头。而门外人也就是因为知道屋内人是谁,才会如此不声不响。
彼此无声,心照不宣。爱,到底是对谁的惩罚?
可时间,没能为任何人暂停。
几年之后,万俟嫣去世。懂他的侄子把他和前朝末帝合葬。新裁的喜服,极力还原着当年富丽的花纹式样。
多年之后永国的皇帝万俟璟矞驾崩,最后的诏书,不过是希望等将来名僧本寂圆寂之后,能和自己葬在一起。
——正文完——
番外一:无责任番外预告
既然是无责任番外,那就时间地点人物不限。
月朝。
月朝的都城,其实和后来永国的地方一样,只是名字挂羊头卖狗肉的换掉改叫“永安”罢了。原来人家可是叫“月逸”城的。听听,听听,听听,听听人家那时候这名字!起的清新脱俗,多有情调。
你再看看“永安”这名字,小气的!一看就是“天下为我一家子子孙孙所享”的心态,所以很多人,尤其是文人墨客前朝遗老,其实在心里都更喜欢“月逸”这个名字。
不过也仅仅是心里想想而已,谁敢说出来,那岂不成了反词?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明明白白表示了自己对于月逸之名的欣赏,那个人就是花月,也就是万俟嫣,当今圣上仅存的亲缘长辈。所以花月就算是对着皇帝当面喊出来,也没有人敢怎么样。他是长辈是一方面,但是“皇室无父子”,叔侄又算得了什么?因为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开国皇帝万俟烽曾有言自己对不住自己唯一的弟弟,因此万俟氏的子孙对于万俟嫣一脉及其后人(如果有的话)竭尽全力的补偿。况且连万俟烽自己都是如此。因此自己当唯一的弟弟自作主张更名改姓,光明正大的在烟花巷里大兴产业,面对自己这个新帝痛斥乱臣贼子,面对自己这个哥哥冷笑“我不认识你”的时候,都只是不断加剧自己的愧疚。万俟烽回光返照之时向独子讲了上一辈兄弟间的恩怨,临了感叹“朕真是不懂,嫣儿怎么能因为爱人而绝了亲情呢?朕可是他亲哥。可那个夜月华,唉……”
正值壮年的老皇帝头发白白的,带着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归了西。
他那个叛逆的孩子只给他下了一个结论,“父皇,那是因为你不懂爱情。”
是,万俟烽是不懂爱情。因为他年少中武举,之后投身军营,献身于祖国边陲重地,杀戮无数,战功显赫。对于人间情爱一直清心寡欲,后来略有安定成家立业,有了儿子之后不久乘乱借机起事成功。
荣登九五,这便是“王之蔽甚矣”。所有人只知道讨好他,世上的女人尽可取用,怎么可能谈爱情?怎么可能有爱情?
那么,既然万俟烽不懂,那么到底有谁懂??
番外二:懂爱情的人(一)月朝篇
说点儿什么好呢?好像很难找到一个能和月朝相匹配的形容词。
绵延不止百年,却没能谈得上兴旺发达国泰民安运势昌隆什么的。不过搁到现在有一个词儿听着不错,“奇葩”。
月朝的特点之一,是皇帝很像摩登社会的数码产品,更新换代极快。位子没暖热就咯!了,一代代生的倒快,就是每一批次人数有限。
至少一个,却也没有多过仨。
所以夜姓的皇帝很多,若是交通闭塞的深山老林,几年不通人气就没准喊错了主子。
因为这种奇怪的子孙分布模式,到最后皇帝的名字都难取了,叫夜月华。
这是什么档次啊?得亏这皇帝不搞什么避讳,没有哪么多劳什子事。不然老百姓可就惨了。比如天上晚上挂的那个就得改名了。
其实月朝有嚼头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到了最后那几个皇帝。
先是有一个美的几乎娶不了媳妇的皇帝,严重增加了整个国家的出生率,毕竟那段时间能进入宫里的女子奇少,所以民间只好物尽其用。
不过这位美到惨绝人寰的皇帝还是后继有人的,但是危害极少——因为那个人就是本书的主人公夜蓂祯(花寂)。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再。
后来到了月朝的倒数第二位皇帝(当时并没有人知道),这就更可怕了。
这个皇帝胸不大仍然无脑,选宰相拣亲的挑,所以整的是自己的大舅子;总共两个儿子,一个文武全才的小儿子非不立,用那句不知道跟谁学的“国赖长君”,硬是立了个无心世事的大儿子。
这悲催的兄弟两个就是夜月白和夜月华。
夜月白能文能武,所以夜蓂祯(花寂)跟他长大,简直是青出于蓝。
不过夜月华虽手无缚鸡之力倒是文才不输当时,书画诗词堪绝,但是这不是一个皇帝该具备的。
他可以一眼看出残片断章的本来面目,却研究几夜也搞不懂那行军地图到底在标识着什么。
所以干脆撒手不管,当太子的时候便整日在街上游荡,直到有一次路过万俟府邸。
将军府的惊鸿一瞥,原本吊儿郎当的帝二代开始正经起来。
小心翼翼的打听结果,不知道是喜是忧——原以为是可以赎买出来的一个少年罢了,却不料是大将军的二公子。
但是炽热的心不可能随随便便冷下来,后来大将军马革裹尸,玉一样的少年冷面冷心。战事紧急大将军的儿子被夺情轰去边疆,借坡下驴以照顾之名将少年接进宫中。
少年医术了得,挂名在太医院。实际上却是太子专属。
少年姓万俟,单名一个嫣字,与兄长万俟烽一母所出,却有云泥之别。前者美丽,媚而不妖,后者强悍,勇却不莽。
皇帝只夸了句“生的不错”也就不多管,并不很感兴趣儿子的爱好。
盯了那么久不能下手,等夜月华接来万俟嫣以后,当然要掏心掏肺的对他好。直到万俟嫣服软说他对自己实在太好受不了。
那年万俟嫣也只有十七岁,纯纯的心里没装过人。
那年夜月华二十四岁居然还尚未婚娶。既然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当事人因此从不解释,省得挖了坑再把自己栽进去。
终于太子他爹急了眼,和自己大舅子一合计火急火燎替儿子把侄女娶进门。
无数富贵子弟包括二皇子垂涎的甄璎珞,被太子委委屈屈的接进了东宫。
那天晚上万俟嫣自己正打算喝闷酒,却看到把新太子妃匆匆忙忙检阅后的太子一身大红拱了进来。万俟嫣受到喜服的刺激开始掉泪,太子柔声细气的哄着“我脱了就是了。别哭,等以后我们一起穿喜服成亲,好不好?”
到底是别人的新婚夜,万俟嫣拒绝了那人跟自己喝交杯酒。
虽然时间过去的不多,可直到太子妃变成了皇后,那肚子就是没有动静。那凤床一个人睡久了,陷着小小的印子。
太后她老人家也着急了。找到儿子下最后通牒,“你喜欢男人可以。但是必须留后。这是为了他好。”
新皇帝受了触动,壮士断腕般躲着心上人去喝药,自暴自弃的耕作于凤床之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枪即中。
不日皇后有喜的消息传遍宫中,夜月华闻到万俟嫣身上浓浓的酒气,盯着那红红的眼睛摇头,“这么糟蹋自己,知道我心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