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顾闵之的卧室，轻缓放在床上，又帮他脱了外套鞋子与腰带，顾闵之大概是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在睡眠之中也是蹇眉并不愉悦的样子，感受到陆少府的动作，情不自禁孩子般蹭了蹭枕头。陆少府坐到床边，瞧着有趣，不禁拿食指去抚平那一点褶皱。

“这么辛苦么？”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顾闵之，修长却削瘦，总是一本正经太过认真，拼命似的去研究那些大头部，学习谁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的东西。以为他是多么根深蒂固的老套，却发现他仅仅是把顾氏看成了一个牢笼，心甘情愿束缚其中。

那个晚上，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情绪崩溃的？

陆少府陷入了思考，但很快他又把这问题抛开了，对于他来说，也许顾闵之多几次依赖他的机会才比较好，敲开坚硬的伪装，暴露出柔软的内部，只属于他，只在他面前展现软弱，也只能依赖于他，这样才会让他愉快，让他不禁想再抓牢一些，永远也不放开。

这个自以为是又迂腐到可爱的“兄弟”，想以血缘的名义联系，却没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思吧。只要再过两年，一切就会都准备就绪，暗中的布局早就铺开，唯有人心难以揣测。

他不想出任何意外。

第五章（2）

顾闵之一觉醒来，身心舒爽，情不自禁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竖起枕头，上半身靠在床头，揉了揉眼角，慢慢清醒。

他记得他在车上睡着了，这样看来，一定是陆少府把他带回来休息的。想到这里，他唇边也有了一抹微笑，心想这个暑假会很长，要不要叫陆少府出去旅游玩玩。

至于他自己，他还没忘掉顾兴志的那场怒气，和顾氏那么多不利好的消息。

房门哢哒一声打开了，陆少府穿着便服走进来，拖鞋走在地板上却悄无声息，他左手拿着一杯牛奶，右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顾闵之还有些懒散，笑着开口：“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你不喜欢？”陆少府勾起嘴角，那笑容放肆又邪气，顾闵之却早习惯他这个模样，别无他想，接过牛奶一饮而尽，发现温度正好，立刻温暖了肠胃与身心。

顾闵之道了谢，难得心情极好，因为高考这事完毕，他也有些重担卸下的放松感，他看了看床头时间，发现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原来我睡了这么久……”他抚额又靠回床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顾闵之怎么也不想从床上起来。

身体有些懒洋洋的，被褥陷下去，陆少府爬上来。钻进被窝，硬是与他挤在一起。顾闵之忍不住又笑，陆少府越发趁势进取，手也搂在他腰上，头则贴在顾闵之小腹，微微蹭了蹭，找了个舒服姿势躺好。

顾闵之的衬衫下摆乱糟糟敞开，露出小片白皙柔软的肌肤，陆少府额发碎乱，紧贴着有些刺痒，顾闵之想躲开，却被紧紧的压着，动弹不得。

陆少府难得有这种时候，顾闵之疑惑起来，手上顺抚他的鬓角，口中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少府随口回答，却贴的更紧。离耳朵最近的地方，即是那人的肌肤，血液流动的声音暗涌无声，这身体体温温暖，让他不顾一切的想靠近。

顾闵之没有再说话，给陆少府充分的静谧。房间内气氛温馨，他靠着靠着又有了睡意，却因为大白天而不想再入梦乡。

很久没有这般放松的时候了，顾闵之想，幸好现在他身边有陆少府。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就是他重生的意义。见到陆少府，他就与那悲惨的记忆隔离开来，彷佛到了新的世界。

一个还有着希望，他努力去改变的世界。他想安享这片刻的宁静，然而几分钟后，床头柜上的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

顾闵之拿过接通，一只手还放在陆少府肩上，电话那头是宋修有点不安的忐忑：“顾少吗？您现在有空不？”

顾闵之侧了侧身，换了只手打电话：“嗯，你说吧。”

宋修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顾闵之耐心等了他一会儿，才听到他抛出个奇怪的疑问句：“您看了今天的报纸头版么？”

“哪一份？”

“XXX早报。”

顾闵之想了一想，温和道：“我还没有看。是出了什么事吗？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宋修纠结半天才犹豫答道：“是顾氏公司好像有点事，媒体弄的沸沸扬扬的，写的挺负面，您还是自己亲自看看吧。”

说完他委婉挂断了电话，陆少府自下而上的看着他，两只黑亮的眼眸一眨，倒影出顾闵之皱起眉严肃起来的脸——他真不想又看到顾闵之这个表情。

顾闵之躺不下去了，他撑起上半身要起来，陆少府却动也不动。顾闵之不得不说：“少府，起来了。”

陆少府无视了这句话，两只手臂机械般的禁锢着顾闵之略显太细的腰，人却慢慢起来了，向上、又向前，最后一张俊美面容停顿在顾闵之头部前方，与他面对面的对视。

这举动太暧昧，顾闵之怔住，一瞬间脑海里全是空白。房门忽的被打开，顾兴志匆忙大步迈进来，刚要说话，也跟着愣住了。

陆少府像是根本没听到顾兴志进门的动静，顾闵之脸色猛的涨红，手上推拒：“快……快起来了！”

陆少府扑通一声，瘫软到顾闵之身上，硬是又磨蹭好几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隐晦的冲着顾兴志飘了个眼神。

顾兴志果然冷着脸怒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顾闵之身上衬衫被扒拉开大半，裤子也松松垮垮，更别提皱巴巴的床单与已经掉到地上去的天鹅绒薄被。他从没有这么形象狼狈的时候，又诡异的觉得心虚。急忙忙下床站好，尴尬至极。

陆少府忽然又贴过来，从背后紧抱住顾闵之，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挑衅似的勾起嘴角，嘟囔了一句满房间都能听到的话：“哥哥是我的。”

“……”顾闵之张了张口，脑袋里轰的一声。陆少府居然叫他哥哥了？

顾兴志却极为不对劲，他眼睛转瞬通红，勃然大怒，几个跨步近身，抡起胳膊，重重扇到陆少府脸上——

“啪！！！”

顾闵之上半身也随着冲击力歪了一歪，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陆少府的右脸迅速肿起，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他表情随机阴沉下去，像头桀骜不驯的猛兽，用有如实质般要杀人的目光紧盯着顾兴志不放。

顾兴志浑身颤抖：“……是谁，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陆少府冷哼一声，收紧手臂，神情颇为古怪：“你以为是谁？”

顾兴志似是恢复了些镇定，他板着脸但扭曲着五官，有那么一刹那，顾闵之几乎以为他恨不得要杀掉陆少府，三个人在房间里诡异的对峙，只有顾闵之还算清醒，他勉强想缓和气氛，费了些力气从陆少府怀里挣脱出来，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对顾兴志道：“您找我？”

顾兴志仍然用仇人一样的目光看向陆少府，手上猛地扔过来漫天报纸：“看看今天的头条！”

第五章（3）

“顾氏企业重大违纪行为？司检法已介入！”

“股价狂跌，能否渡过此次危机？”

“内部人心惶惶，传言管理层携款跑路？”

……

顾闵之骇然大惊，匆匆打开报道，一目十行浏览下去，这份所谓独家最新秘闻用词悚动，将一个企业可能的内部问题说成堪比全球经济大危机一般骇人，实在是想象力丰富，笔杆子也妙笔生花，运用到可笑的程度。

顾闵之知道顾氏内部有问题，而这一次被捅出来的，指的是几个管理层加董事会成员在与政府的某些合作上奉送贿赂，以次充好，主要支柱房地产方面几个在建楼盘都被爆出严重质量问题。

底下人阴奉阳违，顾兴志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仍然无法对抗内部阻力，顾氏就像个包着华丽外装的腐烂苹果，外表光鲜亮丽，内在却虫蛀一空，只要稍稍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在“前世”的时候，顾兴志也没有什么商业才能，不过瘦死骆驼比马大，勉强支撑了几年，还搭上自己的健康，后来顾闵之回来主持大局，更是无用，不过一两年间，就开始许多谣言，最后更是破产倒闭。

而如今，这状况竟然提前了太多时候。叫顾闵之心慌意乱，心头一点恐慌越发加大，手中报纸又一次滑落散在地上。

陆少府现在才松开他，弯腰捡起一张张报纸，很有耐心的顺序整理好，随手翻阅两下，嗤笑一声：“终于快完了么？”

顾闵之难以置信看他：“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应该怎么说？”陆少府反问，唇边弧度越发嘲讽：“要我哭着喊着跪在地上，抓着头发问老天爷为什么么？很抱歉，我一直姓陆，从没变过，不是么？”

“你……”顾闵之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如此陌生，他喃喃开口：“你刚才还叫我哥哥，我以为……”

顾兴志见二人这个反应，摔门而走。“砰”的一声唤回了顾闵之的神智，陆少府耸肩摊手：“好吧，我承认我叫你哥哥了，但那不代表什么。”

“对于我来说，看着顾氏慢慢倒下来的感觉，一定很爽。”

他右脸还肿胀着，已经发红，顾闵之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他接受不了。他颓然松懈坐到床上，忽然想到陆少府这反应也没什么不对，不由得又是一抹苦笑。

他真的以为，可以和陆少府有一个新的未来。但希望如同泡沫，转瞬间就被打碎了。生活在幻境里的顾闵之，一下子被迫面对痛苦的最坏处境。

他的头再一次疼了起来，眉紧皱着。陆少府却并未想就这么放过他，他一方面说着心里的真话，又为眼前人的纠结而感到不悦。

顾氏、顾兴志、顾家……都是让这个男人为之太过在意的东西，让他不能全心全意只看到自己、只想着自己。他要一个单纯的哥哥来做什么？

陆少府瞬间升起了怒意，他蹲下身，视线再次与男人平齐，幽深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放，顾闵之眸中闪过薄弱的抵抗，随后那抵抗就溃败无形，他彻底败下阵来，承认自己对陆少府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承受他给予的打击。

但是陆少府没有再打击他，他反而轻松的笑了起来，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口中笑着说道：“你看我，又把真话说出来了，你反而不爱听，是不是？”

“我没有不爱听。”顾闵之疲惫的拿下他的手，陆少府却反手又握住，他手掌干燥宽厚又有力，似乎能带来世界上最满足的安全感。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

陆少府探究的瞧了瞧他，好似在鉴定他目前的精神状况。半响他轻轻说：“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这些。”

顾闵之心头怒气腾地窜起，他涨红了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站起来怒道：“我怎么知道你想看到什么？我没有那个义务去一直讨好你——你不就是想看到顾家完蛋么？现在顾家要倒了！要完蛋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是不是！！！”

陆少府被吓了一跳，顾闵之继续道：“好！我是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根本就看不起顾家的每一个人！你觉得我是个废物是个可怜虫！我是没有你有本事，我是不能撑起顾家，可我不像你那样冷酷无情、高高在上！也不像你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亏欠你！”

“我再怎么样也是姓顾的，我愿意跟着顾家一起去死！你满意了吗！”他狂怒喊道：“你走啊！走啊！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看到你！”

陆少府终于危险的眯起眼，顾闵之叫嚷了一通，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脚下软倒干脆坐到地上，凌乱的衣服也出现了更多褶皱，碎发散着，脸上全是气恼又悲哀的神情，颓废又无辜。

房间里静了一瞬。陆少府这一次强行把他拖起来，猛地压制住与他一起倒在床上，顾闵之没力气了，任由他动作，如同自暴自弃般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陆少府深深的看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哥哥。”

顾闵之瞳孔猛地收缩，他眼前一暗，一个高大身影倾轧下来，唇上亦覆盖了另两片绵软。轻触、品尝，舔舐、吸允，顾闵之心头惊起惊涛骇浪，浑身僵硬。

良久唇分，对这个吻不甚满意的陆少府亲昵的搂住他，柔声道：“我说不要这样，是不喜欢看到你为了顾家这么伤神……我已经都安排好了退路，申请了美国的商学院，那边教授看了我的论文说写得很不错……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管什么顾氏企业了……我知道你本来就不喜欢那些东西……好不好？”

他的语调温柔多情，难得甜言蜜语，顾闵之却脸也白了，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能申请商学院？”

怎么能申请商学院？陆少府不过才高中毕业！

陆少府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一一解释：“是你房间里那些经济学的书，我翻看了不少，也自己学了点儿东西。我对这个……似乎还有点兴趣。”

他如此轻描淡写，却将顾闵之最后一点防御悉数击垮，顾闵之半是想哭半是想笑，此刻陆少府算是把底牌揭开，亦把真心坦露，可他除了被震惊之外，竟然全是对自己的怜悯。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他以为需要照顾的人，其实比他强上一万倍；他以为来得及的补救，早就毁坏了个彻底；他以为他能，其实他什么也不能！

陆少府真真假假的告白更叫他只想逃避，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陆少府！

顾闵之霍然站起，推开陆少府，跌跌撞撞下了楼，一头冲了出去。

第五章（4）

顾闵之走出顾家，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不想看见陆少府，也不想面对顾兴志。兜兜转转走出了一下午，才茫然的走上了去酒吧的路。

黄明非在，黄东张远都在。顾闵之没有打招呼，直接混在客人里，坐在角落阴暗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喝到再也喝不下去为止，喝到想吐、喝到眩晕、喝到他觉得自己死去活来，喝到什么都看不清楚，浑身无力。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遇到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事情会变成这样。

顾闵之扪心自问，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酒吧里气氛暧昧，男男女女勾搭在一起，像濒临末日一样狂欢。顾闵之看不出这有什么乐趣，却深深沉醉于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有人向他走来，坐到座位对面，顾闵之头疼欲裂，皱眉看他：“你是谁？”

“我是谁好像不重要。”那人笑容有些轻佻，靠近道：“你喝醉了。”

“既然如此……”顾闵之冷笑：“我喝醉与否似乎也不重要。”

男人一愣，突然哈哈大笑，点头赞道：“是这么个理儿。不过……醉酒解不了千愁，不如和我一起玩玩？”

顾闵之已有些神志不清，他打落男人伸过来的手，眉头皱得更紧：“我怎么样与你无关。”

男人毫不气馁，若无其事收回了手，又坐到座位上不语，只抱臂勾起嘴角，眸中笑意盈盈，似乎在看闹脾气的恋人一般。顾闵之被他的眼神看得气恼，忍不住站起身来就要走，可他喝了太多酒，四肢也麻痹了，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男人一把扶住了他，口中调笑道：“这算是投怀送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