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出锅。老头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扶着轮椅，艰难而缓慢地从厨房出来。在外人看来，这样一个手脚不便利的老人开馄饨店，实在令人费解。

老头好不容易才出来，可是桌子前的人影早就不知所踪。老头悻悻滑到桌前，只见桌子上工整的摆着六块钱。

轻轻叹口气，老头把馄饨放到桌上，吸溜吸溜开始吃起来。这么好吃的馄饨，为什么没人来吃。老头不解。

大学二年级，本该是大学生涯四年里最繁忙的一年，可对于吕显宝来说，同他之前过的二十年来说，完全没什么变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还顺带着，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俗称初恋，小男友——段小安。

每次段小安放学，吕显宝最爱带着他到华夏，风流缠绵一整晚。又想到段小安正是高三，课业繁重，晚上还要过渡劳累。眼瞧着他身形日渐消瘦，吕显宝心疼了，于是某天拽住高君德，瞪着他，恶声恶气问，“什么东西最补身体？”

高君德心领神会地笑，“虎鞭鹿鞭牛鞭，随你挑！”

吕显宝牛逼哄哄地从大药房抱来几箱各种鞭。把这些东西往段小安面前一扔，趾高气昂道，“这些拿回去吃了，高三很累，好好补补身体。”

可能是因为以前没干过体力活，才稍微抱这么几箱东西，吕显宝就有点气喘。额头上的汗黏着他的头发，湿漉漉得贴在额前。嘴唇微启，吁吁吐着浊气。

段小安差点被这样的景象打动。

“要是真担心我累，一个礼拜少找我一次就行了。再说了，这些东西，我吃不适合。”

“你不适合谁适合？不见你肯定是不行的，那句话怎么说的？一日不见如隔几年来着？反正就那意思。必须每天陪我一会儿。”吕显宝说着，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脱衣服，解腰带。

“哎！先去洗澡，汗粘了我一脸。”

“一起。”

……

H市市中心。一处旧居民区的老房子里。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模样很是生气。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看上去既紧张又兴奋。

“这么晚才回来，干嘛去了？”

“在学校补课。哥，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早早就在家等着了。”男孩越说越兴奋，男人的发怒，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男人似乎被男孩流露在外的开心感动了，顿时脸色缓和下来，语气柔软，“小安啊，高三了，要好好学习。别落下功课。”

“哥，我没落下，月考全班第一，年级第五。”男孩就是段小安，成绩一直是他最自豪的事情。

“这还差不多。继续保持！”听了这样的成绩，男人终于笑了。

“我知道的，你好好工作，别担心我。”

段小安说完，亲昵地搂住他哥——段大平的胳膊，像猫一样轻轻蹭着他。

段大平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抽回胳膊，伸了个懒腰，“我去洗个澡，明天一早就要走。”

“明天就走？”

“是啊，工作忙。”

“哥，你都好久没回来过了，工作再怎么忙，也不至于忙得三个月都不见人影吧！还是说，”段小安深吸一口气，“你故意在躲着我？”

“小安！你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弟，我躲你干什么？真的是因为追的这篇报道，还有很多事情没调查透彻，真的很忙。”

段大平是背对着段小安说的这些话，刚说完就匆匆走进浴室。

段小安站在他的身后，黑色的眼睛里有不甘流过。

段大平走后，段小安几乎每天一放学就和吕显宝泡在一起，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回家。

因为段小安的出现，吕显宝完全忘掉了帮林晓峰报仇的事，也没记住他还在找那个怪物。

逢双休日，吕显宝会带着段小安在H大的街市上招摇而过，兴致高的时候，还会牵着她的手，亲亲他的脸。

虽然时代在进步，人们基本都知道同性是一种天性。但是街上的居民还是不大能接受如此招摇的同性恋爱关系。每当这一对甜蜜爱人路过，大人们习惯的捂住孩子们的眼睛，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公共场合这么做，太不应该了！

这些居民不包括馄饨店的老头。在街道上的邻居看来，这个老头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从来不会骂骂咧咧，纵使生意冷清得鸟都在他家的灶台上拉屎。但他仍然只是安静地坐在店门口，看着吕显宝一遍一遍地路过。

偶尔也会流露一些表情，但是，他所有的表情吕显宝都看不懂。在他眼里，这个老头怪、丑、穷，实在是令人厌恶至极。

第六章：生前（五）

一年转眼期满。

吕显宝似乎真的爱上了段小安。而且，吕显宝断定，段小安对他也一定感情深厚，否则不会在填大学志愿的时候，明明有把握进国家一流的首都大学的段小安，最后却偷偷背着家里人和自己，填了H大。

虽然段小安安慰吕显宝，说填H大是因为离家近，能照顾好母亲。但是他眼里悄悄流转过的情意，丝毫没有逃出吕显宝的眼睛。

一刹那，吕显宝觉得有那么一丝幸福。

于是，理所当然的，吕显宝替段小安支付了大学学费和他母亲的营养费，同样，段小安继续留在吕显宝身边。

只是，吕显宝再怎么蠢，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绝对不再是金钱交易。只是谁也没说出口，谁对谁有眷恋。

为了捅破这层似有若无的纸，也为了彻底表明自己的心意，光说似乎远远不够。吕显宝决定，把段小安介绍给吕怡认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见了家长。

对于自己这点破事，吕显宝从来没有特别隐瞒过，吕怡也一直是心知肚明。但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疼都来不及，更别说让他委屈。所以，吕怡只要吕显宝日子过得舒心了，啥事都没问题。

如果吕显宝真能有一个固定的伴儿，吕怡指不定比谁都高兴，终于不用再担心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染上乱七八糟的怪病。

只是吕显宝没料到的是，自己满怀春心把这个想法告诉段小安的时候，段小安愣了片刻，然后一口回绝。

他说，“我妈并不知道我的事情。如果我去见了你妈，那势必我也要让你去见我妈。可是我妈那身体，我不想刺激她。”

“没想着要见你妈，我只是……”吕显宝意外地吞吐了，“我只是想让我妈知道你，也算是说明了，你对于我的意义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段小安明显始料不及，愣了一下，有些惊喜。随即冷静下来，“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比较多。显宝，也许这件事，是我们唯一能平等的一件事。”

这一声显宝喊得吕显宝如沐春风，比任何一句宝爷都动听。他心跳一百八，激动地双唇直哆嗦，“哪……哪件事情？”

“呵呵，你傻了？”段小安笑得纯净，“当然是见父母这件事。再等等吧，等我妈身体好点，一起见吧。”

吕显宝点头如捣蒜。一起见，哈哈，一起见。见完了直接飞M国领张证回来。

这搁以前，吕显宝是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动结婚这念头。才二十一岁，正是少年们最贪玩的年纪，他竟然神奇般的想要和一个人结婚，太太不可思议。

不过，人总是这样子。遇对了一个人，就决定了一生。吕显宝深深觉得段小安就是自己对的那个人，那个要结婚的对象。

其实就算最后发现不对也没关系，假如真到一拍两散的那天，钱能解决一切。只是吕显宝目前还没想过这假如，他是个贪图眼前的人。

他一把抱住段小安，在他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麻利地脱他的衣服。这次在床上，他极度卖力，一边伏在段小安身上冲锋一边大吼，“小安！小安！我爱你！！！”

段小安也比以前更加迎合他，黑色的眸子含着水润的情丝，连那只比较木讷的蓝色眼睛，也流动着绵绵情意，丝丝扣扣的呻吟从他的唇边漏出来，顿时抓牢了吕显宝的心脏。

“我要带你去参观我家的‘秘密花园’。”搂着段小安，吕显宝像做一个重大承诺一样。

“你家还有‘秘密花园’？”

“是啊，除了我妈的心腹和我知道，没人知道这么个所在。现在我带你进去，说明你在我家是不一样的。”

“你是不是经常把你以前的情人都带到你家那什么所谓的‘秘密花园啊’？”段小安慵懒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满不在意地调笑。

吕显宝一下箍紧了他，郑重道，“我家的咖啡馆能开到全世界各地，都靠着这么一个秘密。因为你对我比较重要，以后也许你会和我一起接手这些咖啡馆，所以我会带你去。除了你，别人我可没想过要一生的。”

“真的吗？”段小安仰头灼灼看着他，似乎只在意他话里的意思，完全不在意那什么‘秘密花园’。

“当然是真的。”吕显宝亲了亲段小安的下巴，“抽个时间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段小安重重吻上吕显宝的唇，两人相拥着吻了一会，直至气喘嘘嘘才分开。段小安轻拍着他的胸脯说，“好。”

同一天的夜晚。馄饨店里的老头，艰难地从轮椅往床上爬。窗外一丝风都没有，炎热的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数个小时前看见吕显宝邀着一年前的那孩子从店门口路过，去隔壁的华夏。到现在还没出来。

那孩子和他在一起一年了，老头发现，吕显宝第一次和同一个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不过他没权利伤春悲秋，他一个全世界逃难的通缉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现在能每天看到吕显宝就已经是他该感天谢地的大事，他到底还在胡乱期盼什么。

老头费尽了力气好不容易才爬上床，关掉灯刚躺下，忽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立在窗前，吓得老头一脑门子冷汗。

他颤抖着双手，直哆嗦着要去开灯，嘴里还不忘小声抱怨，“谁这么缺德，大半夜不睡觉，吓唬老头子！”

“是……是……雷……啊，不，是毅哥吗？”黑影迟疑着，终于把话问出来。

老头一听，神经立即紧绷起来，“是谁？”

那黑影一听，立即走上前，双手握住要老头要开灯的手，如果黑灯瞎火老头也能看见，他一定能见到黑影脸上激动的神情。

他说，“毅哥，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住在这里，还打扮成这样，要不是你给我地址，我找破脑袋也不一定能找到你。”

“阿平？”杨毅听见熟人的声音，也不再装模作样，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窗帘已经被拉上，这才放心地打开灯。

黑影被突然的灯光晃得眼睛有些不适应，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待适应了光线，他才慢慢放下胳膊——黑影却是段大平。

段大平满脸的微笑挡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只是一杯茶的功夫，杨毅已经从床上跳下来，绕着段大平转了两圈。一个腿残年老的老头这时候完全变成一个眼神犀利的正常人。只是如果细看，还能发现，这个正常人的右腿有一点点瘸。

看段大平身上的确没带什么高科技一类的东西，杨毅才坐回轮椅上。

段大平苦笑着说，“毅哥连我都信不过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为什么给我你的地址？为什么不直接消失？！”段大平太激动，连话几乎都是压抑着吼出来的。

杨毅沉吟片刻，才低声回，“对不起。”

“算了。”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段大平捋了捋思绪，深吸一口气才说，“毅哥，我有点事要麻烦毅哥帮忙。”

“什么事？”杨毅表情忽然凝重起来，但他脸上的肌肉只是微微一动，终究什么感情都表现不出来。

杨毅很久之前就给了段大平自己的地址，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来找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他身处险境，不愿给他带来麻烦。

现在，段大平既然冒着危险来找他，说明的确是需要他出手的事情。

“我最近正在调查最大的麝香咖啡供应商香香咖啡屋，遇到了一点问题，他们内部保密工作做的太好，我什么都查不到。所以我想……”

“阿平，你不可能会只为这点事来找我的，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段大平低下头不敢去看杨毅的眼睛，“我真的只是为了这事，我知道只有你会帮我。”似乎知道杨毅不会相信，段大平忽然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解释，“毅哥，你不知道，我怀疑麝香猫即将灭绝的原因就在香香咖啡屋里。我只是一个记者，我需要把事情告知天下。”

理由并不充分，但是杨毅终究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

“毅哥答应了？”段大平重新确认一遍。

杨毅再次点点头。

段大平松了一口气，说，“香香咖啡屋的老总吕怡不是个善茬，早些年做过不少坏事，我现在没有充分的证据，否则能够她死个几百回了。毅哥，你一定要小心点。”段大平说着，忽然握住杨毅干瘪的手，十分担心。

杨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放心吧。”

“毅哥，”段大平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开口，“毅哥，我……好久没见过你了，能不能……能不能让……让我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老样子。”

“毅哥……”段大平握紧了杨毅的手，坚决。

杨毅转过脸看了眼段大平，默默抽回手，脱掉头上的人皮面具。

顿时，一张完全被毁掉的左脸出现在段大平的眼前，除了眼里更多的冷淡，杨毅与他自上一次分别后别无两样。

段大平难以自抑地张大嘴巴，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却被杨毅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毅哥……”

第七章：生前（六）

吕显宝大三了。因为整日和段小安厮混在一起，为非作歹的时间顿时少了很多。

大三结束的假期，段小安与高君德最后一次在馄饨店碰头的时候，不小心被吕显宝撞见。

吕显宝以为自己把段小安当个宝，就所有人都认为段小安是个宝，认为高君德和他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俩人确实有点关系，却不是他认为的那种关系。

他当即冲进馄饨店，不顾老头的阻拦，举起店里的板凳狠狠砸在高君德的脑袋上。

好在板凳是塑料的，高君德的脑袋只是破了点皮，大事没有。血却流的夸张，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吓得段小安小脸惨白。

高君德比吕显宝高且壮，如果真的硬碰硬，吕显宝不被他打趴下才怪。

可是，谁都知道不与富贵权势做斗争。

高君德一聪明好小伙，加上确实有点做贼心虚，没理由傻了吧唧真的跟吕显宝对着干。于是紧紧反抱住他，不让他继续施暴，然后嘴里求饶道，“宝爷，我和段小安只是来这里吃馄饨，恰好碰到的，什么事都没有啊。”

“显宝！你住手！”相比于高君德的慌张，段小安显得冷静沉稳，走上来上来拽着吕显宝的胳膊，不让他乱动。

“他说的是真的？”吕显宝反问他，真的安静下来。

段小安点点头，眉一拧，生气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们特地到这里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