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下——缎黛
缎黛  发于:2014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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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一双眼死死盯着卢氏,眼中全是请求之意。“我只求您 ,到时候帮帮我和三小姐。”

“她是我亲生女儿,我也希望她一世无忧。可我到底不是夫人,说话分量有限,只怕劝不住大帅。若是能说动五妹妹,也许……”她也知寿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江城和杨雨辰分开 的,必然是不肯帮忙的。

江城心里盘算了一阵,说道:“如今三小姐才不到十四岁,说什么都太早。二太太只要把时间拖一拖,拖到三小姐二十岁,那就成了。”他记得那个世界,东北王出事是在1928年 ,只要在那之前别把事情做得没转圜余地,就都好说。当然 ,这个也只是猜测,让他明说孙庆麟会被东瀛人暗算,他是不敢的,而且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卢氏听他说拖延,心里疑惑,问道:“你拖延有什么好处?还是你知道些什么?”照例说,这事越早解决越好,哪里有拖延的道理。

不能明说,江城只好含糊着,“三小姐年纪大了,自然有喜欢的人,以三小姐的眼光,她看上的的人物绝不会是凡夫俗子。到时候大帅看了,一高兴就放过我了。”

这话说得好听,但卢氏却也明白是江城的妄想。孙庆麟已经 明说过,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的婚姻最不重的就是情意 二字。可她看江城脸上浓浓的病气,终于没说丧气话,只是拍着他的手道:“你好好歇着吧,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只推说亚男年纪太小吧。”

好容易江城身子硬实了点,能够起来在花园里逛上两圈了,突然就接到了从北平来的电报。发电人居然是是非,上边只有“速归”二字。江城捏着电报,心中很是不安,他病着这些时候,也不知道北平那边的情势,这时候出来这样一封电 报,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卢氏给他归置了东西,又带着璧儿打点了带给孙庆麟和寿萱的吃的用的,让管家去通知了火车站,包了一整节车厢的厢 房,亲自送了江城、璧儿和九斤等随扈上车,还不放心,拉 着璧儿嘱咐了好久,临到开车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其实,不用卢氏叮嘱,璧儿也会尽力的照顾江城。

车子一动,江城就让璧儿找侍者要来了近期的报纸,最近的时事还是该知道一些,见到孙庆麟的时候才好应对。

拿着报纸一看,江城就皱了眉头,虽然上边没写明白,但孙庆麟接见日本使节的事情被一报再报,若不是双方在商谈什么,真用不着如此频繁的会面。东瀛一向贪心不足,而且当 初和孙庆麟的合作又多,如果是小事,两三次也就谈妥了,这样的架势,必然是合谋什么大事。

该怎么办?

南省政府和北平闹得正激烈,孙庆麟必是为了这个才又起了和东瀛合作的念头。可是,全国上下都对东瀛深恶痛绝,小 事情也就罢了,要真是最后签出个像当年二十一条那样的东西,全国的人骂也要骂死孙大帅。

东瀛到底想要什么?

这几年,他们为了三省的煤、铁矿山和铁路已经找了孙庆麟 多次,邓长陵在一旁敲边鼓推波助澜,还好孙庆麟存住了寸土不让的心思,没让他们得逞。江城是知道孙庆麟的底细,要维持现有的省份还好,但要和南省开战打下全国,实在有心无力。东瀛挑这个时辰提出要分些矿山铁路的经营权,只怕孙庆麟真会答应。

东瀛矿产缺乏,尤其铜铁缺得厉害,要是让他们放开了从三省往东瀛国内运这些,造出来的枪炮将来打的就是国人。这铁路也是万万不能松口的,将来那个事情就是出在铁路上,他虽然算计着出事以后没了孙大帅就能重获自由,但是心里实在不愿意打破寿萱的幸福。

或者东瀛要的比这些还多,所以才一直没有谈下来?

江城胡思乱想,本该吃了药睡下休息,可毫无睡意,就歪在那里看璧儿拿着个撑子刺绣。天青色的丝缎,上边绣的好像是只什么鸟,从他病着璧儿陪着他的时候就拿着这个打发时 间,如今以绣出个大概了。

“你绣了什么,拿给我看看?”江城突然说话,把璧儿惊得一跳,险些扎了手指。

“少爷要喝水吗?”她虽然上了头,可对江城的称呼却没变化,还是如当初一般叫他少爷。

从喜宴那日,江城很少和她说话,养病的时候要是她陪着,没有需要全不开口。现在突然问她绣什么花样,实在有些反常。

江城冲她点点头,虽然没笑,脸上神情倒也柔和。“我看那好像是只鸟,给我看看?”

璧儿有些脸红,缩手缩脚的把撑子送了过来。江城一看,那居然是只大雁,难得璧儿手巧,绣得活灵活现,连伸开的翅 膀上的翎羽细纹都绣了出来。

“怎么想起绣了这个?”江城拿着撑子,看了半晌,“若是再绣上两句词,就能做块好手帕了。”

璧儿脸上一片红霞,“二太太说,大雁是忠贞之鸟,让我绣了给你做个……”

江城不等她说完,就把撑子抵还过去。“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带着不方便。”璧儿想说什么,他都能猜到,将来他是一 定要放璧儿去跟别人的,实在不想她陷得太深。

璧儿被江城冷淡惯了,默默拿回撑子,继续绣了起来。穿针引线的空档,她偷眼看江城的睡容,只觉得他脸上全是忧虑 ,也不知在为了什么发愁。

还是南海西花厅,孙庆麟一见江城进来,就猛地拍起了桌子 .“你那个杨雨辰在搞什么名堂!去东瀛观操,怎么就不回来了?!说是病在香洲回不来,难道我就没一个半个消息灵通的?根本就是装病!”

江城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这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中一阵阵发昏。

孙庆麟的脾气还没发完,“我让你弄只军队,是给你提底气 .现在却成了他的本钱,他算什么东西!”他把桌子拍得山响,若不是紫檀木的桌子结实,早就散了架子。

是非坐在一边脸色也不好看。现在南省和他们虽然没有明刀 明枪,但战事一触即发,那两万人驻扎榆关,还不听派遣,孙庆麟不可能不生气。

“也许他真的病了……”江城硬撑着回答,声音都发着抖。 那个人不是爱惹事的,这次怎么会这样做,惹恼了孙庆麟,以后可怎么办?

孙庆麟一听他辩解,怒极反笑,指着江城对是非说。“你还说他是明白的?我就知道他心里向着那个混蛋!早就看他不顺眼,眼里都是奸邪,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花那么多钱培养他,这时候又当了军长,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给我找那么多麻烦。”说到这里,又是一拍桌子。“江城!你跟他是一道的吧!”

是非看江城脸色惨白惨白的,忽然就想起来卢氏的电报,劝 道:“您看着小江长大的,他不是那种人。二太太电报里说他还病着,您看他瘦的都脱了相了,还是让他回去歇着吧。 ”

孙庆麟看看江城,也看出他气色不好,但是到底时间不容浪 费。“火车上歇着去。”他的语气没了刚才那般的火气,和缓了许多。“赶快去香洲,把他叫回来。我这里打电报已经 不好使了,你就亲自跑一趟吧。”

“是……”还好孙庆麟没让别人去把杨雨辰绑回来,事情应该还能挽回。

是非走过来,摸摸江城的手。“你还是去看看西医再走吧,这样病着,时间长了留下病根,就不是玩儿的了。”

第 116 章

美利坚租界医院里,杨雨辰包了个套房,已经住了半个多月。思婷日日都去,每次都带了汤汤水水,还真像是个贤惠的妻子。

杨雨辰知道她是在做样子,也不拦阻,她送来就吃,只是两个人话少得可怜。住院的这些日子,来的还有南省政府那个代表,见了面明话暗语说的全是请杨雨辰到南省新办的军校里做教官,语气甚是诚恳。

思婷当时陪坐在一边,脸上是温婉的笑容,心里却暗暗冷笑。这个人眼里只有江城,几时能把江城弄到南省来,他们才能把这个人弄来呢。

这一日思婷又送了饭来,懒得坐在房间里看杨雨辰的脸孔,就一声不响的出了房间。只一出病房门,人就呆住了。

江城身上一袭深蓝竹布的长衫,人却瘦得可怜,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了,眼窝都凹了进去。病房外玻璃窗透过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苍白得好像能透过阳光去似地。

思婷一恍惚,等回过神来,却已经伸臂抱住了江城。就像是长姐抱住了幼弟,又像是母亲抱住了儿子。

江城闭了闭眼睛,这个女人太像母亲,这样的拥抱实在让他难以拒绝。

良久良久,思婷才说:“你病了吗?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之前得了风寒,大夫开的药不对症,病得时间长了些。”江城边说边退了几步,与思婷拉开了点距离。

“得了病不好好歇着,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思婷嘟起了嘴,语气里全是嗔怪。

江城记得,好久之前,他病了,母亲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埋怨,就是这样嘟着嘴。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柔和,轻轻回答:“我都好了。”

杨雨辰一推病房门就看到江城被思婷抱在怀里,又看到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话,心里升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浓浓的不肯消散。

江城一眼看到他出来,心头突突乱跳,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颜色。分别也不过两月,倒像是几年那么久。虽然知道他住在这里是为了装病,可看他的气色,也不是很好。

两人对视半晌,都不说话。

思婷一看江城那样子,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杨雨辰出来了。这两个人一见面,眼睛里再没有了旁人。她心里是江城,可也知道江城心里没她,现在再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于是推了他一把,“呆在走廊里做什么,你们进去好好说话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雨辰看江城瘦得都不像了样子,到底心疼,拉了他进了病房,往沙发上一按。“才多久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江城也不答他的问话,只是说:“你跟我回去吧。”

“好,明日我们就回去。”他本来就是为了江城才在此装病,既然人都从帅府里出来了,他也就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我看你气色太差,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江城握住他按在肩膀上的手,轻轻摇摇头。“我就是闷得时间长了,吃不下才瘦的,没什么大病。”他能和思婷坦言生病,却实在不想让杨雨辰担心。“你回去多陪我各处逛逛,也就能吃下东西了。”说完冲他粲然一笑,脸上病容一扫而光。

杨雨辰听他说气闷,还真以为陆同远猜测的软禁事情属实。他想着,这事情过去了就罢了,实在不好说清问明,他们毕竟都在孙庆麟手下,就是有什么,也还是藏起来别露了白才安全。

两个人这时候要是把话说开,事情可能就会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有着杨雨辰陪伴,江城心情好了,自然精神就旺了,眼见着脸上就长了肉。他们也不做火车,只包了只半大的客轮沿海岸线向上,缓缓往天津卫去。两个人同吃同睡,璧儿和思婷两个还如住在奉天会馆的时候一样。思婷也不抱怨,看着璧儿每天对着个手帕抹眼泪,一句也不去劝。她知道璧儿那丫头存着从一而终的念头,不由得偷偷冷笑,江城已经认准了杨雨辰,孙大帅都打不散他们,凭她这么个大字都不识的小丫头,在江城心里连个浪花都翻不出来。

她如今全好了,脑子清楚想的事情就多。她以为,那两个人真能放开了手也就罢了,若是不放手,就赶紧离了这个国家,也许还有相守的机会,要是真还在这里,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行船的十几日,江城也曾和杨雨辰谈起东瀛与孙庆麟僵持不下的谈判。杨雨辰对这事也不看好,“孙大帅要是真和东瀛谈下来了,全国的人都要戳他的脊梁骨。”

“你看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哪里有什么最好的?就是别谈就得了,关内呆不住,大不了回东北去,老家还是安稳的。”他的这个想法和江城不谋而合。可是,他们两个怎么想都不重要,能说动孙庆麟,才是重点。

本以为进了北平面对的就是孙庆麟的暴怒,没想到他们连孙大帅的人都没见到,只是是非到奉天会馆露了面。他带来了孙庆麟的意思,让江城和杨雨辰一起出关,驻守榆关的两万人也带出去,换防到锦州。他把奉天的财政事务交给了江城,这两人各有各的公事,锦州离着奉天说远倒不很远,但几百里的距离,实在不是抽出时间能够相聚的。

“若有事,一定让九斤他们捎个信儿给我。”杨雨辰攀着汽车车门,实在不想进去,但又不能不去。

江城把手里一包地图送到他手里,“你人在外面,小心一点。这是我最近收的各地地图,你无聊的时候看着打发时间吧”这些地图得来不易,有些是各个使馆弄来的,各国散步各处的间谍弄出来得这些地图,比他们平时用的都准确得多。

两个人心里都有许多话,可分别之际又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杨雨辰心智坚定,笑着说:“锦州离奉天也不远,我闲了就回来瞧你。”

看着远去的车子,江城突然觉得好累。习惯了这个人陪着,如今热辣辣的乍然分别,等着他的又是极重的担子,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了。

好怀念穷门小户的日子,虽然衣食不济,但日子过得平和,平和之中有许多欢乐。帅府、军营,这些地方的人都太不单纯,一步步走过来他如履薄冰,唯恐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为什么不能离开?他为什么要心怀家国天下?

想到这里,江城看着高远的天空,看着那片湛蓝中几丝薄云,笑了出来。其实,他也放不下这个国家,虽然一直不肯承认,虽然一直想要离开,但是他真的希望这个国家不要落到东瀛人手里。

中秋前,孙庆麟到底回了奉天。跟着他一同退回奉天的,还有原本分派到关内各省的督军、省长,还有一部分残兵败将。孙庆麟看着关内的山水,只对是非说了一句:“老子还有回来的一天。”

他这次退回关外,全因为各省闹得实在厉害。被派去的这些督军、省长对百姓盘剥得太过,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百姓们恨透了奉军,那些小军阀小政客也都满腹怨言,终于结成了联盟,骤起发难将这些蛀虫赶出了各省。最惨的还要数最先动手的济南督军,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浴室里,爬着窗户才逃了出去,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包了块毛巾遮丑。

第 117 章

关外局势倒稳,百姓生活也富足,眼看着家家户户只顾着过中秋,全没受关内动荡的影响,孙庆麟点头称赞道:“小江还真有几分本事,不辜负我培养他几年。”

是非也觉得这样的安稳很难得,在他看来,江城的本事可不只这些。“还是大帅有眼光,几年前的就看出来他能有所作为。”

“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就是害需要历练。若是人能更强硬些,看起来不要那么胆怯卑懦,就更好了。而且,他不肯要军职,你知道原因吗?”对于江城不肯接受军职,孙庆麟一向很是在意。

是非权衡了一下,才说:“那孩子的心还没放在三省军政上。”他能看出,虽然江城事情照做,可是却没热情,一件件只是当做工作。江城的能力,应该不仅仅是现在这般,真要是对事事都上心,必然不止现在这样。“在他看来,大帅只是大帅,还不是亲人。”

孙庆麟皱紧了眉头,“老五可是把他当做了亲弟弟。只是,璧儿这事,咱们做得莽撞了。看样子他和那个杨雨辰是认真的,硬塞了两个女人给他们,杨雨辰还好说,江城那孩子的性子好像软弱,但看他那样子,是在他心里扎下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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