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得只想把江城从帅府里抢出来，满心都是悔恨，当初就该答应江城，两个人一起到外国去，再不管这里的事情。可是现在后悔也无用，只能在等待里煎熬着。

韩思婷跟着他在锦州，听说了江城的事情，虽然也是焦急，但却还有几分冷静。“让我回奉天吧，我去帅府里找寿夫人问问情况，也许还能像出点办法。”她对杨雨辰提出这个请求，马上就得到了认可。

“你去我还放心些，比那些人要强得多。”杨雨辰也知道钱是缺不得的，把多年的积蓄统统都给了思婷。他从士兵做起，后来虽然成为了中低级军官，可他却不从士兵身上捞钱，现在全拿出来才发觉到，这点点钱真的做不了什么。本来他一向对这事很得意，可真到需要用钱的时候却悲哀了，后悔没能多积蓄一些。

思婷看着手里的钱，哧地一声就笑了。“你当了那么多年的军官，没想到这样寒酸。江城没看错你，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她不像初识杨雨辰的时候那样喜欢他，但是对他的才干和人品还是很认可的。“你放心，我去找寿夫人，她那里是不用钱的。这事情要是用钱能够解决，就糟糕了。”

几日之后，和思婷一起回来的还有楚滦。

杨雨辰看他们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心中就暗说不好，连问都不敢问了，只是看着思婷等他说话。

“杨军长做些准备吧。”说话的不是思婷，而是楚滦。“陆军长说，明日零时，你们两个一起起兵，反了孙庆麟，把江少爷从帅府里抢出来。”

“你说什么？”杨雨辰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陆同远虽然不喜欢孙庆麟，但是也从来没有反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奉天那边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还是早做准备吧。”思婷知道楚滦身份尴尬，说话没什么分量，所以就接了话茬来说。“我转了一圈，居然见不到寿夫人，大约是心里愧疚，所以不敢见我。还好陆军长被调回奉天，消息都是第一手的，听来实在是不好。那个平智一对江城志在必得，开得价钱很高。”

“那个平智一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拿出那么多钱来？”反奉是大事，实在不能草草行事。更何况是非现在在军中，真的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能事情还没做出来就被他查知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是东瀛最显赫家族的继承人，有钱又有势，军政两界都说得上话。而且东瀛在国内的鸦片生意都是他的商行在做，钱是海一样的捞回去，所以才说得出那样的大话。”思婷已经看过了平智一的照片，当然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当初囚禁她的那个东瀛人，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执着于江城。

杨雨辰想了想，踌躇着问：“我们两人加起来不过四万多不到五万人，能成什么事？”

“陆军长说，现在大多数军队都在关内，关外剩下的这些都在各处驻守。奉天守军四万，一半是他的人。您这边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攻到奉天城外，一合兵，两倍于对方，一定能轻易拿下来奉天城与帅府。只要捉了孙庆麟在手里，就不怕那些人回防了。”看楚滦说话的样子，又是背陆同远的说话。

“陆军长还有什么话说？”

“占了奉天，就尊江少爷为少帅，代替孙大帅的位置。军界不少人都信服江少爷，相信会有人响应的。”

听了楚滦这话，杨雨辰只觉得不妥。孙庆麟有儿子，虽然这几年培养江城，但却没明明白白说出来要他继承的话，要是真打了江城的旗号，跟随的人一定不多。“这个不好，要真的起兵，还是打着反战反东瀛的旗号更好些。”他摸出怀表来看看，然后又拿出一只怀表来对了时间后交给楚滦。“你带着这表回去，就当是我与陆军长对时了，三十个小时后，我们两人一起起兵反奉。”

看着楚滦拿着怀表要出去，杨雨辰又追着嘱托了一句：“千万和陆军长说，起兵要以反战反东瀛为口号，一句也不要提江城。”

送走了楚滦，杨雨辰就着手准备着起兵的事情。他秘密招来议事都是跟着江城和陆同远的老人，听说起事都没有一句反对，一个个接了任务就去了。可就这样还是在起兵前被是非探知了消息，离起兵还有几个小时，他竟领着人冲进了杨雨辰的指挥所。

“杨雨辰！你活腻了吗？！”他进门来就举起了枪，指着杨雨辰厉声质问。

可惜是非进门前没注意，还没再说出什么，脑后就被两支枪指住了。杨雨辰安排了士兵守在门后，显然就是防备这样的事发生的。

看着是非和他的人被下了枪，杨雨辰才说：“您还是安稳休息吧，等我们成了事，再放你出来。”说完就要让人压了是非下去，好好看押起来。

是非看着他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反战反东瀛都是假的，为了江城才是真的。以前有人说冲冠一怒，我还以为只有脑子不清楚的古人才做得出来，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糊涂人。”

杨雨辰也不说话，只是冷着脸盯着是非。这个人和孙庆麟同龄，只听说他心狠手辣，但从来没听说他话多刻薄，现在这样说话，一定是气急了才会说这么多。

第 120 章

杨雨辰也不反驳，他没必要和是非装假，承认得很是干脆：“难道你们要把江城卖给东瀛人，我们还救不得吗？”江城对是非很是尊敬，每次谈到都会夸不住口，可从消息上看，和东瀛人接洽的就是是非，真是识人不明。

“谁告诉你说大帅要卖江城？”是非目眦欲裂，“你和江城不清不楚，大帅都没说什么，他培养你，也培养江城，你们就这样回报他吗？”他现在只恨手里没枪，要是有枪，非穿杨雨辰几个透明窟窿不可。“江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是你把他这块被男人操烂了的臭肉当成宝贝。”

杨雨辰额上的青筋都在突突乱跳，他没想到是非嘴里会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江城在他心里是最干净美好的存在，哪里能容得如此诋毁。他的手已经摸起了桌上的枪，但是却下不定决心。

是非是气急了，说话也就不过脑子了。“他是什么身份？戏子？男宠？难道还能干净了？想必你也听说他枪毙徐鼎林的事情，就他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先把人勾到床上，才一枪干掉的。要不就凭他？屁！”当年江城的惨况他是亲眼目睹，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忍，可他这时候气得狠了，话都往杨雨辰最痛处戳，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他那只右手你也看到了，就是被徐鼎林疼爱成那样的，要不他可是能双手开枪的，现在全废了。”

是非脸上有种嘲讽的笑，那笑容看在杨雨辰眼里就像是一把刀，不停的扎向他的心窝。他早就想到江城手上的伤不简单，但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记得思婷身上的伤，原来江城也受过那样的苦，他的心疼得都揪成一团了。那么个清淡如风的人，在受到了那样的伤害之后，是怎么样挺过来的。

暴怒的是非还没有住口，“他一个臭戏子能有今天，也就是靠着那张脸好看。现在东瀛人喜欢漂亮脸子，愿意拿黄货枪炮来换，我就该直接把人送到东瀛人床上，省的你为了他连大帅的培育提拔之恩……”

“啪”的一声清脆的枪响让杨雨辰耳边终于清静了。

是非的胸口上的血迹渐渐晕开，他瞪大了眼睛，他真没想到杨雨辰会开枪，毕竟他活着还能用来和孙庆麟谈判。生命消失的瞬间，是非有了个可怕的念头，这个杨雨辰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江城反奉，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向孙庆麟动手。

架着是非的两个士兵也傻了，他们知道这个是非是孙庆麟最信任的人，杨雨辰打死了他，这次的事是不能回头了。

杨雨辰开了枪才反应过来，一时的冲动让他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算是为了江城，也不该杀了是非，他可是不止一次说过是非对他的照顾。

他挥挥手让士兵把是非的尸体拖了出去：“找个房间安顿一下。”他现在心中一片冰凉，他自认为平素很是冷静，怎么会如此不顾后果的行事。现在这种境地，除非彻底推翻孙庆麟，否则他是没有活路了。

事情一件跟着一件。他这边军队出了锦州二百多里，居然得到了陆同远根本没动作的消息。一瞬间，杨雨辰只觉得天昏地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楚滦没有安全回到奉天，还是根本就是一场阴谋。他觉得他就像是掉在一个满是迷雾的深渊里，没有方向也看不到出路。他突然就很后悔，为什么要简单的信任楚滦的传信，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这样草率的实行了，真是太错误了。

锦州这边军队的异动马上就被奉天知晓了，孙庆麟经历过那么多事，一眼就明白了杨雨辰的意图。他先想到的就是是非的安全，当初真不该让是非到锦州去。

江城被他一个耳光抽得脑中嗡嗡直响，口中有股甜腥的味道。“你不是说那个杨雨辰很可靠没有异心吗？怎么就反了我了？”孙庆麟揪着江城的衣领，本来又举起的手抬了抬却放下了。“他是看我兵都进关了，以为我没依靠了吧？做梦！现在奉天城还有城防军，我就不信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他这个小河沟里翻船！”说完放开了揪着江城的手。

江城头脑晕晕地，失了依靠就不由得晃了两下才站稳了。他舔舔唇边的血腥，低低地说：“大帅让我去吧，保证劝他回来。”

孙庆麟冷笑一声：“让你去？让你带着兵跟他会合，然后一起来反我？”这两个人关系太过亲密，他现在是真的不放心。而且是非在杨雨辰手里，他还真怕攥不住江城就没了牵制对方的筹码。

孙庆麟派出去的人居然都拦不住杨雨辰的军队，两天不到就打到了辽河南岸。孙庆麟对着他的人暴跳如雷，可是也没办法。江城跪着请求，“大帅让我去吧，就是为了姐姐，我也不会对不起您。”杨雨辰要是败在他手里，他还能抢先送他出国去，至少不会丢了性命，若是落在别人手里，那是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样的形势，孙庆麟现在也没了办法。奉天城里都乱成了一团，几乎所有的有钱人都在准备打包外逃，眼看着是对孙庆麟是没什么信心了。现在他手边能用的人，也就只有一个江城了。

但是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第 121 章

派进关内去的人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回来救援的，而除了奉天的守军，最能用到的就是热河行在驻守的齐二龙的军队。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三五天内是到不了的。孙庆麟盯着江城，发现他是越发的瘦了。上半年他那场病后，人就瘦得变了样子，现在更是连眼睛都眍了，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都成了姜黄色。虽然精神不济，但江城双眼明亮，眼中一片坦率。

孙庆麟也算是看着江城长大，他从少年时起就言出必行，也知道他办事谨慎，可是真的能把这关系生死的事情交到他手上吗？而且，杨雨辰和他关系亲密，他真能舍得把杨雨辰至于死地？“你真舍得对杨雨辰动手？”

“请大帅应我一件事。”江城对着孙庆麟叩头，“杨雨辰没有野心，这次必然是被人利用了。请大帅不要赶尽杀绝。”

孙庆麟盯了他好一阵子才说：“你倒是胸有成竹。他也算是个会打仗的，你能行吗？”

“他的兵也算是我带出来的，也就交到他手里一年多，相信军中的人还是记得我的。”他相信杨雨辰会听他的劝告，一定能把这场战事拦下来。

孙庆麟这时候也不打算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平息战事和是非的安全。“只要你把是非安全接回来，别的事你看着办吧。要他的命，我还怕脏了地方。”

有他这句话，江城才算是松了这口气。这一回杨雨辰再没有不离开的借口了，先把他送出去，自己打点了东西也出去寻他。以后的日子，他也盘算好了，他存在瑞士银行里的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他们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在外面经营点什么营生。那样安静平和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名利权势之类，虽然说出来风光，却实在不能给他什么欢愉。

陪着江城的还是九斤，陆同远也想跟着，江城却不答应，“大哥还是留在奉天城里吧，就当是帮我让大帅安心吧。”陆同远对杨雨辰反奉的事情也不赞成，既然江城说了，他就收拾了东西住进了帅府前院。孙庆麟看着他和守卫的士兵说笑吃住在一处，也不叫他进主楼，显然是心里还是有猜忌。

江城也就准备了半日，就带着原本陆同远的两万人出去。他这边没耽搁，终于在杨雨辰抢渡辽河前挡住了路线。辽河上的桥已经被江城派人炸掉了，两边的军队就隔着河，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在紧张。

杨雨辰已经没了退路，连河对岸是谁都不看，就让炮团开炮了。现在的形势宜在速决，拖延下去给了孙庆麟喘息的机会，就是死路一条。

他没注意是江城来了，可炮团的团长是认识对面的军装旗子的。当初孙庆麟让江城筹办招募军队，为了区别，在军服和军旗上都做了小小的标识，虽然细微，但他们军里的人一看还是认了出来。杨雨辰让开炮，那个团长不敢不开，那个副团长很聪明，让人把炮弹的弹头拆了下来，然后才打出去。炮声虽然响雷一般，杀伤力却一点都没有。

江城听着炮声，却没听说有伤亡，一问下边，回报说是打得没弹头的炮弹，心里就放了下来。自相残杀的事情没有发生，他很高兴。

他出发前让人寻了好多大喇叭，这时候就让军队里嗓门大的士兵举着，趁着没炮声的空挡对河对岸喊话。“对面的奉军兄弟，欢迎你们放下武器回到这边！大帅对你们既往不咎，你们不仅无罪还有功劳！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喊了一阵子话，炮声就又响了，可是炮营的人也惦记了那句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即使没弹头，炮口都朝着河水，就连基本的声势都不见了。杨雨辰也听到了对面喊话，一惊之下以为是陆同远来了，等看向河对岸时，就觉得不像了。他去年跟着陆同远在关内征战，对他的风格也是了解的。他一向喜好硬冲硬打，像这样不动枪而攻心，倒有几分像是江城。

河对岸的人要不是江城，他还能领着军队硬冲过去。若真是江城，那他该怎么办？打是一定打不得，两边的兵都是江城养出来的，投降也不行，僵持在辽河边，那就是等死。他现在就想是困在一道谜题里，没有答案。

江城站在河边，心却飞到了河对岸。天亮着的时候他不能动作，还好冬日里天黑得早，他让九斤撑了小船，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就到了对岸。白日里他就在想，杨雨辰听他这边的喊话，心里会不会猜到是他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若是知道是自己来了，心中是何想法。

河边上守卫放哨的士兵都是从通辽跟出来的人，见了江城和九斤从对面过来，脸上就见了笑容。这些人也在为两边对峙的事情担心，既然江城敢孤身过河，事情就应该没到不可解的地步，他们这些只为了讨口饭吃才参军的人，实在不想还没上真正的战场就丢了性命。

江城被士兵领着到了临时搭的指挥所外，也不让人通报，轻轻掀开门帘往里看，杨雨辰坐在桌边上正看着什么。他悄没声息地来到桌边，把手里的汽灯往前送了送：“看地图也该点亮了灯火，仔细眼睛疼。”那桌面是他当初交给杨雨辰的地图，地图上全是各样的线条，看来杨雨辰是经常拿出来研究的。

杨雨辰一抬头，身边站的就是日思夜想的人，汽灯的阴影颤抖着，让此时的相见仿若梦境。两个人隔着桌子，就那么对望着，一时之间竟都没有说话。

江城瘦了，狐狸皮的大衣裹住了身子看不出什么，但那尖尖的下巴，眍的眼窝，看了只叫人心疼。分别得时候他就身体不好，现在又瘦成这样，可见是之前过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