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下——缎黛
缎黛  发于:2014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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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着回国,可东瀛安排的船却是直抵香洲的,问及理由,那个送来船票的人说是因为各方代表全都想去,他也只好随着众人。再次发了电报回奉天,告知他回国的路线,即使江城不可能在他下船的时候站在岸上对他挥手,但还是希望他能够知道自己已经跟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东瀛安排的海轮奇慢无比,几天的航程居然开了半月有余,船上夜夜笙歌,除了杨雨辰归心似箭,别人全不在意快慢。思婷在船上倒过得很开心,与各方代表喝茶吃饭聊天跳舞,全然不是当初糊涂时那种安静乖巧的样子。

在船上的第四天,杨雨辰正看着无尽的大海暗自着急,思婷把一杯红酒放在了他的面前。“你急也没用,还不如也去玩玩。”

“我没兴趣。”杨雨辰把面前的红酒推回思婷手边,与这个女人相处越久,就越觉得她与江城并不相像,面孔只是表象,内在全然不同。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江城身上,如果是还在病中的思婷,他还有照顾的本能,这样长袖善舞的女子,他就真的不想亲近了。

思婷坐在他对面,觉得此时还真像是当初英吉利归国的情境,不过那时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处处都好。如今见过了那个人,只觉得这个人过于死板,全不活络,实在不解风情。那个人……想起江城,她不由得心里发酸,那个人心里只有眼前这个男子,实在让她很是不平。“若是江城给你的酒,你就会喝了吧。”她言语中的醋意毫不掩饰。

杨雨辰并不接话,他听出了醋意却理会错误。思婷心里那个人不是他而是江城,她嫉妒的那个不是江城而是他。

“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你和江城两个男人,究竟为了什么纠缠在一起。利益?还是真的仅仅是感情?”思婷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她实在不相信杨雨辰跟在江城身边毫无企图。

说完话,她对远处举了举杯。“你若愿意,我帮你引见一个人。凭你的才能,南方政府给你的一定比现在多得多。”

杨雨辰注意到,远处一个男人也正对思婷举杯示意,显然这两人是早就熟识的。他忽然就想起了韩思婷对外的身份是记者,看来这个女人真实的身边不会那么简单,甚至可能就是间谍或者特工。

杨雨辰只瞄了那人一眼,就转脸看向思婷,神情冷峻语气冷硬:“我没兴趣。请你离开。”

思婷并不介意,留下一句“有兴趣了我们再谈”,带着她的红酒慢慢走开了,背影甚是妖娆。杨雨辰看着她走远,只觉得这个女人不清醒的时候还有几分可爱,如今简直可以算是可恶了。

但是,这个女人说的一句话让杨雨辰很是恐惧,真怕是被她说中了。从最初相识到现在,他和江城相识十载,两个本不相干的人怎么就到了彼此密不可分的地步?

如果说他的动情是因为最初那个瘦小孩子解他危难时望向他的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那么江城到底是何时、到底是为什么会动情呢?他不怀疑江城的感情,因为那个人对这段感情认真得近乎自虐,可是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江城如此?

十年前他只是一个穷学生,若不是江城对他伸出援手,只怕最后会沦落街头。四年前他只是个小小的代理团长,若不是江城用自由给他换来了进修的机会,今天他只会是个中下层的军官。即使进修归来,他也是因为江城才有了如今军长的职位。如今想来,一步步都是因为江城才变得顺利无比。

忽然就想到江城依偎着他请求离开时那种期盼和执着,杨雨辰忽然就感觉非常内疚。他总想为世人做点什么,可真正帮他完成梦想的江城只想退出这个乱世。江城不说原因,但是他也不会完全猜不出来,毕竟那身体上的浅浅痕迹,那只时常酸痛的右手,都能说明问题。

当初的少年已经不是那么单薄,但他的肩膀还是并不强壮,即使他没有军职,但还是有那么多的事情压在他身上。也许,自己应该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陪着江城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个想法如此简单的出现了,在之后的每一天都在他脑海里盘旋,直到船在香洲靠岸,他也没有想好下一步到底应该如何。

其实,即使他想好了,有些事情也不能够改变了。

有些时候,机会失去就是失去了,不会由于你改变想法而回来。

本以为船到香洲不会有人接船,可杨雨辰下船时分明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楚滦。

“杨军长!杨军长!”楚滦站在码头上拼命冲还在悬梯上的杨雨辰挥手,唯恐他看不到的样子。思婷跟在杨雨辰身后,自然看到了楚滦,问道:“真没想到会有人千里迢迢从北边过来香洲接你,只是可惜不是江城。”她没见过楚滦,但也能从他的衣着上看出他是从比较冷的地方过来的。

如今清明已过,北方还是春天,香洲却已经进入了夏季。这里的人都已经开始短衣短袖,而楚滦还是一身厚棉布的长袍,巴掌大的小脸已经热得通红了。“也是个漂亮男孩子,江城知道这个人吗?”思婷淡淡地问。

“也算是江城救了他,自然认得。”杨雨辰回答完就急着跨下悬梯,几步到了楚滦眼前,问道:“你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快说快说。”

楚滦话还没出口眼圈就红了,“江少爷一回奉天就被软禁了,陆军长也被调回了通辽。他实在插不上手,让我来迎您,请您千万别急着回北平,在香洲拖一拖。”

第 114 章

听了楚滦的话,再结合了之前思婷所说的东瀛人的意图,杨雨辰只觉得浑身发冷。若是真如思婷所言,此时孙庆麟必然和东瀛有所接触……

“你……”开口欲问但又将话堵在了口中,他们人在码头,周围人流不断,不远处停泊的东瀛大船上,不时有水手侍者走下来与他们擦肩而过。这样的情况环境,杨雨辰实在不敢说些什么。“你住哪里?”

楚滦指指脚边的一只小小藤箱说:“我从通辽过来,今日一早才到香洲,就怕错过了船,所以直接过来了。”他一脸的疲倦,想来这一路辗转实在没少吃苦头。

杨雨辰看了看一直跟在身边的侍者,问道:“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吗 ?有接船的汽车吗?”

“是是。您这边请。”侍者半躬着身子为几人引路,东瀛这次真是大阵仗,出了国门还帮各方的代表安排了住处。

旅馆当然处在东瀛租界里,很清静的地方。让侍者帮思婷和楚滦各自又开了房间,但却不放楚滦过去,关了房门细细的问他。

楚滦坐在椅子里,两只手扯着覆在膝盖上的长衫,显然有些紧张。 “您走了没几日,陆军长就接到了调防令。他知道江少爷在奉天帅府,就借着调回去的机会想去看他,但是到了帅府就遇到了软钉子 .那个璧儿姑娘和二太太见了军长只说江少爷人在病中,实在没精神见客。军长在奉天停留了十日,日日去帅府求见,直到临走,也没见到人。”

听楚滦这样说,杨雨辰心中狂跳,即使江城病着,也不可能十日都不好转。可是他接到的那张“平安勿念”的电报……电报!那种东西谁发抖可以,看来根本就不是出自江城的授意。“近期还有什么事情?尤其是与东瀛有关的。”

“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不过,陆军长说,近期大帅和东瀛在谈些什么,一直没有谈下来,由于僵持着,所以还没透出信儿来。”

楚滦年纪摆在那里,又从没参与过这些事情,说不懂也是应该。杨雨辰想着前后的事情,只觉得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奉天去,带着那个人远远的离开。他不害人,但却总被人所害,时时处处小心翼翼 ,但却总是陷入危险境地。

当年江城经历过什么?那时候是不是有人救他?

如今他被人关在帅府里,怎么样能够救他出来?

“你们在帅府里安插了钉子吗?有人能够去探探消息吗?”杨雨辰转了两圈,回头问道,语气中带了丝焦躁。

“没听军长说过,应该是没有。”

听了这话,杨雨辰又开始转圈。没有内线,江城被软禁的事情只能算是推断,如此不切实的消息,到底要不要相信,真的很难权衡。

楚滦看着他在屋子中转悠,细细回忆陆同远对他的嘱咐,忽然就说 :“军长让我拦住您,请您缓一缓回去。”

“为什么?”这种时候,怎么陆同远还要阻挡他回去,不回去怎么救江城。杨雨辰脸色越发难看,在他看来,现在越早回到奉天去,越有机会把人救出来,时间是容不得耽搁的。

“军长说,您带的那个军,大帅本来是命令让他一起带回通辽去的 .可是军长借口您不在,把军队留在了榆关。这五万人是大帅允许江少爷筹办招募的,等同于江少爷的私军,大帅很少动用。您一旦回去了,万一被大帅扣下来,榆关那两万人就成了死棋,救不了江 少爷了。”楚滦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的,有条有理。“我不懂这些,这话是我临走的时候军长让我背熟了的。”

杨雨辰还是觉得不妥,继续问道:“榆关那些人能有什么用?孙大帅手下几十万军队,两万人能起多大的作用。”

“军长说,两万人里有三百个特殊的,他本来带了一半,但是出关的时候都放在榆关了。这三百人个个身手不亚于九斤,说万不得已可以去偷了江少爷出来。至于那两万人,可以做点大动作,吸引住 孙大帅的注意力。”

“你们军长怎么就派了你来?他身边的军官副官还少吗?”杨雨辰 盯着这个少年,忽然就怀疑起来,虽然这人见过一面,但是真的了解不深,会不会是个圈套。拖延住他,江城就一点救都没有了。

楚滦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泛起一片红,薄薄的,慢慢地连脖子和耳 朵后边都不能幸免。“军长说我是不在册的,而且……而且……” 私密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杨雨辰也没心思欣赏楚滦羞怯怯的小模样,只是追问:“陆军长还说了些什么,你再细想想,千万不要遗漏。”

楚滦摇摇头,“没有了。”当初陆同远就怕他忘记点什么误事,特意让他一遍遍的把内容复述出来,现在是真的都说出来了。

“你回去休息吧。”既然该说的都说了,那么就没有必要把楚滦再留在房间里问个不停了。杨雨辰送了少年出去,关上门也不梳洗,人就那么往床上一倒,脑子里乱糟糟地全是想法,此来彼往地交战 .他明白陆同远的意思,有两万人守住榆关门户,他们不论关内关外 都能轻易进出。如果孙庆麟真要拿江城去讨好东瀛高官,这两万人虽说没有胜算,但是大闹一场的可能还是有的。孙庆麟志在全国,这么一闹,实力受损不说,与东瀛人勾结的事实就能让全国舆论爆炸。

可是,他真的放心不下江城,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停留在这里。江 城在帅府里完全没有自由,不知道心里会如何的焦急,而他心里的焦急简直是十倍百倍。

可是,他现在只能留在香洲,他一天不回到孙庆麟管辖的地方,孙庆麟就一天不能支配那两万军队,为了防止闹出大事,就不会真对江城动手。可是,没有他,孙庆麟真的就不能支配那两万人吗?

这个事情,太危险,简直就是赌博。赌赢了,能救出江城。赌输了 ……他不能想象,那个人像思婷一样落到东瀛人手里……他真的不敢想。

奉天去北平的火车厢房里,璧儿端着一碗水送到江城手里,“到时 间吃药了。”江城斜靠着软枕,把手里的报纸交给璧儿,然后接过了水碗和药丸。这次他一病近两月,一度在生死边缘徘徊。璧儿和留守帅府的二太太卢氏不明白他怎么会病得如此严重,但他自己却清楚得很。病因是孙庆麟大寿时受了寒,可久病缠绵却是因为他心情郁闷难疏。

璧儿虽然机敏,但是到底年纪还轻,读不出江城的心思。卢氏冷眼看着,暗暗叹息,大帅和寿萱这次怕是要失望了,这个执拗的孩子怕是宁死也不会迎娶亚男吧。可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又很高兴,她此生没有选择丈夫的权力,可她希望亚男能够选一个喜爱的人共度一生。

春末夏初,奉天这种地方,即使是帅府,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水果吃 .卢氏看着江城病着,一日瘦过一日,想着弄点水果给他开开胃口 ,结果送去的应季果子他都不喜欢,偏偏他就喜欢帅府冰库里的那几只冻秋梨。本来大夫还说,这病是打寒上起的,吃东西千万忌生冷的。可江城日日烧得厉害,饭也不吃,眼见着人就瘦成了一把骨头,卢氏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治他的胃口再想别的。

那冻秋梨在冰库里藏了一冬,一个个都黑亮黑亮的,放在水里一泡就结了薄薄一层冰壳。卢氏把雪白甜软的梨肉喂给江城,没想到真开了他的胃口,慢慢能吃了点东西,他的身体也就一日强过一日了 .璧儿不在江城身边的时候,卢氏也曾偷偷开解过他,“大帅也是想提拔你,他想让你帮他守着这个家。他拼到今日的地步实在不易,若是没个可靠的人帮他撑着,这家里的这些女人孩子,就都没了依靠。”

她说此话时,江城病已向着好处走,虽然没力气可脑子却是清醒的 ,轻轻说道:“眼看他大厦起,眼看他大厦倾……世事确实难料。 这帅府真是只靠着大帅一个人支撑。只是,创业难守业更难,我哪里能够有本事撑起这么一大片家业?从前大帅没儿子还好说,现在寿夫人给他添了小少爷,哪里用得上我?”

卢氏摇头,叹道:“大帅就是知道难做才选了你。

你刚刚说的话,类似的我也问过大帅,他就和我说,他年纪不小了,身体也在走下坡路。选你,他还有希望能撑到你三十岁,军政两方都信服了你他再放手,三省不会大乱。选小少爷嘛……他只怕连他二十岁都看不到。与其等他走了,留下孤儿寡妇受那些不安分的人欺压,还不如让女婿继承家业。“

江城看着卢氏,许久许久才摇摇头道:“女婿继承也是对的,但为 什么是我?我出身不好,怎么能配得上帅府小姐。”

“当初你没进府的时候,大帅就有意在军营里寻一个有能力人品又好的中下级军官好好培养,可就是没有满意的。后来你被送进来,他看你为了报恩帮五妹妹认祖归宗做了正牌夫人,看你利落地处理银行的事情,他就属意你了。送你去军营,带你去北平,都是想让你有机会成长。”

“可我……”江城先是看了看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才抬头去看卢氏,“二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吗?”

第 115 章

为人父母,爱子爱女之心小异大同。卢氏看着江城,她活了四十年,只有亚男一个女儿,说什么也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理智告诉她,这个江城是大帅看上的最适合的人选,可感情却一直在提醒她,江城并不喜欢亚男,亚男跟着他一辈子就会如她一般。她摇摇头:“你没那心思,亚男也没有。我当然是和她站在一边。”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暗暗叹气,这一场大病,他病容残损,原本的风采余下的不足十分之二三。“我是想,你心事太重 .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之后的事,现在还不是忧心的时候。大帅说什么,让你做什么,你就听他的吧 .何苦病成这样,身子也受不住啊。”

“二太太您是帅府里难得的明白人,难道不知道做人最重信义二字?我若是随意答应,将来做不到,就太对不起寿姐姐了。”江城记得多年来寿萱对他的好,是万万不想欺骗她的 .“唉……”卢氏长长一叹,“你也太倔,大帅和五妹妹那里又认死理。今日让你收了璧儿,你还能放着她不理。来日真让你迎娶亚男,我看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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