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南宫一对王曦光的工作持保留意见。“如果不喜欢，就辞职。”

王曦光扬起嘴角，背上包，骑着小电驴去公司。喜欢与否，真说不上，目前来看，他能干的也就这个活儿。莫昕北听了王曦光制作的舞曲：“很粗糙，缺乏高潮，可以听。”王曦光把莫昕北的话都写了下来，“可以听”算夸奖吗？显然莫昕北吝啬赞扬，他把王曦光打发到制作室外围，不理不睬。职员和小歌手中意这样的安排，王曦光养眼。养眼的男人莫名安静，每个画面都是小清新的文艺镜头。

日子久了，王曦光就成了跑腿儿小弟，没出道的练习生也可以使唤他买个饮料，他不在意，插空杵制作室门口偷学编曲。后来某天，闵峥来接他回家，一些人就对他换了脸色。“曦光，你认识闵先生吗？”“你们很熟吗？”“给我介绍介绍嘛！”“呀，他出柜的，你一女的傍不住！”“靠！你以为他就看得上你的烂菊花儿啊！”……诸如此类的试探太多，王曦光连字都懒得写了。闵峥是橙端娱乐的话题，经久不衰。

“你们不是那种关系？”肖萌劈头盖脸的一句。

——不是。王曦光有些愣。肖萌是橙端旗下的歌手，为人冷漠，连莫昕北的帐都不买，这样的脾气混不出头，再加上肖萌平淡的长相，就算唱到5个C，也就那样。

“不要傍大款，学人献菊花。”肖萌说着，抽出烟。“你要吗？”

王曦光微笑，接过烟。——谢谢。

“客气。”肖萌把打燃的火机伸到王曦光面前。“你跟莫昕北学制作？”

——算吧。

“离他远点儿。他是个禽兽。”

王曦光混乱了。禽兽？莫昕北比不上大款，可在唱片圈儿是真吃得开，橙端娱乐的签约歌手也不是谁都能请他制作的，影视部落实的电影本子他都挑着给作曲，想出专辑的正太萝莉挤破头爬他的床，人愣是不理。啊，禽兽，那是真禽兽了，谁都不理的莫昕北就利用自个儿那点儿权那点儿才的硬把肖萌的男朋友给掰了。之后，肖萌的前男友俞燃成了三楼的八卦料子，王曦光这么一消息闭塞的人都听得着云雨。

“曦光喝水。”俞燃递给王曦光一瓶矿泉水。

王曦光接住，笑了一个，就瞧着俞燃去了莫昕北的制作室。俞燃长得秀气，说话也轻，单看样子，配肖萌是可惜了。可刨去这条，肖萌哪儿都不比他差，俞燃音域太窄，音色平淡，根本不适合出片。

“想什么呢！”一练习生抢过王曦光的水就喝了起来。“瞧那俞燃，傍上莫昕北又怎么样！还不是不给出片！所以啊，还是你这种好！跟闵先生才有出路！”

王曦光不反驳，抱一摞歌词去了别的制作室。

闵峥来接曦光下班，必然要掀一番小风小浪的，王曦光这时候就金贵了，唱片一姐都爱惜他。“先吃饭再回家？”闵峥的温柔，一部分是演给别人看的。王曦光皱着眉，坐进副驾驶座。“不开心？”闵峥在一众谄媚的眼色中发动了车子。

——他们以为你包养了我。王曦光很无奈，有些误会不能解释，越描越黑。

“你怎么想？”

——只觉得人们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很高。

“你错了。只是这个圈子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高，就社会而言，同性恋还是异类。”闵峥不被言论困扰，也希望身边人如此。“娱乐圈里的同性恋比例很高，再者，因为利益牵扯，被迫献身给同性的事也不少。”

于是，王曦光开始纠结两件事。第一，俞燃可能是被迫的。第二，他是不是也要被迫献身。——我不想干了。王曦光干脆的写道。

“然后又把经济压力还给南宫一？”闵峥靠边儿停了车，笑容讽人。“王曦光，我给你介绍的工作，你认为我会把你推到别人怀里吗？”

——你是认真的吗？王曦光咀嚼着闵峥的话。

“什么认真？”

——认真喜欢我？

“一开始可能不认真，不过，现在认真了。”

王曦光转着笔，思考起自己，是不是也要认真一点儿。认真的拒绝，或者，认真的接受。闵峥啊，王曦光弄不懂，甚至不知道他是干嘛的。这个男人混血，有钱，喜欢他，还有呢？没有了。

“你呢？你会认真喜欢我吗？”闵峥问着，并不着急答案。

——不知道。王曦光没有答案。

“以后会知道的。”闵峥重新发动了车子。总会知道的。

九月的第一个星期，王曦光请了假，闵峥来接来圆去参加开学典礼。“紧张吗？”闵峥头一回尽监护人的责任，有点儿紧张。

“不紧张！”小来圆高兴得。“要南宫姐也能陪我一起就更好了！”

——南宫要打工。王曦光帮南宫一找借口，闵峥成了心结。

市二中离解放小区五站路，重点中学，校服漂亮。比起升学率，闵峥更中意这儿的男生制服，不知道王曦光穿起来是个什么景儿。王曦光则一脸茫然的跟在来圆后面，他不是读书的料，体会不来学校以及相关的所有事物。开学大会，来圆兴奋得东张西望，时不时的跟闵峥和王曦光挥一下手。

“抽烟吗？”闵峥无聊了。

——这里是学校。王曦光睨闵峥一眼。

“你也不是好学生，留过长发。”

——我从来都不是好学生。

闵峥笑了。“是坏学生吗？”

王曦光想了一会儿。——老师觉得我很坏，南宫说我不坏。

“为什么？”

——我成绩很差，拖全班的后腿。不过，一说我不惹事，这点就很好了。

“我成绩很好，全校第一，体育差点儿，我要出国那会儿，班主任挽留了好久。刚去美国的时候不适应，叛逆了一阵子，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又回学校读书，拿全A，想早点儿独立，就说服老师、校长和学区让我跳级。关于跳级这点，非常有意思，美国人和中国人不一样，美国人趋向于全面发展，多数人不赞同跳级；中国人则喜欢凡事取早，如果可以比别人早两年毕业，就好像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闵峥的话断了，看王曦光。微妙的间隙。

王曦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不说了？

“你想听吗？”

——想。

“我以为你不想。”闵峥一顿，附到曦光耳边。“你从来不问我的事。”

王曦光不问闵峥的事，可是想了很多，想得太多，反而问不出来了。——那你还说吗？

“说。”闵峥笑道：“但是换个方式，你问我答。”

王曦光傻了。

“问不出来？”闵峥体贴。“你现在可以问我几岁了，是干什么的，甚至可以问我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你几岁了？

“27。”

——你是干什么的？

“独立投资人，偶尔写文章。”

——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第一次遗精的时候梦到了隔壁班的男同学。我喜欢他。”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王曦光终于有了自己的问题。

“记得吗？你说过我漂亮。你也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人。”闵峥的肤浅，沉淀过后才深沉。“王曦光，我喜欢你，从头到脚。”由外及内。他喜欢他，累积下来的喜欢。

第15章

王曦光听了太多闵峥的“喜欢”，容易被催眠。他一直想要想起他们第一次遇到的情形，却只记得南宫一发脾气了，他说话哄她。如果他想起了，会不会好一点儿？对闵峥好一点儿，对自己好一点儿。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来圆的班主任打个招呼。”闵峥说着，把王曦光安排到操场的树荫下。

王曦光看着闵峥朝来圆班级的队伍走过去，落落大方的跟年轻的女班主任问好。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栗色的头发在发光。漂亮？闵峥才漂亮。样子漂亮，举止漂亮，内心呢？不能要求十全十美，表现得十全十美已经难能可贵了。王曦光的心突地“咯噔”一下，糟糕了，喜欢。

“怎么？”闵峥走过来，举手在王曦光眼前晃了晃。“都失焦了。”

王曦光愣了愣，傻笑着摇头。

“你去车里，天太热了，我带来圆去领书。这儿有寄宿，我去咨询一下，你家离学校太远了。”闵峥把车钥匙给了曦光，牵着来圆朝教学楼走。

“闵峥哥！刚才我们班的女生都跟我问你！我们班主任也问你！”来圆骄傲得不行。

“那你怎么说？”闵峥对眼光习以为常。天生的栗色头发蓝眼睛混在一群黑头发黑眼睛里怎么看怎么扎眼儿。

“我说你是我哥！可她们不信！我说就是！我哥是混血！把她们眼馋得！”小姑娘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傻瓜。”闵峥爱惜的扒来圆一脑袋。“领好书我们去问问住宿的事儿，一个人生活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认识南宫姐和曦光哥以前，我都是一个人！我爸不搭理我，我得给自己洗衣服做饭！”

“嗯——你怎么认识他们的？”闵峥突然有了别的想法。别的，例如挖掘王曦光的人生。

“我搬来解放小区陪弟弟剪头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曦光哥还不是长头发呢！奶奶也还在！我弟弟的头都是奶奶给剪的！我偶尔去理发室蹭曦光哥的教科书看，南宫姐有空也会教我！南宫姐好厉害的！考上清华——”来圆飞扬的声气哑然而止。“可惜没有上成。”

“没有上成？”

“奶奶生病了，南宫姐要挣钱！”

南宫一是王曦光的邻居。南宫一为了给王曦光的奶奶治病辍学卖房子。闵峥突然不想知道里面的曲折了，知道越多，越没自信。“来圆等我，我去办一下住宿手续。”

“好！”来圆抱着一大摞书，即刻明朗。

闵峥花了一个小时办理入住手续，还得应付各方盘问。毕竟，他和来圆并没有逻辑上称得上合理的关系，“监护人”这个称谓也是硬坳下来的。“这周把行李整理一下，下周我接你去宿舍。以后，每个周末我会来接你放学。”

“好——其实闵峥哥，你不用接我的，我可以自己回家，坐81路就好了——”

“我来接你。我想见曦光。”闵峥顾不上小女孩儿的早熟懂事。

“哦。”来圆愣愣的跟在闵峥身后。“闵峥哥，你喜欢曦光哥？”

“喜欢。”

“你是同性恋？”

“是。”

来圆终于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了，现成的教学实例。“那曦光哥是吗？”

“我希望他是。”闵峥住了脚。“来圆，我们一起保护这个秘密，好不好？”

“秘密？”

“同性恋。和我的希望。”闵峥低下身，抱过来圆手里的书。“不要告诉别人。任何人。”

“哦。”来圆点头，似懂非懂，反正不告诉别人就行了。

王曦光缩车后座睡着了，闵峥对来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书堆进后备箱，确定曦光睡熟了才发动了车子。这一路，安静，安心。

第16章

以后，人民理发室晚八点开门，再九点关门，正式屈从于形式主义。王曦光上班来圆上学，怎么着都比开理发室正经。

“这个音升两个调怎么样？”练习生抱着歌本问曦光。

——太尖锐了。王曦光初筛一堆寄来的歌词。

“哦，我还想说能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呢！”练习生小小可惜，哼起曲子。

王曦光没心思听别人的“实力”，把初筛合格的歌词架成一文件夹，去找莫昕北。制作室的门没锁严，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就顺边儿开一缝，这下更没法儿进去了，莫昕北和俞燃在接吻。男人间的吻，诡异。曦光想转身，扮失明很容易的，俞燃却不给他装傻的机会，他看见了曦光，看着他，推开莫昕北，又对莫昕北说了什么。莫昕北回头，皱眉：“进来。”王曦光硬着头皮进门，把文件夹放到桌子上。俞燃轻笑：“我不打搅你们了。”然后，制作室里只剩下王曦光和莫昕北。曦光坐立难安。“我希望你以后选对时间找我。”莫昕北这样说。王曦光讷讷的点头，没有自信一定选得对时间，公私不分的人不是他，但曦光没有权利说不。“好了，出去吧。”莫昕北意兴阑珊的打发了曦光。

“感觉恶心吗？”俞燃走到曦光身边，脸上的笑意，恶。

——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王曦光摸出烟，顶楼天台风很大，他费了一番功夫才点燃烟。

“你都看到了，怎么可以假装没看到。”俞燃含着烟借了曦光的火，挑衅的姿态。“其实看没看到都无所谓，你知道的，不是吗？我把自己卖给莫昕北，结果还是没出片，成了他们的笑料。”

——你唱得不好。王曦光不关心暗地里的交易，现实如此。

“唱得不好又怎么样。这么多人都出片了，有几个唱得好的。”

——莫昕北从来不给没实力的做唱片，你不该找他。王曦光甚至想写“你就应该跟肖萌好好呆着”，可他没写，没舍得写，舍不得肖萌跟这样的男人。

“他骗了我。他说过给我出唱片的！他说了！否则我怎么会跟男人混到一起！你知道被男人上有多痛吗——”俞燃的激动，没撑过一分钟，换了表情，讥讽。“其实，你也跟我一样的，对吧？你和闵峥——”

——我和他没有关系。

“想否认吗？一开始我也想否认，不过，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了。王曦光，你比我有眼光，闵峥才能呼风唤雨——”

——既然你觉得莫昕北不好，可以不用跟他在一起，反正他也不给你出唱片。王曦光懒得说闵峥。

“我跟他睡了两年。莫昕北除了不给我出唱片，其它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被上又怎么样，久了一样有快感。”俞燃的笑意，放大。“而且现在，我喜欢上他了。”

喜欢？好吧，喜欢。奸出来的爱情更有乐趣？王曦光不苟同。俞燃以为他是同类，高估了他的奉献精神。

王曦光下班回家，南宫一抱一桶冰激凌当晚饭。“吃了吗？”

——不想吃。曦光把包扔鞋柜上，人就栽沙发里了。

“怎么了？工作很累？”南宫一抱着冰激凌挤到王曦光身边。

——不累。王曦光顿了很久，写道。——，两个男人，有可能吗？

南宫一不饿了。“王曦光，你什么意思？”

曦光并没那么多意思。——只是问问。

南宫一不喜欢被敷衍，尤其被王曦光敷衍。她硬逼他写，不写就说，然后知道了莫昕北和俞燃。“偶尔听别人说过点儿，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娱乐圈儿不好混呐！”南宫一悠悠感叹，夹着烟，老练。“我相信俞燃的话。不过呢，一旦他承认了，他就失去了最初的优势。莫昕北养他，也可以养别人；莫昕北喜欢他，也可以喜欢别人。俞燃只有莫昕北。男人这种动物，脆弱得很。强奸啊，女人被男人强奸，会憎恨男人；男人被男人强奸，会依附男人。这就是区别。曦光，你是脆弱的动物，我害怕你落到闵峥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