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光的顺利，和不顺，很难定义。

午夜场。肖萌酒红色的爆炸头显眼。“要爆米花吗？我去买零食！”，然后，肖萌抱回一大堆吃的，王曦光只拿了柠檬汽水。电影院的5号厅，只有肖萌和王曦光。“就好像我们把这儿都包下了！”她的幸福感，蓬成了棉花糖。

文艺的电影，不文艺的男主角，普普通通的小镇男人，遇到了普普通通的小镇女人，他们坐一小时的车，翻两个山头，恋爱。女人死了，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人们告诉男人女人因为中邪才死的，她死的那个晚上上了山，没人知道她上山干了什么，她一定要去。男人在山里呆了三天，以为可以跟女人一样。他没死，离开了小镇，成了普普通通的北漂，沉默寡言，吃苦劳耐，还有那么点儿小聪明，后来，他有钱了，有女人了，有了一切，心是空的。酒桌上，男人醉了，说起多年前的事。“你说她为什么死了？我们都要结婚了，为什么就死了呢？”男人问他看到的每一个人，没人给他答案。某天，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跟女人长得很像，没有女人羞涩。他跟她走了一段儿，脑子都是女人，女人的笑脸，女人含情脉脉的样子，女人朝他挥手，他再也记不清女人的样子了。“我突然就想不起来了，明明那么的爱她，可就是想不起来了，我开始怀疑，怀疑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也许什么人都没有，我只是太寂寞了。”男人的独白。女孩儿微笑，挥手，男孩儿。男人站在马路的另一边，泪如雨下。都是普普通通的，连痛苦都是。

肖萌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屏幕上的“完”看不清了。“我知道那种感觉。”

王曦光把纸巾递给肖萌，听着片尾曲，出了5号厅。那种感觉？什么感觉？他看过剧本的，普通得要死的剧本，拍出来居然是另外一个样子。长镜头的魅力。——你说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曦光点燃了烟，字迹潦草。

“不知道。也许真的中邪了。我相信的，这个世界有鬼——”

——我问导演了。导演说是男人杀死了女人，他说暗示就藏在情节里，可是我刚才没看出来。我又问导演，男人为什么要杀死女人。导演就不告诉我了。王曦光讨厌这样，所有的事实都悬而未决，所有的，都只能这样。

“是吗？”肖萌沉默了很久。“为什么要杀死她呢？爱情吗？”

——爱情会杀人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爱情会伤人。如果被爱情杀死了，那个人就是傻瓜！傻瓜去死！”肖萌会受伤，不会为爱情死。对她来说，再重的爱情都当不成凶手。“王曦光，不要被爱情杀死！”

——不会。王曦光笑了。凶恶的爱情。

第44章

“我送你回家？”肖萌开一辆老吉普，关门都到处呵风的那种。王曦光没客气，坐进老吉普，听风声，和肖萌的歌声。“我喜欢你写的片尾曲。”肖萌说着，又哼起来。“有EP吗？”

——没有。

“真可惜。等我有钱了，就把这首歌的版权买下来，自己唱个够本儿！”肖萌还没放弃，所谓最初的自己。

——好啊，这首歌不贵。

“那可说不好！”肖萌伸头望了望路。“是这边吗？我不太认路。”

——嗯。王曦光摇下车窗，看熟悉的风景，被黑暗覆盖的树，路灯给的影子，打在他身上，成了斑驳的翅膀，须臾。

“到了。”肖萌盯着别墅的大门。“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各有各的不幸。”

王曦光愣了一下。——你说谁？

“说爱情。你的，我的，俞燃的。”肖萌趴在方向盘上，尾音是轻的。王曦光下了车，不讨论幸福。“谢谢你请我看电影！”肖萌孩子气的把大半身体倚到车窗外，酒红色的爆炸头一跳一跳的。曦光冲她招了招手，刷卡开了侧门。

书房的灯还亮着，王曦光站门前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卧室。

P餐厅，闵峥把办公室设在餐厅楼上，王曦光不常来，侍应已经忘记他了。“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我想找闵峥。王曦光有些局促。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请问你需要预约吗？如果没有预约，我可能无法为您安排会面。”

——好吧，预约。王曦光留下了姓名和电话。——要等多久我才可以见到他？

侍应核对日程。“没问题的话，明天下午3点应该就可以了。”

——谢谢。王曦光收起随身本，出了餐厅，把停在偏巷的小电驴推到路边，戴上头盔。家里的爱人，有别的身份，他们不一样，王曦光第一次体会到了差别。

三小时后，预约实现了，实际上，是提前了。闵峥的助手亲自开车来接：“对不起王先生，前台不认识您才把您放到预约席，我check了Schedule，真是抱歉。”

——没关系。按照流程来是对的。王曦光听不懂助手嘣出英文词儿，听懂了“对不起”。

再次来到P餐厅，侍应又是躬身致歉。王曦光摸摸鼻子，意识到自己才是麻烦。

“为什么要预约？你可以直接上来找我。”闵峥的不高兴，随意显现。

——不是都要预约吗？

“那是别人。如果你说你是我男朋友，没人会拦你。”闵峥挑起眉毛，蓝眼睛犀利。“或者你不想跟别人承认你是我的男朋友。”

——我找你谈公事的。王曦光正经找闵峥谈公事，还以为公事公谈的做法比较好。留过学的老板不都喜欢公私分明吗？啊，错了，邹端就不是，他喜欢假公济私。

“什么公事？”闵峥抛给王曦光一支烟，火未至吻先到。

不谈结婚不谈以后，闵峥是个好情人，王曦光不满足。矛盾潜伏在各自的深处，心灵包裹的深处。——可以加盟你的餐厅吗？

“你想加盟？”闵峥的表情，趣味十足。

——不是我，是朋友。她想加盟你的餐厅，让我问问。

“你可以在家里问我。”

——你很忙。王曦光在文字下面划一道横。闵峥很忙，他们很少见面，故意不见，上床后的羞怯感？不，不止，扫兴的事后对话，彼此丈量起感情。

闵峥沉了一刻。“一起吃晚饭吧。”

——加盟的事，不行吗？

“P餐厅是会员制餐厅，目前来说，这家餐厅不接受开设分店。但如果你的朋友真的需要P餐厅的名头，我可以转让——”

王曦光猛烈摇头。——不行就算了。

“没关系，一家餐厅而已。”闵峥抱住王曦光，些微的气息都让他温暖。没关系，除了未来，都没关系。

——我的朋友不会高兴，我也不会高兴。王曦光努力辨清闵峥的逻辑，钱的逻辑。

晚餐精致，食欲更为精致，精致到菜色未动，保持了原本的漂亮，渐渐冷去。“你不高兴？”闵峥放下餐叉。“因为我说了‘转让’？”

——你都是这么跟人谈恋爱的吗？什么都满不在乎？王曦光的“问号”歪了，像个“2”。

闵峥失笑。要是满不在乎就好了，就怕太在乎。至于恋爱，他忘记了上一段恋爱是什么样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徐长宁不缺钱。那时候，他们不屑于谈钱。现在，他没想和王曦光谈钱，表达方式有误，伤了彼此的自尊。“曦光，我为我的话道歉，可以吗？”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的问题。王曦光并不想责备谁。——我只是弄不懂你的想法。为什么我们必须只有现在？是我不好？不值得信任？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我们没必要一定要接受对方的观念，那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

——我需要接受，因为我爱你。王曦光说服自己，一直在说服。

“曦光。”闵峥的笑，丝丝悲哀。

王曦光喜欢闵峥的笑容，却不包括这一款。——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要跟我道歉。我们都不要跟彼此道歉。”闵峥撩起曦光额前的发，亲吻了他的眼睛。“也许我错了，可以给我时间改正吗？很多时候，我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有自信。你可能会改变，我总是把结局想得很糟。尽管我爱你，我爱你。”

王曦光死命的抱住闵峥。示弱的闵峥，害他疼了。

第45章

肖萌非常甘心的接受了事实。“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王曦光无所适从。——我并没有帮到你。

“至少你帮我问了。闵峥没答应是出于他的考量我可以理解，但愿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肖萌翻着菜单。“这儿的奶油炖菜不错，要来一份儿吗？嗯，斯里兰卡烤羊排怎么样——”

“来份奶油炖菜和斯里兰卡烤羊排。”闵峥的出现，措手不及。

肖萌缓慢的合上了过于惊讶而长大的嘴。“你跟踪曦光？”

“我问了曦光今天的安排。不算跟踪吧。”闵峥朝王曦光无辜的笑。

——为什么？王曦光的惊讶不亚于肖萌。

“想见见你的朋友。”闵峥偏头看肖萌。“这孩子很难交到朋友的，你和他成为朋友我很高兴。”

肖萌怔了怔，笑了，对王曦光说：“哥们儿，不带这么赚我眼泪的！”

王曦光窘了。——我没有。

“抱歉，你不能加盟P餐厅，客观而言，你连加盟费都出不起。可如果你真想开餐厅 ，我可以帮你，这是几份四十万到一百万不等的餐厅投资企划书，具体细节不懂的话，随时打电话咨询我。”闵峥撕下曦光随身本的一页，写上电话号码。

“我还以为能得张名片。”肖萌看着闵峥的递来的号码，几个数字就这么清俊可人的。

“名片上的电话只接通我助理，这是私人号码。”闵峥笑道。

“算优待？”肖萌把珍贵的纸折好，塞进坤包。

“因为你是曦光的朋友。”

“谢了，曦光。”这次，肖萌真得感激涕零了。“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王曦抓抓头，一口气点了七八样，还都把七八样塞进肚子里了，连甜点都没放过。闵峥看得皱眉：“刚才在家里没吃饱吗？出来就胡吃海塞的。”

——南宫说吃人要狠，肖萌请客嘛。王曦光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肖萌嘴角抽抽：“这活宝！不这么直白行吗！你们家闵峥才是大凯子！”

闵峥眉眼儿飞扬的：“曦光心疼家里人——”

“别招我，我快呕了！”肖萌真恶心。一对逆天的男男couple都能比她幸福！

“吐完了我们再说回正题。”闵峥不在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来P餐厅实习一个月，掌握餐厅运营的基本流程，也试试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开餐厅。”

“万岁！”肖萌举双手双脚同意。

高兴刚开了个头，就扫兴了。邹端风骚万千的挽着个女人走过来。“哟，闵峥也在这儿呢！一起？”

“我吃完了。”闵峥捂住鼻子，女人脂粉味儿熏天。邹端的品味还有救不！

“哦，那算了。”明显顺嘴一说，邹端还紧着身边“这盘下酒菜”呢。“对了，下周聚会，你不许不来啊！还有曦光！一起来！没外人！就我们些个兄弟！全是闵峥朋友！大家都想见你！说定了啊！下周末！不见不散！拜！”

“以为自己孙某某呢，还不见不散！”肖萌拿文件夹扇呼净了Burberry周末女士。

“他真不以为自己是孙某某，当自己某宝玉来着，可惜你连这红楼梦的酱油都不肯打，这谱儿大得。”闵峥帮着肖萌调侃了邹端。溺死在女人堆儿的邹端啊。

“别了！就他妈一雪藏我三年的男人，毁我大好青春，老子忍住没泼他硫酸就不错了！结账！”肖萌再不能忍受和邹端共处一屋檐下了。

第46章

肖萌蹬上自己的老吉普颠儿颠儿的走了。王曦光和闵峥牵手回家，路上的眼色成了装饰。

“呐，你知道吗？你那电影好像参加了个什么电影节，听说有戏！”企宣拉住王曦光，透露“机密大事”。王曦光点了点头，端着茶杯进了录音室，翻不起丁点儿小激动。这电影是跟他挨点儿边儿，怎么就成他的了，人导演还不乐意呢。再者说，他压根儿就没看懂那电影说的个什么事儿，不是搞文艺的主儿啊！

“喏！叫你不理我吧！活儿来了！给章铖彬录专辑！别怪哥哥不罩着你，人章铖彬指定你呢！”企宣把文件撂录音台了，一脸幸灾乐祸。

王曦光一翻曲谱，头疼了，比口水还口水，只能编电音糊弄了。好死不死，丫的凭暑期档电影火了，当初那EP修得出神入化的，给公司拿了好几个新人奖。现在出专辑了吧，又不能一水儿的都是电音。——我没办法帮你制作整张专辑。王曦光想过修饰词汇，想了，没想出来。

“我知道，但至少帮我录主打歌。”章铖彬并不强人所难。

——主打歌？不是录完了才决定的吗？王曦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已经决定了。这首和这首。”章铖彬指着作曲署名为莫昕北的曲谱。

王曦光真的头疼了。——是莫制作给你写的？

“不是，是我从他制作室偷的——”

——你先征得莫制作的同意，我们再录好不好？王曦光太了解莫昕北，不轻易给人制作，也不轻易给人作曲。大部分曲子都未公布，大部分曲子都是俞燃给录的Demo。都是莫昕北和俞燃的作品。

“你先帮我录嘛！我会跟他讲的！再说，不过是一两首歌而已，他不会跟我计较的。”章铖彬云淡风轻的，显然没认清莫昕北的本质。禽兽这动物，不是你和他上两次床他就跟你乖了的。

——你先取得莫制作的同意——王曦光不想掺和到破事儿里，现在好了，制作室的门直接被莫昕北一脚踹烂了。“我的曲在哪儿！”

王曦光把曲谱递给莫昕北，识相的出了制作室。这踹烂的门哟，成就多少八卦大业！“就用你两首歌至于吗！”“我的歌不是你用得起的。”“谁用得起！俞燃？你他妈看上他什么！他能满足你吗——”“章铖彬，你又能满足我什么？”……王曦光上天台抽烟，轻易想象莫昕北轻蔑的神情。除了面对俞燃，莫昕北脸上几乎没有其它表情。俞燃，俞燃又在做什么呢？王曦光弹掉烟蒂，弹掉思想，下楼。

“正好！一起走了！”邹端抓着进唱片部的王曦光。

——去哪儿？曦光摸不着头脑。

“上次说好的聚会啊！闵峥直接从办公室过去！我们俩一块儿！别进去了，莫北北同学又犯精神病了，把战场留给需要的同志吧，我们明儿来听现成的八卦多好！”邹端唯恐天下不乱，尤其这娱乐公司，要哪天安静了勤等着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