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能先把黄子希和丁羽的完整节目拿出来，倒腾他们俩节目的时候再慢慢思考鲍博这边了。

岸沼给黄子希做示范的时候，鲍博就无聊得在冰场上转来转去，随便做着步伐，兴致来了跳几下解闷——尹真管得不是一般的死，不准他到处乱跑。

但就是他这样随便滑滑跳跳，依然引得冰场上众人侧目——谁能随便伸腿就跳一个3A、4T跟玩似的？他停下来的时候，就有几个小选手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小碎发的男孩子非常肯定地对自己的同伴说了几句什么，鲍博听明白ボブ应该就是说自己，于是循声望了过去，那男孩一扭头，不提防看到对方正看着自己呢，吓了一跳，随即又很坦然地走过去自我介绍。

借助纸笔以及中文+英文+手势划拉，鲍博得知这个男孩子叫中岛良树，今年16岁，是日本青年组选手，也是来找岸沼编舞的，因为前年在世青赛时见过自己，所以叫得出自己名字。

日本男单在西园寺隆秀之后，出现了一个大断层，其后的选手实力都平平，表现平庸，所以那一年的世青赛鲍博即使减了难度也夺冠无悬念。鲍博进入成年组之后，男单青年组基本就是卫兴和哈特曼、马林、今井雅人四个人的混战，但是日本目前的青年组一哥今井雅人年纪却比西园寺隆秀还大，是因为进了成年组没竞争力得不到比赛机会才不得不一直呆在青年组的。

鲍博看过中岛的节目编排之后，也只能叹气，作为一个男单选手，都16岁了，没4T或者3A不说，连33都没有练出来，太差了，无论是西园寺隆秀还是自己，16岁的时候3A3T都出来了，黄金一代们16岁的时候也许都拿到世锦赛牌子了，而他，就是属于竞技体育金字塔的塔基吧。

他在那儿为别人担忧，尹真和岸沼却在为他的节目死脑细胞。岸沼裕也一下子拿出了4个选曲方案：电影《MerryChristmas，Mr.Lawrence》插曲、《如歌的行板》（柴可夫斯基）、《AsiSeBailaElTango》（电影《独领风潮》插曲）、《华沙协奏曲》（理查德阿丁赛尔）。四个选曲方案风格各异，甚至完全南辕北辙，但都是鲍博可以使用的，选了这个，会觉得好像那个也蛮不错的……

还是让那孩子自己来决定吧。尹真一面对岸沼说，一面就回去打电话找中心要钱——他决定两套节目都让岸沼来编！要他来，他恨不得四套节目都买下来！特别是看过了岸沼给黄子希、丁羽编出来的成品之后。

电话是孙廷光接的，孟飞还在冰场上训练易明晶的滑行呢，听了尹真的要求，他差点当场背过气去：“你有钱啊！一下子编两套！有钱你给出！”偏心不带这么偏心的！别人能编一套就不错了！

尹真冷笑：“上面那些拨款，放着难道还能生利息不成！要我说，少出去公费旅游几次就能省回来！我知道这次拨下来的钱还没用完，不够找孟飞要，就说是我说的！”

打完电话之后回到岸沼的办公室，鲍博还那里听曲子，现在是三选一了——《华沙协奏曲》被他踢掉了，眼下这种气势恢宏大喜大悲的高大全风格选曲是不吃香的。《AsiSeBailaElTango》他比较喜欢，但后面加入了一段《红磨坊》的《ElTangodeRoxanne》结尾部分，风格不够统一，剪辑痕迹过于明显了；剩下的《MerryChristmas，Mr.Lawrence》和《如歌的行板》他其实更想选择《MerryChristmas，Mr.Lawrence》，音乐起伏多变，故事也更加委婉曲折——一个发生在战场上的爱情故事，如果这不是一个关于同性恋的爱情故事就好了。

尹真与翻译耳语了几句，然后对鲍博说：“《AsiSeBailaElTango》可以当短节目，时间也差不多够了。”

鲍博当场噎住：“不是说编自由滑的么？”

“两套节目都编。”尹真说完之后又对翻译道：“原来的结尾就可以，加《ElTangodeRoxanne》就画蛇添足了，不如在开头放一段《DelBuenAyre》怎么样？加在最前面。”这段探戈多年前中国双人选手用过，所以尹真有印象。

听了翻译的转述，又让尹真把那段音乐的名字写出来，岸沼马上去翻自己的音乐库，一听到那颇有挑逗性的鼓点和女声吟唱，顿时眼睛一亮。

晚上吃饭之前，他的半成品就出来了，尹真和鲍博都比较满意，当然，因为时间太紧，旋律衔接部分做得还有点粗糙，时间也长了点，需要进一步加工。

当天晚上，鲍博有点失眠，而这一切，自然瞒不过跟他住一个房间的尹真。他起身开了灯，对翻来覆去的鲍博说：“既然睡不着，就说说话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鲍博从被子里爬起来，低着头吭哧了半天，问：“来的时候不是说好的么，怎么两套都编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他虽然没有特别留意过，但也知道一流花样滑冰编舞的费用都不便宜，岸沼可能不如马切特一套自由滑就敢要七八千美元，但五六千还是要的，两套节目下来，折合人民币估计要六七万。

尹真只是淡淡一笑：“该花的钱是不能省的。”

世锦赛、奥运会的牌子，那绝对是钱堆出来的！一分钱一分货！一点不含糊！既然左右都是要花，就要花得理直气壮，反正咱也没乱花！双人那边，成年组的都能出去编舞，前面几对也罢，像曲蕊、刘元凯那种，完全是浪费钱！基本功一塌糊涂，编舞能顶什么用！

“那下个赛季……”下个赛季，上面对我的目标，可能就更高了……鲍博对着手指，我怕我……关键时刻，又有那种念头怎么办？

“尽力去比就行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你马上就能开窍想通，现在是谁表现好谁就上，谁知道呢？也许下赛季男单一号就是易明晶了哟。”尹真说这话的时候是按捺不住笑意的，如果说鲍博是孟飞的接班人，那易明晶是我的接班人——就是不晓得那小子在孟飞手里怎么样了呢……

这个时候，易明晶则在微博上闹腾：“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143.特训

进入成年组之后，易明晶与鲍博是室友，他嚷嚷“不活了”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是跟鲍博住久了，染上了中二病。好在不久之后其他选手的反应为鲍博洗清了冤屈。

孟飞这次给易明晶训练滑行技术，是动真格了，他要易明晶从头开始，也就是将以前的基础全部废掉，就像一个瘫痪多年病人的康复训练，连最基础的前后压步都要重新练。这个过程时间漫长，这也是易明晶的最后一次机会，再拖下去，他就二十岁，技术彻底定型了。

就跟教刚上冰的小孩子一样，孟飞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示范、讲解，一个技术动作不规范就重来，他当花样滑冰教练的头十年里，遇上的都是初学者，早已习惯这样的教法。结果他还没有受不了，易明晶自己就先受不了了：“教练，什么时候换个步伐练练啊，这个三字步都练了一天了……”

“就是因为你做得不好才需要反复练习的。不要小看三字步，大部分的跳跃和旋转都是三字步进入的，而你现在滑行部分改动很大，很有可能影响到其他技术，所以要力求把影响降到最小，也为以后继续改进技术打好基础。好了，我们重来一遍，记住，要重心随着刃的变化而变化，不要强行去压！”

场上的另外三位选手雷昀、李峻林、林航都由林航的教练祁培玉带着训练，一样滑行不好的雷昀有点羡慕地说：“孟教练真是认真。”不愧是韦方平的得意弟子，可惜他进入国家队的时候，韦方平年纪很大了，只能抓大的方面，实在没有精力再给选手们做技术改进，技术指导部分都交给了孙骏遥孙廷光父子负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而现在，他的技术彻底定型，再改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一直以来，雷昀都有一种后浪推前浪的感觉，而他就是那个可能马上要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了。

而林航和李峻林最大的问题则是稳定性，难度是比不上鲍博他们几个，但也是有3A或者4T的，可惜到比赛的时候，总是跳不出来。其实黄子希和丁羽也都是受制于稳定性，这种情况下就显出易明晶的稳定性惊人了，一次JGPF，两次全锦赛是自由滑双4T双3A，都能做的没有大失误，这正是孙家父子狠不下心来让他做彻底技术改进的原因。

进入七月，出去编舞的三位选手的节目最终确定，黄子希短节目《双簧管协奏曲》（莫扎特），自由滑《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巴赫）；丁羽短节目《谐谑华尔兹》（柴可夫斯基），自由滑《燃情岁月》原声音乐；鲍博的两套节目都是岸沼出品，《AsiSeBailaElTango》与《MerryChristmas，Mr.Lawrence》，一直在国内“接受惩罚”的易明晶节目选曲也出来了，短节目《阿拉贡霍塔》（格林卡），自由滑《沉思》（马斯奈）。

其实易明晶是很想用探戈的，但被尹真否决了——易明晶的表演跟“风情”二字是完全不沾边的，他比较适合清新优雅的风格，再长大点可以稍微向表哥看齐，用大气一点的音乐。当然，既然答应过让他用舞曲，尹真也没有食言，霍塔舞曲节奏分明，容易压准拍子，不过对滑行技术的要求也相对更高——这方面，就要看孟飞的本事以及易明晶自己的了。

7月，前去国家队探风的资深冰迷上传了几位选手的合乐视频，非常让人失望的是，易明晶摔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短节目开头一段合得还不错，几个动作都踩在了重音上，可能是新编的节目，熟练度还不够的缘故，跳跃又都加了难度进入，第一跳4T就把他摔懵了，于是后面就跟着全乱套。

视频的后半部分，就是孟飞帮他讲解、矫正技术动作了，看孟飞满头大汗地连说带比划，只恨不能自己亲自上场给他跳个四周示范，可就是这个勾手步进入的4T，易明晶硬是跳不好，各种存摔空，要不就是起跳降速严重，视频最后，易明晶很沮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副就要崩溃的样子。

孟飞何尝不沮丧，他好歹是教练，无论何时，在选手面前都要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自己也明白，这是技术改进到了最艰难的时候，旧的基础被完全抛弃了，新的技术却还不成熟，偏偏赶上要用新节目……要是两套节目都不换可能就容易些，但这样也会带来改进不彻底的问题——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回头了！

久跳不成，为避免受伤，孟飞就让易明晶继续训练步伐，可这位花仙子坐在冰上死活不起来了：“孟教练……能不能不要练这个了……”那眼泪汪汪的小样儿很是可怜。

孟飞虽然心软，却不会因此放松对他的技术训练，所以叹了口气，说：“那就休息会儿，该练的还是要练。”

易明晶当时脑袋就耷拉下来了，雷昀滑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教练是对你有希望，别灰心。”李峻林也说：“前几个月孟教练尹教练对包子要求比对你严格多了，你这还算是好的。”

易明晶到场边喘口气，孟飞也找到自己的水瓶喝口水，看时间，日本那边是中午了吧？不知道鲍博训练得怎么样？这是他与鲍博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尹真又一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于是他忍不住给尹真打了个国际长途。

那头可以听见冰刀划过冰面的嗤嗤声——原来他们还在冰场上啊……

尹真的语气露出几分疲惫：“……嗯，都编出来了，也合乐了好几次……黄子希和丁羽都还行，鲍博……节目不错，就是难度很大，我估计池田来滑也够呛，嗯，我知道，他还好……没有没有，东西太多，我没带摄像机，手机什么画质太差了，下个星期冰场有一个商业表演……对，到时候应该会有视频的，你上网找找……就这样吧，再见！”

孟飞刚放下手机，就有人朝他走过来了。而且这几个人他都认识，一个是他的恩师韦方平，一个是孙廷光，第三个是……迟天一的父亲，前游泳国手迟振中！

孙廷光似乎在向迟振中介绍些什么，孟飞原本混沌的大脑慢慢清晰起来。

有些过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揭过的。

看了忧心的恩师一眼，孟飞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他没有躲开。

迟振中问身边两人：“那个四大洲亚军，世锦赛第十名的选手，是哪个？”

孙廷光回答：“去日本编舞了，还没回来。”

“是啊，今年对男单投入的力度不比女单和双人差了。”迟振中说，在场教练都知道，他没说出的半句话是：到时候不知道成绩怎么样，能不能跟那两项比。

孙廷光只是笑，倒是韦方平挺身而出：“上个赛季的四大洲和世锦赛成绩就很好。”毫不夸张地说，不比女单差，女单这几年完全靠安贞慧一个人在撑着，她的状态一不好，就完蛋了。孙廷光看了韦方平一眼，又把视线转向孟飞。

易明晶的脑子不太好使，就算好使他说话也常常不经过大脑：“唉，大叔你又来了？尹教练去日本了呀。”

几个人都被他逗乐了，他本人还在那晕头转向：“你们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孙廷光连忙打断这熊孩子：“这个是四大洲第六名的易明晶，现在是孟飞带着。”

这下子，就算脑子不灵光，易明晶也该知道面前这人的来头不小了。迟振中倒也没有为难他，就是随便聊了几句，问问他对新赛季有什么目标。

易明晶干劲满满：“我要跟包子一起去世锦赛！”

迟振中饶有兴致地问：“包子？我记得他是叫……鲍博，对吧？”

孙廷光赶紧解释：“是，就是那个世锦赛第十，队友之间喜欢叫他‘包子’，不过我们教练喜欢叫他小祖宗，因为比赛的时候经常出状况。”

易明晶撇了撇嘴，我没听过哪个教练叫他祖宗啊，他那人就是想法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加上嘴巴讨厌而已，人还是很好的，生病的事情又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但是成绩还是很好的。”韦方平加了一句，鲍博的世锦赛前十，黄子希、丁羽两个人即使不出状况也没拿到啊。

孟飞的眉头皱紧了，朝他开火他无话可说，但是他的底线是——不可以影响到选手，不可以影响到他最心爱的弟子！

新一代“三刀客”的说法，已经在慢慢发酵了，黄子希——万路；易明晶——尹真；鲍博——孟飞，而鲍博的教练又恰好就是孟飞本人！

当天中午，迟振中几个人，就在中心的食堂吃了顿便饭，迟振中原本是运动员出身，没有那么多领导架子，跟选手们都能说上几句话。午休的时间他就在原韦方平的办公室里听孟飞汇报。

临走之时，他趁着韦、孙二人隔得比较远的时候，对孟飞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还能不忘记当年的梦想的人，太少了。”

孟飞脸色苍白，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了：“……我以为您是不太关心花样滑冰的。”

“我的儿子就是练这个，不关心也要想办法关心一点的。”迟振中站在台阶上，仰头望天，孟飞却知道他只是将涌出的泪水逼回去而已——是男儿就要有泪不轻弹。

“可惜那时候……好好干吧。”

他走了，把一样泪盈于睫的孟飞丢在了台阶上。

144.新赛季新开始

7月7日，日本大街小巷店铺门口都摆上了柳树、竹子。商业表演结束后，尹真决定带着三位选手出去透透气，去爬六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