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有为自己想过，当然也从没有为儿子想过，迟振中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

迟振中忍不住微微一颤，这孩子望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他见得最多的崇拜、敬畏、讨好，也不是易明晶那样单纯好奇的友好，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轻蔑？里面可能还夹杂着些许怜悯。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迟振中都不禁有几分心虚，易明晶、鲍博，这两个孩子是他生平仅见的可以在气势上与他平起平坐的少年，如果说易明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者无畏，鲍博就是洞悉一切的看穿——他看穿了他光鲜外表下的，某些不愿意让人知道的隐痛。

二十年前，他的亲生儿子，年轻的花样滑冰选手，JGPF冠军，世青赛冠军，中国队的希望之星，迟天一不愿承认他的感情是一段错误，宁愿选择死亡，即使他的恋人已经承认这段感情是大错特错。

迟振中何尝不知孟飞的“承认”或许有韦方平的压力在里面，而且同性相爱，也渐渐得到了了认同，至少在西方不会被视为异端，但在中国，依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尤其此事还发生在一切追求完美的自己的儿子身上！

必须尽快将苗头掐灭！韦方平够意思，也用“恋爱风波”来含糊其辞，搪塞众口。在中国各个竞技体育队里，对恋爱一直是采取管制措施的，而舆论对这些青春年华却不得不过苦行僧生活的运动员一直是持同情态度的——现在对大学生恋爱都放开了，中学生谈恋爱也不再一味喊打，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迟振中并不觉得他和韦方平默契之下的“棒打鸳鸯”有什么不对，这种另类的感情，绝对的，不！可！接！受！

但是迟天一用生命将这份爱永远定格了，他以死为证，他是认真的。

然后，孟飞一蹶不振，黯然退役，然后谢绝了韦方平的挽留，随便找了份教练的工作，以他的成绩和韦方平关系，本来可以当国家队教练的，这一自我放逐，又是十多年。

也许他也是认真的，不认真的，是我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将之视为儿戏。这些年，迟振中的心头，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是迟振中不会承认是自己错了，韦方平想来也不会，他们也许只会后悔，采取的手段，过于强硬不够灵活罢了。

今天，那个孩子的眼神似乎在讥诮他：所以，你活该。

不承认，不代表你没有错，你只是靠自己的固执，身份、地位、荣誉，以及别人对你的崇敬和畏惧，强撑着在那里当鸵鸟而已！

你还能撑多久呢？

146.全锦赛

全国锦标赛的成绩的确没有多少悬念，即使鲍博的短节目抽得有点大，他尝试上岸沼裕也的原版编排，结果没扛住，燕式旋转出现踉跄的失误导致最后一分钟的表演一直在追节奏，衔接排太满使得3A落冰又绊了一下，差点手扶冰。

于是短节目获得最多掌声和赞誉的，反而是易明晶。从四月底到八月，孟飞花了三个月心血下死劲让他从头练出的滑行技术总算见到成效了，鲍博那个程度自然做不到，向黄子希看齐还是有模有样的，起码速度加上来了，原地立定跳的情况也好了很多，可惜由此也带来了不少以前没有的毛病，最让人忧心的就是跳跃稳定性直线下降。原本易明晶跳3A、4T也跟玩似的，现在各种失误都来了，比如短节目的第一跳4T，那个轴歪得，一看就知道落地要摔个瓷实了，屁股着地，着地还翻了个身，看得出他竭力想站住的，可惜最后摔得连鲍博都替他觉得痛。

因为鲍博和易明晶抽得大了点，黄子希总是慢热也没有进入状态，丁羽、林航、李峻林本来就爱抽，反而是雷昀当了一次黑马，排在了第二——韦方平当初选他当万路接班人肯定不是看他块头最大性格最稳而已，休息、调整了一年之后，他的状态稳步回升，本场比赛，他的跳跃部分居然能鲍博拼个并驾齐驱。

短节目结束之后，各个教练都忙着向自己的选手面授机宜，但是孟飞和尹真却什么都没做。

国家队七名选手，加上青年组一哥卫兴，一共八个人，鲍博算一档，他现在是超级BOSS一样的存在，除非抽得亲妈都不认识了，很难有人能赢过他，因为四大洲和世锦赛加冕一哥之后，国内比赛裁判不会再刻意压他的PCS。

易明晶、黄子希、丁羽、卫兴、雷昀五个人都算是一档的，都有过人之处但都有明显缺陷，以PCS细分的话，易明晶稍微高一点，因为眼下他的短板补上了很多，黄子希、丁羽、雷昀半斤八两，只看谁临场发挥好，卫兴因为在青年组，难度和表现力又不像鲍博当年那样抢眼，于是被压在最后，失误大一点的话，就会掉到跟李峻林、林航一个档次上了。

这些看不见的打分默契，选手可能也隐约感觉到了。虽然有些不公平，但国际比赛，也是这样的，要提高档次，拿出相应表现来！PCS五个小分，滑行、衔接、表演、编排、音乐配合，你做到了多少，而且记住，要一直保持哦，不能老掉链子，否则也会影响PCS的。

另外就是赛场上的心理调节能力，这八个人里，至少有一半抽货，就是鲍博也在最重要的世锦赛里失误了自由滑。

反正全锦赛的结果不会影响已经公布的GP分站名单，就拿来练兵好了！

叶梦琪很紧张把小分表看了又看，还拿出手机按按，因为鲍博虽然是短节目第一，与第二名雷昀的分差却不是很大——在能上四周的情况下，雷昀的TES也是相当彪悍的，作为老资格运动员，一旦发挥正常，PCS也不会太低。

后面的黄子希、易明晶、丁羽三个人的分数咬得非常紧，谁都有机会冲到前面去。至少易明晶对自己是比较有信心的。短节目规定，只能上三个跳跃，必须有一个阿克塞尔跳（男单一般是三周）、一个两连跳，一个步伐进入的三周以上单跳。他的四周要上连跳只有4T2T，TES就吃亏了，不得不把四周放在难度步伐进入的单跳里面，原来立定跳远也罢，滑行技术大改动，他的难度步伐就经常出问题。而自由滑没有这么细致的跳跃规定，他的成功率就会高很多，跟鲍博拼都不会吃亏。

而且折腾了几个月，怎么着我的SS分（滑行技术）也不会那么难看了吧？易明晶看了一眼还处于魂游天外状态的鲍博，心道：不就是多一场比赛么？就一副失魂落魄样子！

冬季项目管理中心主任迟振中也来到现场观看比赛了，这会正在技术组跟大家聊天。起因还是技术动作的定级问题，有教练反应自己的选手的技术分被压了，技术组裁判之一兰晓鸿解释道：“ISU大会修改了部分技术的定级标准和基础分，并不是我们压分。”

尹真嘴角撇了撇，没说话。

老资格裁判，亦是本届全锦赛裁判长徐文锦解释道：“修改之后，步伐，还有托举级别之间的分差就比原来小多了。”

孙廷光问道：“这么说来，还是要靠跳跃分胜负啰？单人倒还无所谓，我们的跳跃一直都不差，双人就吃亏了啊，这里面……哼。”这里面没有某些国家的小算盘在里面，鬼才相信呢！

徐文锦一摊手：“改吧！活人总不能被条款困死吧，以前还做得露骨些呢，最后我们还不是拿了奥运金牌。”

兰晓鸿似乎是在嗤笑孙廷光的想法还停留在6.0时代：“说实在的，大赛的时候看到某些选手为凑定级在那扭秧歌，也难受得很，有那个技术当然赏心悦目，没那个本事硬上也真难为他们了。这样也好，滑行基础大部分还是要体现在PCS里面的话，基本上还是延续了采用新规则之后的全面型的评分方式，偏科的怪才是吃不香了。”

徐文锦颔首：“没错。”

尹真心中冷笑一声：全面型？PCS五个小分：滑行、衔接、合乐、表演、编排，衡量标准是有，却没有TES那样细致入微的条款规定，最多有个官方示范视频。没有规定到的地方，就有做手脚的余地——鬼才相信维达里耶维奇的滑行跟鲍博一样呢！那个走冰大王！后面表演、编排两项算是6.0时代艺术分的孑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是不待见你你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让你死得明白！知道自己在那一项上不受待见了而已。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涨TES容易，涨PCS难，以鲍博为例，PCS从刚参加JGP的短节目33，自由滑66左右，到最后一次世青赛的36和70，用了两年时间，成年组虽然四大洲彪悍了一次，分别打到了40和80，但是世锦赛自由滑一抽立刻打回原形。GP一般都是36和75左右，就这样，已经称得上坐火箭的上位速度了，新赛季能不能有上赛季的待遇，还真不好说。一个选手的高贵程度也是长时间实力的积累，因为花样滑冰是一门艺术体育，要想真正的表现内心的情感，做到表演高超技艺的同时与音乐完美结合，这绝不是随便一个新手能做到的，有些甚至需要接受人生打击的洗礼。体现在分数上，就是一个PCS分高的人他的TES分也绝对不差，相反就不一定成立。

迟振中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祁培玉插话：“那易明晶改技术可太及时了。”不是每个选手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碰上尹真这么有眼光的教练，和孟飞这样负责的教练的，像雷昀和丁羽他们几个，就是生生给耽误，到现在想改都没有机会了。

尹真打了个哈哈，“我倒想到了一个笑话，十多年前有个篮球评论员说，将来的篮球技术潮流就是：个个人高马大，能跑能跳，能传能投，能攻能守。大家都说他是个疯子，可还真让他说对了——现在NBA的球队老板和教练都恨不得一个人当五个人用。”

大家都在笑，心里也都明白，花样滑冰每个单项技术的难度已经高到一个极限，要大幅度提高难度，几十年内是不太可能了，就只有在技术的全面性上做文章。

这也是鲍博在国际比赛中，比中国队的其他选手都得裁判待见的缘故——他是目前中国队内，技术最全面的一个选手，几乎找不到什么短板。他也是中国队内唯一一个能够在比赛中，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选手——只要自己不失误，就能得到第一档次的TES和PCS，不输给世界一流选手。不像很多人，要取得好成绩，前提之一是别人失误了。

但是这位中国男单的独苗苗现在正在发呆，即使这次全锦赛他又以238.67的总分捍卫了一哥的头衔，问题是比赛结束后他就拿到了自己的本赛季比赛日程安排，他这个赛季前半程要参加两场GP分站，都在11月，如果进了总决赛，12月还要去一次俄罗斯。但是这个1月的亚冬会是怎么回事？这种比赛我也要去？！

但凡亚字头的运动会，基本都是中日韩三国演义，其他国家拣点残羹剩饭。以花样滑冰男单这个项目而言，韩国弱得完全可以无视，日本虽强，但肯定不会把池田基任这个档次的选手派来，连中村英二都不会派，估计会让高市俊介啦，入江正彦啦这些人来，乌兹别克斯坦的伊斯哈科夫一次比一次抽得狠，哈萨克斯坦的卡里莫夫世锦赛只能说还行，并没有一鸣惊人的表现——就这样的对手，应该让师兄和小林子去活动活动筋骨，金牌不好说，台子是稳稳的，不放心他们，派卫兴去也行啊，本赛季还悲催地要混青年组，给个比成年组的机会也是好的。

但是丁羽很肯定地告诉他：别想了，领导要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拿金牌，而无论是我、黄子希还是李峻林、林航、卫兴，都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

“你看看女单就知道了，连安贞慧都要去，文雯要不是伤了，估计也得去。”

鲍博无力地挥手：“我都明白了。”所以易明晶才会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安贞慧也去嘛。他看了一眼正和前来观看比赛的前国家队选手施立彬聊得正哈皮的易明晶，无力地摇摇头：去韩国比赛……前几年的青奥会就他深有体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吃好喝，养精蓄锐，千万保重。

147.法国站

11月初，大奖赛第三站法国站即将开始之时，黄子希和丁羽在加拿大站发挥不尽如人意，易明晶却在日本站出乎预料地上了领奖台！雷昀也得到了第四名。

这个名次包括教练组都很意外，赛前估计，以他们两个人全锦赛的发挥，也就是第五名到第七名的样子，跟去年差不多。大家都没想到的地方有二，一是池田基任今年不比日本站，因为本赛季之前就常驻美国疗伤和编节目，为了避免倒时差，他的两站GP是美国和加拿大，日本站本土三位选手是西园寺隆秀、河野贤和高市俊介，高市俊介难度就不如易明晶和雷昀，自由滑只能上4T+3A而已，还不一定都能跳得出来；西园寺隆秀和中村英二每个赛季初的发挥都是不太好的，加上今年也在冲难度，两套节目都是新换的，结果没绷住，大崩盘了。另外就是原定来比日本站的奥古斯托两个月前宣布退役，换了罗伯托来，比赛前夕康斯坦丁步奥古斯托的后尘，也宣布退役，这一下子就又少了两个BOSS级选手，剩下七个人里，稳赢易明晶的，也就是一个西园寺隆秀而已，他还抽了。要不是易明晶也是新换了节目，熟练度不够，一堆细节不到位，雷昀的PCS又吃亏比较多，中村大概是保不住银牌的了。

按照以往大奖赛的规律，只要一站冠军在手，只要另外一站没抽到第四名以后，是稳进GPF的，两站亚军，也就是2+2同样稳进，2+3就有点不稳了，3+3需要看别人的成绩。易明晶的日本站季军至少是给自己开了个好头，中国站在尹真的煞费苦心之下，对手相对不强，这样，六个进GPF的名额，中国队破天荒地可以进两个人了——女单也没有这么牛气冲天的时候啊。

参加法国站的对手，实力较强、排名靠前的是这么几个人：弗朗西斯、德米特里、费尔南德斯、谢尔盖、斯考尔斯。而且不管是谁，鲍博碰上了都不发怵。

赛前，他发到微博上的短节目编排是这样的：

1.SlSt4（四级直线步）；

2.4T3T；

3.FCsp3（跳接换足燕式转三级）；

4.3Lz；

5.FSSp4（跳接换足蹲转四级）；

6.3A；

7.CCoSp4（换足联合旋转四级）

按照本赛季新公布的规则，短节目一分钟之后的跳跃与自由滑后半段一样可以获得10%的基础分加分，以免选手的跳跃扎堆，鲍博的这套短节目只是基础分就能拿到43.15，以上赛季他的短节目GOE一般能拿到1分以上的平均水平，他的TES将逼近45分，当然，前提是Clean，全锦赛的GOE就只有1.2分左右，因为步伐和一个旋转都降级了，TES刚到40而已。

结果鲍博不负冰迷和教练的希望，在短节目结束后以81.33排在第二，TES43.26，PCS38.07，短节目第一为芬兰选手德米特里，得分81.76；本土选手，大帅哥弗朗西斯排在第三，得分77.49——四周存，3Lz3T没接上连跳，要不是全场第一的PCS，就要跌出前三了。中国另一位选手，鲍博的师兄李峻林第一次参加GP分站，有点兴奋过头，结果3A标存，3F3T摔惨了，只得到61+而已，排在了倒数第一！

看到比赛视频之后，冰迷们却觉得，这样的选曲，以及表演风格，对鲍博来说，是不是太成熟了？

探戈舞曲是鲍博可以驾驭的，但《AsiSeBailaElTango》在电影中却是一男一女两位演员的斗舞的音乐，他们不但是成年人，还非常成熟，舞蹈中颇多挑逗、调情的成分，这也是探戈这个舞种的魅力所在——以舞谈情，两位角色知道这是给旁观的学生做示范，但探戈本身的舞蹈性质，以及两个人高超的舞技，让他们在几分钟的舞蹈中，十二分地投入，感动了自己，亦让原本更青睐于街舞，Hip-Hop的学生们，感受到了舞蹈艺术的魅力。这种假中带真，真中带假的微妙感觉，不是现在的鲍博可以演绎出来的。

男主角杜兰尼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舞蹈家，一个成熟也算得上成功的男人，已到不惑之年，只是为了自己多年的心愿，就像热血漫画的少年一样接受挑战，而鲍博演绎的杜兰尼么，本来就是热血少年，这一身份上的细微差别，反应到节目中，就是出戏，观众一看到他那张娃娃脸，就明白他不是杜兰尼，只是演员，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杜兰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