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余剧烈的喘息着,舌上一痛,腥气满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叶青矜,霸道到即使痛着也不忍推开。他怕,好怕,怕一旦错过了这次,便再无机会进到这人的心中。
慌神之中,胸前一阵钝痛,停下动作,低头凝视。鲜红顿时浸上衣襟,触目惊心。赵子余不敢相信的望着叶青矜,想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叶青矜看罢虽早有料想,但还是慌了手脚,吓得退到墙边,手脚冰凉。
匕首只入刀尖,是赵子余命不该绝。冷汗顺着额头成股的留下,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把利刃拔下。伸手入怀,掏出碎成几瓣的玉佩。去世的母后曾说过,贴身放着定可保他平安,没想到真的应验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为什么?”语气之中透着无奈、疑惑、伤心、绝望,唯独没有恨。
叶青矜稍稍平息,竭力做出一副平淡面孔,只说了三个字:“林萧君。”
“你知道了,可这些都是因为……”
“住嘴,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能原谅。”叶青矜厉声打断了赵子余,“告诉我,不想让我更恨你就告诉我全部。你答应过不会骗我,你可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此刻是不是君主又算得了什么。赵子余靠在床头,捂着胸前的伤口,只是比这伤口更痛的,还有心。爱恨交错,纠缠至今,也许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背负着这些的自己太累了。
“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是你逼着萧君离开了我,所以他才会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叶青矜盯着赵子余一字一顿的问道。
“是。”一口承认,很是干脆。
“是你迫他再次见我,说出那些狠毒言语,为了让我死心。”叶青矜紧紧攥着手下的被褥,指节发白。
“是。”没有思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痕迹。
“是你让他做出这等禽兽之事,就是要我彻底断了他的念头,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叶青矜喘着粗气,双眼通红。
“是。”声如洪钟,不带一丝一毫的隐瞒。
叶青矜再也不能忍耐,冲上前去,朝着赵子余的侧脸,重重的扇了下去,大声的喊道:“是你,是你杀了他。”
“啪”声响在寂静空荡的屋子里,很是刺耳。赵子余没有闪躲,看着叶青矜嘴角上扬,笑了一下,慢慢的说:“杀了他的是你。”
叶青矜惊的倒在床边,喃喃的道:“是啊,杀了他的是我。”
现实如此残忍的摆在眼前,不过是不愿承认而已。从隐约猜到真相开始,就选择逃避着,甚至暗暗思索,若所有的恨都给了赵子余,心许自己就可以轻松一点。可如今一切明了,还有什么面目再留在这个世上。叶青矜抓起手边的匕首,冲着自己心窝的位置,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了下去。赵子余大惊失色,徒手抓住刀刃,把他按倒在床,鲜血顺着手掌流下,滴在叶青矜白色的衣褶上,鲜艳夺目。
叶青矜噙着泪水,道:“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天下之人都可以问,唯独你不可以。我爱你,早就爱到了骨子里,难以自拔。开始的霸道,随后的折磨,现在的无可奈何,统统都是。我不相信,你就没有一点知觉。我认识的青矜不是如此无情之人,为什么单单是我就不行。”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三年了,我在你身边三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从头至尾,你都只爱你自己。”
“哈哈……”赵子余突然大声的狂笑起来,“原来我在你心中一直如此不堪,青矜,不要逼我。”
“赵子余,我恨你,我恨不得让你现在就死。”叶青矜说得咬牙切齿,面色凶狠。
赵子余听罢,目露凶光,低下头重重的吻了上去:“好,我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他一手按着叶青矜,把另一支受伤的手贴在叶青矜的唇上,忍着痛,大声叫嚣着:“饮啊!你不是盼着我死么?吸干了,你就报仇了。”
腥气涨的叶青矜有些喘不过气,扭动着身体,无力的挣扎着。
“还不够,是不是。这样还不够,是不是。”赵子余说着便解开了自己的衣襟,线条分明的胸膛顿时露出来。他发了狂般的把自己滴着血的伤口硬处在叶青矜的口上,一手扶到他的后脑,使劲的往怀了送,“这样,够么。”
叶青矜不再躲闪,狠狠心一口咬上,直到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下,才松口。
赵子余咬着牙不吭一声,直到疼痛渐弱,才喘着气说道:“你想好了,若是放过这次,怕是再没有机会杀我了。”
叶青矜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他,平淡的说:“让我死,求求你,让我死。”
赵子余顿时失了力气,手劲不由自主的放松。只这一瞬,又加重了力道,伸出手掐着叶青矜的下颚,迫着他看向自己:“你得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能死,永远都不能。”
倔强的贴上双唇,不由分说。赵子余粗暴的撕扯着叶青矜胸前的衣物,空气中徒留浓重的喘息和布料撕毁的声响。衣带尽宽,身下的人反倒是没了动静。理智骤回,才发现叶青矜早已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赵子余赶忙翻身下床,大声呼喊:“来人,来人。”
宫女一见赵子余这般模样,吓得失了脸色,断断续续的说:“皇上……皇上……您受伤了。”
“朕无碍,快传太医。”
“我要见她。”这是叶青矜醒来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赵子余没有回答,面向窗外,看不出喜怒:“你可以不活,但是要想清楚,如果你敢死,我就让你身边的人陪着你。首先就是她,她好像还是你老相好的妹妹。当然还有这一屋子的奴才,没有你,留得他们也没有用,我从来不养废物。”
叶青矜挣扎的起身,顶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你到底要怎样。”
赵子余望着远方,说:“我要你活,要你好好活着,看看我是爱你还是更爱我自己。”
叶青矜支持不住,跌倒在床,双目空洞,喃喃的说:“我只想见她一面。”
叶青矜进到皇宫也有数月,处处繁华处处景的风光总是诧异着他。从来不知,原来外表鲜亮内里却可以如此荒凉。冷宫本就地处偏僻,就阴而建,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引得阵阵的潮气扑鼻而来,很是湿冷。入了院子,见得不知何处而来的积水成股流出,泛着恶臭,让人望而却步。
“绿颖,你在门口等我。”
“公子……”
“放心,无碍。”叶青矜轻怕绿颖的肩膀,安慰道。
说罢,便只身入内。轻轻推开白色的纱帘,远远见得一女子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几日不见,瞧这背影是越发的清瘦了。
叶青矜不知如何开口,慢慢的向前的走去。离约有五丈时,少女才缓缓开口:“站住。”
听罢之后,便不好再往前移,张了张嘴,竟吐不出一个字。千头万绪,爱恨交错,此时此刻竟都失言而泪,情到之时,都化作一曲青烟,无疾而终。
膝盖着地的声音的瞬时打破了平静,叶青矜跪在地上,道:“是我对不住他,今日前来,只求你告知关于他的一切。此番之后,就算要我奉上性命,都可以。”
少女没有转身,像是对谁说话一般,低声娓娓道来:“纵使是杀了你,又能怎样,罢了。”稍稍停顿,继续说道:“那时的他真的好开心,眉眼都是笑意满满,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问了几次,开始总是痴呆不语,时日长了,我才知道,他是找到了值得他爱一生的人。”
叶青矜双目通红,身体中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冷洞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自己,痛得喘不过气来。
“一夜,他喝了好多的酒,脸色红润,甚是欢喜。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他带他认定的那人去了那个地方,像父母一般许下了生生世世的誓言。我的傻哥哥,我曾经总是笑他,哪有什么连理树,并蒂村,不过是姨母几句玩笑话,为了套他的把柄,岂能当真。可是那一刻,看着他像孩童一般的欢乐,我不忍再说。明明是谎言,却美得像一场梦,生怕碎了,他就再也活不下去。”
叶青矜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背影,似乎怕落下一点,尽管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但依旧一动不动的倾听。
“不长时间,他突然变得都很反常,易怒,暴躁。日日买醉,性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让人不解。那时,是我太疏忽了,只当他是和心上人闹了别扭。却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女子肩膀微微耸动,抬袖遮面,啜泣隐忍。
“最后一次见他是三年前,他陪了我整整一日,上头,逛街,下棋,练琴。往日没有时间做的通通都做齐了。天色渐暗,他抱着我,说了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他说‘子玉,从今日起你就是大人了,以后不许再耍着小性子不听告诫。父母走得早,在别人的屋檐下更要懂得分辨轻重。哥今后怕是再没机会管你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若回不来,今日便可……便可当作我的忌日。’我抓着他的衣袖不愿放手,哭着求着,他硬生生的扳开我的手指,残忍的不带一丝眷恋。后来我莫名其妙的封了贵人,一向势力的姨丈也做了官,外人只道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可我哥哥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失了音信,姨丈姨母不许我再提,我找过,闹过,可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不得以,终究是以退为进,想着入了宫,有了权力再细细查来。于是随着时间渐渐逝去,心里才开始承认,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叶青矜早已不能自已,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女子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叶青矜:“我猜对了,是不是。”
叶青矜一把上前,哭倒在地,抓着女子的衣摆,说:“是我杀了他,你恨我吗?恨我就杀了我。”
女子狠狠的推开他,大声喝道:“杀了你,他就会活过来么?是我们合力逼死了他,他是为了我才答应赵子余那个混蛋的,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害了他。”女子伸手抹泪,不住的啜泣。
叶青矜吃惊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如何言语。
女子转身,继续道:“开始只是奇怪,何人让赵子余如此在意,细细查来,不曾想竟是这般光景。因为爱着他,所以才不忍说破,让他背上这不仁不义之名。误打误撞,倒也保全了自己一条性命。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网恢恢,你终究是明白了。”
叶青矜趴倒在地,好似让人抽了脊髓一般,动弹不得,只听得女子淡淡的说:“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三年了,让他安息吧。”
叶青矜手脚僵硬,失魂落魄,像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顿,退了出去。
人影渐渐远去,女子转身看着屏风,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让他恨你。”
一人从内侧闪出,目光依旧望着叶青矜消失的方向,道:“我只是告诉你们真相。让他恨我,也许就能少恨自己一点,你也一样。”
女子上前,冲着赵子余的脸重重的扇了下去,双目含泪,道:“你这个畜牲。原来三年的夫妻,不过是个笑话,是我哥哥用生命换回的一个笑话。”
血液顺着唇角,汨汨而流,赵子余抚袖蹭过,道:“我会答应你的要求,为你寻个僻静之所,好好照顾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女子嗔笑:“最重要的你忘了。”
“我没忘,永远不会再让你见到我。”赵子余皱眉回言。
叶青矜一摇一晃的走出冷宫,绿颖看到,急忙上前,叫道:“公子。”
他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的向前。绿颖看罢,已然明了,没有再说,只是跟着叶青矜一步步离开,直到进入寝宫。
叶青矜拉开棉被,躺了进去,背转床内,再也不愿理任何人。听得房内没有动静,才张开嘴,抓紧被褥,全身依旧瑟瑟发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一般,揪在一起,都紧紧的攥着,拽的五脏六腑生疼,忍耐不住,只得伸手捶打着自己的心,与时间一起揶揄着。
午夜之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房内也被突如其来的亮光点起了,一闪一闪。光亮之中似是一道人影划过。仔细看来,竟是全身带血的林萧君,还是穿着那日的素白长衫。叶青矜没有丝毫的害怕,一步一步的走进。那人伸出一手,似乎也想把他抱入怀中。手指触碰之时,又一阵惊雷凸显,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青矜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不过是一场虚无。梦醒之后,徒留一身冷汗。
侍女闻声入内,掌灯轻问:“公子?”
不等绿颖靠近,叶青矜便往床上一钻,大声喊道:“出去!”
少女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离开。
翻身侧躺,整个身子紧紧的蜷在一起,痛苦着。适才梦中的一切,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过往。
当尖刀刺入,当鲜血流淌,当亲手杀死那人的时候,他伸直胳膊。手指在空中阵阵晃动,片刻之后,还是任命般的沉了下来。他依旧好看的笑着,一如当初连理树前许下誓言的时候,嘴角轻启,只有两个字,青矜。太多痛苦的曾经,使得自己不愿想起更不愿相信那人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抱抱他。偏执的只记住:林萧君,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是恨你的。
叶青矜把头埋入臂弯,发出阵阵的低吼与啜泣。
花开并蒂,连理成双,原来并不是谎言,而是你许了我一生的诺言。可我最终还是负了你,更负了我自己。
番外:林萧君
我从来不知爱是什么,直到遇上了那人。
第一次的相见,带着一点戏谑与霸道。他的戏谑,我的霸道。
推门而入,看到的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执着的维系着仅剩一点的倔强。安全对于他来讲不再是保护,而是一方不受他人威胁的净土。
躺在床上,假装入眠,为得不过是让他好好休息,我眼中的他,太累了。直到听到周围没了动静,才缓缓起身,把他抱上床。怀里的这人,真的好轻,轻的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却可以轻而易举的砸进我的心中,一下一下。
我父母自幼双亡,和妹妹相依为命,自小寄住在姨母家。寄人篱下的日子自是不好过,姨母倒是素来待我们不错,可一向势力的姨丈和兄弟们就……只恨自己没有余力,给不了妹妹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成年之后,只能日日逃避,烟花之地,倒也解愁。
只是遇到那人之后,才渐渐发现原来忧愁并不是需要解的,而是要用幸福一点一点的吞噬。
他的嗔,他的怒,他的笑,他的矜持都是那样的可人,从此之后,怕是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于是我总是笑着,妹妹看的倒也真切,说我是动了情的大姑娘。而我总是笑而不语,我知晓,终有一天,这个傻丫头也会明白我如今的感受。
那日的我醉了,醉的很彻底,酒入五脏,却尽是甘甜。小玉问我,是何事如此开心,我告诉她,我带他去了,去到姨母说的那个地方,像故事里的爹娘一般,虔诚叩拜,许下生生世世,白头偕老的诺言。
她曾说那不过是姨母的戏言,可她不懂,重要的不是承诺,而是我愿意,他也愿意。生死相随,只恨此生太短。
小玉就这样陪我醉着,尽管她什么都不懂,可是她依旧愿意陪着我,这个生命中唯一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