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引弋
引弋  发于:2014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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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时,聂福安侯在聂容丰身旁。

“何事?”聂容丰斜目问。

聂福安恭敬地低头答:“封刀城竟先生送上手帖,已在花厅等待庄主。”

“他?”聂容丰有些诧异,“他来此作何?”

聂福安摇头,程迎道:“这竟先生在封刀城虽没有职务却是个不小的人物,就算无事,人既是来了,夫君总该见见。”

浓雾深处,越是向谷里,越觉得周遭阴寒,也零零落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路多出来的野花和端正的墓碑,碑文字体娟秀。

听到前方哐哐响,仿若凿石声。萧知然带人谨步上前,这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萧队,地碑。”一人轻声对萧知然道。

萧知然随那人的目光看到石碑,碑上刻了四字——“闲云冷居”。

闲云冷居?萧知然在外可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还有个如此名字。

凿声未止,仿若就在面前。萧知然领人上前,停在一墓碑旁。

眼前正是凿刻石碑之人,着素白衣衫,白得可融入这茫茫浓雾。一头披散的银白长发将他的整个脸遮住。他坐在草垫上,手执钉锤,正凿刻着哪个字,似乎并不知晓有来人,手上的活未曾停下。

他可是守谷者?可也不曾听说此地有这么个人。

萧知然倒是规矩,抱拳向他一揖而后问道:“老先生,我等来此为寻人,打扰您清修,还请谅解,行个方便。”

手中的活继续着,只听得锵锵声中夹着沙质的声音,并不年老:“名字都刻在碑上,自己寻去罢。”

萧知然抱拳又一揖道谢,转过身散了带来的人分头去寻找。

“此地境只有死人……”刻石人喃喃自语。

萧知然隐入浓雾寻去。

脚步声渐近,李封竟在聂容丰撩开珠帘时转身,聂容丰撩帘而出,李封竟双手抱拳向聂容丰见礼。

“李某来此叨扰庄主了。”

聂容丰抱拳回礼,按辈,李封竟也算他聂容丰的叔叔。

归座。聂容丰坐于李封竟对面,手托盏慢酌:“不知竟先生此番来寒舍有何要事?”

李封竟当下只顾笑而不语,三声掌响,一行娉婷之姿莲步浅入,哥哥有闭月之容,沉鱼之貌。

美人们齐向聂容丰欠身行礼,而后退至李封竟左臂一行。

聂容丰蹙眉,沉声问:“先生这是何意?”

李封竟轻酌一口茶,悠悠道:“庄主未能看出来么?”

眉壑骤深:“此礼,恕我不能收容。”

李封竟托盏浅酌,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六位美人静立于那处,未见半分退去之意“此些女子还是请先生带回去罢……”

“这个礼先生可转赠给贱妾?”

一声清亮,程迎自帘后走出,停在聂容丰左侧,欠身向李封竟行了礼。

“迎儿你……”聂容丰不知该如何怪罪她。

程迎双手玉葱轻搭在聂容丰双肩安抚,聂容丰压制住心头怒火,且先看看程迎的意思。

“不知竟先生可舍得割爱?”程迎问?

李封竟看看聂容丰,再看看程迎,微露赞许之色,向程迎点头。

程迎走到一行美人身前,回头对身后的丫鬟道:“把东西拿上来。”

话落,丫鬟自后堂端出个方口金银错桃纹玉瓶来。程迎上前再向李封竟行一礼,转而小心解下美人们身上的鳞形饰物,将它们尽数放进玉瓶中。程迎抱着满瓶的晶亮,向李封竟道:“贱妾多谢先生厚赠。”

聂容丰惊看此景,他明白程迎收下的是一些个晶亮的首饰,却不知她究竟拿这些首饰做甚么,凭锦绣山庄的财势还怕不能给她许多独一无二的精贵首饰么?

“先生来此将东宫玉麟相赠,家中没甚么东西称得上珍物回赠先生,不知可有贱妾效劳之处以助先生?”程迎将玉瓶交给丫鬟对李封竟道。

东宫玉麟,聂容丰豁然。原来程迎留的是他可用以渡功的圣宝,聂容丰真被李封竟这招给气糊涂了,想到不久后会因今日收下的东宫玉麟而促使早日练成双元诀,聂容丰不禁面露喜色,怒气顿时消退。

美人功成身退,李封竟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为深弦的事烦扰了贵庄,李某人心中甚是愧疚,还望夫人不嫌李某人的礼轻得好。”

“贱妾要备薄酒再谢先生,先生可万勿推辞。”

“夫人说的在理,还请先生应下。”聂容丰笑道。

“李某人厚颜,谢过庄主、夫人。”

宁魂禁地。

寻遍了整片墓地,所立碑文上并无聂深弦的名字,这个地方的浓雾没有半分消散,若非有凿石声的指引,萧知然等人也不能再聚首,定会在浓雾中迷了方向,走不出去。

那人还在凿刻碑文,大约凿完了,谷中顿时静煞,眼见他用棕埽拂了拂碑上的石屑,起身背对萧知然等人,将方碑立了起来,拖到池畔处立正,稳固好,不顾旁人,飘飘然踏着池中梅桩上了青石长阶,隐约晃动在浓雾中的白影进了简陋的茅舍。

萧知然向那新凿刻的石碑看去,心里猜想着又是江湖上哪个为名利而死的人,竟不料想,石碑上凿刻的名字是“聂深弦”。

脑子顿时轰然一白——聂深弦死了,他当真死了?

萧知然猛然抬头,若死了,也该有个尸骨罢!他阔步上前,相近茅舍问个明白,却不料刚踏上第一个梅桩,膝头就莫名的吃痛,有股强力将他推了回来。

“宁魂禁地,生人勿进,你若未死,便即刻回你的人间去,勿扰我清静安宁。”

“先生心宽,晚辈方才见先生刻了聂家大公子的碑文,若不是聂家大公子当真已故,若真是如此,请先生将聂家大公子的尸骨给晚辈,让晚辈带回安葬,以慰亡灵。”

“死了死了……哪里来的尸骨,如此个无人在意的尸骨早已腐了烂了去,即便还在,你又是何人,欲将他带回哪里,安葬何处?”

萧知然听着这话,心中甚觉寒凉,聂容丰将自己的亲子尸骨如此对待,聂深弦当真是他的亲子么?

“晚辈萧知然,乃封刀城随侍,奉主公之令来此寻聂家大公子回封刀城,还望先生指点。”萧知然面对茅舍抱拳恭敬道。

“封刀城……”

“是。”

无声许久,一幅新作的梅画被风吹落过池塘,跌落下来,浮在水面。池水晕染了画中的朱砂,红如鲜血。

“你就可知……风辄龄如何了?”

萧知然惊怔抬头,目光向茅舍深处探去:“先生知道风辄龄?”

“他如今怎样了?”

萧知然微微低头怅然道:“自聂家大公子回庄之日至今日都还是生死不明。”

仿若听见了落笔之声,萧知然抬头。血眼迸射的惊怒的目光穿透浓雾落到萧知然的身上,想起往日短暂的安乐,竟觉无比弥足珍贵。当初让临空将风辄龄带走,这一别便从此失去音讯,如今生死不知,这是谁的错呢?

轻捋银丝,将木兰雕托在左掌中,窗外风一吹,竟顿时化作灰尘随风而散。到头来,他谁也没护得了。

“记住我的话。”他声轻如风,“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说聂深弦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在这个人世,锦绣山庄中,没有聂深弦这个人……”

话稍微一顿,见萧知然颇有些惊讶与为难之色道:“回去罢,遇单姓左转,复姓右转,遇无名碑退三碑。除了这地方,就勿再进来。这里……只是死人待的地方……”

人声渐飘远,梅画被池水晕染得面目全非。

纸上“风落”二字已成,银丝下的一张脸牵扯出苦涩的笑来:“你逼我做何,当初你就该杀了我,抑或不见我也好,如今,你又要我如何是好?”

愤然将纸揉作团,掌力将它化作飞尘飘散,任船外如何阴冷凄寒,屋中依旧是宁静的香。

回到锦绣山庄,萧知然将那人的话转述给了李封竟听,本以为聂深弦已死的消息会让李封竟失望,竟不想李封竟听后却坦然温笑。萧知然不曾见过聂深弦,只听风辄龄提起过,是个避离是非的人。

又是七月,庭中飞絮飘飘洒洒,这景与临州的封刀城有些相似,临州那个人不知如何了,可有按时吃药?他总爱耍些孩子脾气,旁人的话他听不进,总要自己在他身旁看着,他才肯乖乖吃药。

年轻时……他也是这般,人老了,他这德行竟是一点没变。

“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李封竟嘴角泛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对萧知然道。

“竟先生,那……”

“来此的目的已达到。”李封竟打断萧知然的话道。

若无人相助,萧知然真能凭一己之力从宁魂禁地带着封刀城的人全身而退?那个银发的先生,不是他又是谁呢。

送走李封竟等人,聂福安准备关掩山庄大门,鼻头掠过一缕檀香,并未多在意。关掩好山庄大门回过身来时忽见一素白的影子如鬼魅般向里院前行,眨眼之间变失去了踪影。聂福安揉揉眼再看,哪里有甚么白影?

他心里椮得慌,怕是白天见了鬼。

锦绣山庄和往年一样,倒是没甚么变化,只是西院多了一个小人儿,挥着枝桠抽打着开得正盛的花儿。残破的花叶散落了一地,看得一双血眼生痛。

素衣挡在孩子面前。聂明焕抬头,见来人一头干净的银发,一身素白长衫,一张静秀的脸,一双血色的眼睛……怪异的人……

“不要招惹它们,你如此敲打,它们会疼的。”

“你是谁?”聂明焕丢掉枝桠,拉住他的衫摆,落下灰黑的手印:“它们不疼的。”

“你,又是谁?”他蹲下身直视聂明焕那双灵澈的双眼,“你的名字。”

“我叫焕儿,聂明焕。你呢?”

聂明焕……恍约记得,聂家的二公子是叫聂明焕罢,与当朝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定了亲的。

他说:“你非他人,怎知他人之痛……”

他站起,漠然拂去聂明焕抓在衣衫上的手,以至于多年后这个人在聂明焕一生中都只有一个背影……

聂明焕愣愣地站在原处,连程迎站在他身后许久他也不知。

“焕儿在想甚么?”程迎蹲下身来问发呆的聂明焕道。

聂明焕痴痴地指着白衣离去的方向:“娘亲,他的眼睛红红的,往那里去了。”

程迎警惕地听着,可又细想,兴许是哪个丫头被福安责斥得凶了,也就没再多心。

“焕儿该练字了。”程迎牵起聂明焕的收向书房去。

游走在山庄的园子里,看着这庄子里的所有,念及曾经,早已物是人非。他早已不做了聂家公子,他早已被弃,对这庄子的一砖一瓦,一人一物还谈甚么怜惜?

进了聂容丰的书房,他坐上那张老虎皮摊铺的罗汉椅,铺好宣纸,备好笔墨,默了一首长歌,只待聂容丰来问个究竟。

谁人脚步渐近,推门而入,止足门前,惊看书案边那素衫白发人。聂深弦住了笔,缓缓抬头看去。程迎手托茶盏,收敛青鬟,苏绣黄段罗裙,比三年前的程迎妩媚许多,他不知这个聪明的女子究竟看上了聂容丰哪里。

“聂夫人,三年未见,可还安好?”聂深弦轻语问。

程迎细细打量聂深弦一番,流泻垂长的银发,英秀的容颜。嘴角抿开微笑对聂深弦道:“公子何时回庄的。怎不让管家通说一声,程迎好让下人为公子准备接风宴。”

“就不劳烦聂夫人了。”聂深弦打断程迎的话,起身搁笔走到程迎面前接住她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所谓的聂家大公子早在三年前便已死了,今日在聂夫人面前的不过是个不要紧的不速之客罢了,讨了东西就走,予你们添不了麻烦。”

程迎站在原处动弹不得,往日只听聂容丰说起聂深弦从小闭门不出,只看些儒文墨籍,不习武艺,可如今,她连何时受聂深弦用内劲麻痹了周身筋脉也不知,他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旁人从不知晓的。程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你们将风辄龄送去了何处?”聂深弦淡淡问。

程迎无声,聂深弦回身直视她双目:“我只想知道他去了何处,如今是生是死,聂夫人难道不愿告知么?”

“程迎不知。”

苦涩地掠起唇角,聂深弦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双眸,负手道:“夫人不知,我也只好问旁人。”

“你要寻谁去?”程迎叫住了他,“风辄龄被封刀城所弃,逃命受伤被公子所救,风辄龄在何处公子才是最清楚明白的人。”见聂深弦在听,程迎放缓了话,继续道,“旁人知风辄龄是公子所救,畏于锦绣山庄的江湖地位,哪里敢寻公子的不是讨要了风辄龄去,风辄龄此时想必在江湖流浪,只是旁人寻不见他罢了,那风辄龄若有情义,念及公子对他往日的救命恩情,公子只要吩咐一声,他定会现身报答公子的续命之恩。”

“聂夫人的好夫君做的些个精明事又怎会让我知晓风辄龄去了何处?”聂深弦抬起程迎的下骸细细探究道,“夫人是聪明人,理应知晓我今日的来意,若夫人再作糊涂不知,可要我将这庄子扰得不得安宁,好让江湖各路英豪来瞧一瞧一场好戏。往日,甚么痛苦我也认了,甚么权势浮名皆非我想得,只想有个知心的朋友,可为何连我的梦也要给我断了?”

“大公子,程迎从未想要与你争夺甚么……”

“这并非你的错!”聂深弦打断程迎的话,“我一直都不讨厌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今日来此不想为难你甚么,只是不想你再帮着那个人,至少,在我眼里他不值得你护着,因果报应,你能为他挡多少?”

二指下落轻扣住程迎的喉头,她连说话也没有办法了,只得被聂深弦带进书柜,上了锁。

他在桌案上留了字:若想得妻,黄昏后,十里亭。左角落了芙蓉花,那个人知道的,知道他的意思。

他记得风落说过,芙蓉花好,每次通信相见,都以芙蓉落笔为证。

第六章:了断(上)

十里亭已无人送行别离之人。暮色笼罩着冷清,亭内倒是干净,想来是有人常来打扫。周围翠笼层层,繁华簇簇,甚是好看,他眉目间的笑痕却有些凄冷。

等来的,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

负手看斜阳,心里暗涌着波澜。暮色将褪,夜色渐至,他点亮了亭角的灯笼,转身正见急急赶来的右手紧握一把寒锃直指他心膛的人。

“你竟还未死,你掳走程迎,究竟意欲为何?”来人怒目而视道。

正视来人的一双怒眼,聂深弦温笑道:“风落,许久未见,可还好?”

剑抵心膛,冷冷道:“交出程迎,我饶你不死。”

“你以前不是曾问我,母亲可有给我甚么东西么?如今我寻见那东西了,打开了木兰雕,你不是想知道里面装了些甚么东西么?”聂深弦不紧不慢地说道,如同与阔别的好友促膝相谈一般。

来人目光一亮,收了长剑,听聂深弦继续说道:“里面有张羊皮卷,写了首诗。”

来人细细听着,仿若忘了来此的目的。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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