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引弋
引弋  发于:2014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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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逼我的……”血瞳中杀意顿起,五指扣喉一捏,那断骨的脆响生生地由他的指尖直传大脑,他分明看到,风辄龄在吴领的追杀中拼命地逃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临近油尽灯枯,吴领杀了临空又一掌拍碎了风辄龄的头骨,以至于风辄龄无从活命。

他死了……聂深弦瘫跪在地,目光恍惚。银发披散遮去了他的半边容颜。尚曾与其他的人解决了暗侍后到达聂容丰断气的现场,他们只知李长静与聂容丰是君子之交,感情甚好,如今李长静亲手拿他性命,心中定是十分愧疚沉痛的。

谁也没在这种气氛中说话,许久……见李长静沉沉倒下,尚曾等人才慌忙上前来探明他的情况。他昏倒了,大夫说李长静患了郁疾。江湖上便就此传开了,聂容丰毒妻杀子,李长静因不惯他的行径亲手为他的妻儿讨了公道,而后又因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而心中沉痛,患了郁疾。江湖上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都想李长静早些走出愧对聂容丰的阴影来,接手锦绣山庄。

第八章:重生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脑子里乱得七零八碎,忽然唇边一点温湿,脑子里的零碎都聚集起来了。

他叫李长静,是聂容丰的好友,也是封刀城昱昊堂的堂主,他为李云善母子行公道,杀了自己的深交好友聂容丰,如今留下程迎和聂明焕寡母孤儿,锦绣山长和昱昊堂还等着他打理。

醒来时见以小人儿身影匆匆地跑开,记忆里,往事是混沌的,记不清楚。

他睡在聂深弦烧后重建的厢房里。下床走到庭院中,所见之景都那般熟悉。他拼命回想,始终一片混沌。

“李长静。”

他闻声回头,却见一白发老者负手而立,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恍约不曾见过,却又多了熟识的亲切。

“你是何人?”他问。

“醒来可有甚么不适?”老者问。

他有些不舒适地摇头,道:“脑子里有很多影子,缺了甚么似的……”

老者上前,轻抚他脑勺,慈颜宽慰道:“甚么都不缺,这庄子就缺了你这么个主人。你是李长静,聂容丰的妻儿还需你日后照料。”

话落,整个人如薄雾般就失去了踪影,他定眼一看,仿佛做了个梦。

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醒时已停在了洛州四日,孜澜奔忙这为他到处寻药。到洛州第二日晨,孜澜照例给风辄龄煎了一副药端给风辄龄调身,进了房却怎么也叫不醒他。孜澜把脉探病后才知风辄龄的身体无法适应洛州的湿热而让他血液流速变慢,导致昏厥,若不赶快治疗便会因此自冻而死。

醒时孜澜伏在风辄龄身上小憩,面容憔悴,这几日真是累坏了他。风辄龄没忍心叫醒他,轻轻从床上下来,将孜澜抱上床轻放下,将被褥给他轻轻掖好,以免他受凉。孜澜舒服地翻了个身,抱紧了被角,将头埋进被中睡去。

掌心轻触孜澜瘦削的面容,想起那个如白玉般的人来,他可曾睡得如孜澜这般安稳?

到锦绣山庄还有半个月的脚程,风辄龄不知是否能坚持赶到那里见他一面,或许,他早已不在人世,或许,他人在,却已不记得自己。如今这般模样,人不像人,鬼不似鬼,他可还认得?

罢了,拼了一条苟延残喘的薄命,只愿见一个活着的聂深弦。

丫鬟给他梳头时,他看到镜中的人有些莫名得生怕,血眼白发,像极了口口相传的食人妖魔。抬头见那个丫鬟她却好像一点也不怕。她为何不怕呢,自己又为何怕呢?自己原本的

这副模样既是天定,多年走来,又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容颜来?

丫鬟轻抿唇角,笑语:“婢子还是第一次伺候李庄主这般好看的人。”

“好看?”他心里一惊,好看……顿感莫名的熟悉。

“婢子伺候过许多贵人,都生得一副凡人的样貌,可李庄主不一样。听别人说李庄主生于深山仙地,博学擅武,还是婴孩时就受到仙人点化。婢子那群无才的姐妹都想来沾沾庄主的仙气呢。”

无意间被她三言两语逗笑,这般没有道理的传言也会有人信。再看镜中的自己时,多了许多亲和。

“你叫甚么名字?”他问。

“婢子叫秦蓉。”她答得干脆。

“要留下来么?”他再问。

她极高兴地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马背上,午日当头,刺辣得让人睁不开眼,子浪不是用方巾查实额鬓边留下的汗,风辄龄却是一牵紧马缰绳,一手拉紧身上的毛裘。毛裘将他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而他仍然觉得寒凉无比。

中原的七日当真酷热难当,孜澜的后背薄衫已湿的紧贴他背脊,任他怎样将一把蒲扇不住扇摇,热汗亦不住外冒。

见路边有个茶棚,二人下马买了两碗凉茶,孜澜大口大口地喝着,风辄龄只是闭目养神,十指寒颤。越是炎热他越是觉得冷,似中了邪,任凭孜澜如何努力也治不完全。

“喝些水。”孜澜将一碗凉茶端到他面前。

风辄龄接过碗,勉强抿了一口。

“快喝完接着赶路,这车礼要是迟到锦绣山庄,镖头非剥了我等的皮骨不可。”零头的短胡中年催促着正在悠悠饮茶闲谈的满桌年轻人。

四字如闪电贯入耳中,风辄龄身体轻怔,微微侧耳细听。

年轻人躁道:“林叔,这大热天的,再歇会罢,晚上少歇会多赶路便是,这鬼天气快折腾死人了,那李长静挑什么日子不好,非挑这季娶亲……”

“小兔崽子!”林叔戏拍他头脑,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讽刺,“等你有了人家李庄主的本事,我也会冒着这季节给你送礼的,快收拾收拾赶路!”

“赶路了!”有人喝起。

“赶路……”

孜澜一瞥渐远的一行人,轻拉风辄龄的衣袖,小声问:“李庄主是甚么人物,这江湖中的人倒是很想巴结。”

模约记得,锦绣山庄中有些名势的人物里头可不曾有姓李的,与聂容丰相交的庄落也无一个李姓庄主,这李庄主应是这三年多来新起的人物罢,只是这李庄主与锦绣山庄是甚么关系。

“孜澜。”孜澜闻声对上风辄龄的双眼,听他认真道,“跟上他们。”

孜澜点头,一口气喝完碗中剩下的茶水,找来茶水伙计付了钱,与风辄龄上马跟上去。

那锦绣山庄山下的小镇,结上热闹不减当年,几日炎热后是沉闷的阴云天气,地面热气开始扑面而来。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客店落脚,孜澜招来店小二打听,才知道那锦绣山庄的庄主聂容丰早在三个月前被其挚友李长静捏断喉骨而死,李长静接手锦绣山庄,抚其妻儿。要娶程迎为妻,聂明焕依旧姓聂,待如亲子。

“据说那是聂容丰指使丫头罗音给那李云善下毒,使其中毒而死,而后又使手段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店伙计兴兴地说着酒家场子里说书人方才说过的段子,似比那亡人更委屈地一拍大腿,愤愤问听者:“你们说,那聂容丰为的是甚么,他有名有权有势,还图甚么?”

而后故意在客人唏嘘议论声中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当初聂容丰为了打开藏宝的木匣子才娶了李云善为夫人,软磨硬泡了二十年也没要到打开匣子的秘法,后来又看上了程家的年轻姑娘,便一不做二不休使了手段害了李云善母子,好和程家姑娘就此逍遥快活。”

有人问:“那也不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给害了!”

店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洋洋离去:“谁知道那聂容丰怀的是甚么心眼,反正人都死了。”

听客散了,风辄龄整个人僵在客桌边,满目苍茫空洞。孜澜十分担心地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安慰,风辄龄强稳住心神回过头来,挤了含泪的笑给孜澜,抽出手来,颤抖地贴在额头上。

也许,他还活着,这一切不过是传言。那日,他分明那边坚定地说:“那得看我聂深弦愿不愿意听话了。”后来,他也终是拂逆了聂容丰的意思,让临空拼了命护他周全……而后,他也就音讯全无了。

只不过音讯全无,风辄龄强迫给自己一个还活着的聂深弦。

倘若你果真不在了,我何苦守着那方碧潭,许你一个彩衣仙子,我何苦风尘千里只为见你一棺白骨?

“辄龄……”孜澜轻拍他后背安慰道,“若你想证明个真假虚实,今夜我们便赶上山去找知情的问个清楚。”

他不作声,这副样子被孜澜看在眼里甚是心疼。

孜澜心中明白的,除了对聂家公子心存愧疚外,风辄龄的心里念着的人也是那聂家公子。

庄子里的人总有人反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主子,有人是不甘,有人是为了权势地位,有人是拥护旧主。当众人皆欲拥聂明焕为庄主,让程迎辅助时,程迎却牵着聂明焕站在堂上沉默了。

李长静站在上座之前,看尽堂中人所有的面目。他们都要程迎表明立场,他们要程迎为聂容丰守节,纵使江湖皆知聂容丰的不耻行径。各个说得冠冕堂皇、正直不阿,其实各个都明白各自的目的,世间俗人之人,大抵如此。

给了聂容丰的旧部权利,给了聂容丰的对头财宝,李长静毫不吝啬地在众人面前掏空聂家的钱粮,堂中人也似乎有偃旗息鼓之意。还不等众人神定,程迎牵着四岁多的聂明焕跪拜李长静,称其为“李庄主”,而后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

庄子的人一夜之间被换得干干净净,因要筹备庄主的入主礼,又要准备程迎与李长静的婚礼,庄子里的人都忙得手忙脚乱,谁也顾不得谁了。有人给程迎带来了聂林、聂福安等人的信,说是庄中没有聂容丰,也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请辞回乡安度晚年。

烧了一封有一封辞别的信,程迎没有一点动容,她如常照顾着聂明焕读书、写字、吃饭、睡觉,似一切都于己无关,即使受了下人的冷言蔑语,她也作毫无知觉,谁让她还是锦绣山庄的庄主夫人。只是闲言碎语没过多久就没有了,庄子里的人又被换了一大半,程迎看得明白是谁的意思,却是没有一点心怀感激。

雕花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打芭蕉,充溢诗情。炉中檀香微袅,他一袭卷云表角的长缎,碧簪扣发,十指轻拨琴弦,雅韵犹然。

谁伏在门边透着缝隙看向里面恍若谪仙之人,衣裳被檐串的雨珠湿了一半。

他微微扬起唇角,从柜中取出一张薄毡,疾步上前拉开房门,那人儿顿倒在他怀中,被薄毡拥裹,柔软温暖。聂明焕是个孩子,如今的李长静是谁,聂明焕的举动怎逃得过他的双眼?

“日后若想来此见我不必如方才怯惧,推门而入便是,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他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为他脱了湿了的衣裳,将他放在软塌上掖好被褥,“今夜就歇在此处,明早我让秦夫人把你的衣裳带给你。”

聂明焕听得一整一愣的,直到他松了聂明焕的鬓髻,那细绒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双眼。透过发迹看到咫尺间的李长静,聂明焕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焕儿……”他如此温柔地唤着。收了琴,关了窗,坐到聂明焕身边,轻拭额头,“聂家就你一个人了,要好好活着,照顾好你母亲。”

在他眼中没有恨,只有无穷的愧疚。聂明焕即便看在眼里也不会就此明白。

聂深弦……字长静。他终究是长静,这份温柔让后来的聂明焕觉得冰冷。

焕儿……他唤得机器慈爱,仿若要斤毕生之力倾尽所有都难以弥补对聂深弦的愧疚。

眼前一黑,聂明焕被他拥怀入睡,他温暖的身体让聂明焕赶到极具寂凉。

雨打芭蕉,地税栏凉。

雨中苍白的手拨开遮挡视线的枝桠,目光穿不透镂空的窗框。方才说话之人的声音让风辄龄的双手握成了拳,这凉雨烧得他周身辣痛。

“是你么……”风辄龄放开枝桠愈渐走近那间房,雨水在他的身上肆意流淌。

轻轻推开房门,小心地关掩,拖着一路水迹,立于床边,见他拥着聂明焕入眠。借着夜光,他未变,均匀而安宁地呼吸着,他未死,他如今安好……风辄龄的唇角轻轻掠起宽慰的笑。轻轻为二人捂好被褥,再看一眼他的样子,转身轻步悄然离去,拉掩好房门,消失在雨中。

他蓦然睁开眼,看屋中一地水迹,起身蹙眉。

“孜澜!”回到客店推开孜澜的房门,里面没有孜澜为调药而忙碌的身影。找来客店的伙计寻问,说是昨晚他一离开,孜澜就跟在他身后走了。屋里的东西还在,孜澜去了哪里?

若你想证明个真假虚实,今夜我们便赶上山去找知情的问个清楚。

风辄龄惊醒,难道孜澜去了锦绣山庄?来不及多想,风辄龄摔门匆匆上了马向锦绣山庄去。

大堂高座之上,李长静倚靠在白虎皮上支起下骸,闲适地打量躺下被押绑之人。堂下人衣饰异于中原,面容削瘦,身上有股淡散的药味。昨夜李长静警觉地从房中追出,在芭蕉林中捉住了正势欲逃走的孜澜。

捉住他时,他的目光中有一闪即逝的惊慌,过后就只留了平淡的神情。他在告诉李长静他不怕。

“告诉我你的名字,来我山庄的目的。”虎皮上的人懒懒道。

“孜澜来此只为寻人。”

“何人?”李长静问。

“聂家大公子,聂深弦。”

李长静坐直了身,走下阶梯靠近孜澜,伸出食指抬起他的头来瞧了个仔细,悠悠道:“倒是让你失望了。天下人都知,聂深弦早在三年前死了,捏若想寻他,不应来我锦绣山长,你应去阎王殿讨要。”

话罢,放开孜澜的下骸,挥挥手,示意旁人为他松了绑。

“近大婚之人,我不想在此时造杀孽,也不愿放你任由你去,就请你住进我锦绣山庄的厢房,待大婚之后再请你下山离去。”

孜澜没有应他一语一字,由李长静的人带下,请到了后庄的厢房。

后庄的环境倒是十分清幽,绿荫盖瓦,小花正茂,建党而干净的木具,有书有笔,要他在此住个十天半月他也能安宁地度过。但,一想到接下来风辄龄无人看护照料,不知何时那副身体会出甚么状况;一想到风辄龄痛苦的模样,孜澜浅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皮层,只怪自己行事太过不小心才至于现下这般。

不知风辄龄现下在何处,若是发现自己不在,也要认为是回了天池才好,他若能追回天池永远不回这个地方来,也不必为聂深弦的死痛心了。

赶礼的人络绎不绝。记礼、报单、排座、安置厢房院落、回礼、调人伺候……庄里的人各个有条不紊地奔忙着,外面喧沸热闹,忙忙碌碌,南院却在这番境况中过于寂凉。

红帏挂满了檐廊,随风摇曳的红灯笼贴着大红的喜字。程迎一身素衣牵着聂明焕的手立在院中,乌黑的鬓发间只有一朵白绒花。她姣好的面容平静而安宁,不起一点微澜。身后四个丫鬟受众托着凤冠霞衣和珠花锦带。今日锦绣山庄的这场婚宴比起当日聂容丰为娶她而置办的婚宴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凤冠霞衣于珠花锦带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独一无二,似乎这天下除了帝王之妻,只数她程迎最为风光了。

“庄主说,夫人不着这些服饰也行,即使夫人着这一身素衣也随夫人的意。”丫鬟说。

瞥一眼托盘中的服饰,着了这一身素衣办了喜事对他李长静又能如何,如今他已经威信江湖,谁又能指认他是弑父妻母的聂深弦?

“焕儿。”程迎轻轻抚摸聂明焕的头,聂明焕抬头望着她的脸,听她平静说:“你记住为娘的话,这世上除了娘,谁都不是你的亲人。这庄子的主子是你,你是聂容丰唯一的儿子,是聂家唯一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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