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 上——河汉
河汉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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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是在后院布置的,要到后院,必须要经过那一堆烧成灰的正殿。

周棠一想到那些官员看见越王府正殿时的模样就笑得肠子打结——所有官员都是一副极度震惊的表情,尤其是被冠上“多谢知州大人赠与晚辈的豪宅”这句话的杨旗云,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在芸香的特意装扮下,周棠着银白云纹广袖袍,配洒金古朴垂丝带,将秣城与越州的服饰融合在一起。衣服十分合身,衬得他面如冠玉,如出尘的仙林童子,一身少年身形尽显,犹带一丝天真无邪。

周棠自己不甚满意这套装束,事实上他更喜欢千岁绿的衣服,只是那套衣服是小夫子建议的,小夫子说,初次登场,不要给他们留下成熟深沉的印象,这样单纯弱势的装束,可以瓦解他们的一部分戒心。于是他就老老实实听话了。

开席时,周棠端起酒杯敬所有官员:“今日本王诚邀越州各位官员,一来是想与大家一起感念皇上福泽,二来是想向大家请教一下关于越州的风俗人情,三来是想和大家共同祈愿,望天地眷顾我越州河山与百姓,佑越州兴盛,大承万昌!”

“佑越州兴盛,大承万昌!”

他这几句话说得谦逊,给足了越州官员面子,同时也很有深意:本王既然来了此处,便是身负皇命天命,谁要与我过不去,就是和皇上过不去。因此即使有些人不大情愿附和他,也不得不张嘴饮一口酒。

洛平身无官职,只是平头百姓一名,自然无法坐于席上。他偏安一隅,在角落里静静注视着高处的周棠,眼中映着他自信傲然的丰姿,心里颇为欣慰——自己教导的孩子,终于长成了这样优秀有担当的人。

菜过五味,周棠缓步走下高阶,芸香在他身旁捧着酒壶跟随,看样子是要敬酒。

先敬知州,他说了一堆客套话,却只字未提火烧正殿之事。

再敬通方知府,他慰劳他治理通方费心费力,那知府正满面红光道谢时,他却又冷不丁说了句,“就是治安似乎有些疏忽啊。”

知府愣了愣,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问:“王爷何出此言?”

周棠饮罢杯中酒,故作怅然地望了眼正殿的方向:“数日前本王初来此地,还没在自家宅邸睡上一宿,便遇上了纵火之事,当晚火势很大,小半个城的人都惊动了,却未见知府大人派一人前来营救,本王不由猜测,那场火莫不是通方欢迎本王的某种仪式?此乃越州风俗?是本王少见多怪了吗?”

他话里藏刀,把这个怯懦的知府说得手中酒杯直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倒是一旁的知州插话了:“王爷误会了,这几日我与知府大人对此事展开了调查,发现纵火之人与红巾寨匪有关,和我们并无瓜葛。”

周棠转而一笑:“那真是多谢杨知州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并无瓜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若是真无瓜葛,到时就该两相合作共同剿匪,若是被查出有个什么瓜葛,他便可以借此治他官匪暗结的罪,看那时还有谁敢护他。

众人原以为他只会敬知州知府两人,谁知周棠居然一个个敬了下来。大到守城大将军,小到九品县令,他一个也没落下。

而且他当真贯彻了自己所说的第二件事:详细询问越州的基本情况,风俗人情,时不时面露讶异,诚恳请教。

“哎?西昭有些商人是持有免查的通关令吗?”

“东边的树林常有沼气?那么那边的居民如何生活呢?”

同时他也不忘与官员们聊些轻松的话题。

“风铃县的西瓜真那么好吃吗?下次本王定要亲口尝尝。”

“哈哈,吴县令正直清廉,断案果决,让本王想起一位秣城的故人啊。”

……

遇上政绩斐然的官员,周棠便大赞其功,还赏他一些秣城的精致特产作为治理越州的答谢。遇上那油腔滑调的墙头草,他就说两句同样油腔滑调的话。

有人油滑到与他说黄段子,他甚至凑上前去,小声回了他一个黄段子,那人实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纯天真的少年王爷居然更胜一筹,结果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周旋于数十位官员之间,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顺了毛,对他的印象由高傲稚嫩的皇子变成“也许可以交流一下”的王爷。

只有一个人,在暗处慢慢蹙起了眉头。

洛平看他酒杯一遍遍倾倒,不由有些担心:这孩子尚不知自己酒量深浅,饮了这么多,不知醉了没有。

周棠席间时常向他飘来征询的眼神,大概是想向他确认自己做得对不对。

当他敬完最后一个人向他投来注目时,洛平知道自己的担心应验了。

——完了,用力过度,真的醉了。

第二十六章:醉王爷

周棠醉了。

他双颊晕着酡红,步履有几不可察的飘忽。此刻洛平只能希望他保有最后一点理性,坚持到宴会结束。

好在周棠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言语和行为,面带微笑地送走了各位官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芸香注意到主子的醉意,等到客人都走后,扶着周棠站起来。

果然,这一下周棠根本没站稳,堪堪向前扑倒过去。芸香一下子没有拉住,就听咚地一声,越王的脑门磕在了案几上。

周围的侍卫连忙过来搀扶,周棠被那一磕缓过点神志,冲他们摆了摆手:“不用,本王可以自己走。”

他不肯在这些部下面前示弱,那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一步一踉跄,拖得芸香都吃不消了。

洛平无奈,上前挽起他的胳膊,对侍卫和其他仆从说:“交给我和芸香吧,你们布好王府的防卫就行。还有,明日一早就让人来修葺正殿和偏殿,不要耽搁。”

“是!”

芸香事先准备了醒酒汤。可大概是酒的后劲上来了,周棠一碗醒酒汤刚下肚,转瞬间就吐了出来。

宴会上他压根没吃几口菜,看他吐得几乎都是清水,洛平在旁边直皱眉。

“芸香,去打点热洗澡水来。”洛平架着干呕的周棠说。

“不要……热的……,好热,我要冲凉……”周棠迷迷糊糊地提出要求。

洛平理都不理他:“别听他的,要热水。”

芸香知道这时该听谁的:“好的,我知道了。”

芸香一出去,周棠就开始耍起了无赖,洛平也弄不清他是在借酒发疯还是什么,总之他一刻也不得安生,蹬着腿嚷嚷:“我要冷水!我要喝冷水!”

给他喝了点温水,他又抱上他的腰:“小夫子我今天表现怎么样?你夸夸我吧。”

洛平顺了顺他的后脑勺:“之前你表现得很好,很有皇家气度,又不显得高高在上,把好些人都震住了呢。但现在你的表现糟透了,小棠,你给我坐直了。”

周棠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哈哈,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很满意了。”

他感觉到贴近自己脸颊的那双手凉凉的,便不自主地往那里靠,拽过洛平的两只手放自己脸上冰着,发出了舒服的叹息。

洛平动也不能动,瞅着他眯眼打盹的神情,也实在不忍心推开他。

于是芸香和廷廷抬着水桶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周棠死活赖在洛平身上的样子。廷廷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他那个样子,哪有下午半点神气,这样抱着洛公子撒娇,他也不嫌害臊!”

周棠虽然不很清醒,但跟廷廷拌嘴的力气还是有的:“你进来干什么!嗝,本王的房间也是你进得的吗?快出去!嗝,真是的,整个屋子都变臭了!”

“哼,这破房间我才不稀罕进来呢!”廷廷不屑道,迈着高傲的小步子出去了。

“芸香你也出去,本王要洗澡了!”

“奴婢遵命。”

周棠洗澡一向不需要她服侍,不过今天有点特殊,芸香抬眼看了看洛平。

洛平笑笑说:“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去吧,这边我来照看着就好。”

“是。”芸香这才退下。

洛平把周棠的衣服剥光了直接往热水里一丢。

周棠起先还没什么反应,紧接着就跳起来往外爬:“热死了热死了,我说了要冷水!怎么不是冷水!”

洛平抱臂看他乱扑腾:“你不想染上风寒的话就老老实实待着。”

周棠见硬的不行,就开始用软的磨,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洛平道:“热死了……”

被热气一蒸,他脸上绯红一片,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加上乞求的小眼神,确实挺有杀伤力的。洛平让步了,不过也没让多少,拿布巾在冷水里浸了浸,覆在他额头上。

周棠稍微舒服了一点,也没力气得寸进尺了,就靠在了水桶边缘养神。

空气中散发出蒸腾的酒气,洛平闻着差不多了,把他捞上来擦干,用被子裹了扔到床上。周棠就跟蚕茧一样躺那儿,总算安分一点了,说了两句胡话就睡着了。

洛平长长舒一口气,已是满头大汗。

他难以理解,为什么周棠明明是个少年样,抱起来却那么重。

时辰还挺早,但这时候他也没有精力好好打点自己了,随便抹了抹身上的汗水就陪卧在了周棠身边,打算在他起夜或者要水喝的时候照顾着。

想是这样想的,大概是真的累坏了,洛平没想到自己今晚睡得那么熟。

听到枕边有微小的动静,好一会儿洛平才撑开眼皮。转头看了看床帐中的情形,就见周棠赤身裸体地粘在他身上,盯着他猛看。

被他看得有些怔怔,热气漫上洛平的耳后根:“小棠?怎么了?”

“小夫子,”周棠的瞳孔在黑夜中亮若繁星,“你让我摸摸吧。”

洛平吓了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棠又说一遍:“小夫子你让我摸摸就好。”

这回没等他回答,他直接伸手摸上了洛平的耳垂。

周棠乱七八糟的思路里是这样想的:小夫子的耳廓很好看,而且很有趣,每当他害羞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脸上虽看不出来,但一看耳垂就知道了。

粉粉的,又饱满,像一颗光滑的珍珠,让人想去触摸,甚至想去亲吻。

平时周棠是不敢的,小夫子不知道为什么,总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尽管两人之间通常比谁都亲近,但有些逾礼的事,洛平是绝不会允许他做的。

现在这个机会真是很好,反正他头脑不清醒,只是睡着睡着闻到身边人熟悉的味道,就自然而然地醒了,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也无法控制。

洛平被他捻着耳垂,咬着牙一时不知该怎么动作。

理智让他推开周棠,可是私心上他又十分怀念这样的碰触。当然,那双手比周棠现在这双手要大得多,但都一样温暖。

正愣神间,周棠突然凑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热乎乎的鼻息拂过耳孔,轻轻的啮咬和吮吸令洛平全身剧烈震颤了一下。

“小棠!”

周棠只抬了一下头,舔着嘴唇笑笑,又锲而不舍地埋下头去,如同发现了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一般。

不仅如此,他又开始吸吮洛平的脖颈,吸着好久都不放。

洛平又羞又怒又不敢揍他:敢情你是把我当奶嘴了吗!

他不知道周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的情欲被挑上来了。

过了好久周棠才松口,洛平觉得自己的耳垂和脖子刺刺地疼。

他连忙起身披衣,后半夜是坐在桌边度过的。

他在黑暗中点了一支蜡烛,盯着它烧啊烧,一直烧到完全熄灭,而他仍然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坐着。

欲望渐渐平息下去,东方既白,洛平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情欲?这种东西早在上一世,就该燃烧殆尽了吧。

第二天,周棠浑浑噩噩地爬起来,额角还有点突突,但总体来说还算精神。

刚睁眼就看见小夫子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忽然起了玩心。悄声穿好鞋子,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洛平身后,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手掌下的触感有些凉凉的,是小夫子清晨的体温。

令他失望的是,小夫子一点都没有被吓到。

他悻悻地松开手:“小夫子,既然知道我醒了,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洛平微微侧头:“王爷,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那我跟你说说正事吧。”

周棠的眼神忽然一凝:“咦?小夫子你的耳朵和脖子怎么了?怎么都红肿起来了?被虫子咬的吗?”

“……对,虫子咬的。”洛平冷淡地说。

周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就没有?小夫子,看来你很招虫子啊。明日我便让他们点上驱虫的薰香。”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这种虫子,我睡那儿就行了。”

“那怎么行?没你在身边我睡不安稳。”周棠皱着眉头说,“真的,也不晓得怎么搞的,你一不在我就会做噩梦,梦见什么也记不清了,就觉得梦里面特别冷,就好像躺在雪地里一样。”

“……”洛平稍有些愣神,但仍旧淡淡的,“罢了,随你吧。”

周棠笑开来,喊了芸香一声,说要吃早饭,芸香回说知道了。然后他转向洛平:“小夫子,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正事?”

洛平道:“对于红巾寨,你打算怎么办?”

周棠想也没想地回答:“剿杀。”

“你打算什么时候剿杀呢?”

“等我收服几个将军吧,才好借用他们的兵力。时间当然是越快越好,他们为非作歹杀人放火,早一日除掉早一日清净,我想,大概在今年年末吧。”

洛平摇了摇头:“不可。”

“为何不可?”

“我调查过他们的一些事情,红巾寨是越州第一大寨,自成立以来,短短三年,吞并了台良山大大小小十四个匪寨,如今有各个专门的机构,有负责打探消息的、有负责打劫的、有负责分赃的,这等规模,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你初来此地,根基未稳,尚不能跟他们抗衡。”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你现在要做的就两件事。一件是安抚饱受匪寨骚扰的百姓,争得民心;另一件是……”洛平的指尖轻叩桌面,“等。”

“等什么?”

“等一个人。”

“等人?那人是谁,什么时候来?”

“大约明年此时吧。”洛平心算了一下说。

他不敢妄自居功,上一世协助周棠破去十数个匪寨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他没有信心可以保周棠全身而退,但他相信,那个人一定可以。

当年,那人就是那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周棠身边。

第二十七章:故人来

又是一年深春至。

青年牵着马匹入城,缓步走在通方的街道上。他一身朴素布衣,却难掩那番俊逸脱俗,眉宇间似有道不尽的自信与风流。

与越王那样锋芒毕露的少年英姿不同,这位青年的风采很是内敛。他身材高挑挺拔,眼眸中沉淀着稳重,一步步行来,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但和他擦肩而过的女子常会驻足回望,悄声询问同伴:“那是谁家的葛衣郎?”

青年行至繁华集市,在一处路边的茶摊停驻。

大概是旅途劳累饥渴,他连喝了两大碗茶,润了润喉咙,他温文有礼地询问茶摊老板:“请问越王府该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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