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揭开白布,见其双目紧闭,脸色已呈现出灰白,而胸前的血迹也渐渐干涸,布料被染成了暗红色。
心脏处赫然横着一道宽约五厘米的刀口,凶器可能是短刀或匕首一类的,凶手下手极狠,手法是先将刀插入心脏,然后转动刀柄,使血肉硬生生地又被扯开了些。
看到这里,承影不禁蹙起眉头,语气也变得凝重,“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下此毒手?”
杨璐到底是个律师,这样的场面想必也不是头一回见到,就一个女人的角度而言,她确实表现得太过镇定。
承影检查完四叔的伤口,一抬头却发现杨璐的脑袋正凑在自己边上,这一眼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捂着心口问道:“你看什么呢?”
杨璐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呗!”
此时夏老爷子从门帘后走出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两名警察。承影见着自己父亲,旋即恭敬地行了个礼。
“伯父。”杨璐叫了一声,然后跟着承影一同走到夏老爷子面前。
“璐璐你也来了啊?”夏老爷子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这次夏家连着死了两个,对这整个家族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嗯。”杨璐的口吻很轻,“夏风的那个案子,我是承影的辩护律师。”
夏老爷子露出一脸的了然,“哦,这样,那辛苦你了。”言下,他又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儿子,“你昨晚去医院到底想干嘛?”
承影抿着唇,并不躲避父亲的目光,他沉默片刻,却不答反问,“我说我没有杀他,您信不信我?”
“你是我儿子,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夏老爷子真正在意的只是承影为什么在不开放探病的时候去医院找夏风。
然而承影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一句感谢,“谢谢爸。”他很庆幸,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至亲的亲人还愿意相信他。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也跟砚礼有点关系,但承影并没给警方说。昨儿他本是为了跟大哥和解而去医院,没想到会出了这种事,现在人已经死了,警局那帮人是逮着谁有嫌疑就往死里逼,如果他把砚礼给供出来,照那家伙的脾气,只怕要吃苦头。
承影终究是护短的,自己受点委屈没关系,可他不想把砚礼也拉扯进来。警方抓人讲究证据,而砚礼吃亏在他有犯案动机。
思及至此,承影脑中灵光一闪,好像瞬间想到了什么。
“你去哪里?”杨璐见承影忽然掉头往外走,赶紧在他身后喊道。承影连头都没回,只挥了挥手,“我回一趟卧室,去去就来,你留在这儿。”
……
承影冲进房时,砚礼正抱着小滋在睡觉,他走过去一把掀开砚礼盖在身上的被子,寒着声问:“你怎么到现在还睡得着?”
砚礼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缓慢地坐起来,“少爷回来了啊!”
承影表情严肃,盯着砚礼审视了一番才说道:“四叔死了。”
砚礼的身体一震,意识一下子清醒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怎么……死的?”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被角,小滋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似乎小家伙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立马跳下床自己跑开了。
“心脏被刺。”承影的嗓音被压得很低,空气中顿时多了几分压迫,他静了一会儿,忽又伸出手按住砚礼的肩膀。
他力气很大,砚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砚礼隐隐察觉到承影这回是动了真怒,便不敢忤逆他,“嗯。”他忍着痛点头,眼里泛起一抹泪光。
“昨晚我去看夏风时,他曾跟我说,你是故意伤他。”承影一点点逼近砚礼,眼看着两人的鼻子就快撞到一起,他终于停下来,“这是真的吗?”
砚礼已被逼得背紧贴着床头板,“你怀疑我?”
承影倒也坦白,“我本不想怀疑你,只不过联系你之前死都不肯说你动手的理由,我不得不怀疑。”
“你答应过我可以不说。”砚礼有些难过,他原以为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解释,承影也是会相信他的,没想到……只是自己太天真。
承影扬起唇,可笑意并未浮到眼底,“我改变主意了,突然很想听听你的解释。”他终于松开握着砚礼肩膀的手,转而端起对方的下巴,“回答我,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这两个字被砚礼念得很硬气,他怒瞪着承影,眸中写着怨怼,“无冤无仇,我干嘛要杀夏风?”
“那你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你跟他动手的理由?”承影将砚礼的下巴再向上抬了抬,逼他对上自己的眼,“要不是心中有鬼,你还怕我知道什么?”
到这一刻,砚礼反而不惧怕了,“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想说,也许这其中的苦衷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可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而你既然答应了不再逼我,这会儿又来质问算什么意思?”
承影大抵也没想到砚礼会用这态度对他,在他的记忆里,这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对他倒是乖巧忠诚,像今天这样吼他,至少在以往从来没有过。
承影突然不说话了,而砚礼也不再吭声,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两人间的僵持才缓和了些,“我姑且信你一次,但愿你没有骗我。”他走下床,拿过椅子上的一叠衣物丢给砚礼,“换上衣服,跟我走。”
“去哪儿?”砚礼不解地眨眨眼。
承影神情忧伤,轻轻地叹了一声,“去看看……四叔。”
……
夏四爷死得挺玄,本来人好好地窝在房间里被杀已经够蹊跷了,偏偏唯一的目击证人表示他所看到的那个可能就是凶手的男人长得很像夏风。
这一来事情就越发说不清楚了,夏风明明在前天夜里就已经死了,尸体还没火化呢,怎么可能诈尸来杀人,就算他真能诈尸,谁不好杀,为什么偏要杀自己的父亲?
于是到这里,仅有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承影带砚礼来到四爷身旁,递给他一个蒲团让他跪好了,然后喊人拿了根藤条过来,对着砚礼的屁股就抽了下去,下手很重,连续三下。
藤条很快,划破空气留下三道风声,砚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刑罚就已经结束。
而后他才感到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承影将他拉起来,他都站不稳,猛然就跌进了少爷怀里。
承影由他靠着,对躺在那儿早已没了知觉的夏四爷低声说道:“四叔,今儿在这里我给你陪个不是,之前实在是对不住。”他没有说很多话,只道了个歉就把砚礼甩给了一旁的乔安,“你送他回我房间。”
其实夏四爷若是还活着,承影今天这种赔罪方式肯定不能叫人满意,但回头来想,假如四爷没死,夏小少爷又怎么舍得这样打苏砚礼?
那晚承影在四爷房里留到很晚,夏老爷子跟他谈了许多,承影给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所幸警方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
而在这个时候杨璐突然开口,“如果能证明两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你就清白了。”
承影闻言一怔,旋即又问道:“怎么证明?”
杨璐只回了一个字,“等。”她没说错,现在也只能先沉住气,等到警方的验尸报告出来以后,也许就真相大白了。
10.嚣张
乔安把人送回房后就离开了,砚礼独自趴在床上越想越气,于是拿起手机就给他那拍档打了通电话。
那家伙不知道是在酒吧还是哪里,周围吵得很,砚礼本就心里烦躁,这会儿一听这闹声更是恼火,对着手机就大吼道:“夏四爷都死了你还有心情四处疯,赶紧给我滚回来!”
那边的喧闹声又持续了十几秒,而后突然安静下来,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终于响起来,“夏四爷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晚。”砚礼的口气阴测测的,仿佛情绪已经到了个临界点,“所以你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吗?我找你来是当花瓶摆设的吗?每次出了事都还要我来通知你,我留着你到底有什么用?”
男人怕也是头一回见砚礼发那么大的火,连忙劝说,“你先别动气,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
“我怎么可能不气,那家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每次都抢在我前头,算什么意思!”砚礼气得一拳头打在床上,可能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男人听见他的抽气声,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你受伤了?”
“还不是夏承影那混蛋,好好的不知发什么神经,说是给四爷赔罪,拿藤条抽了我三下,呵!人活着的时候倒不见他这么孝顺,现在人都死了却装什么乖?”说到这里,砚礼觉得屁股上的伤好像更疼了,火烧似的,又有些麻。
“我还当夏承影不舍得打你呢,没想到啊……”男人笑着感慨,砚礼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唉,别提他了,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得想法子把躲在暗处的那人给揪出来。”
男人收起笑意,“大概就这两天吧,倒是你啊,别老想着揪人,人家能赢你两回,总是有点本事的。”
砚礼自然也清楚这道理,只不过那人两次抢他的猎物不算,更是把他的计划彻底打乱了,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我不管,反正谁坏我的事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叹息,砚礼当做没听到,忽而另起了个话头,“对了,我让你查夏风的仇家你查得怎么样了?”
“我查了,夏风就一纨绔子弟,平时玩玩女人喝喝花酒,没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伴着他这话,砚礼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虽然犯案手法不同,但我相信这两件案子绝对是同一个人干的。”
“我也这么认为。”
砚礼枕着自己的手臂,痴痴地望向窗外,“这样吧,你再帮我去查查,看夏家有没有得罪过谁,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说不定接下去还会出现第三个受害者。”
……
承影半夜回来时,砚礼已经睡着,但他睡得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脱他的裤子,猛然被惊醒,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承影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声音很轻,“吵醒你了?”
砚礼依然瞪着他,语气十分冷漠,“你干什么?”他没有叫少爷,想必心里还在为晚上的事赌气。
承影小心地碰了下砚礼屁股上的伤,后者随即弓起身,缩成一只虾米似的。
砚礼挥臂拍开承影的手,躲到一边,把脸侧过去不再搭理人。
承影也晓得他的脾气,则又凑近砚礼抱住他,“打疼你了吧?对不起啊,我也不想的。”
“哼!”砚礼想挣开他,可扭了扭身体发现没用,干脆就随他去了。
承影在砚礼的耳根亲了一口,继而又起身想替他屁股上的伤上药,可惜砚礼却压根不领情,“我不用你假惺惺,打都打了,现在又来扮什么好人?”
原本承影这几天压力就够大了,偏偏砚礼还和他闹别扭,他一气之下就想甩手不干了。
砚礼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一掀被子就接着睡去,全然把自家少爷当成了空气。
然而才闭上眼没多久,身上的薄被又被揭开,承影指尖挑了点药膏抹在砚礼的臀部,“还是得擦药,不然伤口很容易发炎的。”
这次砚礼没有再反抗,只把头埋在枕头里。屁股上传来薄荷的清凉,砚礼满腹的委屈,顿时鼻尖有点泛酸。
承影在他身旁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乎砚礼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一句,“我今天要是不打你,你以后要怎么在夏家立足?你也知道我们家,规矩一条条的,之前你跟夏风的事闹得太大,如果因为四叔走了就不了了之,难免会招来闲言碎语。”
起初砚礼还不作声,可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抬起头,对上承影的眼,“可你这么做,就是明摆着说那件事是我错了!”
“难道你没错吗?”承影的口吻并不算严厉,但这句反问却让人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内心的不悦,“我当时没有责骂你,不代表你就是对的,夏风终究是个少爷,你谁不好招惹偏去招惹他!”
“我……”砚礼还想解释,却被承影拦了下来,“什么都别说了,我不需要解释,既然打已打过,我就不说你什么了,反正你以后记着点,不该惹的人千万别去招惹,我没那么多精力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烂摊。”
砚礼被他骂得顿然语塞,想说什么竟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最终也只能闭嘴。
承影将三道伤痕上都抹上了药膏后,下床去了洗手间。
砚礼卧在床上心里憋屈得很,两只手捏成拳头,他本是受不起委屈的人,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少爷给的气,他才肯愿意往肚子里咽。
承影洗过手回来,见砚礼仍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的,那样子挺滑稽,他一下子没忍住竟笑了出来,“好了,早点睡吧,傻瓜。”他帮着砚礼掖好了被子,熄了灯便也睡下。
那一夜,砚礼睡得并不踏实。不过那药膏很有效,到第二天早上,他屁股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承影一大清早就起了床,洗洗弄弄后没有出门,却是坐在窗边的一张圆几旁一个人喝着功夫茶。
被他这么一折腾,砚礼也睡不着了,索性不再赖床上,起来陪着少爷一块儿喝,两个人总不似一人那么孤单。
承影今儿特沉默,瞧他喝茶的势头,就跟把茶当酒来灌似的,砚礼才刚下去一杯,他已解决了半壶。
而当他再想给茶壶里加水时,砚礼忽然按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间两人只是相互凝视着,谁都没有出声。
承影也不问什么,就那么与砚礼僵持着,大约过了半分钟,砚礼终于开口,“还是我来吧,少爷您坐这儿等一会儿。”
将壶里添上开水,砚礼又提着茶壶回到桌边。承影喜欢喝茶,所以砚礼曾特地去学过茶道,倒茶的手法自然是没得挑剔。
替承影添上一杯新茶,砚礼细心提醒道:“少爷,小心烫。”
“你也坐。”承影端起茶杯,吹散浮在面上的几根茶叶,浅浅地抿上一口,复又抬起头,“伤还疼么?”
砚礼端正地坐在他对桌,这会儿瞧着倒比昨天夜里要规矩多了,“不疼了。”
承影了然颔首,语调淡淡的,“不疼就好。”随即他话锋一转,又问道:“那还生我气吗?”他这么问,反倒让砚礼有一瞬的痴惘,半晌才垂下眼帘低声回答,“不敢。”
承影没说话,只是专注望着他,仿佛要将这个人看穿似的。
砚礼被瞧得特别扭,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干脆抬头迎上承影的目光,“我脸上沾上什么了吗?”
“没有。”承影倒是坦白,却并没有收回视线,“你今天和昨儿晚上不太一样。”
“嗯?”砚礼愣了愣,而后又低下头,“昨夜是我失礼了,我很抱歉。”
承影莞尔一笑,继续喝着自己的茶,“昨晚挺厉害的啊,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从来不晓得你还能跟我那样嚣张。”他只是随口说说,其实并无责怪的意思,然而这话摆在这儿,却难免让砚礼有所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