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正准备出去，忽来了一个阿姨，我不认识，可他跟妈摆谈的时候，眼睛笑得月牙弯，一直盯着我看，妈也时不时侧头看我一眼，我有些不自在，推了下眼镜，虽然午后的阳光灿烂得有点晒，不过我还是问奇奇想不想去外面走走，乡下空气很好。奇奇虚着眼睛望了望天上太阳，说好。我看他的样子忽想起来，哈士奇很不适应强烈紫外线的。我正准备说傍晚时候再去吧，妈就跟那个阿姨一起过来，不知什么原因，阿姨上下打量了我几轮，笑着直点头。我一个冷战，不自觉扶扶眼镜，这感觉怎么那么像相媳妇……

妈要留阿姨吃饭，不过阿姨谢辞了。阿姨走后妈脸上带着几分严肃，走过来问我，怎么先没提前跟她说一声。我有点蒙，“说什么？”

“说什么？你跟小倩分手了没有，人家宏玉兰是个好孩子，可不准耍人家。”妈说完就拉奇奇到一边，问他见我还在跟小倩交往没有。

我一时有点混乱，我跟宏玉兰什么时候有什么关系了，又怎么耍她？况且跟小倩分手没有又同她有什么关系？我茫然望奇奇，奇奇冷淡瞥我一眼，整个下来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听到奇奇跟妈说我和小倩早就分手了，妈眯眼笑了笑，看我，“我也觉得那个小倩不如人家宏玉兰，都是土生土长，却没见她跟你回来过一次，听你说她家跟我们家条件差不多吧？可现在有些女孩子就是嫌弃农村出去的，非得死心眼儿要跟城里男人结婚。人家宏玉兰她妈跟我们早三十年时候就认识，干活勤勤恳恳的，她女儿也绝对差不离！看她也常回家看爹妈，是个孝顺人，你小子这次一定好好把这个媳妇给我抓住咯知道不？”

妈层层叠叠说了一大盘，我看奇奇，他眼光一直避开我，也看不出来心里想的什么，可我是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我反映过来，妈就转身宣传家里双喜临门去了，我看着奇奇，脚下刚向他走了一步，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想了想，扶扶镜框，摸出手机想他发个短信，刚按了一个字，想起这孩子汉语水平还在小学一二年级，他的功课我时不时就忘了，遂作罢，只能到时候再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整个下午奇奇都躲着我，远远看见他帮小妹做做事情，或是坐在院坝里发呆，只要一见我，立马扭头就走，我也不好跟上去。

进屋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宏玉兰，我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怎么先前就没想到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宏玉兰在电话里问我下午有时间没有，让我到岔路口大榕树那里，她有话想跟我说。我说好，马上就来。

跟妈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下，她问我去哪儿，我说宏玉兰约我，她就立马点头弯眼笑，催促我快去，别让人家姑娘干等。正要转身出去，就见奇奇端着一个茶盅面无表情从身旁路过，我忽就小心肝抽了抽。

等到了大榕树下边，宏玉兰已经等着了，榕树枝繁叶茂地漏下一星半点的阳光，看上去挺温暖的，她见了我，往我这边过来，说一起到处走走看看吧，她也好久没回来过了。

一边走，她就对我道歉，说不该没跟我打招呼就跟家里说正同我交往，因为家里婚事催得太急，恰好她跟男朋友又分了手，匆忙里就想到我这个离她们家近的。

我松了口气，“没事，我回去解释清楚就是了。”她停住步子，看着我笑笑，“李杰，就帮我这一次吧，先不要同家里说，要不我家爸妈那里是真不好交代。”

我看看她，她笑得很坦然，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其实大家都被家里催得急，她也有二十六七了，别说在乡下地方，社会上也都已经将她划入“剩女”一类。我有些奇怪，问她是什么原因跟男朋友分手了，她侧头看我一眼笑开了，说难得我也有好奇的时候，我忽就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第15章

“没关系，反正都是过去事了。”我同她并肩走在田间小路上，春晖洒在四处，一块一块的旱地里是早已结籽的油菜杆，绿晃晃的一望无际，蓝天白云就在头顶上，令人心间开阔，不时从某处传来一声鸟语，荡在阵阵清风里，让人感觉很惬意。我静静听她诉说，不时也感同身受地点头。

她说前男友跟她交往已经近两年了，上个月正打算结婚，可是未来婆婆觉得她这个农村出来的配不上自己一直在城里长大的儿子，对她一直有些不满，特别是听说她是做护士的，更觉得太肮脏，又是伺候人的低贱活儿，于是承受不住那边父母的压力，他们就分手了。宏玉兰说完仍旧是笑着的，她说其实她跟男友感情一直很好，男友也坚持过要跟她结婚，可就算两人真的结合了，男友的父母一定会对自己父母有偏见，或许她是幸福了，可让父母被别人看不起，她不愿意。

我扶了扶镜框，也没去看她，只说：“你真是个想得开的人。”更是一个难得的女人。

她笑笑，“那现在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默然，她见了只笑笑，“不说也没关系，那是因为你还有心结没解开。”

我一怔，看她，她依旧微笑。

后来又聊了聊我们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其实总结起来也都是平平淡淡，可很安稳。

我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了，便问她说医务工作者也有法定节假日么，她怎么五一回来。结果她笑着摇头，说了一个跟我一样的理由。想想中学时候的奋力拼搏，她那时候是班上前几的好成绩，我则一直在中上游稳着，到现在看来，又有多大差别呢，还不都一样困在大城市的快节奏生活里？这几年我也逐渐知道了，什么实力能力那都是瞎吹，有钱有背景那才是真本事，那条畅通无阻的锦绣大道，我们这样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踏入的……就像张宪。当下，我便有些怅然。

送她到家，她爸妈还一个劲儿要留我吃饭，我笑说不了，今天有些晚了，还是改天吧。看得出来对我印象还是挺好的，可惜我不是真正跟他们女儿交往的人。

回到家都六点多了，家里人围了一大桌，正在欢天喜地地吃饭，我估计妈正反复叨念我跟宏玉兰的事。结果刚踏进堂屋，一桌人就集体噤声，齐齐抬起头来看我，妈还有些着急，站起身往我这边过来，“你怎么回来了？宏玉兰她爸妈没留你吃饭？”

我看了看坐在小妹身边一脸淡漠的奇奇，回妈的话，“没、他们留了我吃饭，不过我想到没跟家里打招呼，怕你们等急了，所以就回来了……”一桌的人脸色这才回返转来。

妈噗嗤一笑，拉我坐下，“你这傻小子，人家留你吃饭是好事，家里打个电话回来不就行了，真是。”

大哥也上来凑一句，“就是！就是！”

小妹看着我笑一笑，起身到灶屋拿碗筷去了。

爸夹了菜放到碗里，“那就明天把宏家姑娘叫到家里来吃顿便饭，也让咱看看那姑娘是不是配得上咱家儿子！”

妈一拍大腿，喜道：“好！好！就这么办！那姑娘我只前几年见过一次，这回可得好生瞧瞧！”

大嫂看看我跟妈，眉间皱了皱，忽又笑弯眼了一句：“二弟跟宏家姑娘结了婚，两个人就可以在城里边买套房子了！到时候爸妈也可以跟着到城里享享清福！”

爸咳嗽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又继续吃饭。

饭桌上奇奇没瞧我一眼，只是自顾吃着饭菜。

晚上爸妈跟小妹都陪我坐在堂屋里，说了许多，弄得我像明天要去相亲一样。他们的话我只当耳旁风应付了，扶眼镜瞥了楼上一眼。奇奇吃完饭不久就上去了，卧房里又没电视，会不会无聊？

答应明天一早就给宏玉兰打电话让她来家里吃饭，妈这才放过我。

到了卧房里，灯也没开，伸手不见五指，我轻轻喊了一声奇奇，没回答。

摸黑爬到床上，他躺着在，侧向窗子那边。

我躺在他身边，说：“奇奇，宏玉兰让我帮帮她，装作正跟她交往，她父母催她结婚催得急。”奇奇没动静，我又说：“我跟她真的没关系。”他还是没动。我知道他一定在听，只是不愿跟我说话，我想了想，说：“奇奇，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

他忽转过来，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对着我道：“昨天晚上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愣了一愣，他靠过来搂着我的腰，轻缓郑重的声音就像是起誓，“我们哈士奇才不会随便决定一生的伴侣，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听着他的声音，兼有少年的青涩与初涉的成熟，令人莫名心动，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可我只轻拍拍他头发，闭上眼睛，“睡吧，奇奇。”我感觉到他的手臂瞬间僵了。

第二天我一醒来就不见奇奇，心上一紧，慌忙穿好衣服就下了楼，却见奇奇安安稳稳在吃早饭，他一定是瞥见我了的，可他没看我一眼。

我洗漱好刚攀上早饭，妈就在旁边催我，让我快打电话请宏玉兰来家里吃午饭。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奇奇，期期艾艾应了个好。

电话那头宏玉兰笑说对不住我，我这样帮她，要让我爸妈空欢喜一场了。我说没事，反正我家里也催得紧，有个女朋友打掩护，村里其他人也少些闲话。她笑笑，说她也是这个意思。

本来宏玉兰是要直接过来的，可爸妈却一定要我去接她，说男方就应该殷勤点，我木木点头，小妹送了一把红雨伞给我，说读大学看见城里人都兴这个，防紫外线的，女孩子爱美更不能落下，我咳嗽一声，扶扶眼镜，也不好说什么，点头收下。这个时候奇奇对小妹说想出去走走，问小妹能不能带他出去瞧瞧。

我看了外面的太阳慢慢高了，跟小妹说不能带齐齐出去，小妹正要点头答应奇奇的话，听我说了，奇怪看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看看奇奇，奇奇目不斜视，我又看满脸疑惑的小妹，道：“外面太阳大，女孩子容易晒黑，黑了就不漂亮了。”听了我的话，大概是想到城里的姑娘都不怎么喜欢晒太阳，小妹微红了脸歉意看着奇奇，对我乖乖点头。

“好啦好啦！都要到十点了，再不过去人家那里就有得说道了！”妈佯怒瞪我一样，一边推我出门，在门口嘱咐了一句，“早去早回啊！”

先就电话告诉宏玉兰在家里等我，到了她家，见她一身干净爽利，看着他父母笑眯眯敦促我们出门的样子，这装扮大概也是被爸妈唠叨的。

走在田坎上，我心里多少对她跟她父母有些歉意，她或许也是这样觉得的吧，但我们也不愿意仅仅因为年龄的关系而匆匆决定相伴一生的人，可爸妈那一辈人始终是要操心的，不仅是为了我们的终身大事，一部分也是迫于十里八乡的舆论压力，农村人习惯结婚早，我们现在虽在城里工作，可终究不是真的脱了农籍。其实城里的年轻人也有被父母催婚事的，后来每逢年节，网上渐渐就开始出现了租男友租女友的帖子，实为应付家里人。

一路跟宏玉兰闲聊，她问我，“早先就看见你手里捏把伞，做什么用的？”

“天气预报说可能要下雨。”我虚眼望望万里无云的晴空。

她一笑，也不说破。

第16章

等到了我家，将近十一点，妈早已全家总动员等着我们进门。她一见宏玉兰就不住上下打量，目光一直都不曾离开；爸虽然只在我们进门的时候稍稍看了宏玉兰一眼，便装作忙其他事去了，可私底下还是在仔细观察她，我就见他在角落里悄悄对我点头；大哥只是一个劲儿喊我们快进屋坐；大嫂倒是难得热络，宏玉兰刚进门笑着跟各人打了招呼，就被大嫂拉了手，大嫂弯眼说这姑娘真漂亮，瞧这皮肤白细得，配得上咱家二弟。我忽就想起了奇奇的手……不禁四处打望看他在哪儿，却没见到。可能是我的动作有些大，被小妹注意到了，她过来问我找奇奇么，奇奇正在厨房帮她择菜。我哦了一声。

一家人又是坐在堂屋里闲聊，妈把电视打开，气氛更热闹了些。胡豆花生瓜子这些闲磕的东西是早摆好的，小妹要去厨房端水倒茶，我说我去吧，让她先歇会儿，呆会烧菜有她忙的，她说好，可忽又想到什么，轻皱了下眉头，说哥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我点头。

灶房里很阴凉，外面稀稀疏疏的阳光照进来。我刚到厨屋门口就见里边冷冷清清只有奇奇一个人，他头也不抬地择着鱼腥草，看起来心无旁骛，整个空间里都充溢着浓浓的腥气，却不见他丁点厌恶的表情。要知道这孩子很讨厌这气味，我曾准备做一次这个给他尝尝，结果还没焯水，就听到他一个劲儿的喷嚏声音，我当时想他可能一时不适应，可后来菜上桌，也没见他动过一筷子，我问他不喜欢这菜么，他皱眉说好怪的气味，讨厌。可他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那种完全的木然却更让我心里不平静。

小妹对我笑一笑，随即过去帮奇奇，说这菜弄好就行了，接下来的都不费事，她一个人就可以了。奇奇说了声好，从我身边擦肩过去，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扶了眼镜灌了开水泡茶。

茶叶不若城里人喝的精细好品种，是粗黄的老叶子，常常让人把它跟大烟叶分不清，泡开了水，颜色倒是浓重，可闻着那气味，却往往令人感慨大烟叶更胜一筹。家里当年的大红喜搪瓷杯已经改朝换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玻璃杯，不过家里自己人用还是比较喜欢保温杯。

我泡好茶出来，妈就拉着我小声叨念我怎么做这些，小妹呢，我说小妹忙烧菜，我端端茶没关系的，妈笑着指点我，“真是把你妹妹惯坏咯！”

宏玉兰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这一点我还在高中念书的时候就知道，看她正跟家里两个女人聊得挺开心，我便只坐在一旁笑笑。听她们聊到宏玉兰跟我现在的工作，大嫂还问了她工资，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她仿佛没什么异常事发生，依旧笑着。

中午菜很丰富，爸跟哥还借故喝了点小酒。看宏玉兰连啤酒也不怎么喝，妈在一旁直点头。在我出门前妈就事先打听了宏玉兰喜欢吃什么菜，我其实也不知道，支支吾吾不过，就说了两个奇奇喜欢吃的，可看着坐在对面的奇奇，他基本上也没动那两个菜，碗里舀的饭也少得可怜，还好小妹在一旁热心让他多吃点，他才又动了几筷子。饭桌上气氛正浓，大嫂突然皱眉捂嘴干呕了一声，爸放下酒杯看她，大哥连忙端了水给她，安抚地拍拍她背，嘘寒问暖，妈对宏玉兰尴尬笑笑，说：“别见怪，大媳妇刚有了孩子，这有孩子的人就是要麻烦一些！”宏玉兰面上笑容不变，说理解，没什么的，她们天天在医院都见着呢。

大嫂稍稍恢复一些，坐起身子，气色也不见差，笑弯了眼看宏玉兰，“想起玉兰刚才说在医院当护士，那……我们县上的医院里有你熟人没？”宏玉兰笑着点头，也不忙表态，听她接着说。大嫂不见她有不满的意思，便接着弯眼笑，看了大哥一眼，凑近些，“我倒没什么，横竖都是亲生的，可李杰他哥就非要知道我肚子里边这孩子是男是女……可我听人说了，就算去查了，只要孩子发育正常，就不准透露孩子性别……我这……你看，玉兰，能帮帮忙不？”

爸没发言，妈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可却也有那么点意思，大哥有些蒙地看着大嫂，大嫂对宏玉兰笑个不停，而宏玉兰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的，没问题。”

大嫂似乎有些怕她随口应承，便趁热打铁，“那就明天怎么样！”看我一眼，“这孩子是李家第一个孩子，他二伯念的书多，也好让他二伯先给起个好名字！”

我扶扶眼镜，看奇奇，奇奇却听着小妹小声说桌上哪盘菜不错，让他多吃点，没有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