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县上，终究比不得城里，小杂货店里东西摆得很不整齐，两旁的墙上是用木板凑合钉的货架，外边靠街道的橱柜也是灰蒙蒙没打理过的二手玻璃，玻璃裂了，就用宽胶布随便粘了一下。

我拉着奇奇进来，问店主有饮料没，青年女店主头都没抬，正埋首一本破旧的薄皮杂书，说就在外边冰柜里冻着呢，自己拿。我看了看奇奇，问没冻的有吗。

“在店里边，墙上摆着，自己选吧。”妇女抬头怪异看了我们一眼，还听到她小声嘀咕，“都要到夏天了怎么还有怕凉的……”

乖乖啊，我刚还奇怪，怎么没见饮料摆外边，这一看才知道——脉劫、康师妹、统二、可日可乐、鲜橘多一应俱全，就是没有正版的。随手拿起来翻了一下，有的没生产地，有的没生产日期，可怕的是竟然全都有QS标识……我想起网上有人说的，不要以为“QS”多神圣，其实真相是QS=去死……见奇奇拿起一瓶六喜汽水，我忙给他放回原位，奇奇不解地看我。

估计也是时间选久了，就听见女老板大着嗓子问要什么，选好了没有。我慌忙搭了一句有没有矿泉水，就听到她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要矿泉水你早说啊！最里边呢！”

心惊胆战仔细看了好久，应该是正版的……拿了三瓶，老板晃了一眼我手上，“七块五。”这水在城里也就一块五一瓶……算了，她坐地起价，我也就图个安心，而且这周边好像也没其他地方有卖的了。

出了小杂货店，奇奇就忙要扭开一瓶喝，他刚扭开，我就说不忙，我先喝两口。虽然都精挑细选了，可我还是有点担心。我正准备接过来，奇奇就直接将水递到我唇边，定定看着我，看得我只知道就他的手愣愣抿了两口，而后就见太阳底下泛着水光的瓶口抵在他的唇上，我忽就呆了呆，瞥眼见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我竟也觉得干渴起来。

县上的医院虽是没有城里的打造得好，整个医院也还算得上干净，除了大堂走道里浓重的消毒药水气味。也就是因为这消毒水味道太重，奇奇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奇奇背着背包，手上拿的矿泉水，我把肩上扛的红兰编织袋搁到地上，在大厅里打望了片刻，奇奇说：“她们在那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过去，就见妈正照顾大嫂。走过去，奇奇把手里两瓶水给了妈，妈佯嫌我一眼，“也不知道给你大嫂买点儿好喝的，还不如家里的凉白开呢！”我笑笑，扶了下眼镜，也不好说什么。小妹却赶忙替我平反，“妈，你不知道，那些汽水果汁什么的都不健康，白水才是最好的呢！你该夸哥现在做事上心了！以前他才不会这么讲究呢！”讲究？我想了想，看看身旁奇奇，奇奇也茫然望我一眼。宏玉兰在那边安静的地方不知正跟谁通电话，时不时还听到她一两声笑语，最后说了，好的，谢谢啊，就挂了机。大概是事成了。

宏玉兰转身过来我们这边，笑说已经跟人讲好了，只是检查的时候还是要排队的，但好在今天来妇产科的人不多，费不了多少时候。讲完，就让妈跟小妹照顾大嫂过去了，又过来看我跟奇奇，打笑，“这里你们男的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在外边等着吧，到周围逛逛什么的。”见奇奇眉头微皱，她笑逐颜开摸摸奇奇蓬松的头发。不知为什么，本来以她的年龄是可以算作奇奇的姐姐，奇奇长得又好看，摸摸头也没什么不正常，可说实在的，她这个动作在我看起来竟有那么几分不对味，好像她比我这个做主人的摸得还娴熟……转眼看奇奇，他居然没有滴点躲开的意思，还难得抿嘴，在笑？这小兔崽子……

“李杰，你手上的东西先给我，我找地方放着。”宏玉兰说完就来接手，我忙说挺重，我提着就好。她又看奇奇两眼，笑说别跟她客气了，奇奇似乎不喜欢这里，快带他出去走走才是真的。

我说都近中午了，要不大家先出去吃了饭再说，她说这里加上她有三个闲人呢，吃饭的事情哪还用我们费心，让我顾好奇奇跟自己就是，下午走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联系。

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两声东西挺重，谢了她，就带奇奇出了医院大堂。我说让奇奇把背上的东西给我背，他了眼说小瞧他，这几两重他还不放在眼里呢。那神色倒是少年特有的倨傲。

外边阳光正好，也不晒人，挺温暖的，我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矮胖矮胖的，我指着影子说：“奇奇，看你，长胖了。”后来想起，怎么自己会做这么二的事情？无解。

彼时奇奇说的话跟我不搭边，他看着影子说：“李杰，我好像不那么怕太阳了。”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弯起来，很是好看，他问我，“我是不是离你们人类更进一步了？”栗色蓬松的头发在太阳的洒光里灿灿耀眼，那嘴角的一抹笑也好可爱，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令人心动……那一刻，我忽就衍生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想法。

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我抬起头，望望太阳，扶了下镜框，感叹了一声，“难得的五一小长假啊，就这么过去了。”中午跟奇奇一人吃了一碗面，跟城里一样的价钱，却是海碗，一碗下去了，硬是挤出一个幸福的饱嗝，看奇奇也是一脸满足的样子，我抹了一把嘴，味道还不错。

将近下午四点，宏玉兰打电话过来说大嫂那边整理好了，如妈的心愿，是个儿子，让我们到医院门口等着，这就要回去了。

我这三个多小时拉着奇奇其实也没怎么走，就是怕他不惯这太阳，虽然他自己说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我还是得注意照顾。到了医院门口，遥遥就见她们四个站在一片阴凉里，小妹脚边还搁着那个红兰编织袋。

走近，妈就拉着我一脸激动，忙上前要说什么，我仿佛已经可以预见了。我便忙同妈说别到处讲，跟爸和大哥说声就是了，要不人家宏玉兰难做。

“你这臭小子！”妈一时激动难自抑，脸上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还趁机拍了我一巴掌。虽然我不敢保证家里人不会跟人到处说有个孩子了，光妈这张嘴就难有个藏得住的秘密，可现在更重要的是，终于，家里将有一个小生命即将诞生，爸妈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虽然现在该晓得的都已经晓得了，但医院还是要照规矩来，需专业医师读片写结论报告，还得再等两天才能拿片。

大概是得知自己肚子里的是个娃儿，大嫂忽就抬头挺胸，胆敢指挥起妈做这做那起来，而妈也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平时大嫂也就是指点指点小妹，现在真的是……忽想起电视上宫廷剧里常用的一个台词：母凭子贵。我轻叹口气，怎么自己农村的家里这一点都能表现得这么明显。

第22章

我们要走，妈跟小妹当然还是舍不得的，可也没办法，人要吃饭，就得工作。

因为在县里，路过的客车不少，都可以搭车进城，我们也就顺理成章坐的客车。宏玉兰一路上跟奇奇说的话倒是比跟我说的多，而奇奇也不同于平时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常听话，对着宏玉兰笑。我怎么忽就有了一种自己养大的女儿跟别的男人跑了的憋屈感？宏玉兰要下车了，我说编织袋里的东西让她也拿些去。她笑说不用，留给奇奇吃，我就更加郁卒了。

在客运站跟奇奇转车回小区，在小区门口忽见刘嬢的小饭馆关门歇业了，门上还贴了张什么东西，我也没细看，跟奇奇进小区路过门卫，见大爷正在屋里看报纸，我就随口问了一句刘嬢怎么关门了，往常她节假日可不会歇着的呀。大爷放下手里报纸可惜的摇了摇头，说刘嬢阴沟里翻了船，前天工商局来查到她营业证件不齐全，强令她关门。

关门？这才两天而已，怎么一下就变了？这世界上的东西真是没个准的，好好营业了这么多年，人又好，少两个证件又有什么关系，那些证件也还不是拿钱才能买到的？可后来一段时间，小区里渐渐听到有人流言，说刘嬢小饭馆里的东西不干净，炒菜用的是潲水油，臊子宰的是瘤子肉。往后耳濡目染的，我也开始细细回忆怀疑起来，再后来，就再没见过刘嬢跟她老伴，听说是搬走了。不论真假，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吧。可不久后，小区门口刘嬢被封的小店又重开了门，但店主已经换人了，是一对青年夫妇，男的看着敦厚，女的倒是极精明的样子，周末路过的时候还听到替他们翻修的工匠在抱怨女店主太抠。小店装修好了，在店外就可以看见崭新的价目表上的食物价格比刘娘的贵一些，不过也还能接受，但就在我想带奇奇去吃一次试试味道的时候，奇奇拉住我的手皱眉说这店里的东西不干净，我那时只点头说那就不去了。可没两天，傍晚下班回来刚踏进小区，门卫李大爷才见我就一把拉住，悄声说：“小李，可别去那家店吃东西！”我奇怪了一下，“啊？怎么了”难道真跟奇奇说的，里边东西不干净？李大爷语气倒不是很客气，“那两口子是居委会何爱华的侄女侄女胥，就是他们自己想来挣钱，才故意整得人家刘娘两口开不成店！你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李大爷面带了几分愤懑，“小区里好几个太婆这几天都在说，可惜了人家刘娘两个老老实实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

自打回来，妈就三天两头打电话问我跟宏玉兰的事，还一个劲儿地催促我快点儿，“我看人家玉兰是个好姑娘，你小子就慢腾腾的吧！再不抓紧点儿，指不准媳妇儿哪天就丢了！”这些话每次我听着都头大，可也只能由着她在电话那头一骨碌倒完，最后再含糊应几声。

今天是周三，不黑不白的日子，连带天也不阴不阳，我正在上班，手上还有的凭证没填，想午歇后再弄吧，中午给奇奇打了电话回去让他好好吃饭，他在那头懒洋洋答应一声，我说：“别忘了，晚上回来我还要检查你的功课。”结果又换来他一句“你们人类真是麻烦！”我哭笑不得，当时到底是谁说跟我们人类越来越接近了？谁又说要好好的跟我学做人的道理？小孩子真是靠不住。

公司底下有个小食堂，其实也不是我们公司专用，而是整个办公楼里的人甚至是外边不相干的人，只要给钱买了饭票就打饭的。说来汗颜，我们公司里男会计就只有我一个，当初招我进公司，估计也是上边秉承的男人能当畜牲用的原则。只有我一个男的干会计，又是这样一个性格，逗不了女孩子开心，所以吃饭的时候也就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坐，有熟悉一点的同事见了我也只是笑笑点下头而已，说不了什么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也不愿意一个人冷冷清清坐着，但我没有主动靠近别人的习惯，大概也是因为这点，人家也觉得我难以亲近。

餐厅里的桌凳是彩色塑料连着铁架的，看上去还有那么点趣味，让我一个人吃饭也不觉得那么难以下咽。有时候我一边吃就一边在想，要是每天中午可以跟奇奇一起吃饭就好了，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多傻。

“哎！他终于……”

“嘘！你小声点儿！这儿人多！”

我正夹菜，就听到一男一女的耳语，因为他们就坐我背后桌子，所以就算小声，他们的谈话内容我还是可以听个大概。

男的一副自己神机妙算的语气，说：“我早就说了吧，那个二世祖总有一天要出事的！”

女的哼了一声，语气蔑视，回他，“你当他爹吃白饭的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真以为富二代出了车祸就要坐牢啊！”

男的疑惑起来，“嗯？那你什么意思？他撞死人拿钱私了还是怎的啦？”听到男的咕噜喝了一口汤，“你蒙我呢，前段时间国家才出台了酒后醉驾的刑罚，这两年肯定查得严，法院哪儿那么好糊弄！”

我承认我是无聊了，才会这么细心去听他们的对话，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女的嗔了男的一个“笨蛋”，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儿，“他前段时间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吗，听说那女的以前是跟我们公司里哪个男的好的，就是一次偶然跟张宪撞见了，才甩了那个穷矮搓，攀上张宪！贪慕虚荣的女人，哼！”

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心上忽就有点梗塞，不舒服。

“你还‘哼’，我说你，如果哪个高帅富看上你，你还不是一样要跟他走。”男的笑侃那女的。那女的不怒反笑，“可不是，我也觉得自己挺漂亮的啊，不说一群吧，怎么就没一个长眼的高帅富来追我啊！”

听到衣裳摩挲的声音，估计是搂上了，就听到男的说：“哎、哎，跟你开玩笑的呢！那些高帅富哪儿有我这穷小子这么实诚，对你一心一意的！”

女的咯咯笑起来，跟他打闹了一阵，接着说，“还好你不是高帅富，没车，要是有车啊，我以后也都不敢坐了。”

“怎么回事？”

“就我刚才说的那件事儿嘛，我也是听说的。听说啊，张宪当时正载着那个女的不知去哪儿玩，结果半路上就出了车祸，撞死了一个老太太，上星期官司才打完呢。”

“你怎么消息就这么灵通，我们企划部跟二世祖的办公室离得还近些吧？怎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女的笑他，“八卦当然是女人比男人擅长，你爱听不听，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谁会拿出来到处说呀！”男的一本正紧咳嗽了一声，听女的继续。

“我也是听人说的，就是那个陈姐，你知道那个人最喜欢传这些小道消息了……她说偶然听到，老总在办公室跟人通电话，说把车祸的责任都推给那女的，说当时是她开的车……”

“这？！”男的一时吃惊，反应不过来。

女的小声，“你也吓一跳吧，这老总，比李X还可怕……”

“可是那女的怎么会就这么认了？上边总该是有人查的啊！”

女的语气里稍有点同情，“我怎么知道，老总上边肯定有人就是了，你没见报纸上什么‘喝水死’‘躲猫猫死’的呀，里边儿可猫腻着呢……那女的被指撞死人，出不出得了班房还是个问题呢，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

第23章

我已经完全呆滞了，怎么会这样……小倩不是应该跟着她的理想情人好好过日子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可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我能做什么？就算我还跟小倩在交往，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敢站出来说什么。我知道自己窝囊，知道自己没用，我也不想，可是，没有办法，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那对男女已经笑闹着走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独自呆坐在凳上，面前是冰冷的饭菜。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一直跟小倩感情不错的一个女同学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让我也想想办法帮帮小倩，据说小倩农村的父母也赶来了，他们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却连见小倩一面都办不到，这其中肯定是有问题的。

是啊，绝对有问题的。小倩连考驾照的打算都没有，又怎么会开车？

我当时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力地立在那里，只能答她，“我们早就分手了。”那个女同学最后在电话里骂了我些什么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可是我的心还是有种莫名的疼痛感，挫败无力。那段时间就连奇奇也特别听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他面前的表现哪里反常，被他察觉了出来。

转眼已经六月天，风扇都呼呼转起来了，前天晚上跟奇奇两个扇了个通宵，他没事，我感冒了。家里常备的感冒药也吃过，可就是不见好，这两天在公司里也常咳嗽，不时会有同事晃我一眼，我也就只能扶下镜框。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因为小倩那事，我心里边堵得慌，或许这也是感冒一直好不了的原因。今天是周四，只能请假去看病，到医院看看，或许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