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置若罔闻，依旧蹭蹭，只是在我耳旁轻轻说：“李杰，感觉你好可怜。”

第10章

我心上忽的一软，问他说的什么胡话。

他说：“你讨不到老婆是不是？”

我……我嘴角好像抽搐了一下，将他从我身上扒下来，问他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眉毛一挑，“电视上说的。”他继续挑眉，“电视上说，有些小白领就是忙于工作，没时间谈结婚的事，所以才养宠物，因为宠物是人类最忠实的伴侣。”

我不禁笑了笑，说自己不是忙得没时间。他又问那是为什么。我说动物可能不会那么在意对伴侣的挑选，可是人类不同，人类对于伴侣的选择是以一辈子为标准的，不会仅仅因为一时的需要而草率做出决定。奇奇眯起眼睛看我，“我们哈士奇才不会随便决定伴侣呢！”我笑笑，点了下头。许是觉得我敷衍他，他咬着嘴角很不高兴的样子，侧向一边不看我。

关于这个，其实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像我们这样在城市工作，老家却又在农村的青年，是完全的城市人所不愿意牵扯的，可我们又不愿意选择完全在农村长大的姑娘为伴侣，所以在择偶上面，就变得高不成低不就，一般情况下也就只能找差不多条件的女青年，还有些希望，但这希望也不是完全的，就像小倩，她的家庭条件虽然跟我差不了多少，但她长得很漂亮，况且社会上普遍认为女方家庭条件比男方差一点也没有关系，也就更进一步造成了我们这样的人配偶难求。网上说，像我们这一类人，可以划进“吊丝”的范围。

收拾完了厨房，又到了开伙的时间，我打开冰箱看了看，好像他根本就没动过，我问他，他说是，我说为什么不吃东西，他蹲在沙发上，别扭说怕火。

是了，所以厨房才会被搞成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动物都怕火，我们人类远古的祖先就是以火源来驱防野兽。有哈士奇的玻璃胃，他也不敢直接吃冰箱里冷冰冰的东西。忽然想起今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大概也是因为没吃过东西……我开始在想这孩子是不是太过倔强要强，明明可以跟我说的，那样的话我会早点回来。

我坐到沙发上，揉揉他栗色蓬松的头发，语重心长，“下次有事就直接跟我说，好不好？”

他蹙着眉头看我，却是答非所问，“李杰，如果你以后找到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伴侣了，会不会不要我？”

我愣了下，还是笑笑说不会。原来这孩子缺乏安全感……大概还是小倩的缘故吧……或许我该尽所能地让他快乐，毕竟是因为我，才让他有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四月天，阳光灿烂，我带奇奇到街上商店买了几身新衣，他不该再穿我那些不合身的衣服。我说买两件长袖的吧，他说不怕冷，热起来才要命。我一想也是，哈士奇本来生长在西伯利亚。于是只买了夏天四套短衣预备着，等到明年这孩子长个就又得买新的了。他一头栗发，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我让去理发店修修，他不要，反驳说又不用我帮他洗头。看着他在阳光底下纯真欢跃，年少不知愁滋味，忽就有一点同情那些跟青春期孩子做斗争的父母了。

“李杰！看他们！”奇奇对一对路过的男女手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很感兴趣。

“那是戒指。”我抱着外套站在他身后，面前对的是一家饰品店。

“我知道！”他转过来挑眉看我。

我笑说男孩子不用戴什么配饰，干净清爽最好。他没说话，只是仍旧挑了眉毛，看我一眼，径直进店去了。我只得跟在他身后进去。

小店不大，可聚光灯的亮光在玻璃柜里漫弹折射，耀得人眼花，将那些物件衬托得很不一般。大概是因为奇奇好看的关系，化了妆的店员小姐异常殷勤，笑着招呼奇奇，问他想看什么。奇奇不搭理她，于是我说随便看看。

我见奇奇不动，走过去，就见他正盯着玻璃柜里一对情侣戒指，我笑笑，说这个是要送给喜欢的人。他不接话，只是直接说想要。我笑问他买了准备送给哪只哈士奇，他抬头盯我一眼，忽眯起眼睛，说不如跟我一人一个吧，是宠物跟主人的表证。我说那是情侣戒指，不是做这个用的。他斜我一眼，咬着嘴唇直起腰僵步往店外走去。我只好又跟上他，不知他又生的哪门子闷气。果然啊，青春期的孩子都难办得很。

大包小包提回家，很是疲惫，不止是身体，钱包也累得够呛。一进屋，奇奇就抱腿蹲在沙发上愣愣的一言不发，不像平常的样子。我倒了杯水到茶几上，问他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早点上床睡觉。他问我说，“李杰，你们人类是不是都必须要工作，不工作就没饭吃、没钱花？”我说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又蹲在沙发上僵了一般，不说话了。是物种还是年龄的关系呀，我始终觉得很多地方跟不上他思路。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到了周四傍晚，我回到家却不见奇奇，先是想他会不会出去买什么东西了，给他打了电话，但没通，想是没电了吧，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我再没耐心等下去，便下楼问了门卫大爷，对外面，我一直都说的奇奇是我堂弟，可大爷摇头说中午约摸两点多时候他就出去了，没见回来过，我问当时奇奇有什么异常没有，大爷上下看我，说两个小伙子吵架了还是怎的。我摇头，又想起奇奇喜欢吃小区门口刘娘家的牛肉面，就又去问了。刘娘摇头，末了，也是关心上来，“这个小伙子到底做什么去了呀！”我刚抬脚忙走，却被她喊住，“对了对了！他今天上午来问我什么……对！他问我哪儿可以找工作！没错！他问的就是这个，我当时还笑他，大学生就好好念书，哪用得着这么早出社会忙工作……”

“李杰，你们人类是不是都必须工作，不工作就没饭吃、没钱花？”想起他那天晚上的问话，我现在才发现问题所在，他是不是觉得给我添麻烦了？这个傻孩子！

刘娘说她跟奇奇讲了，可以到市中心的人才市场，那儿有很多招工的人。

打的飞的赶到人才市场，下车来，天色已经黑压压一片，会场大厅里的灯光只稀稀拉拉留了几盏，从外面上锁的玻璃门望进去，阴森森的，看不出有人的样子。看了四周还没打烊的商户，我咽了口唾沫，还是大着嗓子喊了几声奇奇，周边有人不时回过头来看我，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可我的声音挂落后，并没有得到回应，或许是大门隔音太好里边没听到？我正犹豫着再喊，旁边邮亭里收货的太婆说里边没人，让我别喊了，每天晚上保安都会先到各处检查了才落锁。

我仿佛一下失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物，心上瞬间被什么东西狠狠剜掉了一块……

第11章

一天……

两天……

三天……

五天……

没有奇奇的日子，其实跟之前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少了一个望自己回家的人，少了一个跟自己同桌吃饭，同床共眠冷暖相因的人而已，每天我都照常上班，有时烂好心地帮同事加加班，回家后独自一人看电视，晚饭后不再去那个公园闲逛而已。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因为觉得自己连累我，还是厌烦我这个“主人”了？所以才想要找工作，自立门户？也许吧，毕竟他现在不是哈士奇，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报纸覆在脸上，挡住昏暗的灯光，感觉异常疲乏。

直到第七天我正在公司上班，忽收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老同学宏玉兰，我奇怪她打电话来会有什么事情，她在电话那头没有半点寒暄，只说：“李杰！快到西城区派出所来！现在马上！”

宏玉兰急切的语气让我脑中有一瞬空白，她发生什么事了……

早退打车到了派出所外边，下车迟疑了一阵，我还是往大门内走进去，进入所里那一刹，我忽然定住，心中猛然涌起一阵澎湃的不知为何的感情。

“奇奇！”我全无镇定，几乎是用跑的到他坐的椅子旁，他也起身直直看着我，一下扑进我怀里，手臂箍得紧紧的，还带着轻颤。

“李杰，快带他回家吧，这孩子这几天……真是……”我这才看到宏玉兰跟一位警察同志正在一旁看着，忽觉得跟奇奇这样很不合适。我轻轻扒下奇奇的手，问宏玉兰奇奇这几天到底去了哪儿，遇到了什么事，现在又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宏玉兰看看我，又柔柔的目光看了奇奇，“具体的事，我以后再跟你说，现在你先带这孩子回家吧。”

我很茫然，这时，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警察同志拉我离奇奇远些，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多亏了这孩子，我们捣毁了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非法团伙。”

！！！！

我心上一惊，不由得猛向奇奇望去，这几天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回家途中，奇奇一直拉着我的手一声不吭，就像小孩子寻求父母的安慰一样，只是我感觉得到，他的手心里有汗，冷汗。我越想越心惊胆战，这几天他一定经历过非常不好的事。

晚上我们路过超市，一起去买了些他爱吃的东西，只是他一直都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似乎短暂的分离都会引起他强烈的不安。他不再像以前那个骄傲又爱耍性子的孩子。

回到家里，打开日光灯，觉得太冷清，又将电视打开了，选了个方言喜剧节目，调大音量，我拍拍奇奇的手，“我去厨房做菜，你也一起去？”

他真的跟着我到了厨房，守在门口，就像怕我突然消失不见一般。淘米，洗菜，下锅，出炉，不多时，三盘时令鲜蔬都摆在了桌上，我招呼奇奇坐下。

他端着碗看着我一动不动，我也看着他，他没说话静静地吃着饭，我忽就觉得耳边吵闹的方言喜剧那做作的笑声过于聒噪。

晚上他还像以前一样跟我睡的一张床，可是他睡不安稳，辗转反侧，我其实一直也没睡着，看他这样，干脆将他后背搂在怀里，手附上他的手，他终于安定下来，却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睡着。

接着的周四周五也都请了假，管他公司里扣工资，我只想好好陪着我的奇奇。

周六的早上九点多，奇奇还在床上睡着，我打了电话给宏玉兰，告了打扰，才跟她道了谢，她在那头笑笑，问奇奇在家还好吗，我嗯了一声，说没什么问题，于是她在电话里告诉了我她所知的，关于奇奇的事。

她说奇奇是在那天大清早来的他们医院，同行的还有几个人，当时奇奇是来做全面体检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奇奇忽就小声问她知不知道人体器官怎么卖，她当时一听心里边就惊了，猜想奇奇是不是被什么人骗来的。因为当时有两个中年男人也在一旁陪同，宏玉兰就找间隙小声问了奇奇跟同来人的关系，奇奇说是老板，可是又没让他们工作。宏玉兰马上就知道该报警了。警察同志很快便衣赶过来，在医院里几乎没有引起骚动就将两名男子抓获，紧接着又顺藤摸瓜找到贩子老巢，成功解救另六名被困青壮年，以及抓获十余名非法倒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分子。

讲到这儿，宏玉兰向我道歉，说一时疏忽没让警察同志帮忙将这事情瞒着，奇奇本来只是隐约怀疑自己遇上了坏人，哪想到会是这样恐怖的遭遇，在去警局的路上，奇奇问她是不是认识我，她问奇奇怎么知道，奇奇还非常青春阳光地回她，“你猜！”她在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奇奇问了一旁的警察，那些人怎样贩卖人体器官的，警察一五一十说了，就坏了事。

听完我长舒一口气，整件事情推敲起来，大概就是奇奇想找工作，去了人才市场，可不慎被犯罪分子盯上了 ，就用高薪骗他，才发生了后面一系列事件。看来奇奇只是事后受了惊吓，并未受到实质性伤害。关于他是怎么听到犯罪分子私下对话的内容，以及怎么知道宏玉兰认识我，我想，该是因为他超人的听觉与嗅觉吧。

这个傻孩子，连最基本的身份证都没有，怎么可能找到工作。后来听奇奇说，是因为我一次跟他玩笑说每个月养他的花费比跟小倩交往还高，所以才想要像人类一样工作，自己养活自己，至少不给我增加经济上的负担，当时我听了，只是抱着他，抚摸他的栗色头发，在心里暗疼这个傻孩子。

这周最后一天早上，奇奇醒来，跟我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李杰，去上班吧，不要因为我耽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淡，不过看样子是在一天天的恢复起来，我知道人类的世界会吓坏他，可是我想，随着时间流逝，这阴影一定会被他渐渐淡忘，我想，只要我不再离开他。

我说难得周末天气好，出去走走吧，他点头。我希望他可以慢慢回到原来的状态，就是嚣张顽横也比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好。

外面四月的春光有些刺眼，却也祥和温柔，奇奇的栗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整个人都泛着一层模糊朦胧的光晕。

我一直紧靠他走的，怕他因为我短暂的离开而感到不安，不时，我也会揉揉他的头发，对他笑笑，有一搭没一搭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只为想让他的眼睛里多几点神采。

周一的时候我没再请假，奇奇有所恢复，我也难再应付上司的催促，开始往常的日子。时间溜得飞快，一转眼，又到了五一节。

第12章

前几年开始，国家就将大长假改为小长假，虽然有好处，但对我这样的小市民来说，更多的是不方便，本来私企放假就少得可怜，听公司里前辈说，以往的五一长假，老总怎么也会做做样子放个三天调休，可现在真的是……从奇奇来这段时间我就多次请假，本来往年五一请假回去都有些困难，而且就算请了假，也会被扣罚请假日里的工资，更别说这次……忐忐忑忑地递了请假申请单给部门主管，我知道又会招来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不过我们这个主管也不算太差，只要他气撒完了，下边的人也由着他不跟着顶嘴，多半还是可以的。当然，也不能说是绝对。

“小李啊，从春节回来你就请好几次假，我记得四月份你就连着旷工两三天啊，不想干了是不是！”主管骂够了，坐下喝口水歇歇气，终于说到点子上。我这个时候也只能低垂着脑袋怯懦摇头，绝不敢惹他发脾气。主管抬头瞥我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

正在这时，高跟鞋的声音靠近过来，原来是那天我帮忙做账的女同事。在我看来，她笑得极假，款摆着走到主管桌前，“主管，这份计划老总看过了，说还是照原来的制度，不用这个。”

主管看她一眼，接了计划表，“哦，好，你先去忙吧。”

女同事勾着嘴角又那么轻巧地走了，来去都没瞟过我一眼。

见女同事走远了，主管捏着那份计划的手渐渐用力，手背上暴了青筋，那几页纸也被他掐皱，再看他腮上僵硬紧绷，咬了牙关，轻咒一声“妈的！”那只手终于将计划表一把摔到地上，那几页单薄的纸在着地时一页页掠开，那上边，我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铅字。

对于财务主管的事我也听说过一点，他几次提出财务制度整改，最后却都被老总打回来。要说的话，我们这个公司人事关系确实有些复杂，高层的亲友占了不少位子，但都没做出多少实质性工作，以至于人事繁冗尾大不掉，像那个女同事，据说就是谁谁谁的侄女。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终于请到假了。

或许有人会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五一回去？这个……让爸妈知道我法定节假日可以休息的话，他们也许就不会那么忧心我工作辛苦了。因为工作，我现在也就只有五一、国庆、春节才回老家，爸妈他们过生日的时候我多都不能陪着，所以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