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离省城不远，火车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为难的是乡间没有公路，更别提搭车，就那一节烂泥小道，也得要走上半个小时。其实上次回家听说本来是有款子拨下来修路的，可到临了的时候，就已经被上面层层剐得差不多了，村上就只得另觅法子让各家捐款，宣扬说是对人人都有好处的，于是该交的交，不该交的也只有交了。可就算是交了钱，现在这路仍旧还没修起来，不过那铺路的煤渣倒是罢在道旁任谁都能看见，这些事虽然大家都会在底下私传种种流言，可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摊开说的。

还有两天就到五一了，当天晚上八点多，宏玉兰打电话过来问我五一一起回老家怎么样，反正相隔只有一个大队，我本来准备答应，路上有个照应总是好的，可转眼看见吃苹果的奇奇，我忽想起最近普通火车也都实名制了。于是说不好意思，有事可能要晚一点回去，她在电话那头说好的。

奇奇这几天基本上已经恢复过来，虽然我知道他心里偶尔还是会不安，可在我面前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我也陪他笑笑，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终于等到四月三十号下午，走出办公大楼，望望天色，一片敞亮，天上的浮云轻飘飘的，仿佛把人心都要带到天上去。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我跟奇奇的两套换洗衣裳，检查好天然气灶、电器、门锁，领着奇奇轻轻松松踏出了家门。在刘娘那里吃了牛肉面，我们忙往汽车客运站赶过去了，走的时候刘娘还笑奇奇前两周是不是跟我吵架了，好久都没见他进出小区。奇奇对着刘娘笑说现在没事了，刘娘搭白，“就是！两兄弟和和气气的有什么不好，可别再轻易吵架了！”我笑着答应，再不会的。

来到汽车客运中心，排队买了两张票，我不由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果然是节假日，票价都跟着往上浮了一浮。售票员在玻璃窗那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您还别不乐意，这节假日是旅游出行高峰期，您看看外边有什么不涨价的！”我没搭话，拉着奇奇过安检找车去了。

汽车到我们那边要三个小时，不过坐火车的话又要转搭一节摩托，时间上算起来差得也不多。在车上奇奇对前面电视内容不感兴趣，在手机上斗方块厌了，大概也是有点晕车，就靠在我肩上睡了一觉。汽车很挤，应该说节假日的公共交通普遍存在这个问题，车上本来已经一人一座客满，可在高速公路上，司机不时还会刹一脚，捡捡路边的外快，不多时，一整辆车上都挤得厉害，不过大家都沉默表示理解，这两天嘛，人之常情。

到我们村外边的马路上下车都晚上十点了，在车上的时候就打电话喊了家里到村口来接，刚摸黑踏上村口，就见两只手电筒的光亮在乌漆抹黑里幽幽跃动，就像电影院里熄灯后的开场，无边黑暗里那两点亮光尤为引人注意。这时我把手机的光放开，对那边喊了声大哥小妹，果然就听到他们回应。

一路上大哥悠着手电一直在说慢点儿，小心脚下土田坎就那么点儿地方，别一脚踩空踏下去，我笑说怎么会，我也是在这块地方从小呆到大的。小妹照顾的奇奇，若按奇奇的算法，他们年龄相近，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小妹不大好意思提携奇奇，只能说得周到一些，却是不敢碰他。我就同大哥说跟小妹换换吧，大哥先还没弄明白，后我再说他才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跟小妹换了。

我跟奇奇穿的都是旅游鞋，可到了家里一看，还是一脚的土灰，鞋子里面还进了些小碎石子，幸好这两天没下雨，不然就得是满裤腿稀泥。

家里爸妈听到外面大门动静，忙从堂屋里出来，妈比爸快了两步赶到我们面前，抓住我的手，笑逐颜开，“可回来了！”看着灯光里的他们，心上忽就有点感动。许久不见，爸妈的皱纹白发又添了。

妈问我吃了饭没，要去给我们下面，我说吃了，转眼看到旁边的奇奇，也不知道他饿了没有，今天晚上因为赶车吃得早，又过了这么多时候，我说：“好像又有点饿了，妈帮我们下点面吧。”

两层楼的小洋房亮着白炽灯，黑褐色的旧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双筷子，这时候小妹跟妈又一人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来，大碗的面上洒了翠绿的葱花，筷子镐下去一和，翻上来的是原本躺在碗底的荷包蛋，金灿灿的两个，相伴的还有几片青幽幽的莴笋叶子，看上去十分诱人。我本来不饿，此时却被这家的味道勾得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好几口，这味道真不是别处能比的。

这味道确实太好，以至于面都露了碗底我才第一次抬起头，就见几个家人围坐在桌旁看着我跟奇奇吃，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妈笑眯眯说没事，他们谁要吃就自己下去，反正灶还热着。

见奇奇也吃完了，小妹看着他腼腆笑笑，才接过筷子收碗去厨房。空闲下来，爸妈他们就开始问我事情，其实大多数问题都是一个意思，就问我在城里过得好不好。我都一一答了，自然是好的。

第13章

大家都知道奇奇是我带来的，先忙事没人细问，这时候爸憨直地点头看了看奇奇，问我这是同事么？其实爸有些认生，不是熟人他不大会笑。

我笑说不是，这是跟我一起租房的室友，没来过乡下，想跟着来看看。我还暗想爸这眼力劲儿哟，奇奇看着也是二十不到的样子，怎么会是我同事呢。

“叔叔、阿姨、大哥、小妹好。”奇奇笑着挨个打招呼，这笑不会过于拘束，也不见得太过活泼。他笑起来很好看，妈一直在夸他。

这时候楼上响了一声，像是开门的动静，接着就听到有人的拖鞋哒哒下楼，我跟奇奇往楼梯上望，大哥从板凳上起身，往楼梯方向赶了几步，声音听上去有些急躁，“我说你怎么现在才下来！二弟跟他朋友都到了好一会了！”一看，原来是大嫂，大嫂趿着拖鞋披头散发，打着哈欠下楼，看样子是准备睡了的。

我笑笑，礼貌性招呼了声大嫂，大嫂见了我，两眼一弯，“哟！二弟你回来了！”坐到大哥先前的位置，大嫂凑近了些，我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侧头听她说话，却不想她没问其他的，上来就是一句“上次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让你把这房子的名字转成爸妈的吗，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这句话一出，桌上刚才还算热闹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没人敢搭话。大哥这时候上来刨开她，对她皱眉，“二弟才刚回来你就扯这些！”

大嫂瞪了大哥一眼，转对我笑，“别理你大哥，大嫂跟你是一家人才有话直说呢，这也是为了爸妈好不是？”

妈脸色不好看地瞟了大嫂一眼，爸也只是朝他们两夫妻看一眼，没说话，从厨房回来的小妹正赶上这场景，多少有些茫然。

后来没人接话，大嫂一个人的独角戏唱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嘴角勾得不再那么腻味，打了两个哈欠，伸个懒腰，嚷嚷着怎么觉着这么困，一边上楼睡去了。大哥看我的两眼很尴尬，直解释，“二弟你别往心里去，你嫂子她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好管事、她真什么意思也没有……”

我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点头，“没事大哥，我明白的。”

接着又摆了一阵龙门阵，却不如之前的气氛了，奇奇刚才偷偷打了个哈欠我是看到了的，于是说今天晚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吧，爸点头，“你们一路上累了，是该早点歇着。”妈说去给我们打水洗刷，我拦住她说我们自己去，毕竟还是不舍得妈为我们操劳，妈笑着说好，带奇奇洗脸洗脚忙完了，妈又催促小妹带我们上楼去卧房，我笑说怎么像到了别家做客一样，小妹抿嘴笑笑，说哥你难得回来一趟，应该的，小心翼翼看了奇奇一眼，低头不好意思地拉开房里电灯，说早点睡吧，就下楼去了。我看着小妹下去的背影，又看看一旁没精打采掩着哈欠的奇奇，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揽住他肩膀进屋，他偏头看我一眼，靠在我身上。

黑灯瞎火里，躺在双人床上，奇奇又来了精神，眼睛在黑暗里扑闪扑闪的，问我刚才大嫂说的话什么意思。

我微微叹息，也是近年来乡下的房子开始办房产证才惹来的纠纷。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小声说这栋小洋房是我买给爸妈的，只是房产证上落的还是我的名字，不过大嫂想让我改成爸妈的名字在上面，爸妈百年之后，房子作为遗产就有他们一份了。奇奇眨了下眼睛表示不明白，我笑弯了眼，没关系，可以不用明白的，他嘟囔着嘴，“你们人类的世界真复杂。”我笑说：“是啊，不过你不用学这些复杂的东西。”奇奇在被子里扭了几下，说热，其实我也觉得，到底是家里自己弹的好棉花，不像外边的黑心棉，这被子就是厚实。我们两个靠得太近，奇奇腿上动作的时候不小心碰了我下面一下，我忽一愣，接着来他又是一下，我……我抬头了……

我揭开被子想到楼下厕所解决，却被奇奇一把拉住，问我去哪，他不愿意我离开一步，可我又不能带着他在旁边看我做这事……反正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翻到了卷纸，让奇奇接着睡，我就背对着他在床边坐定，然后开始工程，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可还是有细微的喘息声泄露出来，我老脸发烧，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做，就算他没看到……

“李杰，你怎么了？”他那么灵的耳朵，肯定是睡不着的，可我深喘口气，干脆破罐了破摔，气息不稳地说让他别管我，继续睡。他摸过来到我背后，说：“气味。”

气味？我……天呐……我忘了……

身上顿时像被冷水泼了，就连抬头的也开始慢慢低下头去。火灭了也好，也好……我扯卷纸擦了手上，想再坐一会儿静一下，腰上就有一双手摸过来，于是低头的又开始微微抬头。我拉住奇奇乱摸的手，手上触感细腻，很像女人的手，我的喉咙紧了紧，声音有点哑，我慌忙说，“别、别动……”可心里又有那么几分希望他继续的意思……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身后嗤嗤笑了两声，手继续不安分地往我身前摸索，我有些急了，可是又矛盾地不想阻止，我真是……

终于，他的手攀上我的手，继而摸索到我身前，我身子一僵，脑袋里面轰的一声，晕了，就听他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又嗤嗤笑了两声，“果然是这样。”

我稍稍清醒过来，但不敢乱动，只能期期艾艾地让他放开我，我对天发誓这一辈子从没这样慌乱无措过，他却置若罔闻，反而更往我身上贴过来，将我身前的手松开，替代我的手覆盖了上来，我真的不敢动了。在他的手里，我的呼吸声再次变得不平静，就在我解脱的那一瞬我还在想，这些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结束以后我一声大气不敢出，更是一句话不敢说，愣愣地定坐在床边，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直到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令我浑身一个颤，却是又让我如遭雷击，他说：“该你帮我了。”

于是我凌乱了。

无比混乱的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大亮，阳光透过窗帘洒到床上躺着的少年的面庞上，我觉得自己……我抬手想摸摸他栗色的头发，将接近又收了回来。昨天晚上的事情，让我想到网上近来常出现的一个词：基友……可是昨天我抚摸他的时候他说了四个字，事情就又变得不对劲了。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却发现眼镜没戴。

其实整个事件都不对劲……

在床头柜里翻了个垃圾袋，收好扔了一地的纸，有起身将窗帘拉开换换气，还好床上除了乱了一点外没什么其他问题，

奇奇被外面的阳光耀醒了，爬起身，面无表情看着我，道：“李杰，我饿了。”

老着脸跟奇奇洗漱吃完饭已经将近上午十点，小妹正在外面院坝里择菜，坐在椅子上笑着喊我，“二哥！快来帮忙！”我笑笑，转眼瞥见奇奇冷眼，我的笑倏然僵在脸上。

搬了两根小凳，一根递给奇奇坐下，我问小妹学校怎么样放的假，小妹一笑，“不是跟你们的一样么，都是国家统一规定的。”我笑笑，没说什么，这些事情以后小妹自然会知道。我们公司是私企，天下私企一般黑，节假日只加班不加价，但各个岗位不同，我们做会计活的只要完成了手上工作也可以歇着，相对来说还要好一点。福利好的国企倒是照法定规条统一放假，可听说现在很多国企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职位基本都被老员工子女或亲属包抄了不止，工作不拿钱买也同样得不到。

第14章

我说最近这段时间要收油菜了吧，家里准备什么时候弄，这两天的话我还可以帮着忙活。妈听见我说话，从厨房走出来，腰上还捆着围裙，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也同我们一起坐到院坝里，笑说不用我忙，家里还有几天，况且大哥大嫂也都在家，不缺人手。

妈刚话完，就听到灶房里传来一声干呕，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忙起身赶过去，刚到灶房门口，就见大嫂一手撑在灶台上，一手捂着嘴，皱着眉头。

妈走过去，一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扶她到旁边歇着，凑近小声问她，“红梅，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我看向大嫂肚子，对她消瘦的身材说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突兀，花布围裙紧绷绷的，其实先稍稍看一眼就值得怀疑了。

小妹在最后边有些脸红，这个时候奇奇靠近我身边，拉拉我衣袖，小声在我耳边问，“她有什么了？”

恍惚间又想起他昨晚说的那四个字，我心神一晃，稍稍离开了些，说可能有孩子了。其实大嫂跟大哥结婚两年多，照常说是早该有了。

大嫂接过妈端来的一碗开水，抿了几口，好像恢复了一些，妈又小心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两个星期了……”

“有多久没来红了？”

“这俩月……都没……”

“这是啊！一定是！那……身子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没有？”

“没，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容易累，又好吃酸……”

妈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细线，搀着大嫂往外走，还嘱咐她好好歇歇，这些重活就别再干了。都走去了好远都还在再三叨念，终于有了，终于有了，李家终于有个孙子了！

我笑笑，爸妈的心愿圆满了。

小妹看看我跟奇奇，让我们出去聊吧，厨房里她来忙。我说那我们到院坝里接着择菜去了，她看看奇奇，脸有点红，应了一声好。

大嫂有了身孕的事情妈跟爸和大哥都说了，大哥尤为激动，满脸喜色直摇着大嫂的肩膀问是不是真的，妈过去拍开大哥的手，说轻点儿，孕妇什么地方都得小心伺候，过两天就让大嫂到县里医院检查看看。

中午的菜很丰富，妈夹了好几次鱼肉到我碗里，又忙着照顾大嫂口味，我尝了尝了桌上的青笋炒肉，味道挺好，夹了点给奇奇，不过在奇奇抬眼看我的时候我筷子不小心抖了一下，菜差点掉桌上。

爸知道现在妈正高兴，于是拿出二锅头跟几个杯子，让我们陪着喝两杯庆祝一下，妈怎么会不知道爸的心思，不过她现在是真高兴，有了小的要照顾，哪还去管老的，随爸了。大哥兴致也很高，还嫌小酒杯不够，要拿碗来，被大嫂瞪了一眼，他才稍微收敛了些。不过我不会喝，便不陪他们了，奇奇也是不可以喝的，他肠胃太弱，平时我连辣椒都不怎么做给他吃。小妹咽了饭菜也笑，只是笑得有点羞涩，筷子抵在唇上问我们菜的味道怎么样，我想起今天是她在灶屋里忙，便夸她手艺好。她又有些希冀地望向奇奇，奇奇抬头正撞上她目光，她愣了一下，低头抿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