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不喜欢男人！”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你失忆了，就不会记得以前有没有喜欢过男人吧？”

被心爱的女朋友如此冷静地质问，祈洛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走到窗边，直指着路过的几名年轻人说：“我真的对男性没有兴趣！那些男性，我愿意跟他们当朋友，但我从来没有对他们有感觉！体育课换衣服时，我也不会对任何一个男的有兴趣！”

祈洛希说得非常真诚，完全否定同性恋的态度，彷佛他曾经被同性恋者害惨过似的。少女姑且接受，转过头，她又回到了那个神秘的游戏里，愉快一笑。

“既然这不是你的，送给我可以吧？”

“不行！”祈洛希神经质地用双手封住裤袋。

“小器鬼！”少女恨得牙痒痒的，鼓起一边的腮子斥责，“既然不是你的，我借来玩玩又有什么关系？”

祈洛希死不让步：“这个游戏一定很奇怪，说不定是18禁的，你不准看。”

女孩也并不气馁：“欸，你满18岁了，你去看看，再来向我汇报吧。”

“我不去！”

“说不定是很好玩的游戏，不玩可惜！”

祈洛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她的身后，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玩够了，你该做功课了。”

“是……”

少女充满怨念地瞪着那微涨的裤袋，这才嘟起小嘴，继续埋首于如山的暑期作业里。祈洛希的女朋友就是这样的人，对大小事情都很好奇，喜欢尝鲜，但同时也很守规矩，绝不会强求那些对方不应承的事。

既有童心，也很成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生。

祈洛希坐回床上，照旧望着女孩埋首苦干的背影，不觉有些好笑；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一下子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被抛到角落的迷惑与不安，却因这小小的吵闹而苏醒。

在女朋友专心解答数学题的这个时刻，祈洛希的左手巧妙地钻入裤袋里，不发出一声。指尖所碰到的那块晶片，已经被烘得暖呼呼的。

在他失去记忆之前，他一直戴着的虚拟手环内，正嵌入了这块晶片。

晶片内的世界，一定埋藏了他所失去的部份。

或者，该听听女朋友的话：进入这款游戏。

不是像游客一般看看就算，而是要深入探究，瞧瞧游戏里的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在游戏里到底有过什么经历。

失去的记忆，在现实里搜索无果，就只剩下虚拟世界这条路了。

他想亲自探知真相。

祈洛希静静地聆听时钟滴答滴答的跑步声，等待进入游戏的时机来临。

当女朋友捶了捶背，抱着功课离开祈家后，他马上关闭睡房房门，把久违的《X Online》游戏晶片放入网拟手环中。

07. 一样，不一样(节1)

希洛祈进入《X Online》这个游戏世界后，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不足五百平方米的屋子内。这间屋子正正方方，天蓝色的墙纸、用悠活木打造的窗台，雪花白的薄薄窗帘……配色清淡，家俱简朴。外人可能认为太过单调，必定是毫无情趣的处男的房子；不过希洛祈很钟意这种简单的设计，看一眼就爱上了。

如果将来有自己的屋子，布置成这样也不错。

靠窗有三张单人床。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三个单身男人的宿舍。

他来到最右方的床边，将床头横躺着的布偶捧起来。这是一个长着黑色犬耳的男孩娃娃，亮晶晶的黑眼珠，圆脸蛋两边的淡淡粉红，露出犬齿的笑唇，刹是可爱。他把娃娃把玩了一圈，更发现这是属于能够随意换装的娃娃，穿着的青绿色和服可以脱掉。

喜欢玩娃娃的，难道这其实是三个女孩子的房间？希洛祈正好奇地撩下娃娃的浴裤之时，室内忽然变暗，一道长长的黑影从门外延伸到他的脚边。他抬头一看，大开的门外站着一个唇色苍白，文弱但漂亮的白袍男生。对方的相貌与气质，皆与弟弟有几分相像。

希洛祈认为这儿应该是对方的家，正要为随便闯入而道歉，却闻对方开口了：“前主人，你回来了？我以为你已经逃出游戏了。”

声调冷若铁琴，没有半点亲切。

希洛祈一时间无言以对，前主人是怎么回事？这个看上去不带善意的男生是敌是友？从前的他玩过这个游戏，并且是这紫眼男生的主人吗？不过，这块游戏晶片可能不是他的，他操控的这个游戏角色也并非是他。

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尚未有准备应付别人。幸好，白袍的男生眨了眨紫眸，迳自接话：“你正在示范睹物思人吗？真专一。”

希洛祈追踪着男生的视线，这才猜到他的意思，连忙把手中的可爱布偶放回床头柜上：“不、那个，你误会了……”

“误会？”

“我只是随便拿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男生盯着他与娃娃一会儿，尔后才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原来如此。”无稄两可的答法反而让人在意。

太阳徐徐地移动，将男生的影子拖得更长，将希洛祈都半笼罩在那片灰黑之中。男生微笑，像是对前主人有所顾忌地并未进屋，只是在屋外讲话。

“对了，前主人，我的新主人很希望与你一聚。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会转告他，或许过几天他便会拜访你。”

祈洛希抓抓头，完全进入不了状况：“什么前主人、新主人？呃……你的新主人是谁？”

“前主人你应该不知道吧。”亚沙提起袍脚，淡然说出那个名字，“我现在的主人是光。当初你把我抛弃了，要我投靠宙斯，但我选择了光，光才有资格当我的主人。”

“光吗……呃，嗯，好。”

男生顿了一顿，那双梦幻的紫色眼睛直盯着前主人傻兮兮的脸：“前主人你有些古怪，是放弃当皇的后遗症吗？”他转过身，向前主人温儒一笑，“不管如何，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请多加保重。”

影子挪开。那人身姿曼妙，离开时竟没有发出脚步声。当希洛祈悄悄地踏到门边，探出头，路上已没有对方的踪迹了。

白袍男生的登场无疑为他带来紧张感，唤醒他要做正事。他摸索了一会儿，呼叫选单，立即查出自己的个人资料：

＜玩家资料＞

名字：希洛祈

职业：诱攻

等级：2

不用看完详细资料，他便有如遭遇连环炮袭击，惊得整个屁股跌坐床上。

首先，这个游戏角色的名字叫希洛祈，是他本名的倒转。资料中的照片，也反映出与他完全相同的脸貌。为何会在虚拟世界里用现实世界的资料？这是以真实为卖点的社交游戏吗？

第二，他发现自己竟然知道什么叫诱攻：攻，即是男与男性爱中采用男性部位的人，与之相对的，是用屁股获取快感的受。诱攻，即是主动诱惑男人，让受献出屁股的攻。

这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到底从哪里来的，是过去几个月学会的吗？希洛祈额头冒汗，这些不应该存在的知识，恐怕是他曾经玩过《X Online》的证据。

第三，他是诱攻？这意味着，过去的他曾经把衣服半脱，露出下体，用身体和言语去勾引小受吗？那么，他还是处子吗？难道他拥有的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

07. 一样，不一样(节2)

他颤抖着手指点击其他资料，去到人物关系那一栏：

＜人际关系＞

丈夫：南佑祈、黑悠

丈夫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他会有两位丈夫？南佑祈是祈佑南的翻版吗？黑悠是谁？希洛祈无力地低下头，感觉到自己想追寻记忆的决心在一瞬间被磨灭到只剩粉末。若然再迎上更惊悚的风暴，他必定会立即逃下线，永远不再回来。

想归想，他还是认命地关掉资料视窗，环顾房屋。如果这屋子是他的，另外的两张床肯定也有人睡。

左边的床是丈夫南佑祈的，右边的床是丈夫黑悠的，中间是他的床，大概是这样了。

要是有个熟知自己的人，而那人不叫南佑祈或黑悠，或者会叫他“前主人”的，来告诉他这一切是什么状况就好了……痴心妄想是无谓，希洛祈勇敢地踏出天蓝色小屋，决定在大地图上来一番小冒险。

地图道具显示着他处于第一层的第3区域，依照玩游戏的常识，中心地带必然是玩家聚集之地。循着道路，他慢慢地从外区的阔偌大草原来到内区，内区就像一座大城市，用砖头砌成了圆形的城墙。刚越过城门，便听到大风车转动的声音，白鸽拍翼的声音，打造铁器的锵锵声，不远处面包店的铃铛响声……意外地，人并不多。有些大叔外貌的商店老板是系统AI，玩家颇少的，不知道是否都跑到外面练功去呢？

入夜的城镇，灯光幽幽。他循着路灯慢慢前行，听见不远处格外吵闹，便加快脚步前往察看。来到十字路口，他这才恍然大悟：此处将要举行一个集会活动，一个大横额随风飘扬，黄布上“反对残虐AI男宠！给予他们自由！”的鲜红色毛笔大字如同血字，触目惊心。

不过希洛祈想到的是另一回事。

“……AI男宠？”纯情男孩羞耻地抱头，唯恐别人看到。他怎么会来到一个如此怪异的游戏里？这真的是游戏，而不是非法的色情网域吗？

他没有抓人询问详情，尴尬地偷瞄四周，见到有个娇小的黑色身影刚从钟楼那一角离开。定睛一看，钟楼那儿有块公布板，他便飞快地挤上前，占了个好位置。

根据布告板的简介，《X Online》这游戏从古到今，对于被主人抛弃的AI都相当残忍。大家已经姑息了这些残忍刑罚几年了，不应该再纵容下去。玩家们必须团结一致，向管理员表达他们的诉求。

再看下方的留言，会发现超过九成的留言都支持保护AI。有人道出AI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有人则贴出被送入垃圾场的AI图片，还在标题上写着“18X”。荆棘与肉体互相结合，血肉模糊的画面，令希洛祈也觉得倒胃口，差点儿想把晚餐吐出来。

不过，不止这个游戏，从AI于电子世界诞生的那一刻起，AI便是低一等的存在，若敢跨越那条界线便是“坏掉”的证据。人类于AI，跟造物主于人类是相同的。

关系到那群可怜的AI，希洛祈很有耐性地翻阅下去，把大家的想法逐一细看，连连点头。

只是他振奋的心随着“这次还真是多亏希洛祈啊”一标题而怔住。

发言人：林悦豪

标题：这次真是多亏希洛祈啊

内容：

希洛祈间接害青死去，反而是做了一件好事。

以前那些无情的坏蛋把AI丢到垃圾场就跑，没引人注意，大家就齐齐当个冷血鬼，根本不理。

因为希洛祈是皇，害青进入垃圾场自然引人关注；青的主人重情重义，搞了个拯救大行动，虽然失败了，但相当成功地唤醒了大家的激情啊。

我个人对希洛祈不抱好感，但此事，姑且记他一个小功吧。

希洛祈啊希洛祈，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一无所知的少年冒着冷汗，试图分析“间接害死了青”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后方突然轰炸出擂鼓声，硬生生中断了他的思考。他肩膀一缩，垂头细听，原来是每晚9点的集会行动开始了。

人并不算多，但声势浩荡，他们向着天空齐声大骂着“管理员，站出来！”、“还AI一个公道！”、“AI不开心，玩家也不可能开心！”等口号。希洛祈本想混进去跟着喊，为世上所有的AI争取公道，但此时此刻，他选择了逃。

过去的他曾经间接害死了一个AI，他的名字还被人拿出来提，他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希洛祈欲哭无泪，倒四颠三地跑出内区，踏出草原；遥遥看见郊区路上有人，他就像个逃犯般遮掩着脸，撇步至另一方向。

月色之下，曾经的皇退化为不知世事的Lv 2小菜鸟，神智不清地拔足就跑。他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里路，但是当八方无人，抬头之时，他已经迷路了。

07. 一样，不一样(节3)

根据地图所示，他误打误撞下来到一座深山里头。路不成路，地形褊狭，走一步都很艰难，此处确实不适合晚上来探险。

他依靠微弱的月光把身上的道具全数抖出来，发现了一根笔型电筒，光线很弱，只适合照口腔或肛门，当作探险灯完全是宰牛用小刀。

他凑合地用，跟着地图所示向南方走。然而奇怪的是，他走进了之前没走过的山洞，看见了之前没看过的悬崖，越过之前没晃过的瀑布溪水……他明明是走直线的，但地图上代表他的红点却在打圈，包围着他的尽是暗松之绿，活像是被神耍了。

“唉……”要不要先下线，明早有太阳再继续？他明天真的要继续在这种谈攻论受的世界探险吗？这游戏似乎埋藏了许多记忆的线索，偏偏搞懂的事儿却没一件。

希洛祈沮丧地蹲在地上，关掉电筒正要下线，却发现瀑布之下有熠熠火光，只比他的笔电筒光亮些许。他谨慎地跨步至小瀑布边，上半身贴到满地的碎石上。在他身下，瀑布之水所流向之处乃是一座湖，湖边陆地可见一双小腿，必定是有人抱膝而坐；而他方才所见到的光，则来自那人旁边的烛台。

那人也迷路了吗？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天真妄想，希洛祈期期艾艾地找了一条下山坡的斜路，一溜烟地滑到坡下，衣服已沾满了沙尘。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双眼追随着那丝光芒，一步一步拨开挡在前方的树枝。

然后，他看见了隐藏在小树前方的小小世界。

原来从高处往下看湖，跟走到湖前看湖是两码子事。

昂头是朦朦半月，平视是淅沥瀑布，往下冲的水流轰然倾泻，击至石山，把月光活生生地打成千百块银色碎片，银花一片片弹入湖中。低下头，湖水并没有被夜色涂黑，希洛祈的眼底只有一晕晕向外散开的银色涟漪。

若说月亮始终太昏暗，那摆放在湖边的烛光便是光明的使者。它的存在，为安静的湖水带来了火一般的激情，橙红色倒映在水里头，火焰在水底雀跃高歌着。

沈没在这番美景前的，只有一名黑头发的犬耳男孩。看背影，对方长得颇为娇小，像个小学生。但说他是小学生也不搭调，纯黑色的双眸夹杂着太多沧桑，并非那孩子的躯体能够承担，对方的灵魂必定是个有一定年纪的大男孩……说不定比希洛祈自己还要年长。

男孩几乎没有影子。左边是火光，右边是银月与瀑布，两边微弱的光将他的影压缩成细小的一个圈，落在他的臀部以下。除此之外，两旁并无他人，唯一能听见的只有瀑布的宏伟演奏。

希洛祈看着，不由得被这份孤寂所感染。他本来还准备用一句“你也是迷路吗？”来搭讪，再跟男孩一起冲破迷路的难关，顺道打探关于自己的消息呢。

在他犹豫之际，男孩动了。半跪着的他往湖边靠拢，垂下头，沉默的黑眼睛直视湖水中的倒影，再也没有飘移。那姿态，让人担心他的灵魂会就此醉入幽幽湖水间，永不苏醒。

这是游戏里的特殊地点事件吗？希洛祈磨了磨牙，他真想马上找份攻略瞧瞧。胡乱圈选男孩想查清楚对方的资料，但系统说男孩的资料受到保护，什么情报都不显示。

希洛祈无计可施，干脆与男孩一同跪在湖边，望向那片巨大的水之镜面。一如所料，在这样黑的夜晚里，他无法看见湖底风光，只有自己的脸随着烛光而摇曳。

这时旁边的黑犬耳一动，小男孩倏地拧头，接着整个人呆了，双眼圆瞪瞪的。

希洛祈把注意力撇回犬耳男孩身上，依照原定计划说：“呃……你没事吧？是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