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正题，传闻里晚上8点到10点大家起哄着反抗管理员之际，那个长得跟青一模一样的男孩便会出现在签到版前，看了看最新发言便无声离去。人们尝试追上去，却在眨眼的片刻便抓不住他的足迹了，相当诡异。

爱玩派认为那是被神害死的青的怨灵归来；理智派推断是某人刻意伪装成青，支援拯救AI的行动；阴谋论者咬定是管理员把青复活了，或者这是用青的资料复制而成的“青的弟弟”，青会无限次经历死亡；而最最最感性的说法，便是青的主人无法忘记心爱的AI，决意把自己弄成跟青相同的脸孔。

最后一种说法支持者甚多，因为几位名人如纹小刀、白白都认同。

事实确实如此。

秦天遥没有恳求神把他的AI归还回来，见过青这么多次的死亡，他已经彻底死心，不敢奢求。

如果青再一次复活，将来某一天，青还是会死，差别只在于神是否有心让他死；《X Online》的死期将会是所有AI的死期，这一点是无容置疑的。

无数次复活后，是无数次的痛苦死亡。还是算罢。

他回到了清遥的日子，变成无主状态下的弱小男宠，以无人往来的僻静湖畔为家。他上线后总会在湖边待至少半个小时，因为男宠能力大幅下降，他不怎么玩剧本了，只是把自己熟悉的官方番外剧本重玩了一遍。

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没有青的世界，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然；或许是钟塔前的这块签到版，打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热切期待后续发展。

他每天晚上都会前来看看新发言，偶尔也会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偷看9时正的拯救AI声援行动。

今天晚上，他听闻希洛祈有了女朋友的消息，那一刻他脑海空白，整个人很震撼，可使他震撼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在这段时间里，他脑里只有青，竟从未想起希洛祈。

这一点，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在青被处刑的那一天，希洛祈便消声匿迹了，若非出现了这个小新闻，他一定会继续遗忘希洛祈的存在。

是情殇之镯完美地发挥了它的神力，让持有人淡忘了自己所重视的其他人物吗？还是说，他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然而，当清遥抛开自己的思虑，正视这段角落处的新闻时，失落感确确实实地在他心里的缺口进行了猛烈空袭。

05. 如你所言地失去了(节2)

当天深夜零辰过后，他才刚下线，身体便空虚得扭成一团。双手抱胸，只觉那种名为“寂寞”的情感，现正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的精神。

细小的一人单位只有他一个，他早已习惯了。但这难受的感觉，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他是条孤独的可怜虫。

母亲早已死去，无法依靠父亲，没有朋友，只有网络。

“呼……”他倒在床上，脑里各种想法交错。

为了自己好，他应该以后都不想青，不要再去《X Online》。但游戏里的情殇之触就像安眠药，有了它，怎么都不会痛苦；没有它戴在手腕上，一切都变了味，每一下吸气都会引来疼痛。

网络世界所带来的，是一场又一场无结局的虚空。

他想起了希洛祈，那个据闻在现实里寻得女朋友的天真男生，男生的归属就在现实里，真是幸福。此时此刻，路泉才体会到自己对“希洛祈有了女朋友”这事的感受——并非嫉妒，并非愤怒，有的是彷徨。

希洛祈抛弃了《X Online》，也抛弃了他。他就像个从未存在于世的人，不会被任何人关注。

如同青所预言那般，他失去了希洛祈这位重要的朋友。

介怀，百分之百地介怀着。

他又不安稳地睡走了一个夜晚，第二天他暂且放下虚拟手环，说服自己该走到外面散散步，锻链身体——结果不知不觉间竟来到祈家。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大概是像看见1+1，就会想到2那样地理所当然。

在家吗？路泉走近铁栅，顺着记忆望向屋子的二楼，祈洛希就住在那个窗户向阳的房间里。如果一直等待，会看见祈洛希探出头吗？

想归想，路泉并不知道还可以跟他说什么，也许只剩下“祝你幸福”这种场面话吧。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祈洛希当他的朋友呢。

突然，很想看一看那个傻瓜的笑容。很久没看见祈洛希对着他笑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纠结，转过身，正要离去，却发现祈洛希已经提起笑脸，出现在他六、七步之远。

并非只有祈洛希一人。他的旁边、与他手指贴着手指、身体靠拢在一块儿、没有任何空隙的，是一个娇小得像娃儿的女孩子。她并不美丽，但在这盛夏里，束着辫子，身穿薄衫与牛仔裤的她就像清新剂般的存在。没有涂上红唇膏的小嘴，绽放出如大海般大咧咧的笑，令人心生好感。

这个，就是祈洛希的女朋友。他比不上。

路泉把帽子拉低，暗自嘲讽：他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干嘛要跟小女孩比，要把自己当成受吗？

只是，同样是“祈洛希所喜欢的人”，这个女孩子定然是更好的存在。他为祈洛希感到兴幸的同时，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迅速流过全身，就像是把发霉的烂苹果一口一口吞下去，身体每个部位都在呕吐着。

胡思乱想之际，祈洛希与他的女朋友已经来到他前方。路泉抓住帽沿，头垂得更低，像个终日被欺负的懦弱鬼似地，狼狈地转身离开。

“那个，等等。”

熟识的声音从后飘至，使他顿足。

祈洛希快步走到他身边，亲切地问：“我刚刚看到你在外面看了一阵子，请问你是在找人吗？”

路泉霎时间手足无措了，祈洛希没认出他吗？他轻轻挑起帽子，黝黑的眼珠飘向旁边。

眼前这人无疑是祈洛希。但祈洛希看到他之后，露出一副看见陌生人那般困惑的表情。

“呃、我是住在这个家的，请问你是不是找人？是不是找我弟弟？”

祈洛希不认识眼前的男生，便以为对方是万人迷祈佑南的学长。路泉俐落地把帽子除下，横着一双漂亮的黑眉，直勾勾地瞪着他：“你不认识我？”

“呃？对不起，我们是在哪里见过面？其实我……呃……那个，请等等……”

——失忆。在祈洛希紧张兮兮地开口解释之前，路泉便联想到这两只字。他糊里糊涂地聆听祈洛希解释，再算了算日子，隐隐约约察觉到那两只字背后，到底藏着何等黑暗。

在祈洛希恳求他前往咖啡厅，两人再聊聊这几个月发生过的事时，路泉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希洛，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

“希洛？你是这样叫我的吗？”祈洛希若有所思地低语，而后才补充：“对不起，我真的记不起你。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跟我喝个下午茶，我请客……”

这样积极地请求的天真脸蛋，很久没看过了，是祈洛希“失忆”后才有可能看得见的景象。路泉缓缓地把帽子戴回头上，又如最初那样低下头：“……不，我只是跟你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不认识你。”

“咦？可是……”

“别管我了，把女朋友放在一边纳凉，很可怜吧？”

祈洛希这才把视线撇回女朋友身上，她很识趣地站在稍远的路边回避，脸上未露半丝烦躁。祈洛希心头温暖，觉得自己所爱的女孩实在太体贴了。

然而，就在这分神之间，路泉已经跨出一大步，离开了现场。

在追逐戴帽少年与陪伴女朋友两个选择中，祈洛希仅思考了两秒钟，便毅然选择了后者。他牵起女朋友的手，一边解释方才的事，一边开心地进入家里。

06. 游戏晶片(节1)

下午突如其来的，是一个相当引人注目的神秘少年。

不若弟弟祈佑南般明星偶像式的璀璨，那个少年相貌普普通通，但那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眼睛，再加上软帽子所制成的阴影，很有东方神秘杀手的味道。

正值夏天，男生打扮得倒是很时髦。街上普遍的男性都是T恤长裤，但男生不太一样。白色的丝质上衣，底部流着一根根流苏；跟他同样穿着牛仔裤，但男生的牛仔裤还绣上了一链翠叶。那并不算惹人注目，但足见男生很注重衣物的搭配。

到底是谁呢？祈洛希怎么都记不起。

“啊，原来你是传说中的失忆男人！”女朋友两手勾着祈洛希，笑吟吟地遐想：“说不定啊，你的真实身份是大贵族的少爷，后来才被你爸和妈收养了！”

“才不会，家里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包括刚出生时。”

女朋友没趣地哼了一声，便由着性子，随意把玩祈洛希的头发，思考着要不要替男朋友弄个新造型了。

祈洛希没有向家人谈及黑发男生的事。既然家人都不认识他脑里存在过的甜蜜女朋友，更不可能知道他的新朋友吧？于是祈洛希把黑发男生淡忘了。而这位被他认为是很会装扮的男生，自此也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

时间过得很快，祈洛希常常带着女朋友到家里，父母总爱拉着女孩儿到沙发上，一边亲切地端出茶水与点心，一边滔滔不绝地盘问家世啊、喜好啊、擅长与讨厌的事情等等，彷佛在盘问未来媳妇似的。

弟弟则刚好相反。他不会对哥哥的女朋友大献殷勤，也没有打探她的任何事情——每一次，他只是跟她擦身而过，不发一语，冷淡得像是完全看不见那女孩般。

惟独是那一次，当祈洛希带着女朋友上二楼参观房间时，祈佑南才面带愠色地抓住他的衣袖，硬是把哥哥捉进自己的睡房里：“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呃？她人很好，个性很开朗，而且跟我一样都喜欢射击……”

聪颖的少年静默了一阵子，他就像不断压抑着的睡火山，黑着脸问：“……你有多爱她？如果将来发现她其实很花心，用钱挥霍，生活不检点，你会不会放弃她？”

祈洛希立即反驳：“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哥，你认识她还没有半个月吧？”

室内静音了。诚如祈佑南所言，他跟那个女生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短得让他也认为这是一场廉价的速食爱情。

可不是吗？他不过是在射击场跟对方一起练习而已，不出三天，他却向她表白；身为女孩子的她，也是考虑了几天就应许了。

他知道，对方其实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才答应当他的女朋友。

真正的爱情，不应该像这样，完全没有经岁月酝酿过就发芽的。

弟弟严厉地批评：“你不过是思春，你并不爱那个女的。”

“不，我爱她，我有。”祈洛希揪着胸口，有些分不清胸口的悸动，到底是因为恋爱还是愤怒，“没错，我跟她认识了只有很短的时间，可能长久相处过后，我会发现她有很多缺点。但是现在，我看见她会很开心，跟她牵手就会心跳加速，很想跟她一直牵下去……那样有错吗？”

“……这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祈佑南如同没电般坐在床上，脸上没有表情，因此那喃喃碎话就更难猜透出心思了：“选一个认识了三天的，也不选一起了十年的……”

“什么？”

“不关你事，滚回去陪你的女朋友吧。”

逐客令一下，房间的主人便完全无视了哥哥，走到角落，从乱糟糟的杂物堆中抽出一片CD，放到音响柜里，房间的喇叭立即播放出悦耳的流水音乐，让人犹如置身于溪水边。

祈洛希自知多讲无用，便踮起脚，以不打扰到音乐的步伐退出房间。

自此以后，他最关心的弟弟便不理睬他了，也许是厌恶自己竟有一个大玩速食爱情的哥哥吧？祈洛希内心很是介怀，还曾放下哥哥的威严，好言好语地要求弟弟接受他的女朋友。

“她只是哥哥的女朋友，又不是我的嫂子，我干嘛要接受她？”弟弟挺胸，说得理所当然。

每当祈洛希带着女朋友到家，祈佑南迳自走出家门，几个小时都不回来。慢慢地，祈洛希也习惯了。心想晚些会没事吧，又继续跟女朋友快乐地交往下去。

06. 游戏晶片(节2)

又过了一个星期，学生们终于面临暑期的尾声，不得不认真奋战一本本的功课了。

身为绝顶好学生的祈洛希当然早已完成了功课，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复习高二课程与预习高三课本；那位女朋友呢，尚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直接将一堆堆空白的暑期作业搬到男朋友的房间里做。

“有个乖乖牌男朋友真不错啊！”女朋友一边做功课，一边享受男朋友为她端来的咖啡与饼干。

这女生虽是临急抱佛脚，但还是坚持自己与功课奋斗，不假手于人。祈洛希坐在床上，双眼不时从书本上飘移，望向她娇小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幸福：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虽短，却足够消弭失忆的焦躁。幻想中的女朋友已经不再重要，自己所珍惜的人，是近在咫尺。

不可以辜负的，祈洛希暗暗下了决心。

少女虽有热情，却无毅力，提着笔与功课奋斗了才一个小时就撑不住了，擅自打开男朋友房间的抽屉参观起来。

“你有很多晶片啊！”

书桌的屉的大小正常，没有特别，可几乎整个抽屉都被一块块晶片所填满了。一块晶片也不过是比男性的拇指大丁点儿，可想而知，抽屉里的晶片数量有几百、甚至是上千片。

祈洛希本身很沉迷于网络世界中，小时候常因上网而忘记要吃正餐，后来搭配了时间管制系统，情况才得以改善。

再沉迷也好，他终究是个乖乖听话的孩子。

祈洛希拿起几块晶片，开启资讯系统，热情地向女朋友介绍自己的爱好：“这两套射击游戏很不错。这套是模拟真实空战，子弹耗尽了需要飞去维修场补充，所以追击敌人时还要注意自己的补给和维修场的距离；这一套是升级型的，可以买很多武器……”

“好像很好玩，好想玩！”少女望着播放在空气中的图片与介绍，饶有兴趣地翻弄其他晶片。

“哼哈，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藏了色情游戏……喔咦？”

放在第一排第一个的晶片，是祈洛希最近藏进去的游戏晶片，它的名字叫《X Online》。不用多描述了，展现在女孩眼前的，是两个男人的深情对望，虽然无声，但绝对会令人联想到同性间的爱情。

再把宣传语句读出来，整个游戏的卖点就一清二楚了。

“想得到世间最浪漫完美的爱情吗？想得到世间最真摰纯洁的爱情吗？想得到世间最火辣激烈的爱情吗？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禁断之爱，在《X Online》里你便可以尽情实践，创造各种可歌可泣的爱情童话喔……好……劲爆……”

“啊……！这、这个晶片我也不清楚，这不是我的……”看到空气中那印着鲜红色爱心的男男游戏封面，祈洛希顾不得温柔，匆匆把晶片抢过来，直接塞到女孩子绝不敢乱摸的裤袋里。

少女不是笨蛋，她沉默了一阵子，就拉开了她跟男朋友的距离：“……你真正喜欢的，是男人？”

“不是！”

“那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我失忆了，对这没有印象……”

“你的过去很可能是在游戏里找到男性爱人，跟他有过一段浪漫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