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些，现在路泉给不了他。

客厅安静了几秒钟，才传来旁边少年一声轻而细的话音：“这样啊。”

很平淡，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祈洛希忍不住幻想：如果刚才他回答的是“我爱清遥”，路泉到底会说什么？

“X4416，你可以醒过来了，恢复正常吧。”

漫长又冗赘的实验总算到了尾声，当祈洛希回复自由之身时，他还是站不稳，说话口吃，显然是个做了坏事而心虚不已的孩子。当路泉尽责地讲解刚才发生的事情，甚至光明磊落地把命令的录影片段完整地播放出来，他走神的情况就更严重了。

若要形容他的心情，就只有惭愧、羞耻、无地自容、很想自杀等字眼。

平常敏锐的路泉并未察觉到不搭调之处，他认为祈洛希是由于看见影片中的唯命是从的自己，才会露出慌乱的样子。

“……正常高中生都答不出一个不知道体积的空间有多少氧气，我想确认你会否为了一条问题，自行计算客厅的体积……捶背是确认你会否与其他人身体接触，以及采用的力道与方式，不过命令有些搞错了。”路泉稍微停顿，转头问，“希洛，你还好吧？”

亲切关怀的问候令祈洛希更想坦白出事实，但还是勉强忍耐住，他还想知道接续的解释。

25. 命令测试(节4)

不一会儿，影片播放到接吻环节，祈洛希穷追着路泉来吻的情况连本人看了也脸红。然而，路泉就像在观看一部生态影片，表情没有半丝动摇。

“如果你未能完成命令，会立即放弃还是继续执行？我躲开了，用手挡住，你还是飞扑过来要亲……”

“等等。”祈洛希摸着发烫的脸站起来，指着桌上的水瓶质问道，“若是为了这样的实验目的，你命令我喝水，再把水杯拿走也可以吧！”

“不止这个。”

“还有其他目的吗？”

“希洛，你不爱我。”

“……欸？”

恰巧地，影片也播放到同样的质问情节，令祈洛希的血压急遽上升。

黑发的少年堂堂正正地指着萤幕上的祈洛希，等到喇叭放送出“不爱”这个答案时，他像一名学者般解释：“你不爱我，你打从心底排斥着跟我接吻这件事，这件事你本应无法接受，但你还是会因为命令而照做……”

祈洛希头痛地抓头：“你想看我会不会作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吗？那也不用接吻啊？”

“那我要叫你脱光衣服全裸？在我面前打手枪？上完大号不抹屁股？跑到大街强奸途人？你想要哪个，可以跟我直说。”研究者毫不留情地冷言冷语，“我在事前已经计算好，你没可能会亲到我，事实上你也没能成功。”

完了。

路泉的每一个行动都有完整的解释，并且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不夹杂欲望或私情，真诚地予以帮助。

打从一开始就怀有异心的是受测者。

祈洛希乾瞪着眼看完了整个录像，耳边只剩下嗡嗡声。

“……换句话讲，希洛你在视觉与听觉受到双重刺激下才会被成功命令。当然，连虚假的影像和声音都能操控你，这太危险了，我们要想办法杜绝……”

“那、那个——请等一等。”

这一回，真是死十次也不够。

想什么杜绝命令的办法啊？那是什么东西？谎言只会越滚越大，他不能再欺骗下去。

祈洛希绝望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垂下头，仰视站在前方的黑发少年。他突然觉得这个手臂与双足都略嫌纤瘦的少年，其实非常高大，长长的灰色影子把他的身体都笼罩住了。

“……希洛？你怎么了？”

路泉还未发现一切的真相。

“那、那个……其实……我、我骗……了……呜……”

祈洛希觉得胸口更苦闷了，但还是诚实地将他的罪行道出来。

一开始，他还会偷瞄路泉的脸色，可是路泉除了右边眉毛比平常挑高了几分，就只有安静地点头，让他继续坦白。

既没说话严刑拷问，亦无摆出鄙视的表情——黑发黑眼的男性木无表情时特别可怕。

跪地的罪人把身体压得更低，自白的声量变得像蚊子一样小，但在这个过份宁静的家就非常清楚，能够听见字句间的每一个颤抖。

自首过程历时5分钟，长得夸张，是因为祈洛希讲到中途已经神智不清了。

“那个……唔……就是……我有想过在你命令我……亲你的时候……说出来的。可是……对不起！我完全没有觉得好玩！我……我不是那种任何人都想亲的变态……你叫我亲我就亲了……呃！我不是说你做错了！那个，我也不是刻意说我不爱你……”

冒着冷汗讲完后，他郑重地把“对不起”三只字重复了一次，才敢抬头。

这时，黑发男生摸着肚皮，“噗”的一声笑了，融化了整张酷脸。

“笨蛋希洛……哈……你就像个做错事恳求亲亲老公原谅的老婆呢……”

“呃？”

路泉就像个疼爱傻妻子的好丈夫，双手把受惊的祈洛希扶起来。他收敛起过度的笑容，放柔声线说：“放心吧。换作是我，我也会采取跟你相同的行动……不，我会比你更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坦白。自己的秘密被越多人知道，情势就会越复杂，制造点混乱不见得是坏事。你懂得防范，是好事。”

祈洛希顿觉喉咙沙哑，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会爱上这个人，完全地陷进去了。

就算同样是男生，成为情人也没有不妥吧。

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爱上路泉？

“所以啊，祈洛希。”

蓦然间，祈洛希的肚子遭到重拳突袭，痛得他从胃部吐出水来。紧接着，他下半身最重要、最敏感的部位被狠狠地踹了，他当场卷缩在沙发上，双腿紧合，眼泛泪光，沉重的鼻息在客厅里连连冒出。

“啊……呜呼、清遥……你……”

黑色的少年绕着双手，目中流露出残酷的杀意。

“这是小小的惩罚。在准备好晚餐之前，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脸。晚餐准备不好就准备好你的屁股，自己往里面插好蜡烛！”

纯黑的鬼畜攻洒脱地转身回房，把门“卡嚓”地上了锁，只馀下弱受在客厅沙发上抱着肚子，痛苦不堪地咬唇忍耐。

果然啊。

把真相讲出来，路泉会怒得爆炸……

26. 混乱的世界(节1)

这天晚上，祈洛希一边在网络上搜索各种食谱，一边猜测路泉喜欢的食物。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曾经问过路泉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偏偏路泉生性寡言，他没能顺利问出有用的情报。

那么，淡口味跟重口味都来一碟吧，再配上汤与饭后甜品。其实祈洛希厨艺普普，平常有份帮母亲烧饭，母亲不在家时会煮几道小菜而已，不值得炫耀。

所以，食物卖相方面要下点功夫，让路泉先留下好的第一印象。

不知道路泉会不会喜欢吃牛肉马铃薯呢？快乐地幻想的同时，祈洛希又会迷茫：他和路泉算是什么关系？

告白了，接吻了，同居了，却从来不是恋人。以前他明明喜欢这个让人抓不住，行踪飘忽的男生，现在为什么吻过几次也没有感觉？

他忍不住摸了摸嘴唇。很奇怪，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有了女朋友而抗拒与路泉接吻。

如果他还对路泉念念不忘，为什么他会对一名射击场内的女孩子一见钟情，甚至与对方交往呢？

喜欢女孩子是被洗脑后的结果？

所谓的喜欢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祈洛希胡思乱想之际，待在睡房的路泉已经默默地整理好今日的实验资料了。

简单来讲，他所想到的每一个命令祈洛希的办法都是失败收场，但这并不等于毫无成果——至少，路泉确定单纯的模仿没有用。说不定祈洛希认定那是假的就会无效，或者在祈家人的手里，拥有能够操纵祈洛希的微细晶片……不过后者的机率很低，小小的装置就能将祈洛希当成人偶使唤？这未免太过容易，安全性不足。

手指扫过唇瓣，他忍不住回想祈洛希身体的触感。除了头发下的是人造皮肤，其他地方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吧。洗澡、排泄、进食与睡眠，接吻，还有煮菜。若非管子盼告诉他真相，他必定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祈洛希的异常之处吧。

路泉鼻尖轻提，已经嗅到房门外面的香气了。

接近晚上7点，路泉再度尝试连线进《X Online》，这次的接驳相当顺畅，他连忙整顿心情，以黑犬耳的身份进入游戏世界。

＊＊＊＊＊＊

昨夜零时零分，《X Online》在突然断线，线上的玩家全被强制踢出游戏，导致一部份的玩家产生网络失调症状，其中又以正在进行剧本的玩家较为严重。一时间，大家都猜测《X Online》是否被骇客入侵了伺服器，整个瘫痪。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在下午5点的黄昏时段，《X Online》总算重启，以学生为首的玩家陆续回到游戏中。

骇人的是，玩家们上线后发现，城内的NPC全数失踪，他们所经营的商店一片死寂。理所当然地，各种透过NPC作买卖的官方道具已经没有通路了。

管理员没有解释伺服器与NPC的状况，玩家们完全找不到管理员发出的任何短讯通知或公告板告示。一群年轻人聚集在广场上高呼GM，喊得声音变沙了还是无果。平常甚少出现在公众前的管理员，此刻似乎人间蒸发了，大家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GM还未上线吧？还在忙着善后工作？

大半个小时过后，大家终于收到公告讯息了。这则讯息并非只在短讯箱里置顶显示就算了，无论玩家的短讯设定如何，它都会直接在玩家上线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挡住玩家的视野，并配合了华丽的金色边框，图文并茂地讲解《X Online》的状况：

“各位玩家，接下来是勇者救王子的特殊活动！可爱的王子被大魔王抓走了，你能打败魔王与他的手下，把王子找回来吗？

王子．菲小飞：他就是世人的王子！找到他以后，你必须温柔地照顾他，不能让他有半点不开心，否则你将会被王国的子民予以酷刑！奖励是等级上升一级，及免费自订自己的爱巢。

大魔王．光：他就是令王子失踪的凶手！你可以将他活捉、封印，有本事的话也可以将魔王赶到另一个异空间去！奖励是独一无二的自订套装和一件任意道具。

魔王的手下．普拉得：他就是大魔王的爪牙！打败他可获得数千奖励金。

补充1：在王子菲小飞尚未找回来之前，活动不会完结！

补充2：活动进行期间，所有剧本将会暂停。”

26. 混乱的世界(节2)

这则讯息与其说是公告，它更像无良广告，玩家迈步前行的时候讯息也跟着迈步前行，挡住视野，点击关闭没反应，必须等足1分钟才会消失。

最麻烦的是，公告消失后还有名为“热身运动”的简单游戏：它会根据《打魔王，救王子》的公告来出题，例如给三张照片，玩家需要指出谁是王子，谁是魔王。答错的话，活动公告会再度跑出来一分钟，让你把资料记得牢牢的再发问。

消失不灵通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一个规模甚大的全民活动，管理员恐怕是为了这个活动而暂停了伺服器。但是，昨晚才闹出《废弃者的世界》这种伤害AI与玩家的恶质剧本，最后还出现了一名能够与神对抗的谜之玩家，不可能会今天便来弄个普天同庆的欢乐节目。

“菲小飞绝对是姓管的GM的王子大人，他们的故事是这样的……”

昨晚，南佑祈后援会的数人参与了的保护AI集会，并留到剧本结束的一刻。对于光的实力有多强悍，管理员为何会关掉大萤幕，他们算是知道较多内情的一批人。

所以，他们都踊跃地脑补一个美丽的冒险故事。

传说中，菲小飞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王子，当他笑了，地面就会长出鲜花，大树会结出果实；当他哭了，地面会变得了无生气，上苍会替他流泪。

管子盼是个品行不良的坏蛋勇者，总是说“奴隶就是奴隶，不值得同情！”，但只要王子有令，无论是再蠢的事，他也会乐乎乎地完成，只为逗得王子一笑。

某一天，邪恶的力量入侵了这个纯洁的世界，魔将普拉得突袭菲小飞，勇者管子盼帅气地将他砍伤，他迫不得已撤退，但勇者也没剩多少力气了。

轮实力，大魔王光的力量远比勇者强大；论登场时机，大魔王也掌握得很恰当。当光含笑驾临这个太平盛世时，光取代了这个世界原本的光；他在谈笑间把勇者击倒，不费吹灰之力便拐走了王子。

在昨晚凌晨，管子盼使用了禁忌的时间魔法令万物陷入了静止，但始终赢不了这个拥有无限能量的大魔王，管子盼被迫与王子分离。

“无计可施之下，勇者被迫承认自己的无能！只是，他还有大家，王子还有我们。”站在红心酒吧正中央的少年慷慨激昂地说，“勇者把希望赐予了我们！他相信，只要集众人之力，魔王将会被打败，王子会回归他的怀抱……”

南佑祈后援会的会员作出此故事，并向大家喷着口水讲解光是个多么厉害的人，无论是南佑祈还是管理员都不是他的对手，是名符其实的大魔王。在场的听众抱着娱乐心态聆听，故事完结之时还赏面地鼓掌赞好，觉得很吻合现状。

根据这位会员的描述，光拥有这种强大的攻击和防御方式，要么是个骇客……要么同样是GM，但跟管子盼不和。没错，后者的可能性颇高。

坐在酒吧角落，缩在人群后方的清遥不断思考。

《X Online》的管理团队早在一年前便因意见不合而瓦解了。若然当中有人怀抱恶意，重新用“光”的名字进入游戏，适时向管子盼最珍贵的人出手……

在场的腐女爱BL沉稳地点头，表达出跟清遥相同的看法：“光应该是前管理员，或者是对《X Online》颇有了解的人吧？如果光是骇客，他必须接受男男爱，才能以玩家的身份留在这里呢。”

骇客如果想破坏一个游戏网域，方法有很多，例如以DDOS的方式，密集地攻击伺服器，造成伺服器瘫痪；又或者化身为玩家，潜入游戏里找漏洞。但有人指出，光大约在半年前已经出现在《X Online》，普通的骇客会为了破坏，而留在一个允许性侵犯的非法游戏里半年之久吗？

要探究光是什么人，必须从他的行为、目的来分析。

热闹的酒吧就是最好的情报流通场所，在场有几个等级较低的玩家都曾经见过光几次，他们都表示，光既像一个出尘的高人，也像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学者，又像个初次上学，对万物都抱有好奇心的学生。总而言之，大家对光的印象都很不错。

“当他跟我提及‘我为什么会存在’这种问题时，我还以为他是个无脑中二，谁知他竟然能扯到形上学、本体论的……”

“当时，我在一个森林探险剧本里被巨熊追赶，迫到大石头前，快要死翘翘了！就在这时，光轻轻的来，他挥一挥袖，就把熊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