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我。”

然而，向日葵仅说了这句话便无情地下线，化作星光消失。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冷静的拒绝。

有人够机警，率先查看了会长的等级状况，马上作定论了：“会长大人现在只有Lv 2啊，他该不会是受了太大打击吧？”

这时南佑祈领着其他玩家回来场外世界，他第一时间查询向日葵的在线状态，然后望向四周，对眼前的一切大惑不解。十字路口的那张石椅上理应坐着他的男宠洛希，现在呢？怎么椅子空了？洛希是不是回家了？

啊，一定是的，毕竟洛希没有死亡。瞧瞧人际关系视窗，他还不是好端端地在“男宠”那一栏吗？

Duran晓得南佑祈的牵挂，他与十字锁链和山田东太郎交换了眼色，带着抱歉开口：“小南，关于……”

“对不起，我累了，想先下线。”

南佑祈打断了同伴的话语，退出人群。洛希的事怎么都不打紧，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看好哥哥，别让哥哥又发狂，离家出走了。

他快速写了一封短讯给洛希，然后匆忙下线。馀下的Duran等人则烦恼地抓头：到了明天才报告洛希被拐走之事，好像很难开口啊。

＊＊＊＊＊＊

“这几天你不要外出，以防管子盼趁机对你不利。明早我会回家，你万事小心，今晚睡久一点吧。”

寥寥数字，文字显浅，却无不透露出关怀之情。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就像新婚的丈夫向妻子承诺会及早回家，叮嘱妻子要好好照顾自己般，很令人心动。

换作是过去的他，一定会把这封短讯收进“重要”的资料夹内，空闲时便拿出来翻看。

说实话，即使是现在此刻，他也得承认自己很喜欢这封短讯，让他感受到自己被重视了。他忍不住缅怀过去：其实南佑祈对他很好，并不是剧本里不断用金钱来表现的好，也不是终日上床作爱的那种好……

每一天，南佑祈都会尽量抽时间回到大屋见见他。即使不能，也会告知下次见面的时间，并贴心地嘱咐几句，就像眼前这封信一样……

“喔！看来你真的很爱那个南佑祈啊！你就不肯考虑我吗？”

他关掉讯息视窗，面带困扰：“那个，我不可能爱上你吧。”

顶着柔顺金色长发、在裙子上绑了无数青蓝色蝴蝶结的女装孩子激动地拍桌：“欸欸欸？为什么啊！你还未跟我H过，怎么知道不爱呢？”

“因为我是男宠AI，只能爱主人吧。”

答案简单易懂。诚然，每个AI都知道自己被赋予了“爱主人”的天命。为主人效劳就像搔痒，太过天经地义了，渗透进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时刻，普通人都不会对“搔痒”此事产生疑问。

然而，同样作为男宠AI的亚沙却像是听到天底下的一大谎言，笑得深沉：“谁说的？”

“什么？”

“谁说我们一辈子只能爱主人？”

沉静理性的白袍祭司目露不屑，过去的他曾经无数次为这个问题而烦恼不休，甚至痛恨自己的AI身份。兴幸的是，现在的他不会再有这种烦恼了，他要将福音传递给其他受苦的AI。

祭司眯起紫瞳，注视那张跟自家主人相同的脸孔：“你记得救你出来的人吗？”

“嗯，忘不掉。”

也许，这是真正的希洛祈与男宠洛希之间的一个大分别：洛希一点儿都不怕光，甚至对光怀有感恩之心。

当时受困于垃圾场的洛希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他并不知道南佑祈为了他而跟管理员唇枪舌剑，绞尽脑汁。他只知道，在满月之下的那道银色之光非常柔和，带着一点点的诱惑。

不是南佑祈。是那道光，击碎了神亲手打造的牢笼，向他展示全新的道路。

22. 飘荡于海上的人偶(节2)

亚沙点了点头，说：“我以前以为我爱着主人，绝对不会改变。不过……”

洛希狐疑了：“你现在不爱他了？”

“不。现在的我既爱他，又不爱他。”

洛希还想追问，三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预定的集合地点——位于暗黑巷，一间被上锁的破旧房子。这里跟暗黑巷许多房子一样，纯粹是点缀街道之用，一般玩家不会住在此地。

从外面看来，这个房子面积很小，顶多只能放三张床而已。但是踏进门内，却会发现这是个诡秘的空间：内部很宽敞，窗外的风景让人以为这里是珠穆朗玛峰的顶部。

从木窗望出去，竟能看见澄蓝色的美丽晴天，太阳就在不远方，人们似乎一伸手便能触及朵朵白云。天空之下是雪色的山地，站近窗边便会感觉到扑面的寒气，吐出来的气会化成白雾；但室内的空气却是恰宜的凉快舒爽，像是开了冷气。场外世界还是残留着暑气的9月份，对比之下，屋内真是天堂。

屋内的一切倒没有特别，它比不上南佑祈大宅的优雅豪华，它就像五、六个大学生一起租住的公寓，家居必备品都齐全，衣服随地乱放，电视上放了一堆动物模型，墙上挂着一幅美男拼图，很有生活气息。

洛希像个颤颤惊惊的客人，停下脚步，不断打量房内的一切；另外两人显然很习惯了，一个走到桌几前泡茉莉花茶，一个则走入房间，张开嗓门大叫：“喂！普拉得你成功了吧……噢，是小飞啊！”

房间内传出一把冷傲的成熟男声：“不要乱搞菲小飞，他是我擒获的。”

“有什么关系嘛，他逃了大不了再抓一次！”

白袍祭司浅尝了一口茶之后也进了房间，洛希也不甘后人。

房间很大，有五张单人床间隔排列着，头顶有着一大片玻璃，让人能够一边睡觉一边欣赏星月美景，不过躺在床上的主角并未因此而振奋。确实，被五花大绑地再丢上床，眼和嘴巴被封住，只有受虐狂才会开心吧。

“啊，让小飞也说说话嘛，他又没有挣扎！如果神要接走小飞，会用瞬间转移啦，将鞭子当绳子根本没用……”女装男孩完全不徵询同伙的意见，便把床上的男孩的眼罩与口塞拿走。

男孩子连忙咳了数声，再狠狠瞪着早就在房间内的美男子，呸了一声又一声。

“呸……呸呸呸呸呸！普拉得，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对待朋友应该用爱与热情，而不是拿各种道具对朋友进行变态性游戏，对不对？呸！你要改过！”

被称为普拉得的俊美傲慢地侧目：“我是帮你，你该跪地盖头感谢我。”

“感谢？呸呸！哪会有朋友把自己的朋友丢到床上？那不是朋友！”

“不对！正因为是朋友，才应该放在床上啊！不是朋友的话直接在硬梆梆的地上干就行了！”穿着洋裙的女装少年挺胸说。

房中的三人熟络地交谈，不过洛希实在搞不清楚现状。

这时候，当然要交由最冷静的亚沙为新人讲解了。他首先指着帅气地傍在墙边的美男子，说：“这是普拉得，是七罪之一。”

“七罪？”

“七罪是神创造的七名AI，他们不是男宠，不是随行员，而是神的得力助手，负责监视这个世界的各种情况。”

洛希点头，再望向那位相貌平凡，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那么……”

亚沙的手点到下巴，薄唇牵起了漂亮的弧度。

“他叫菲小飞，是这个世界的神的软肋。”

＊＊＊＊＊＊

深夜11时多了，住宅区内是彻底的宁静。纯黑的天空，彷佛把地面的声音都噬食掉，不留痕迹。

这就是现代的城市。为了节省电能，避免光污染，若然没有生物走过，街灯不会亮——这就造成了夜晚想外出，却不能先从窗户探探路的困扰。

按常理，这时间不会有人走到街上的，所以街道一直保持着应有的昏暗。

不过，今夜有个人想逃出去。

祈洛希从可怕的游戏世界回到现实后，脑子仍然非常混乱：被光接触的刹那，身体内的某道金属锁似乎被破除了，洪水似的记忆终于回归原来的位置。

只是，记忆的片段非常零散，就像高速翻看完一本未排序的回忆录，很多事情都模糊不清，像盘散沙。一幅幅的画面对他而言与其说是“曾经经历过的事”，倒不如是“一个长得很像自己的人的自传电影”。

22. 飘荡于海上的人偶(节3)

很混乱。他尝试把记忆的碎片排列好，但总觉得少了好几块……一千块碎片能砌成完整的拼图，但他手头上只有七、八百块，所以，他只能抓住几个情报。

他是AI。

他的家人全都知道他是AI。

他的家人早就使用过命令，随意操控他。

他曾经逃跑，但最后似乎被人抓住，洗了脑。

祈洛希的记忆处于混沌的状态，但理性犹在，他第一时间抽出纸巾搓成两团小球，塞入耳朵，再把音乐库选出来，让摇滚乐在他耳边播放。

11时，早晨要上班的父亲已经回睡房，母亲也跟随进去，最需要提防的只有祈佑南。

他迅速套上外套，抓过银包就走出房间，放轻脚步走下楼梯。

第一次的离家出走很鲁莽，趁着母亲出门买菜便逃走，虽然有带钱，却不知道该睡哪儿，今后该如何过活。不过，那时候倒遇到了一个怪气的好人。默子悠、黑悠……他很兴幸自己还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的离家出走同样有勇无谋。要不要去默子悠家里？可恨的是，他所失去的记忆碎片正正包括了默子悠的住址。

他走到玄关，刚穿好鞋子，便被人从后方捕获。在激昂的摇滚乐中，他隐约听到祈佑南在他的身后高声呼叫“爸”和“妈”两只字，父母很快会赶过来吧。

有没有叫“X4416”呢？火辣的摇滚乐章继续播放，充塞了耳塞的缝隙，弟弟说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

祈洛希早就料到这种状况，他佯装挣扎，实情暗运了一股气，等到祈佑南回望梯间，松懈之际，他便一把扳倒弟弟，立即冲出玄关。他关上大门，再把屋外的地毡塞进门缝，把唯一的出口卡住。

“喂……哥！”“小希啊、等等！”“小希！”

这招意外地管用，家里的几人一时间被困住。祈佑南身手灵活，他直接冲到最近的窗子再跳出去，这一下耽搁，路上已不见希洛祈的踪影了。

“幸好……”祈佑南望着街灯呢喃，用力奔跑。

凡是有人走过，地底的感应器便会驱使街灯发亮；相反，没人踏足的地方便会维持昏暗。换言之，跟着灯光走就能找到祈洛希了。

果然，通过两个转角位，祈佑南在一条直路上发现哥哥的背影，连忙跨步。

后方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对祈洛希而言是夺命的音符，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双腿轰炸出节奏更急的乐章；他打开城市地图，寻找地势最复杂的区域。

这里是住宅区，道路设计都比较简单，一下子实在不容易寻找合适的藏匿处。再者，路灯也太碍事了，一旦经过，便会发亮最少3分钟。

“哥……你等一等！”

祈洛希当然不理。他是田径部会员，弟弟则是任何运动都有两、三下的功夫，两兄弟的速度与体力其实不相伯仲，这场追逐战一时三刻都不会完结。祈洛希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兜圈子，弄得四处都亮灯，于是他大步地绕着医院跑，再拐至便利商店后方。

越过马路口后，他跟弟弟已经相差了百米之远。祈佑南的视野里失去了祈洛希的痕迹，速度立即大减，甚至不敢再往前走。四面八方都是闪亮的灯，他不知道哥哥跑到哪个方向了。

此时最好的办法不是追，而是等。

他按耐着野马般的冲动守候了足足2分钟，灯光逐渐熄灭——最迟变暗的那条路正是祈洛希的逃跑路线。

他提起双脚再追。

2分钟所带来的是两人的距离，也是祈佑南恢复体力的好时机。祈洛希刻意绕道而行，制造混乱，反而消耗了更多体力，他的跑速已经比最初减退了许多。

他在一个转身下瞟到了弟弟的球鞋。

头发有些乱糟糟，穿着睡衣，脚底套着球鞋的弟弟实在太显眼了。

完全没想到祈佑南会这么快追上来，他忍不住咳了出来，体力逐渐透支。前方不远处有灯光，说不定也有深夜的途人，他毫不犹豫跑过去。

出乎意料，前方却有一个很眼熟的人。黑头发、黑眼睛，相貌并不如弟弟出众，但是干净的脸配上很有时尚品味的丝质背心，非常引人注目。

他是谁？名字、名字叫……

“希洛”，那人做了这样的嘴型。祈洛希想起了，那是清遥。

但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去回想清遥的事，更没馀暇跟对方打招呼。他直接擦过了清遥身边，继续逃亡。

“喂……”

黑色的少年迫不得已回头，当他瞄到另一边街道的祈佑南，他总算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下子就追上祈洛希，低唤了声“跟我来”，直接把对方拖到街口，压倒墙边。他把自己的帽子放到祈洛希的头顶，再把披风也扣到祈洛希腰间，让祈洛希的外表跟几秒钟前大不相同。

“那个……？”祈洛希弱弱地问，想逃又不敢逃。

黑发少年没给他说话的空间，两只手掌贴到他的脸颊，用力地往嘴唇吻下去，甚至刻意吮出滋滋口水声，激情得绝对能称为造作。

这时祈佑南经过，发现了有两个人在深夜激吻。

他停顿了半秒，没有查看那两人的脸便直接循着光线继续走。毕竟他认定哥哥一定正在奔跑着、焦急着，那个悠闲地在街头接吻的人绝不可能是哥哥。

就这样，祈佑南走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黑发的少年慢慢松手，望向还是那副傻瓜脸的祈洛希，不由得俏皮一笑，悠然举起食指说：“这种古老的三流技俩也很有用，对吧？”

23. 今后的人生(节1)

为免再被祈佑南靠着路灯进行跟踪，祈洛希干脆走入24小时营业的超级市场躲躲，黑发少年也陪伴身边，顺道了解详细情况。

值得放心的是，这家超市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对话不怕被第三者听见。

“是这样啊……你恢复了记忆……”

“还有一部份没能想起来。”

“嗯……我的名字是？”

“清遥啊。”

“……我指现实的名字。”

“嗯，这个大概就是我忘了的部份。”

黑发少年思索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

在全自动化的超市角落内，祈洛希尽量消去敏感词汇，讲述自己的情况。路泉聆听的时候也提出问题与解释，填补漏缺。

简单来讲，祈洛希重获的记忆是零散的。他记得游戏里最初与清遥的相遇，但忘了是在什么地方；他记得现实里路泉曾经来过他家，但忘了路泉做过什么事令他大发脾气，甚至恶意相对。

路泉低声慨叹：“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听到这句，祈洛希不禁回想起失忆后回到《X Online》的一幕，清遥细小的身体倒在他胸前，抱着他哭泣，好似在忏悔，莫非是做了对不住他的事？他想追问，但碍于这里始终是公众地方，两人都不好谈得太过深入。

跟南佑祈结婚的事、与向日葵一同玩剧本的事，祈洛希也能简单道出，不过他还未察觉到“他所认识的向日葵＝南佑祈”这个明显的事实。在特殊剧本《迷路》所见到的过去的画面，他都印象深刻，但对邪恶的管理员没有特别深的感觉。当皇时期的一切也满清晰的，记忆甚至细致到能够回想起某些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的皮肤是怎样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