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变成了软绵绵的玩偶，整个人倒在南佑祈胸前。他的脖子没有动，而是转动宝蓝色的眼珠，瞧向依旧含笑的谜之少年身上。

“……为什么？我，是X4416？”

21. 废弃篇：大混战．终(节1)

在场外世界，玩家们都目睹了银幕内所发生的种种。他们看见光轻松地破解了南佑祈的防御，甚至把管子盼引出来，全都感到相当意外，纷纷猜测光是否也是GM。

黑色的男孩子一边注视萤幕，一边侧耳聆听周围人们的交谈，方才得知光居然打破了困着AI洛希的保护罩，心里更是迷惑：光到底何方神圣？很久以前他和希洛祈一起玩的剧本《遗产下的丑剧》中，光便以律师的身份登场。当时他不觉得光有何处异于常人，但他记得希洛祈曾暗地里发抖，活像遇上天敌。

大萤幕的画面并不清晰，但向日葵的确受伤了，额头通红，两行血从眼边滑落，很是憔悴。他虚弱地倒在南佑祈怀中，下一刻，他却又猛地推开对方，跌跌撞撞地倒在草原上，并朝着南佑祈的相反方向退后。

不妥，着实不妥。这根本不像在玩游戏。

清遥悄悄靠近宙斯，压低声线问：“喂，你第二次进入剧本后出现在哪儿？”

全程盯着萤幕的宙斯神不守舍的，唤了好几次才回头，露出倦容答：“哦……同样的地方，商店街的垃圾场。”

换言之，每次进入剧本都会回复初始化状态，从第一层商店街出发。前往第二层不需要太久，但到时候剧本内的形势定必跟眼前所见大大不同……不，或许只消等个5分钟，剧本已经结束，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是一场幻象。

清遥很犹豫，他前一刻才答应对方，出事的话必定会再进入剧本帮忙……

就在此时，管理员含笑望向镜头，似乎在向站在路中心的观众们挥手；接着空气中的大银幕倏地消失，现场顿时变得黯淡无光。有人立即报以嘘声，Duran等后援会会员则铁青了脸，他们的伙伴、会长与偶像还在剧本里啊，尚未出来啊？

“这怎么回事呀……”山田东太郎奋不顾身地冲到剧本的入口前，他闭上双眼进入白缝内，却被一道怪力所弹开。他眼神空洞地凝视这个出入口，一时间呆了。

“不能进入剧本了？还能出来吗？”

“怎么搞的！是故障了吗？中了病毒？气死人了，管理员快快出来解释啊！”

“小南他们……不会有事吧……”

人群再一次噪动，不安的对话旋律一下下击入清遥的心中，让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的节奏彻底被打乱，连连摇头。

有玩家能拥有超越GM的权限吗？前所未见。一定是出了大事。

原本最吸人眼球的萤幕消失了，等了一分钟还是没回来，众人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

那个大笨蛋有亲弟弟照顾，应该不会出事吧。

清遥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地下线。

＊＊＊＊＊＊

夜间的天地变得更加昏暗，似纱的光再也映照不出人与物的轮廓，什么东西都糊在一团。因此，对话声在寂静庭园中更加分明，连呼吸声也被捕获住，全撒进人们的耳朵里去了。

一声咆哮在黑暗中震出，在场者全都知道这话出自谁的口。

“祈佑南，你别碰我！你以为你是主人就能随心所欲地对我吗？”

被宣判为低下AI的少年用力甩开身边的人，他的身体与精神尚未调整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狠狠瞪着对方，连连喘气。庭园上的几位洛希AI一齐傍到他身边，体贴地将他搀扶起来，让他与眼前的三个可怕人物在同一水平线上对峙。

第一个是光，每一次见面都令他打从心底地惧怕的神秘角色。

第二个是管子盼，在游戏世界里数番恶意相向，完全没有同理心的管理员。

第三个是南佑祈，平常叫他做“哥”，心血来潮便会叫他“X4416”的假弟弟。

“喂，到底怎么回事？向日葵是希洛祈……？”管子盼用密语询问南佑祈，但后者仅惘然站着，并无回答。

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实在产生了太多变化，已然超出他们所能掌控的局面。南佑祈再聪明也不过是个15、16岁的少年人，有许多事，他应付不了。

管子盼强迫自己尽快接受“向日葵＝希洛祈”的事实，并不追问事由，直接转向离他们稍远的神秘银发男生身上。此人还是相当淡定，全无做了坏事要忏悔的神色，显然是骇客。

只是，区区一名骇客，为何能够让希洛祈的记忆复苏？当中牵涉到的不只是系统入侵，光必定是个精通旧型AI构造的人，能够把被封锁到海底的记忆资料强行抽回水面。

21. 废弃篇：大混战．终(节2)

管理员把场外世界的大萤幕关闭，脸上是少见的正经：“光，你非法入侵了吧。”

“非法？嗯，这个世界的存在本来就是非法。”光从容地回答，那双带着笑意的灰瞳不断在前方的三人之间徘徊，“不过，《X Online》的世界充满漏洞，就像在欢迎我到来，我就忍不住进来了。”

“哎呀，真是失礼呢。请问你来《X Online》到底为了什么，是破坏的乐趣吗？”

“不，我只是本能地见到漏洞就会钻进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啊。”

一派胡言，这人根本是个愉快犯。管子盼表现得不愠不火，继续以闲话家常的姿态说：“请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老实说，这个世界很有趣，这里的人很有趣，我暂时还不想离开。”

这时向日葵的呼吸已经平缓下来，他快速组织着自己零碎的记忆以及光的发言，忍不住冷哼一声，按着胸口质问：“……有趣？你是指，我是有趣的人？”

“不对喔，你是有趣的旧型AI。”

一股怒火直涌上喉咙，令他现实里的身体也难以自制地咳了数声，他强迫自己尽快冷静，恨恨地瞪着对方。

光把双手插入口袋，自个儿仰望上空的夜景，细细回味着。

“这个世界很独特，几年前的旧AI几乎是完全自由的，不用处处受制于他们的人类主人，更会产生谋反之心。新AI不断追求着爱，他们不止是主动地爱主人，更渴望被爱。那种渴望，甚至令他们敢于反过来控制人类，为的就是一句‘永远在一起’……非法存在的虚拟网域，真的很有趣。”

管子盼马上发现到不妥：“你几年前就已经来了？”

“是啊，来过一阵子。”

搞什么鬼？骇客一直都在，只是一直都没有发现？

光笑了笑，朝着向日葵踏进了一步：“所以啊，希洛祈……啊不，向日葵，你是这群有趣的AI当中特别有趣的一个，我今天是特地来找你的。”

“我哪里有趣了？”

“你明明是个旧AI，但天天都扮演着人类玩家，不是很有趣吗？你跟其他AI不同，你是个想取代人类的AI。”

是AI。

天天都扮演着人类玩家。

向日葵瞬间崩溃了。

他意外地清醒，意外地理智，他完全理解光的话也许是要看他发狂的模样。过去的记忆与经历成功地为他的情绪作了缓冲，但是那又如何？他再冷静，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样做。

被活活地骗了多年，自己一旦不合家人的期待就会被唤作“4416”；平常被当成乖儿子、好哥哥，但到头来只是填补死去的那人的位置罢了，所以才会洗脑、洗脑、洗脑。

无知是最幸福的，可惜幸福的表象已被剥开。

他什么都不再思考，举起拳头，直往弟弟冲过去。

南佑祈不吭声许久，看似全盘松懈了，但他一直在意着各人的行动。向日葵的肉拳对他而言不痛不痒，甚至无须动用神的力量便能躲开。

向日葵再度气势汹汹地攻过来，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南佑祈立即连吞三颗健种子，他以轻盈的身法，俯身越过向日葵的腋下，一下子来到背后。

——完结了。

他立即变出一把青龙大刀，直劈向向日葵的背脊。

按道理，这一刀向日葵是绝对挡不掉的，他没有这种能耐，所以巨刀确确实实地砍下去了。但南佑祈万万料不到，AI洛希竟突然出现，用自己的身体替向日葵捱刀。

“……为什么？”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天荒夜谭，他要杀死哥哥，却被他的AI阻止了？

向日葵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并未多想，从身上拿出手电筒，周围刹那间亮了起来。他直照向南佑祈的双眼，猛地把光度调到最大。

“呜……”南佑祈闭上双眼，才刚变出太阳眼镜，肚子已被重重地击中了。他狼狈地在草原上滚动，挥舞青龙刀，弧光勾划出新月似的轨迹，血红散地，倒在地上的，却又是他的AI。

“为……为什么……”他望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握刀的手明显在颤。

无论是作为哥哥的希洛祈，还是作为男宠的希洛祈，他都无意伤害。他只希望一切能够按照他的预想顺利进行，让大家都得到幸福。

为何现在一切都不能称心如意？

他硬把口腔的鲜血吞下肚，仰望苍穹。

——毁灭吧，把所有不开心的事物都毁灭掉吧。

这个想法刚升起，半空便冒出十数枚炸药，像燃烧的流星雨般往庭园处坠落。

21. 废弃篇：大混战．终(节3)

“竟然失控了……”管子盼望向闪烁着火红的天空，低喃道。这样也好，同归于尽未尝不是离开剧本的好办法。

然而，像是有意跟南佑祈作对般，光随手抓起一把泥土，在燃烧的炸药快将跌回地面之时用力撒开，泥颗飞溅，炸药竟通通消失不见，犹如戏法。管子盼大皱眉头，连忙开启系统的日志记录与资料库作检查，企图探究这能力是什么回事。

光看穿了他的行动，一下子突破管子盼的保护罩，五指直伸向对手的脖子。

管子盼却是不怕，连咒语都不需要念便瞬移到别处。光跪地抓了两把泥土乱泼，管子盼展开另一个淡白色的球型保护罩，令泥土消失。

“啊，你用这一招。”光佩服地轻拍手掌。

用防护罩或是武器道具是对付不了光的，因为光能够凭着肢体接触或是物品令它们消失。管子盼掌握到这个规则，便在自己的周围建设了传送空间，避免跟光作任何接触，从而达到保护自己的功效。

对光而言，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难题。

所以他转过身不理会了。

暗灰色的眼瞳轻轻溜转，转到他今晚的猎物身上。他就像一头无畏的雄狮，悠然走向金发少年那边。随着他的步伐，AI洛希也一致地后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比起自己的主人，AI洛希似乎更愿意协助这位才刚第一次见面的银发男生，众多的分身合力将向日葵架起来，丝毫不顾向日葵身体传来的颤栗。

“谢谢。”

光一边走，一边温和有礼地道谢，但那逐渐迫近的笑脸完全敲起了向日葵内心的警报器。他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量唤出系统选单，下线的选项就在眼前。

逃避是懦夫的行为，但死亡亦不见得会成为英雄。

“强制删除。”躲在保护下的管理员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理出资料库内光的所有资料，下达删除指令。一瞬间，数个资料库关于光的资料同时被毁灭，无论是等级能力、所持物、造型等全部被删个精光，连备份也没有。

剧本内，那名银色头发的清秀少年毫无先兆地蒸发，连脚印都不复存在。在南佑祈和向日葵两名玩家眼里，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干净，草儿无声地拂动，事物变得单纯起来。

南佑祈徐徐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望向空荡荡的草地，内心的波涛还未能平息。

向日葵想抹走额边的冷汗，却发现手脚动不了，还是被AI洛希锁住。

下一秒，异样的光影在空气中闪过，银发少年在同一个地方现身。

南佑祈和向日葵都吃了一惊，四只眼睛齐齐扫向管理员，但管理员好似早就预料到这种状况，继续操作着他们看不见的萤幕与视窗。

没错，光就像顽强的病毒再度重生了。管子盼迅速翻查刚才的连线记录，以求查证再生的原理。

南佑祈忧心地踏前一步，却不敢再接近。他现在总算明白了，光绝对不会是GM，光是一名不速之客，专程来搞破坏的。光持有的能力远远超越了所有人，甚至令管理员也苦恼不堪。

南佑祈不知道光到底想怎样对待哥哥，也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找哥哥不可，但现在不可能继续依靠管理员了。

要找一个速战速决的办法……

他定睛望着向日葵不断扭动的脖子，凝神想像。在眯眼的瞬间，神的力量启动，一圈银色的细线无声地箍着向日葵的颈项。

“哎呀，有两个神真的很麻烦。”光挑高眉毛，双脚一跳，人已到了向日葵前方不足一米。

“洛希，我命令你挡住前面的银发男人！”

千均一发之际，女王技能同时发动，一个个洛希AI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向日葵，全部扑到光前面。光没料到有此一着，被迫退后四、五步。

接着，他张开十指，以灵巧的手法逐一点向AI的额头。

南佑祈没有闲暇研究那到底又是怎样的金手指，再次把精神集中在向日葵脖子的那根银丝。

他的思绪揪紧，银线也随之收缩，榨出一环鲜血。向日葵张大嘴巴，却没有惨叫声，因为喉咙被严重割伤了。不一会儿，金发少年死亡，化成光点退出战场。

“管子盼……！”南佑祈大喊。

管理员绝不怠慢，再次执行删除光的指令。

在这个瞬间，《废弃者的乐园》只剩下南佑祈后援会的成员，通关事件顺利达成。南佑祈脱力地倒在地上，拧头望向这个染满了血腥气味的大宅与庭园，灵魂坠入了空虚之中。

如果这是男宠洛希的内心世界，那么这个疮痍的结局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洛希要妨碍主人，跑去帮助光？这，大概是被骇客入侵所致吧？

沉浸在思考之中，在精神完全没有松弛的状况下，南佑祈与第一层的其他成员被逐一传送出剧本之外。

管子盼挪到另一个空间，一边关闭剧本占用的资源，一边守候。果不期然，那位眉目清秀的银色少年再度重生了，他诧异地“啊”了一声，显然没料到猎物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已逃出剧本。

“结束吧。”

管理世界的神擦出一声响指，这个最后的场景也迅速被八方黑暗吞噬。

用剧本冻结骇客的行动未必可行，但事到如今，任何办法都得试一试。

光安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依然是悠然自得的面貌。在被黑暗所淹没之前，他笑吟吟地望向天空，张开嘴唇，他在对这个世界的神说话。

“……你让希洛祈顺利回去了，就等于付出了另一个人作为代价啊。不后悔吗？”

这是他所留下的，足以毁灭神的轻语。

22. 飘荡于海上的人偶(节1)

在管理员关掉场外世界的大萤幕后，清遥第一个下线。见状，有些不想浪费时间久留的玩家也选择离场，宙斯暗地里送了几封短讯给管子盼，没有回音，于是他看看时间，打个呵欠跟随大队离开游戏了。

还不死心地留在现场的只有几人，他们要么隶属南佑祈后援会，要么是执着于报道整个事件的记者。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等了十分钟左右，后援会会长向日葵总算出来了，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迎接，并竭力压制澎湃的好奇心，体贴地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