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希洛祈还在垃圾场内坐着，颓然的眼神无声飘向萤幕上的画面。剧本内的希洛祈大概是假的，是纯粹的娱乐物品。

观众立刻明白过来，上前质问：“喂，伤害AI就是通关事件吧！”

管理员摇头，脸上是十足的狡黠：“伤害AI不是通关事件呢！况且我有预留什么事都不用干，等几天就会自动退出剧本的选项！”

不了解实际状况的玩家不好多言。过了一会儿，垃圾场的正前方蓦地破出一道异空间似的光缝，接着有人走出来，那正是第一个拿刀刺AI的玩家，看见环境改变后明显地松了口气。

众人正想质问，又见三、四人从光缝中钻出头来，他们都是在剧本里刺伤希洛祈的玩家，当中包括恶名昭彰的宙斯。这几人中以宙斯的神情最为轻松自在，那张长着疣的圆脸笑得像头恶猪，不止是一般玩家，连他麾下的AI团队都不屑地啐了几声。

归来的玩家互相打探状况后，便向大家说明通关事件，表示他们刺伤AI的行动实属无可奈何。

“要是我们的等级降低了，等于把过去的努力白白抛弃。我们当中可能有人会因为等级关系，无法前往那些有等级限制的地域与剧本……”

到时候，可能会跟恋人失联，他们是这样正气凛然地说。

宙斯不屑于这番流于表面的话，露骨地鄙笑，倒也懒得讥讽。再望向牢笼里那个快将死去似的模仿品，他的心中已有一番猜测。

“学长前辈，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呀？”

管子盼突如其来传送密语，就像在表示“一切都是我的阴谋”。

宙斯并非第一次与管理员互传密语，他瞄向绿色巨笼，从容地问：“这冒牌货是你搞的鬼？”

“怎么可能？嘛……如果你非要说我是《X Online》的创造者，一切都是我创造的，我也无法反驳啦！”

这根本是鬼打墙的回答，宙斯干脆顺势应道：“桀桀，对的！我认为你创造了《X Online》的一切，包括菲小飞的一切！”

他没有看管子盼到底换上怎样的脸色，敢情非常难看吧。转过头来，陆续又有玩家刺伤希洛祈，成功通关归来，无需降级，一个个都放下心头大石；但很快便有人注意到，每当有人走出来，牢中少年的身体就会用力颤抖，额头流出豆大的冷汗，脸色已然发青。

彷佛是，只要有人完成通关任务，他就会承受被刺至皮开肉绽之苦。

16. 废弃篇：新垃圾制(节1)

绿色巨笼内的棕发少年正在抽搐。大家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每当玩家离开剧本的时候，他就会颤抖得很厉害；与萤幕的画面一同比较过后，便会猜到他痛苦的原因。

纹小刀跑出他所待在的小小咖啡厅，镇定地质问天上的神：“……我看，这个希洛祈跟剧本里那些希洛祈神经相通吧。”

“很接近呢！”管子盼露出激赏的神情，拍拍手解释：“我说过了，这个剧本是希洛祈的内心世界啊！里面的希洛祈就像他的手手脚脚。你们刺他一下，无论是轻轻一割还是狠狠地杀掉，都会对场外世界的希洛祈造成伤害喔，就像——被砍断手指一样吧！不过我没有被人砍过手指，那种滋味是怎样，哪怕我是神都不清楚呢！”

“你马上砍掉自己的手指不就可以好好体会了？”场上另一名玩家毒舌道，但管理员笑脸迎人，没有半点怒火。

纹小刀继续追问：“刺伤希洛祈66次便会废除垃圾场？呵！该不会是刺了66下之后，牢笼里的这个希洛祈就会死，用不着你的垃圾场慢慢折磨？”

“对啊，你真聪明，我还打算等到大家通过剧本才发公告呢！是我的伏笔埋得太明显吗？嘻嘻！”

“事到如今，谁都猜到吧。”纹小刀无力地叹气，思索了一会儿，终究只是摇摇头，退回咖啡厅内。

玩家们再次鼓噪，但仅止于与周围的朋友互相批评责骂，无人直接对那无良的管理者炮轰。

说到底，《X Online》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地下游戏，没有客户投诉热线，也不见得会宽大地接纳玩家的各种意见。《X Online》就是这样的世界。

若是不喜欢，那就走吧，管理员不会因此痛哭或想法子挽留；留下来的话，则可享受没有任何限制的肉体快感，并且在这个玩法独特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要为了不认识的AI，不惜以罢玩作出申诉吗？不，全游戏九成人都会同情AI，但不会做到那个地步。或许真的该放弃那班AI吧，让AI无痛苦地离开世界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自我满足，自以为那样最安详罢了，并不能掩饰AI是被人类玩腻了被抛弃的事实。

况且，这位管理员脑袋很有病，放弃用垃圾场删除AI，便强迫玩家联手杀死AI。面对这样扭曲的人类，再讲道理也没有意思。

宙斯扳起手指计算人数，马上发现不对劲：“总共有48人进入了剧本，每人刺一刀，还差18人才凑够数吧！”

“嗯，对啊！所以呢，这三天内，系统会随机抽取这一带附近的玩家，直接拖进剧本里。另外那个白色的缝口是门，你们若是想参加，可以直接走进去玩喔！棒不棒？”

人们听到了，都慌张地走出垃圾场的范围，有人甚至匆匆从商店内跑出去，跑到绝对不会被牵连的地方。其他人见状也逃之夭夭，免得要在此处久留。一瞬间，仍在场上的玩家寥寥无几，都是些报馆的八卦人员，他们都不在乎等级降低或者在剧本内杀AI。

救AI？还是守好自己的等级？这就是管理员赐予的两难题目。

说是难，其实并不难选择。

宙斯仍留在原地，他是唯一一个离开了剧本但又继续站在此处的玩家。对他来讲，他不要等级被降，更不要自己心爱的AI被产量复制，让正牌货的名声受损。

“啧，杀66次才会被删除，真够麻烦！”

“哎哟哟，所以我特地给了三天时间嘛！”

这个新的垃圾制度肯定还会掀起一阵阵反抗浪潮，但同为“杀人者”的玩家们绝对不敢再那么大声讲话了。

管子盼稍后肯定会再作调整吧，比如通关后能够获得装备道具，增加点数……到时候，丢弃AI不再是罪恶，反而是为其他玩家造就出珍贵的机会。

杀死敌人，从尸体上捡取财宝，人类早已习惯这种游戏方式了。

宙斯虽然是AI的研究者，那一大群AI的收养者，但他不会特别同情AI，对于冒牌货更没有半分怜悯。一心想着“世上只能有一个希洛祈”的他，展开双手把异空间的白缝拉得更开，然后将自己臃肿的身体挤进去，再一次进入剧本。

管理员乐得在空中打筋斗，大笑道：“哎呀呀，走得真快！看来不用等三天，这一晚你就能够快快乐乐地去死了！”

牢笼内的替身少年没有反应。他一直盯着绿色牢笼外面的人们，听不见声音，但看得见一切，包括天空那个不断变化的萤幕，还有离开剧本的人们逃脱大难的表情，以及逐渐离去的众位玩家。

人来人往，但没有任何人擦过他的身旁，大家似乎有一层默契要避开他，拒绝帮助。

白袍大叔从白缝后消失，属于大叔的AI团队既生气又无助，而少年的内心始终未现半丝涟漪。

他对外面的世界毫不在乎，直到——

被系统硬性规定必须时刻牵挂的主人快步踏入商店街十字路口地带，首先望向他，眼下布满杀人似的阴霾；抬头望向萤幕后，更是握紧了双拳，明显吐出一口怒气。

＊＊＊＊＊＊

16. 废弃篇：新垃圾制(节2)

在南佑祈大宅的森林外面，希洛祈等人半跪在地上，围成一个小圈子。对讲机就放在圆圈的正中间，他们按压着内心的鼓动，竖起耳朵，张开嘴巴，尝试去理解这个名为《废弃者的乐园》的剧本。

八队人马在交流的过程里，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个剧本里有许许多多的希洛祈，但当中未必有一个是本尊，大概全部都只是为了剧本而创造的分身。

其他队伍在各处都发现了希洛祈分身的足迹，分身所做的不外乎是破坏。例如希洛祈所住的天蓝色房屋，就被纵了大火，烧得整幅墙壁都焦黑了；当初希洛祈跟南佑祈结婚的辉月庭状况更严重，除了燃烧着熊熊烈火，还有一大桶红色油漆被倒进湖水里，将美景彻底搞砸；至于商店街，凡是玩家持有的商店，内部都会被狠狠地捣乱，玻璃碎裂，商品没有完好的，但由AI管理的商店则不受影响。

众人不禁回想起宙斯在挥刀杀人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显然宙斯一眼就看穿了那是希洛祈的冒仿品，连旁击侧敲都不用，实在诡异。

“姆……换言之，宙斯一直暗恋着希洛祈，所以一眼就看穿了那是赝品，气愤地砍下去？其他组的玩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喔。”腐女冰果提出了合理推测。

黑袍的小男孩偷瞄了身旁的向日葵，沉下嗓子说出另一推测：“也许希洛祈曾经偷走了宙斯心爱的男人，所以他对希洛祈特别介怀。”

“喔喔！这也很有可能喔！”

且不管宙斯到底用了什么把戏才得知那些AI不是真正的希洛祈，大家还是放心了，就连原本反对刺伤AI的人也说：“既然是冒牌的量产品，刺一下也没关系吧……”

正版货需要大家保护，盗版货就应该讨伐，这是相当普遍的版权道德。哪怕是维护AI的向日葵，也说不出“我们应该保护盗版货”这种话。

他只能说：“……管理员居心叵测，我们刺伤那些分身后，说不定会为真正的希洛祈带来伤害。”

“会长大人啊，这种担心就等我们走出剧本再跟GM理论吧。”

“通关任务说刺66下就会废除垃圾场，换个角度想，刺65下都不会改变现状，不是吗？那就别刺太多次。”

同是后援会的两人努力劝说，但他们会长依然是精神萎靡，完全陷入了救助AI与消灭冒牌货的两难当中。

但向日葵终究是随波逐流了，怀抱着“且去看看”的心态尾随众人身后，攀上斜坡，来到燃烧的林子前方。

这个树林本来是茂密地生长，枝叶交错，树与树结为连理，只有主人下达命令才会挪出道路，但是希洛祈AI放的这把火倒是烧出新的路来。山田东太郎一连吞下三颗白种子，眨眨眼，人好像变得呆了，但他两三步便找到烧得不太严重的通道，灵巧地钻了过去。

向日葵也没有心情探究白种子的功用了，走入热乎乎的烟雾当中，掩着鼻子狂奔数十步，走到林子尽头时，便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大跳。

他们的前方是一座广大的庭园，花儿只有两排，大多数是灌木与绿草，简朴干净。没有喷水池或灯柱那类人造建设，大宅前唯一不属于大自然的只有一座白色的秋千，钢枝上雕着十八、九世纪的古典花纹，让人联想到西方贵族的秋千。

后方的树林已慢慢被火海攻占，但前面的世界却没有任何火种，就连污垢也没有，密封的西洋大宅不见半分异样。

让大家惊骇的，是这座优美的绿色庭园里有很多人。

那些人每一个都造型独特，或是戴上三角形太阳眼镜，或是留着灿金色的柔顺长发，或是打扮成国王那样顶着宝石皇冠，或是像马戏团小丑那样整张脸都化上浓妆，或是一身撒旦大魔王的邪恶造型……还有很多很多，千奇百怪，约百个人堆满了庭园上。

这些人在做什么？在开派对吗？不，他们正在大殴斗。

即使把自己打扮得再细致精美，他们都不顾了，只剩野兽本能般见一个打一个，神智不清，地上已有十数个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死了的人。打斗持续不休，但火光所映照到的，顶多是皮肤上一块块的瘀伤，还有青白得没有生气的脸，并没有半滴鲜血。

当大家看清楚这班人的脸时，全都倒抽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摸向身上的武器。

这百个人，全部都长着同一张脸，希洛祈的脸。

16. 废弃篇：新垃圾制(节3)

“刚才听大家的报告，其他地方根本没有这么夸张……啊！”冰果说到一半，已自行理解真相，馀下比较冷静的人也明白了背后的含意。

虽然到处都有希洛祈的仿制品，但如此庞大的量出现在南佑祈的庭园上，可见这群冒牌AI所记挂的是南佑祈。

男宠AI所爱的是谁？主人。

当中也有人未察觉这个事实，包括是看见众多复制品后神不守舍的向日葵，以及是什么都懒得想的阿军。阿军观察了一会儿，便举起短刀，高兴地说：“全部都是希洛祈啊，随便挑个受伤最重的砍一下就能通关了。”

说罢，阿军率先跃过眼前的大石头，目光一闪，短刀已经直刺向战区边缘的厨师装希洛祈。

轻轻一割，鲜血流淌。厨师尚未来得及防御与反击，便被对面的警察希洛祈AI双手捏住脖子，无法呼吸。

接着，警察服的希洛祈发狂似地袭向阿军，他首先敏捷地避开第一下攻击，紧接下来往肚子的一拳，他无法回避，更无须逃避——通关之门已为他张开，让他半透明的身体卷出金光，敌人的攻击无法得手。转眼间，阿军已经消失于这个空间之中。

面对这太快的节奏，十字锁链有些不能相信：“……太简单了，就像……碰到了就赢。”

放眼望遍全场，场上的AI偶尔会跟玩家们四目交接，但愣了一下，又会继续与“自己”继续战斗。

山田东太郎兴奋地抓住向日葵的手腕，认真地安慰：“会长大人你看你看，他们不是希洛祈，只是一群长得很像希洛祈的丧尸，没有意志！刺下去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唾弃的！我们一起放手大干一场吧！”

“丧尸吗……”

确实，先前被宙斯杀害的希洛祈AI还懂得惊慌，还知道逃跑，但这群AI没有。他们好像失去了理性，就算看到外人也没有戒心，解决了一个希洛祈，就去解决别的。

没错，他们是一堆没有自我意识的丧尸军团，内讧了。

向日葵握着腰间的匕首，越来越犹豫。以前的他在其他大型游戏里可以大咧咧地杀死各种敌人，现在竟因这群跟自己相同模样的家伙而惧怕了？

这堆不像人类的东西，恶心死了。

他总算拔出刀子，同样是后援会的山田东太郎和十字锁链连连点头。

黑色的小男孩由始至终未说出半句评语，仅是持续地观察向日葵的每个小动作。

“现在全体人员都决定要完成第一个通关事件，对吧。”等级最高的带队人Duran询问，见没人反对才续道，“我们干脆抓一个平躺着的人吧。”

“欸……？刺那些死掉的？刺下去有效吗？”

“躺着的那些大概只是昏迷了。死掉的话会像前一个希洛祈那样，连身体都消失掉。”

一言惊醒梦中人，拖一个过来远比起冲进去乱刺安全得多。惦量过后，冰果贡献出她平常用来打捞奸情证物的追踪电网，Duran指定目标，电网迅速捕获了躺在地上的厨师希洛祈。众人将绳子往自己这边拉，很快就像钓鱼般把对方擒获了。

解开电网，那张纯真的少年脸孔还是静悄悄的，像是在睡梦当中。大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合掌，诚心地说了一声：“抱歉，得罪了。”

整个过程很顺利，山田东太郎首先刺下去，他测试用极为轻微的力道，只割出小小的缺口，皮裂开了些，没见血，他还在原地。再刺较深的一刀，渐见鲜血，这回他成功了，身体变成透明，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还在消失前对大家作出胜利手势。

哪里值得开心啊？向日葵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