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新系列推出市场，那些旧的机械宠物就失去了价值，可以直接塞进垃圾箱丢掉；不想亏本，还可以放到网上拍卖，挣回一点点钱。这些行为，完全不违反宠物监管条例。

“……再后来嘛，有绿色团体反对大家弃置太多机械垃圾，于是鼓吹大家在虚拟网域玩宠物。在虚拟的世界里，你抛弃宠物多少次都不会产生垃圾问题呢！”

全场陷入了寂静。这段话不仅是诉说历史，更是一个现在进行式，社会的趋势。

科技满足了人类的各种欲望，就连人类喜新厌旧、不想负责任的劣根性也照顾周到。

游戏的管理者露出狂妄的狞笑，喉咙更放肆地扩张：“哈哈哈！既然要减少AI的废弃量，我要不要开放AI买卖制度啊？当AI变成商品，就算他不被原主人宠爱，他在市场上还是有一定价值嘛！例如啊例如……那个叫青的AI如果被放到拍卖场上，肯定会有相当高的价值吧？”

太无礼了。

商店街民众的怒火已经被连环问答与真实故事煽至高温，玩家们只差没抛出“我不玩了”这句话而已。一直旁观，不欲多事的向日葵抿紧下唇，埋藏在心底的墨黑色忽而涌现了，变成漩涡，再进化为黑洞。他每吸一口气，就觉得自己的感情快将崩溃。

很想毁灭人类、很想逃离这个世界、很想帮助AI、很想获得自由、很想把那些操纵者的骨捏碎，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

没有人留意到向日葵的心理变化，玩家继续争辩，神继续用他的权力与见识否定一切。

“杜蕾斯管子盼大人，”主持者松久再度出击驳斥，“AI是否被人类抛弃，跟AI被你丢进这天杀的触手藤笼被虐待三天毫无关系。这种垃圾场设计完全是你的变态爱好，可不是吗？”

“哟哟？不见得呢！可能绝大部份AI都是激M属性，非常喜欢垃圾场喔！”

“说谎！”

“嘻，那就一起瞧瞧吧——喂喂！你们那边的AI，喜欢不喜欢垃圾场啊？”

GM的食指挥向东街一群打扮简朴的年轻人身上。那班人显然没料到会被点名，个个张大眼睛，不知所措；附近的人纷纷调出资讯视窗，发现他们是游戏里有点小名气的，宙斯的AI，一群失去了原主人的男生。

突然，男生里的其中一人面向大众，没有表情地说出一句话：

“我、很、喜、欢、垃、圾、场。”

13. 替代品(节3)

不止玩家大惊，连身边的AI也围着他，生气地骂个不休。但很快地，他们便发现了：说出那句话的AI彷佛刚才做了一场噩梦般，害怕地低着头，焦躁地摸着脖子，再也挤不出半句话。

在AI旁边的白袍大叔立即意会，气得连口水都喷出来了：“喂，管子盼，你操纵AI是吧！这是犯规！”

“哎呀，我们再问另一位AI吧……就你，你吧，我发现你很久了！”管子盼的手指再度转移，活像会发出雷射的手指越过向日葵，来到后方，“说出来啊，你想不想去垃圾场？”

大家立即转头，只见被点名的人身穿宽大的运动外套，帽子把大半个头部包裹住，脸上也挂着太阳眼镜，谁都看不清他长成怎么样。查询他的资料，会得到“无权检视”的系统讯息，显见这人拚命地掩饰自己的身份。

管理员哼着歌儿催促：“呵呵嘻嘻……你还敢躲着不说话，我就让你一辈子都进不了垃圾场！”

这算是哪门子的威胁？大家在心里吐槽，但不可思议地，那人紧抓着运动外套的领子，用蚊子的声量开口了。

“我想去垃圾场。”

“大声点，我听不到喔！”

“……我想去垃圾场，我很想去垃圾场——！”

向日葵认得出，那是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止向日葵，其他玩家也发现了其中的突兀，防不胜防地伸手抽走那人的眼镜，接着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希洛祈——或者，更正确地讲，是跟希洛祈一模一样的脸孔。

首先是他身边的几个人吃惊了，然后是附近的人低声呢喃，最后整个商店街，乃至待在商店内的客人都得悉“希洛祈出现了”之事。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替代品，他也无意再遮掩自己这张由希洛祈复制出来的脸。当他向前踏步，人们再怎么挤都要为他挤出一条路；当他启唇，大家都闭上嘴巴，只为了把他的所有动静都听进耳里。

在普罗大众眼里，这个希洛祈跟上一代皇都是同一个人：他疯了，渴望进入垃圾场。如今他的神情分明是看到了天国，看到了神明，诚恳得可以放弃主人。

没错，他已经把主人交待的“不可以表露身份”的事抛诸脑后。

这名AI半伏在地上，仰望天空的圣神：“神，请你让我进去垃圾场吧。”

管子盼高兴得从鼻孔里喷气：“你说说看，你为什么喜欢垃圾场啊？你是受虐狂？”

“跟主人在一起，每一天都是一场虐待。”

“为什么呀？你讨厌你主人吗？”

“我不讨厌他，我很喜欢他，但是我不想再做替代品了。我好像……被那个叫希洛祈的牢笼囚禁着，爬不出来，但是我连自杀的权力都没有……”他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替代品，也许主人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才会留住我吧？所以我想进入垃圾场，我想获得肉体的疼痛，我希望藉此毁灭自己的替身身份，用我自己的名义死去……”

他和制造他的神相当清楚话中所指，反而一个个玩家都抓得脑袋发涨了，这个自称是AI的希洛祈是怎么回事？又是管子盼刻意放的烟雾弹吗，像刚才对宙斯的AI那样？

“希洛祈是AI？”

人群中突然传出这个疑问。

向日葵倏地拧头，他找不到说出此话的人，但类似的论调像原野上的火，迅速扩散：

“希洛祈可能从头到尾都是AI！他当皇的时候就想被丢进垃圾场啊，不是吗？”

“清遥是他的主人？”

“不对欸……我很久以前查过希洛祈的资料，他是普通玩家，报纸一定有记录。”

“难道他用了啥道具改变了个人资料？从AI改成玩家？”

——我不是AI，我怎么可能是AI？

向日葵茫然地环视周围的玩家，近半数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字路口的正中心，但嘴边却不停地猜测眼前状况。

集会主题不是要帮助AI吗？为什么会演变至此？他丁点儿都不想成为人们的焦点。

“嘻嘻嘻嘻——！各位听到了吧！这位AI也是垃圾场的忠实粉丝喔！我怎么可能为了保护人类的眼睛，禁止AI进入垃圾场呢！”

游戏的管理者愉快地挥舞双手，下一瞬间，蔓藤之门打开，拥有希洛祈的脸的AI立即浮现出丝丝向往，双脚迈出。

“……等……等等，管子盼，就算希洛祈是个想寻死的AI，也不至于……”

玩家们目瞪口呆，白袍的大叔急欲冲上前阻止，向日葵却弯下腰，微微喘气。听他们的对话，大家已经默认希洛祈是个AI吧？

明明他不是AI，他是个人类。

那个跟他长相一样的男性才是AI，他不是。

他活于现实，有父亲、母亲与弟弟，他是个人类……

“葵会长。”

第一次，他听不见；这样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了两三次，他才发现，并且回头。

他一回头，嘴唇便迎来柔软的触感，很温暖很温暖，舍不得放开。他的三魂七魄总算回归本位，眼珠撇下，正在强吻他的是身穿巫师样黑袍子的人，是个男孩子。但很奇怪地，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排斥。

他只应该跟女朋友接吻吧？但是男孩子的唇很舒服，他甚至有股想要拥抱的冲动……各种奇怪幻想忽然飘上来，向日葵吓得推开清遥，脸颊早已红成苹果了。

清遥拉下袍帽，低声笑问：“呐，被心上人吻了是不是很开心？”

向日葵像个纯情傻蛋一样眨眨眼睛，沙哑地说出“我”字之后，生硬地摇头。

“说谎是不好的喔。”清遥飞快地瞄瞄左右，挪后一小步，“我先走了，我会紧紧盯着你，要是你再胡思乱想呢，我绝对会把你吻醒的，睡公主。”

留下这诺言后，黑色的男孩潇洒地挥一挥衣袖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所以，那片害羞的红霞继续残留在纯情男主角的脸上。他的脑海，霎时间只能容得下刚才的触感，AI什么的，都不再重要了。

14. 废弃篇：伤人游戏(节1)

在清遥强吻向日葵的短短数十秒之间，场上的气氛已经跟十分钟前大大不同。

暗绿色的闸门上锁，固若金汤的蔓藤已结成了最强封印，把名为洛希的AI禁锢其中。蔓藤植物尚不活跃，替身少年安份地坐在牢笼的中央，脸上毫无畏色。垃圾场是个半封闭的领域，声音完全被隔绝，什么都听不见的他，透过绿柱之间的空隙仰望夜空，刻意制造的满月散发出来的光，宛若鬼火，他却含笑观赏。

相较于少年的安静，场外的玩家包括集会主办人，全都陷入了大混乱。如今该救垃圾场里的人吗？那是玩家还是AI？自愿进入垃圾场的也该救吗？

“喂——！”接近笼边的玩家高声向笼中鸟呼叫，但少年瞟了他一眼，又别过脸仰望苍空。

管理员没有给玩家思索的时间，绕起双脚，马上展开他今夜计划里的戏肉部份。

那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兴奋地期待着的好玩游戏。

“我杜蕾斯，又叫管子盼，是个相当民主的管理员喔！你们不喜欢的话，我大可以取消垃圾场制度啦！有高兴点吗？当然你们也必须作出一番努力，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那么，精彩的拯救AI大行动剧本，START——！”

众人一听便知不妙，正想质问，但世界已成了最广大的舞台。天帘一扯，世界变黑，玩家们堕入比末日更深沉的人造黑幕中。

片刻后，视力恢复，凄凄月光化作灯台，与路灯一同照亮地面的风景。

他们依然身处于第一层内区的商店街十字路口，身边的玩家还在，蔓藤牢笼还在，但笼内已经没有那酷似希洛祈的人，罪魁祸首管子盼也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

当向日葵跟大部份人还处于错愕之中，有些玩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问题症结了：“点开选单！我们在剧本里！”

听罢，大家纷纷打开资讯视窗，发现变成剧本模式专用的选单了。向日葵虽然没有玩剧本的记忆，偏偏对于玩法规则却颇有印象，他熟练地点击视窗上的每个按钮。果然选单界面大变，发讯功能消失，他的个人资料也有所改变：

＜剧本角色＞

向日葵，为了灿烂人生而奔跑的少年。

这是路人角色的意思吗？向日葵调查旁边的女生的个人资料，原来别人的角色都大同小异：

＜剧本角色＞

冰果，为了寻找真爱而冲刺的少女。

“姆……怎么会来到剧本啦？叫《废弃者的乐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呢……”名为冰果的少女不断重整剧本选单，务求刷出最新资讯。

现在玩家们进入了这个名为《废弃者的乐园》的特殊剧本里，意即玩家必须完成通关事件才能离开，但通关事件是什么尚未公告。环视四周，就会察觉到进入剧本的人就是当初站在垃圾场附近，抗议最厉害的，至于店铺屋顶、商店内的旁观者，以及未有参加集会的人均不在场。

另外，研究者大叔宙斯也来到剧本了，但原本站在他前方的AI全数不在场，可见这剧本世界有入场限制：AI不许参加这场游戏。

当一名男性玩家战战兢兢地摸上蔓藤检查之际，就像是触动了机关那般，垃圾场的上空兀地投影出简短的剧本介绍：

“欢迎大家来到《废弃者的乐园》！这里是希洛祈AI的内心世界，是只属于他的孤独世界！现在，你们因为某种神秘的奇迹，来到他的心灵国度罗！

为了让希洛祈AI能够在垃圾场里得到永恒的幸福，请你们同心协力去协助他！

通关事件：

1）三天内刺伤希洛祈AI至少一次

2）若没有刺伤希洛祈AI，三天后自动退出剧本，等级减半

PS. 只要在剧本内把希洛祈AI刺伤66次，管理员就会放弃垃圾场制度！请各位玩家好好加油吧！”

系统公告同时传入各名参与者的信箱中，大伙儿默念着，不但觉得雾里看花，更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把管理者揪出来殴打。

“管理员！出来，我们知道你在看着！快出来！”

玩家们的呼叫响彻云霄，层层回音在街道上反弹，但那可恨的管理员没有应声。这情况就像邪恶的巫婆把玩家封印进水晶球般，玩家在内挣扎求存，巫婆在外吃吃笑着，摸着水晶球，放肆地操控着全世界。

知道再呐喊也没用，现场的数十位玩家渐渐冷静，围成大圆圈，一同分析状况，共商对策。

14. 废弃篇：伤人游戏(节2)

在《X Online》这种难练等级的游戏里，就算只有Lv 2的玩家都不希望等级减半，更何况是更高等的了，因此大家倾向第一个通关事件。值得兴幸的是，通关事件并未特别要求“刺伤”的程度，换言之，用小刀轻轻割出一小道血痕也足够达成“刺伤”的事件。

他们打从心底不喜欢这个方法，但还是毫无异议地认同了。当中有不少玩家，平常都会在剧本里伤人、杀人，互相攻击是等闲，轻轻刺伤已经算是非常温柔了。

场上有极少数的人认为这方案不妥，而最先站出来质问的，竟是那位在游戏里尽量低调，但用了向日葵帐号就变得有些大胆的主角：“我不赞同……哼哼。”

为了佯装毒舌，他每句话的最后都加上“哼”这个可爱娇羞的助语词，让人想入非非。

或许有部份人已经猜到他并非向日葵，认为他是向日葵的哪位贪玩的亲朋戚友，反正真正的向日葵消失太久，现在也无人打算研究真假。

商店街的玩家转头问：“为什么？向日葵，你觉得这很残忍吗？”

“是……唔、才怪！”

金发的少年及时拐弯，他原想表示“把AI当成离开剧本的工具，想刺就刺”是不应该的，遗憾的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是没有同情心的后援会恶魔会长，只得硬着头皮装傲慢，全力反对：“那个叫管子盼的家伙说，我们刺AI66下，他就会放弃垃圾场制度，我认为其中有诈，要小心……哼哼。”

“我也不觉得他有那么好心。”

“对啊，那GM看起来就是欠揍！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啊？玩家就是小羔羊，不乖乖照做，等级会减半欸！”

向日葵抬起下巴，发挥他最大的想像力：“管子盼恐怕一直都期待我们去伤害那个AI。等到我们走出剧本之后，他会向其他玩家公告，是我们几十人把AI刺伤……你们这些笨蛋，没有好好想结果吗？”

刹那间，大家都被他唬坏了，有人甚至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单纯的少年何时拥有过现在的魄力呢？向日葵不禁开心地挺起胸膛，尝试用更毒舌的方式说话：“如果管子盼真的取消垃圾场，背后肯定有诡计，例如是推行奴隶买卖制度，有些变态玩家会买入很多AI，迫他们像狗一样服侍自己。到时候他会向不知情的玩家宣传，说是我们这班蠢材确立了《X Online》的奴隶买卖，跟他无关！说得好听点，我们是成为历史上的罪臣；难听点，我们是一群任由别人操纵的笨蛋！你们要选哪条路，就随便你们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