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折+番外——湖籁
湖籁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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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静好,一切似乎都未有不同。那日忘舒在面前说的话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崔小侯这几日过的舒坦,舒坦到反常,不玩不闹,有了空闲便在后院儿里躺着,怀里圈着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公子,到第二日竟全然记不得。这反倒不像一贯的崔小侯,他该是每天摇着扇子逗着每一房的公子玩儿,换着花样儿逗人开心,下朝精神上朝蔫。可如今全反了。

反常即为妖,三公子万小玉说。

七公子张小山挠挠脑袋说,好像这几日无欢是比往日温存。

大公子符生二公子轩西相对无言,崔小侯的变化谁都看在眼里。

五公子风梁穿了崔小侯最喜欢的衣服,六公子雨梁画了平日里崔小侯夸奖过最多的妆,可惜无用,崔小侯只是浅淡的笑笑,再说一句简单的好看,眼角全没有平日那份欣喜。

四公子柳侍书日日执卷读书,提笔作画时也没了崔小侯的骚扰。

九公子箫笛拿出了笛子奏一曲相思调,崔小侯却说要与他喝一杯,三五十杯白水一样下了腹便揽着他一起倒在榻上,一番云雨两番情。他却不似往日那般温存,动作里带着狠戾决绝。

十一公子流年自回府哼了一声起身就走,他自回府便独门独院,一把薄剑舞落了满天红叶。崔小侯与他待的时间最久,他的脸色却最差。

十二公子无辜地眨眨眼睛,泛着水花儿的眸子里全是懵懂。

这日刚入夜柳侍书端了棋盘来找崔小侯,这人却早已没了踪影。柳侍书抬头望天,一轮明月皎皎,从云层中散下的霜华如雾。他撇了撇嘴笑笑,夹起棋盘回屋,烛火半明,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感觉此时这般明了。

左右手牵黑执白,方寸之地便成了战场,追追赶赶总有一方要先成烟。回手拨亮了灯花,那一灯如豆的浅薄温度却叫人难舍。便是飞蛾扑火的决绝,它也不知那会灼伤自己才奋勇上前,断翅折骨到血粉冰凉。

谁成了谁的劫,缘由蒹葭执素手。那日站在满天风雪中看他的笑脸,记得当时初相遇,怎何得,长相忆。一根红线缠在指上,再细再窄也以为能一路走下去。

你来招惹我,我应了招惹是我自己的事。你招惹了我又对我温存,再扑腾挣扎也会慢慢陷落。深陷泥沼而自知,自知而不愿自拔,是孽是缘全凭一己思量。

棋局已落,满盘皆输无论黑白。恍惚间又记起那日城头的白衣,那空中纠缠的目光。这十二房公子里最早看清的不是我,最先决断的却是我。你揣着一颗空心陪我,我便应了无妨,可你若揣着一颗满载的心陪我,那心里却装的是别人,我若无妨,就是太卑微了。

柳侍书起身,一颗一颗黑白棋子分开,伴着叮咚的响声落入玉盒。瞧瞧,它们纠缠了那么久,还不是要分开,分开了也无恙,这便是人生。

棋盘空了,便再找人陪你下一场吧。

拨灭灯芯,和衣而睡。这夜里的月光竟如此敞亮,沾肩带发粘的人睡不着。

大公子的房里也灯火通明,公子窗边执卷夜读。

二公子夜风里抬头赏月,却被一夜星斗迷乱了双眼。

三公子抱着自个儿养的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一双猫眼儿慵懒而迷离。

五公子捣香做粉,六公子焚香煮茶,终是在寒风里失了睡觉的兴趣。

八公子倒是早早地歇下了,却是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抬眼望着雕花的窗栏,屋里的篆香味儿袅袅,是崔小侯近几年最喜欢的味道。

九公子执着十公子的手在书房练字儿,二人心思却全不在纸上。歇笔,十公子枯坐,九公子鸣笛,清音散在风里越飘越远。

十二公子绷着小脸儿在屋里坐下,刚刚看到崔小侯一个人披了袍子夜行出府,却也没上前拦住。

多少人在夜里辗转反侧,这侯府里唯一睡的好的便是七公子张小山,细致的心思全没有,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也许太多事本来如此,是人心太复杂,或是灵魂,太浮躁。

云卷西风,谁一样没睡,又站上了河面上的小桥,触目一堵灰白的矮墙,寒来袖间,这次却没人再开了窗户抛下一件儿衣裳。

那小楼上的窗子映不出一点儿灯火,黑漆漆似一只空洞的眼眸。来人索性在桥栏上坐下,不进不退,也不知欲意何为。

明早又是霜花灿烂,也是鬼使神差的,步履便行到了此处,累了便坐下,冷了便往领口里缩缩。不抬眼看,却也不离开,良久叹口气,心想,过了今夜,我便放手。却忘了昨夜也曾这么想过,前儿早上也曾这么想过。

那日三公子万小玉说,这人呐,都是贱,吃一堑还长不了一智。正说着那膝盖上的猫咪忽然睁开眼舔舔爪子,身体一跃脱离了掌控,身形一摆便不再回头。

第十九章:不负天下不负卿

乾清宫懋勤殿,年轻的皇帝满面戚容,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正殿的圆桌歪在一旁,茶壶茶碗碎了一地,满屋狼藉,却无人敢上前收拾。

“死了?好好,又死了一个。”年轻的皇帝把脸埋在手心里,侧坐在榻上,手中的脸色苍白,眉心狠狠扭在一起。

旁边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直起身来,好容易吃力地开口,声线也哆嗦的叫人心颤。

“皇上,皇上保重龙体。”

旁边的小宫女身体一僵,偷偷拿手指捅了捅小太监的胳膊肘,眼神瞟过去满是恐慌,好像在感叹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一样不知死活。

榻上皇帝将手拿下来,眼神刚一瞟过来,便吓的小太监浑身僵硬,小宫女终于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

“皇上息怒。”上身完全匍匐在地,清秀的面孔全隐在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里,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却依然有冷汗汩汩不息。

榻上的皇帝冷着脸,没有表情也不开口,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一地狼藉还散着些颓废的气息,一点一点流进体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膝盖贴着冰凉的地面,已经酥麻的几乎没有知觉。呼吸放轻,却依然在冰凉的地面上晕出一滩水汽。摩擦的声音从榻上一路响到面前,厚底金线的靴子映着明晃晃的光,上面的金龙睚眦如怒。一旁的小太监哆哆嗦嗦低下头,也学着宫女的模样将脑袋低到地面上去。

“抬头。”皇帝的声音阴恻恻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把头抬起来,触目便是皇帝血红的眼角,不由打了个哆嗦。

“朕叫你抬起头来。”年轻的皇帝再一次开口,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冷厉的不耐。

冷着面孔忽的伸手去抓面前宫女的后脑,提着头发逼她仰起脑袋,是一张吓到发白的小脸,额头上还晕着在地板上硌出的红印。心中忽然一颤,她还是个孩子,大把的青春竟不是用来挥霍,而是用来陪葬。

心里那个恶毒的想法忽的就要陷下去,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不,不是恶毒,他不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溺死在无力的深渊里。不是没有挣扎,可是挣扎无用,当太医捧着璀璨的金盘进来,当自己的双手亲自揭开金盘上的盖子。

那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也是自己的骨肉。

小小的成型的男胎,此时冰冷而僵硬。

他曾对这孩子的母亲说,不负天下不负卿。说得那么笃定。那夜里映着灯火阑珊的拥抱,微笑着对她许下温暖的誓言然后放弃她,这样的爱不似是一个帝王。他自私他卑劣,却没想到刚刚开始就要完结,他的美梦刚做了一半便被撕扯的鲜血淋漓。

“你,叫什么名儿?”手指从发间抽出,擒上宫女的下巴,不顾她的颤抖瑟缩。

“算了。”语气不耐,眉心都揪成一团。一摆手,旁边的总管太监便有眼色的上前。

斜眼睨着跪在一边的少女,他听到自己自私的话。胸膛一起一伏,那声音似不是出自自己的口。

“封怀妃,以后你就叫怀儿,入主齐宣殿,听到没有。”他这么说着。

“明早宣旨,要大张旗鼓,全部挂上喜帐,万贵妃那儿尤其要仔细说。”他看着跪在一旁的老太监,一字一字说的清晰。

小宫女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早已瘫软,朱见深伸手去握她的手,那手心里冷汗涔涔,甚至嗅的到一股子绝望的气息。

有个曾经爱到深处的女人,一点一点把他侵尽,她的手段她的嫉恨缓缓滋长,日久便蔓爬上来,狠狠匝住心脏,直到勒的血痕道道,直到勒的鲜血淋漓。

他本想着用宽容去成全宽容,却没想到自己的宽容却成了怯懦,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东西,直到一个个承载了血肉模糊的金盘托至眼前。越演变越收刹不住,那宽容变成伤害回流到他身上,以伤害来成全伤害,所有东西都渐渐脱离掌控。

那时他还唤她贞儿,一点一滴的依恋化成浓情蜜意。她曾在黑暗里陪留在自己身边,那时的温存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可惜了,乱简安难,那些温存一点点全化作狠戾和疯狂。他贪心,只求一个安稳其乐融融的将来,她也贪心,求的却是他的一心一意。

万贞儿的孩子死于成华二年,此后恩泽亦再无喜孕。朝中太多大臣上书“博恩泽”,他允了做了倾心了,可她的心也疯了。

那就斗吧,同床异梦太久,你拿我的不舍当做筹码,我要曾经的你回来,夫妻斗法,我用权利和天下与你斗,你呢?

勾着嘴角笑笑,命人收拾了这一地渣滓,朱见深缓缓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女子引上龙床。

夜夜的那么静,灯火未明中看着身下濡湿的面庞,亲吻,却不知道亲吻中蕴了太多绝望的意味。嘴角的水渍晕开,是汗是泪,又是谁的汗谁的泪。

呵,她不情愿,谁又能情愿呢。

万和殿此夜难眠,美妇和衣而坐,手下的宫女太监全都亦步亦趋。泪水映了烛火挂了满脸,冰冷的侧脸冰冷的弧度。

宫女战战兢兢递上茶盏,眼角牵着脚尖,手里的茶盏烫的指尖生疼。

“娘娘请用茶。”一句不敢多说,却也不敢不说。

“滚!”刺人的声音却像下了赦令,宫女将茶盏擎过头顶,小心地往后退,好容易到了门口便用力拍拍心脏呼出口气。几个小宫女早等在一旁盼他出来,见她的模样全都放下了心。

关门时悄悄瞅一眼榻上的娘娘,那满脸的悲戚不像是假的。摇摇头关上门,不懂,也不想懂。

小宫女们的青春还没开始,这样年轻脆弱的生命,青春的上游,本来是长歌采薇的自在,可惜了,命如草芥,半点不由人。

万贞儿还坐在榻上,宫人们四下散去,便自己拨暗了灯芯,昏暗里坐在镜前,还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昏暗遮去了易老的年华,遮去眼角的细纹,总有一天,这一切将连昏暗也遮不住。

好。斗,那就斗吧,趁我还有几年未曾枯竭的光景。残阳一般的挣扎,早晚要落于地平线之下,为何你不能等我,只这几年,然后让我安然的沉寂。

第二十章:一伞一双人

这日上朝,看皇帝阴郁悲戚的脸色,一众大臣惺惺作态的挤出几滴眼泪。崔小侯低眉叹口气,人事如此,你我皆不如意,回头看看,原来不如意者甚多,管他山呼万岁覆手天下,胸腔里脑袋里都是一样的玩意儿。

皇帝懒懒地挥手,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说半个字,有事的也说没事。

紫衫红袍依次散去,崔小侯敛着眉走出来,黑云低垂,天雨欲摧,三三两两的臣子有些聚在一起咬耳朵,见崔小侯过来就转过身客气地笑笑。

崔小侯随意勾了勾嘴角侧身让过,耳朵耷拉着无心他们的言语。其实再听还不是一样,无非皇家后宫的事儿,皇帝死了几个儿子反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百姓们没资格知道,可大臣们也一样热衷,倒像是街坊间流传的妄言,越隐秘就越勾得起心底那点儿兴致。

刚到了宫门口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崔小侯苦笑,媚骨的秋雨扑在额上发间,伸出手去拂,便沾了一手温润的水渍。

青衫湿透,倒没那么浪漫,湿透的不是青衫,是一袭绯衣。枉将眉眼做轻佻,是这繁华叫你误会?或者常着青衣白衣是否更好?素淡的颜色素淡的心,倒是能离你近一些,管叫那繁华一层层剥落,到最后也是帘卷西风,留下的徒有空白。

可惜了,我着何衣你也不信,倒是弄这些浮夸片羽作甚。

袖袍一甩步入雨里,刚走两步便看见那谁执了把雨伞倚在路旁,伞面落水,一滴一滴再归于地上小流。低垂的伞面晕了模糊的眉眼,崔小侯走过去挑起伞面看他,水滴顺着颊边滚落。

他一晃眼身体微颤,伸手去抹自己颊边的雨水,大概蒙蒙烟雨里,这一点水汽晕在脸上,他便当做是泪。

“流年。”崔小侯出声轻唤,那声音沾肩带发铺过去,再一丝一缕掺在雨幕里。

“碰巧路过而已。”流年的声线低沉,伴着雨水织在伞面的碰撞声。一抬头,眼神刚碰在一起,他便别首躲开。

嗯,碰巧路过,碰巧路过。崔小侯笑开了眉眼,伸手去扯他衣摆。触手还是这风里温润的冰凉,呵,碰巧路过,偏这衣摆上还残留着独驻风中的余韵。

崔小侯没言语,伸手去捞他擎伞的手,连指尖都是冰凉的。身体贴上去和他挨得更近,他却没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鞋底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悠远的节奏。

一张伞下一双人,何必还要贪心不足,回头见他晕着水气的侧脸,在昏暗的天光里似乎微微团着一笼微光。身形偏了他便靠过来,一把伞往自己这边偏了又偏,还要装作毫不在意无动于衷。

忽然伸手去捉他一侧的肩膀,二人并行而立,他停了一下便扭过头来。眉梢挑起。

“有事?”

话刚出口还未散开便被堵在口里,归家的小巷空旷而寂寥,一把伞落地,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一双人,流年背抵着矮墙,低垂下的睫毛还挂着晶亮的水珠。房檐上额水流和缓,一滴一滴串成慵懒迷离的珠帘,近景远物都晕在水汽里越来越朦胧。一张脸贴上来,带着柔和的温度,在唇畔厮磨。

崔小侯挑着眼角,微抬起头轻吻流年嘴角,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湿的凉意。一次又一次地浅尝辄止,衣衫湿透,伞骨弥烟,歪在一旁倒像是忠实的看客。

哧——只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再把伞拿起来,宽大的伞面转来转去,斜飞出一串水珠,大大小小全汇进雨幕无根。

“走了,回家。”再伸手去扯他衣角,略低的身形还需抬头去看他隽秀挺拔的眉眼。

他亦无话,也不低头看自己,又是一伞一双人,越去越远。

雨下的大街空空荡荡,行色匆匆的行人走过了不少,卖伞的小哥收了最后一把伞准备回家,牵着娇滴滴的媳妇冲进雨幕。

忘舒抬头望望天,依旧是厚云低垂,没有要停的意思。连买把伞都没有赶上,自嘲地叹口气,抱臂站在檐下,耷拉着眼睑看雨珠一串一串连在房顶和地面之间。

“那个,顾公子。”这轻唤声音很低,却猛然间惊了忘舒回头。一把旧伞缓缓扬起,露出一张简单到朴素的脸。

“许公子。”忘舒抬眼回礼,看着这个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小画家,耳朵涨的通红,拿伞的指节都慢慢凸起。

“我们,我们一起走,可好?”看那耳朵上的红晕渐渐弥漫到前面颊上,画家的声音本就又低又小,晕开来在雨声里便低不可闻,可忘舒还是听见了。

“那就多谢了。”忘舒抬头直望进他眼里,他忙低了睫毛要躲,却似是挣扎了半天也犹豫着望过来。

弹了弹衣摆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两根琴弦一盘墨,裹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莫要弄湿了才好。抬脚正要往雨幕里走,身后的画家依旧怔在原地。

“怎的不走?”忘舒回头,他便猝不及防收回目光,伸手过来像要牵他衣袖,犹犹豫豫二进一退。

好容易一咬唇把手伸过来,却是拂开他肩上的发丝,捏起一只断翅的飞虫。

“嗯,谢谢你啊。”忘舒见他局促,不禁笑的眉眼儿弯弯,却没想到他越笑他便越是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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