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舒颤抖着,努力将脸颊向一旁侧去,在他身下的身子左躲右闪,最后轻颤着在崔无欢身下缩成一团。
他疯了,疯了!
忘舒仰着脸,被迫以一个羞耻的姿势和他接吻,任凭他将嘴唇吮咬的鲜红流血。扭动着身子去躲,却被他更不留情地欺压上来。
崔无欢抬头,伸手去扯忘舒早已凌乱的衣衫。想要,这个冰一样的人,让他思了十年,恨了十年,也作践了他十年,可渴望如今却丝毫不减。
那渴望如同奔腾的洪流,而他如同野兽巡望领土一般俯视身下的人。目色暗沉,直到看见他那一只墨中带蓝的眸子。那眸子里带着掩藏不住的震惊与恐慌,他以为崔无欢不会来真的,可最终还是低估了这十年,时光轻易把人抛,可在他们之间,被抛却的又是什么。
崔无欢看着身下的人,那时候他说,忘舒,你来,到我怀中来。是想给他一方窗明几净的天地,就这么永远护着他,抓住再不放手。
他疯了,是疯了。他想俯下身狠狠拥抱这具躯体,带着十年的怨恨,也带着太多太多的苦楚,和,欢喜。他无法否定,再见他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欢喜的,可这欢喜夹在百千难以自持的情感里几乎不见。
他曾经太想留住,而如今他只想得到。哪怕是透支,也要把他死死按在怀里,唯恐抱的不够紧一样几乎折了他细瘦的腰。
抬手解了他哑穴,再度侵上他的唇,辗转,而后离开。
“忘舒,忘舒,你叫出来。”崔无欢嘶哑着声音,看他紧咬住下唇一言不发。既像是心疼他这般的隐忍,又像是非要听到他呻吟的滋味。
“混蛋!”忘舒红着眼,好容易松了唇齿却溢出这么一句话。
崔无欢轻笑,覆上去吻他的眉眼,再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而后听他困兽一般发出一声呻吟,而后苍白着脸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满足,又有些酸楚,有什么东西似猛兽一样在身体里叫嚣。想把他揉至破碎,又想他永远似一朵纯粹的白莲。
疼。所有感官聚在一处,忘舒僵着身子,似乎要将自己扼至窒息。
忘舒闭着眼,呼吸有些破碎,床笫间已经有血渗出来,他面如白纸,指甲狠狠嵌入手心。身上这人连衣物都不曾退去,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羞辱。
他动作里带着报复的意味,只是一味的索求,索求。
忘舒不知道他在恨什么,恨他们不曾相守?还是恨这一切本不该开始。
情到酣时,崔无欢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他说:“忘舒,你回来吧,回来好吗?”
忘舒扭过头去没回答,这两具身体并不契合,此时却带着不同的情绪紧密相连。
忘舒只想快点结束,可是太久了,久到这疼痛已经有些麻木,忘舒回头看那床头的红烛留下两行烛泪,残灯不过一半。忽的肩上一阵钝痛,忘舒低哼了一声回过头,崔无欢埋首在他肩头,留下一排殷红的齿痕,恍惚间一股热流入腹,激的他弓起腰背。
“你不想回来,可我不想再放过你了。”崔无欢说着,含住他一侧茹尖吮弄撕扯,抬眼勾出一抹艳冶的笑。
“你别这么看我,莫以为我还会舍不得。”崔无欢说着,扯掉一旁的帷帐覆住忘舒双眼。
他是舍不得了,他不敢看,不管忘舒如何以为,他自己却无论怎样都难以否认。
眼前忽的一片暧昧的黄,纱帐映了烛火影影幢幢,这身体竟是在他掌心里硬是被逼出了那么一点儿欲罢不能。
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流下来,可惜在那一片迷蒙的纱帐下不为人知。崔小侯像是刻意去吻他的唇,带着狠戾的意味。
忘舒忘舒身子一僵,被崔无欢解了腕上的发带抱起来。
他是故意的,忘舒心想,颠来倒去从温存到暴戾,再从暴戾到温存,直到自己再没了力气睁开双眼。
意识有些模糊,仿佛这身上的人他从未见过,印象里依旧是那一双含笑的眼,趁他不备便啪叽一声嘬在脸颊上,拇指和食指夹了核桃送进他嘴里,然后说着不堪入耳的情话。
“无欢……”最后他喊,只一声意识便倏地溃散。
第十三章:啼血鸳鸯亦争吵
清晨,忘舒醒来便已在轿子里,自候府侧门送出。软轿不曾颠簸,依旧是那一袭新的白衣潋滟,白衣之下却满室羞耻的伤疤。
忘舒睁开眼,周身的不适亦在这一刻醒来,羞耻的地方似有粘滞的液体顺腿滑落,忘舒抿了抿唇,低眼看这一身暧昧的痕迹。
麻木了,麻木到不知今夕何夕,冰冷的指尖触到何地都是一阵战栗。
“忘舒,我的爱恨你最明了,那么你的爱恨呢?你的心呢?”昨夜他这么说着,带着满腔愤怒,带着一腹怨气。
可是又能如何,他的爱恨呢?十年前,他的爱恨不是当断不断,不适恋恋徘徊。那个时候,他还很平静,却很绝望。
忘舒掀开轿帘,这轿子去的却不是陆府,清晨一排糜烂后的静谧,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这儿是勾栏。
清早欲睡的姑娘鬓云半散,连衣服都不曾盖好,就这么半开着衣襟倚在窗口嗑瓜子。忘舒的小轿从这一溜红楼下过,满楼红袖懒散,连软糯的声音都带了无奈和无力。
夜来楼的鸨儿亲自把花魁的手绢往轿子上扔,待看清了轿内的人,谄媚的表情变了哑然。
“墨竹。”忘舒轻唤,嗓音沙哑难辨,似沙石打磨着喉咙。
轿夫们把轿子放下,抬轿的汉子伸手把忘舒扶出来交与鸨儿,眼里却生着鄙夷。
他对着鸨儿说,这是候府的禁脔,现在下放到夜来楼做倌儿,身份要瞒着,客人却只有一个。
忘舒勉强抬起头冲墨竹笑了笑,道一句好久不见,眼前一暗便又堕入黑甜。
夜来楼的鸨儿忙里忙外,候府的银子却也收了不少。给忘舒更衣清洁的时候从衣襟里掉出一方小巧的黄符,很旧了,可也看得出保存的很好。
墨竹小心把黄符收了,皱着眉去看忘舒这一身的伤痕。楼里的倌儿们经常如此,她却从没想过眼前这人也会如此出现。
忘舒睡的没知觉,梦里好像还有无数个梦。还是梦见当年崔小侯夜半翻窗而入,他备了茶去等,无论晴雨,总有当窗夜话。还是梦见崔小侯伸手刮他侧脸,很轻佻,却很疼惜,他总说,忘舒我是爱死你了。
梦醒了,堕入另一个梦,它们相互躲藏,纠纠缠缠似理不开的线头。
小和尚曾经对他说,谓爱着于五欲,犹如渴而爱水。渴爱难满,如海吞流。是身如阳焰,从诸烦恼渴爱所生。
后来他忘了,而如今又再记起。
三日后,忘舒在一个午后幽幽转醒。顾人的小厮跳起来去请墨竹,不久便见她浓妆艳抹款款而来。
“你自不必说,我都懂。”墨竹坐在床沿开口,一双眼里都是浓的化不开的悲戚。忘舒知道这不只是因为同情,还有同类之感。人说物伤其类,墨竹曾经把崔无欢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这感情有多深重。
可惜不管有多深重都好,一旦放在心里,不好好把握,便是万劫不复。一如当年的自己,以为这感情很浅,以为总能抽身而退,它却拖着尾巴绵延了十年,酿成一段孽缘。
忘舒真的没开口,墨竹叫他养伤,楼里的事儿不必思量,她愿意养着他。她总觉得这是一种救赎,为着她自己的那份感情,为着崔无欢,为着一种成全。
忘舒点点头,亦算是安顿下来。陆诩那厢总想派人去告个平安,却提前被崔无欢送了他的亲笔信去,说是独自回了江南。
忘舒没言语,也没挣扎,崔无欢给他撒了个完美的谎,若他能有选择,他也会留书归去,回去那个可以日日饮酒为乐的江南。
成化十四年后半年,大太监汪直开始占权,就掌握着西厂的实际指挥权,也凭借特务机构不断排除异己,树立亲信。陆诩两边焦头烂额,一边思虑着忘舒,日日来访候府,手中信件总不见得是忘舒笔迹,他不信,亦不放弃。一边还派人再下江南寻人,这厢还要帮顾朝廷事物,太子年幼,身处水深火热而不自知。
忘舒又在夜来楼住了几日,崔无欢一直不曾来过,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人却也又瘦下去一圈,几乎再撑不起那二两衣服来。
墨竹找来一把说的过去的琴,闲来给忘舒解闷儿。忘舒拿了琴便谱,出了两手曲子未到两天,便在烟花柳巷里传遍。
“好的了,谁又是谁的脚下桥?
好不了,不过镜花水月梦黄袍。
因孤身寂寥,玩烟花火炮;
听风尘破晓,看欲火中烧。
皆虚假,啼血鸳鸯亦争吵。
枯树底下对虫聊,没头脑。
白骨那个瞧?还不是不了也了?”
楼里的姑娘将这么一首曲儿也唱得依依呀呀占尽了风情。忘舒常倚在床头听这么养的唔哝软语,听到了最后竟连自己都再记不起词中之意。
楼里的小倌儿们口口相传,说墨竹前两天收了个老头子,在厢房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不接客也不见人,听说是崔侯爷的新宠。
沉默也挡不住流言,忘舒冷眼,看着话柄究竟会落到如何境地。
这日忘舒用了晚饭,端了茶碗在房中翻看曲谱,忽有人推门而入。忘舒执杯回头,却是那一副与自己太过相似的眉眼。
第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些年,可好?”那人笑着走过来,额上还缀着几缕白发,眼角的皱纹晕了遮也遮不住的风霜,却带着一脸恬淡的笑。
忘舒怔怔地看他,事隔太多年还是无法面对。那人一手把他揽进怀里,胸膛贴着额头,似乎他还是个叫人不放心的小儿。
“先生。”忘舒喊,在他的衣摆上还能闻的到泥土的气味儿。他赶路回来的,为着见他一面。
舒戚慕从没勉强过忘舒叫他父亲或是爹爹,就是亲手养大的流年也没有。
“那小坛十年前我就带走了,不用担心。”舒戚慕说着,从前往后去捋忘舒头发,看他的发迹在额顶比以往更加清晰。孩子长大了,他老了。
当年他也曾劝说过流年留下来,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纵容,可他要纵容的孩子却一个一个都比他冷静,他想要纵容,可他们却一同决绝的选择离开。
那时候舒戚慕带着流年走了,他第一次带着流年去看自己那女弟子的墓,那也是流年的娘。可流年半路上就走了,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他怀里还抱着那只青瓷儿小坛,竟徒然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感觉,或者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不再去惊了忘舒,也不再去打扰流年。
人说草屋柴门无点尘,门前溪水绿粼粼,或许就是他所追求的姿态。哪知过了十年得了消息,崔无欢派人来请,他还是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看一眼眼前这人,还想再度护他,全不管自己羽翼已凋。
舒戚慕低头捏了捏忘舒细瘦的腕子,这全不像他的孩子,一副脆弱的儒生身子。
“我带你走吧。”他想忘舒跟他走,像十年前那样决绝的走,去另一个地方安然无忧地活着,别再想前事儿,也不用想以后的事儿。
“不。”忘舒摇摇头从舒戚慕掌心里抽出腕子,回身看茶。他这次不想走了,回看之前那十年,他思够了也想够了。他再走,崔无欢或许还要疯魔一次。原先那种疼爱在点点滴滴里都消磨成了怨,他有点儿可笑,也有点儿舍不得。
苦茶加那么一颗梅子,涩中带那么一点儿清甜,杯盏换了,习惯却没换,他一丝一毫全都记得。当年他没动那瓶欢颜,如今却觉了然。隔了十年,他居然一丝一毫全都记得,这也是他不再走了的原因,走了有什么用,他要把缠死的线团儿解开。
舒戚慕这几日亦在京城住下,客栈就在勾栏街的隔壁一条街。这京城的人文面貌还都没什么变化,连秋天都秋的几乎相同。
是夜,崔无欢首进夜来楼,抬脚便往忘舒的房里走。鲜色的衣衫沾了酒渍,崔无欢也一样是一身酒气。
夜来楼的龟奴把崔无欢架到忘舒房前,还未敲门便自动开了,忘舒依旧是一袭白衣站在门里,隔着一扇门框,面色有些僵硬,崔无欢唔哝一声便扑在忘舒身上,身上的酒气哗一下便扑面而来。
“顾忘舒……”忘舒把他扔在床上的时候他在叫,倒茶给他喝的时候他还在叫,这顾忘舒三个字反反复复叫了千百遍,直叫到嗓音有些低哑。
“嗯。”忘舒终是应了一声拿帕子抹掉他洒出来的水,不防被他一把扯住腕子。
“怨我么?”崔无欢忽的支起脑袋,束发的冠散了,长发迤逦一肩,他瞪着醺满酒气的眼睛看着忘舒,似是要直看到他心底。
“怨。”忘舒也抬头回看过去,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呵,我也怨。”崔无欢手上突然施了力,一把将忘舒扯上床翻身压住,纷繁的吻叫人避无可避,还没反应过来那微凉的手就已经探入衣襟。
“那你便怨吧。”他说着还去解罗帐上的绳子,将忘舒的手拉高准备缚住。
“不用绑了。”忘舒说着,脸上却没表情,闭上眼睛放松了身子任他施为。
崔无欢却停了,手指狠狠抠住他下巴逼他睁眼,那张脸上的淡漠叫人抓狂。他没想过他如此便不再挣扎,温顺里似是绝望,一点一点将欲望从心里剥落。
伸手解他衣袋的时候他闭着眼,手掌在他身上游走的时候他闭着眼,甚至吻他的时候他那紧绷的唇角也没有一丝温度。
崔无欢再没了动作,只是伸手拉了锦被将忘舒覆住,而后隔着被子将他拥起来,下巴顶在他颈窝里。
良久忘舒终是睁开了眼,捂在被子里的身体难受地动了动,立即被他抱的更紧。
他说:“别动,让我抱抱。”吐息拂在脖颈里,带起一阵战栗。
一夜鸳鸯交颈,却没想会是如此方式。早起忘舒在浑浑噩噩里醒来,床侧空无一人,榻边还带着温度,床褥间下限的地方也还在。忘舒起身束发,却在发间揪下一根银丝。抿了抿唇随手丢弃,一如当年的她。那个等了舒戚慕太多年的女人。
无午时一过墨竹便指挥人拿了许多东西过来,大多是滋补的药物。墨竹眨眨眼不肯说来历,忘舒却一眼就看得明白。东西每天换着样儿的做,忘舒一碗一碗地吃,不推不拒,面色好了些,身子却一般细瘦。
彼时陆诩那厢正焦头烂额,皇宫大内刺杀太子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虽是被挡了回去,却经不住他这么不停歇的来。
手下捏着的线索里总有一条是关于忘舒的,却总不见有用。终是又过了小半月,万贵妃一病入榻,皇帝下令休朝三日,日日陪伴在侧。后又不知听信了哪家的话,要在八月初一这日祭天祈福。
第十五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八月初一,朱见深金辇华盖至三坛伦祭祈福(即天坛日坛和夕月坛)。太子随侍身侧,朱见羽领禁军维安,一时间万人空巷,皆喧于道旁两侧,望之得见天颜。
坊间烟花柳馆皆闭门谢客,平日里迎来送往,这几日却一派安宁景象。
忘舒至被送进夜来楼之日起,逢出门便有人阻,只得在楼中游逛。
彼时忘舒于大厅正教馆里里小倌儿弹琴,便有龟公冲进门来大喊,一脸的兴奋模样,人还没问,他便自行滔滔不绝起来。
“皇上遇刺啦!”他说着捏起桌上的茶盏就灌,说的眉飞色舞。似是刚从街上回来。
忘舒放下手中的琴仔细听,说是皇帝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往天坛走,忽的从道旁挤出一群百姓,维持秩序的禁军以为只是寻常百姓便吆喝着去驱赶,哪知这一群百姓二话不说提刀就砍,杀了皇家一个措手不及。
“那后来如何?”忘舒身旁的小倌儿急了,主动去问。
“还能怎么样,皇帝老子能有什么事儿,有事儿的都是他身旁那些拍马屁的。据说是个什么少师大人被砍了一刀,我看是活不了啦,你们说他救的还不是皇帝老子,是太子。巴结来巴结去,连命都搭进去喽。”那龟公说着,一仰头将整杯茶喝光,眼里还透着些兴奋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