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折+番外——湖籁
湖籁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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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了,他本就怕这样的泥足深陷,却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拖下忘舒来。这一切是因忘舒而始,却不该由忘舒而终。

他永远记得,无论那之前或者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还永远记得那个月夜里他与他共饮一壶鹅黄,讲南国的红豆,甚至家乡的小河。这是他与朱见深没有的,太多东西他不愿分享,在他心里就像一株病梅,那样畸形的长着,却不容别人靠近半步,哪怕朱见深也不能。

陆诩终是再次转身,向皇帝寝宫行去。前方墙下的阴影里,崔无欢回头,嘴角缓缓勾出一抹浅笑,那背影一去而不返,此情此夜,他该去拜访一个人,一个早该去拜访的人。

乾清宫。陆诩缓缓而至,皇帝却如同早料到一般而亲自煮了清酒以待。

清酒不知滚了几趟,愈发馥郁清洌,皇帝举目而笑,弹了弹衣袖为眼前的陆诩添上一杯。

“尝尝,六月里岭南供的荔枝酒,甜到骨子里了。”皇帝拿了复又低头拿了竹构翻搅,那甜腻的香味儿便愈发散出来。

陆诩举杯轻抿,恍惚间却如劫火入喉。

“呵,怎样?”皇帝轻笑,看陆诩蹙起眉头,这酒味儿甜而入唇辛辣,他早知道,却偏要逗了他蹙眉一哂。

陆诩紧闭了眼,剩下半杯直接仰头入腹,忽的如一股子劫火穿胸而过。皇帝忙急了去抢,动作间却将他激的咳嗽了起来。

“子言。”皇帝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竹构扔在酒里溅起一溜水花,陆诩狠咳不止,那咳嗽声里似乎带了狠戾,每一下都叫人心胆俱裂。

“我莫不是洪水猛兽,要你每次见了我都如此?”皇帝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知道那馥郁的酒香在唇齿间散去,他便毫不犹豫的吻上来,那吻里甚至还带着一种乞求的意味。

第二十二章:相思相望不相亲(下)

皇帝嘴角微翘,他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纵使百花尝遍,依旧贪恋这一点儿仅有的味觉。好像从未如此迫切,他低眸,神色里带着惶恐,语气里盈了温柔,浅笑的眸子微微勾起,就这么一勾一挑,勾动了最深处的欲望与思慕。他要什么他便给什么,除了离开,那令他自己恐慌。

所以他恨,恨到想要摧毁陆诩心里那块儿依旧圣洁的地方,摧毁他心里那个一直圣洁的人。既然他们已经如此,那就必须一起堕落,他会护着他宠着他,可他的人绝不容许别人染指。

他要毁了顾忘舒,那种怨怼那怕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他知道这不该是一国之君的肚量,不该是一国之君的思虑,甚至不该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情谊。他该是稳重的,冷漠的,甚至高高在上的,他的心里该是天下,他的眼里该只有天下。可他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顾忘舒跑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的事情他没做到。他从前到没这么觉得,可现在却觉得顾忘舒的影子总像蚊蝇一般在眼前挥之不去,叫人恼恨。那怕见不到他,那怕他再不出现,他依旧像道天堑一样隔在他和陆诩之间。

他无辜,可是他该死!

他派人去捉,他要把顾忘舒这只蚊蚁捏在手里,他想要羞辱他嘲讽他毁了他,将他的一切在这世上连根拔起。

但其实这何尝不是在羞辱和讽刺他自己,他要靠如此才留得住枕边的人,他靠陆诩来尝尽了回忆,然后陷在这自己编织的谎言里拔不出来。现在又要靠毁了另一个人来将这谎言留住,若留不住,他这隔世经年的梦怕是就要坍塌,他别无他法。

这具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可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儿永不会变。皇帝用手指轻轻揩去陆诩额头细密的汗,眼神里带着珍而重之的虔诚。

他们相拥着,似是乘着风浪扶摇直上。陆诩在他的掌中低喘呻吟,每一次都叫他满足,这种满足的味道越浓郁,他越是不会放手。

“皇上,放了他吧。”陆诩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就这么将他的满足他的幸福瞬间打散。

他在床笫之间开口求情,他当他是什么?当他自己是什么?

朱见深被他弄红了眼,狠狠拗着他的身子大加挞伐,要我放了他?你倒不如求我放了你!可惜了,放不了了,我就要拉着你一起堕落,一起在这虚幻的欺骗里永不超生。

“死了,放不了了。”皇帝俯身在他耳边说,那声音里还带了笑意,似漫天牛毛细雨细密的散在神经里,忽的就彻骨的寒。

他忽的向上一撞,陆诩的身体弹起来又重重落回床上。

死了?

死了……

死了。

这一瞬间就像是坍塌了脊骨,陆诩周身的生气一下子挥散殆尽,那生气像是撤网而逃逸的鱼,再无从寻觅,它们一瞬间在这幅躯体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种改变太明显,以至于正陷在迷乱里的皇帝终于有所察觉,他掐着陆诩的脸,强迫他放亮眼睛看自己,可那双终日温柔的眼里此刻却只有晦暗。

朱见深怕了,可他又安慰自己。他会回来的,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他的梦本就是为了顾忘舒做的,那顾忘舒存在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有他自己不就好了。

这一夜他将陆诩抱的很紧,两具长久契合的身体此夜却像是隔了千里万里。

次日清晨,陆诩便病了,身子还置在龙床上就像一具死尸,可朱见深却不能任他留下。他亲自为陆诩穿了衣服轻手轻脚的抱着,再由宫女太监小心翼翼地送回陆府。

朝堂上,朱见深头痛欲裂,偏偏崔无欢又来请命御敌,他随手一挥便准了他做这一次元帅。

满朝文武看他脸色不对,莫不敢言,这反倒给崔无欢行了方便。

明成化十四年九月初九,春色开遍,游子归乡,文人墨客登高凭栏。封邑侯挂帅北上,统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燕山北界。

与此同时,少师府内静默一片,家丁丫鬟无不对自家大人的病情讳莫如深而不敢言。少师此时养病赋闲在家,只挂了个二品名头,却终日在府邸中足不出户,往日相交甚好之人也再没见过。

而皇帝朱见深终日晚朝甚至罢朝,后宫明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潮涌动,原因是天子已逾半月未入后宫,终日不知何处。

太子朱佑樘暂交太子少傅万梦湖(这小孩谁还记得)代为教授,朝中大权再一步偏向万氏。而万梦湖尝访陆诩而被辞,自此,太子一党势力渐弱,与万氏愈成水火。

而渐渐的,东厂与西厂竟也呈两分之势,渐为不融,朱见深却全然不理,终日不知所为何事,后期竟愈发迷恋仙佛之道。找人钻研道家炼丹之术,甚至亲自于宫门相迎,请云游的僧人进宫礼佛,而自己也愈发虔诚。

第二十三章:出门日已远

乾清宫。终日寂静,静的听得见叶落有声,宫中口口相传,皇帝在自己的寝宫里养了个傻子,却没人见过。

彼时陆诩正坐在皇帝的龙榻之上,双目暗而无神,朱见深亲自擎了茶杯喂茶,他偏头躲开,口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呻吟声。

翠叶点了嫣红一线,正是陆诩平日里最爱的茶,一品红。茶汤清冽而醺人眼眸,他低头看了,笑笑,却是一把讲茶碗打翻。

“你!”皇帝眉间川字日日不平,久了便真的积出一道纹路。他看着陆诩沉默半晌,终是挥手叫人上前收拾了一地渣滓。

陆诩疯了。时好时坏,终日不知人在何处,眼里总是迷蒙的。清醒时沉默,病时暴躁,却无论何时都不让人近身。一身的防备都开到了底,再没了平日的温和。

朱见深终日里不理朝政,甚至痴迷于佛道之家,哪怕一点点可能,都想让以前那个陆诩回来,一如当日他想让万贞儿回来,哪怕换了别人代替。

而今又失了一个,就在眼前,可人终不再是从前那个,他失了灵动失了温和,全似一副暴戾的木偶。朱见深不知道自己的耐性还能持续到几时,只是如今,他这么看着,这人已没有之前好看,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下巴渐渐消瘦下去,那弧度都带了决绝的意味,叫人不忍,却叫人不想再接近。

朱见深也曾想,他若不回来,那便再找一个吧,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再陪他走一段日子,那怕下一个也不能长久,无论多少个还不是都一样。

可是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下了决定却又不得不放弃,他舍不得放手了。也许是不舍,也许是疼惜,但也有可能只是彻彻底底的征服与占有欲。他舍不得,也不甘心。

日子久了,陆诩已经从一开始的反抗挣扎到后来的漠然,对于触碰不再抵抗。朱见深吻他抱他,却从来提不起半点欲望,似乎只是单纯取暖的动物,那种温度叫人倦怠,却也叫人欲罢不能。

于是,似乎这种畸形的联系变得更加畸形,之前的那根极细的弦崩断,却换上了更为粗糙的一条绳子,一头在这端,一头在他那里,在打磨中愈发的丑陋不堪。

与此同时,崔无欢领军出征,十万铁骑扬尘,以最显眼的姿态向北方推进。

三军统领的位置上却并骑着令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亦是三军军师——舒戚慕。

那日舒戚慕来说要与他参军,崔无欢便猜到忘舒就在军中,那日带走忘舒的不是别人,正是舒戚慕。行军中,扎营便分给舒戚慕最好的帐子,送最好的茶水菜品,甚至求而不得的点心零口。

舒戚慕也不言语,由得崔无欢这样做,并无半分阻意。

忘舒着了军服混在军队里,倒是结交了一些粗豪的朋友,虽是不甚细致,却胜在豪放真诚,叫人心悦。

崔无欢却从不曾问过忘舒下落,舒戚慕不言,他亦不语,行军一月有余,他只好吃好喝的供着,终日派人去盯着舒戚慕的帐子和他帐里的人,却从不肯亲自去看,只确定他还在便好。

眼看不日便到前线,崔无欢才差人将舒戚慕请入帐中。

“师傅在此便好,无需前线指挥,安危要紧。”崔无欢说着,抬眼看舒戚慕脸色,细眉高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舒戚慕笑笑,崔无欢担心的怕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舒戚慕笑笑随手掀开帐帘,一轮明月皎皎。

“将军自不必挂心,我还护的了自己周全。倒是将军命贵,当年小徒多事儿而不自量,妄护将军安危,如今想必将军亦知,只有自己对自己,才是最安全自在的存在。”

舒戚慕说着,半边帐帘已启,半个步子也已迈出帐子。

“师傅可否让我见他一面?”崔无欢上前一步,终是停了步子。

“谁?”舒戚慕回首微笑。

崔无欢哑然,舒戚慕却只淡淡一哂,回身走出帐子。

崔无欢冷笑,之前他眼里心里全是得意,他以为自己从皇帝,从那不入流的小画家手里将忘舒抢了回来,可如今,忘舒却依旧不见他。哪怕在身边,依然握不在手里,心下便总像空了一块。

兵临城下,建州女真首领赫图(杜撰)亲自于城头迎战,军旗烈烈,万里冰封。

赫图原被女真各部传为龙虎将军,两年前与海西女真首领的女儿联姻,而后合力征讨野人女真,将其收服于脚下,而今又兵犯大明北疆,逼得朱见深不得不派兵阻之。

第二十四章:山盟剩下相思路

京城。乾清宫。

陆诩斜坐榻上,面前一展白宣,白玉镇纸滚落地面,狠狠磕掉一角。陆诩执了小狼毫,一笔一划全是浓郁的水墨,黑白二色,深浅不一。

朱见深坐在一旁剥桔子,一瓣一瓣剥成水晶样的小月牙喂进他嘴里,陆诩张嘴接了,却依旧不停笔,周遭榻上地上全是半成的画儿。远山清流深谷黄花,唯独在山中飞檐亭处小片留白,似是剥落了以往的时光。

午后的时光总是很快也很慢,小炉里点着最好的龙涎香,宫女太监全候在外室。

“皇上,万娘娘来看您了。”老太监悄步进来,上半身几乎弯到了膝盖上。

“请。”朱见深挥手,却并无其他动作,手里依旧拿着剥残了的一半蜜桔,再抠出一瓣来塞进陆诩嘴里。

华服的女子进门,带过一阵香风,眉梢眼角都是过气的风情,只在最深处掩藏着太久以前的柔情。

皇帝起身坐在陆诩身边,毫不避讳伸出一臂去揽他腰肢。老太监颤巍巍端上茶碗,万贵妃捏碗儿的指尖轻颤,却不肯抬眼看面前二人。

“我来只是替七皇弟说句话,他闹着要去边疆陪那崔无欢,你叫他去就是,何苦这么栓着他,还叫他终日到我这里哭哭啼啼。”

万贞儿说着,却透过茶汤的雾气斜眼瞥着朱见深身侧的陆诩,那一张明显瘦下来的脸,下巴像锥子一样刺的人眼角生疼。于她看来太过平凡的五官,万贞儿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不懂这么一个人怎么就占全了朱见深的身心,还叫人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插不进去。

“哦?”皇帝挑了挑眼皮儿,半耷拉着的眼皮儿睁开,手却一直揽着陆诩腰身儿不放。陆诩自万氏来后,既不低身见架也不停笔,只一心一意弄他的画儿,而皇帝一双眼里竟全是纵容,也由得他如此。

“朕不是不让他去,只是战场总是不安全,他从小金贵,是朕宠到大的安乐王爷,叫他上战场,无欢岂非要分心顾他?”

朱见深说着,将手中最后一瓣蜜桔送至陆诩嘴边,陆诩抿了抿嘴却并不吞咽,他只浅浅笑笑,将那一瓣蜜桔塞进自己嘴里,指尖擦过唇瓣,带的那抹笑愈发深沉。

万贞儿嘴角抽了抽,端起杯盏来遮住脸庞,眉峰蹙成层叠的峦障。

“他要去,你便叫他去,他自小被你养在这京城,可如今也大了,若是还保护不了自己,也不配你这二十几年的教养。”

万贞儿口气有些不善,原只是借着这个借口来看看朱见深,却没想来了竟看到这一幕。

“你……”万贞儿的护甲狠狠抠在桌子上,发出凄凄厉厉的声音,朱见深却恍若未闻。他们当年如何,而今却是正好相反,当年他未万贞儿一句话,甘心以一人之力对抗满朝群臣,而如今,他只有漠然。

朱见深早记不得自己曾对哪些人许过哪些诺言,只是而今方知,什么山盟海誓,最终都抵不过的是沧海桑田。倒不如抓住身侧的人,一刻是一刻,得过且过。

万贞儿一拍桌子准备站起,外面又是西厂汪直汪大人求见。到底是朝廷里的事儿,她身在后宫,只得躬身行李退出。

万氏行至门口,不经意间与汪直擦身而过,汪直躬身行李,飞速将一枚小蜡丸塞入万贞儿婢女掌中,二人错身而过。

“人找着没?”皇帝挑了挑眉,握住陆诩腰身儿的手臂一紧,不出所料的,怀里的人霎时僵住,一滴墨在画上晕开,脏了整幅的水墨。

只一瞬间,陆诩继续低下头作画,放松了身子任他揽着。一笔一划的描这,不久那滴了墨团的地方便开出花来,似是这整幅死气沉沉的画儿上都长出了生机,灵动的几乎能听见山涧流水的声音。

“回,回皇上,奴才不才,尚未找到。只是,只是……”汪直跪在地上,额前的碎发遮了一张苍白的脸。朱见深勾唇一笑,他怎会不知汪直与万氏勾结的那些事儿。果然是一张奴才的脸,越看,便越叫人嫌恶。

“说。”朱见深叹了口气,知道身侧之人与他同样等着答案。

“只是有线索表明,顾忘舒有可能在无欢侯爷军中。”

他话音刚落,陆诩便身子一颤,手中笔直直向画上砸去,这一副山水终是再无法弥补。

“你放过他吧。”陆诩喑哑着嗓子终是说了太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朱见深将脑袋狠狠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气再呼气,也不顾汪直还跪在一旁没起来,直到红了眼睛才抬起头来。

“我就知道你没疯,我就知道你没疯……”他说着,狠狠将陆诩压在怀里,甚至摩擦的骨节微微作响。

“我求你,放过他吧。”陆诩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放!”朱见深红着眼睛冲他吼,而后回头指着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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