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折+番外——湖籁
湖籁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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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舒?”陆诩再叫一声,眼里的诧异难掩,忘舒全似看陌生人的神色叫他心惊。只十年,十年他就能在他心底退的一干二净,他全忘了。

“大人认得我?”忘舒这下终于浮出个诧异的表情,手里的茶盏搁了,望向陆诩的目光眼带询问。

陆诩被忘舒一句话问的无言,他即已全部忘记,这般苦苦寻来倒像是纠缠。

“忘舒只是十年生过一场大病,初时之事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大人莫怪。”似是看出来陆诩心中顾虑,忘舒张口解释一句,却没想到陆诩表情会因此而更加莫测。

两相沉默,终是陆诩先开口。

“你,可还记得子言?”陆诩的声音微颤,很低却很清晰。

忘舒低头似是在仔细思索,片刻抬首,摇头。

陆诩长长呼出一口气,似叹似舒。

“在下陆诩,表字子言,是公子的……嗯……故交。”陆诩缓缓开口,故意将故交两个字咬的很重。忘舒抬眼,看他眼里分明涌动着很激烈的东西。

“你可叫我子言。”陆诩伸手去捉忘舒衣袖,五指紧紧扣住,似乎在防他消失。

“草民不敢。”忘舒低头作答,眉宇压的很低,看不清眼睫。

陆诩呼啦一声站起身来,几番欲言又止。

“你当真,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陆诩的嗓音渐渐拔高,终是不复平静。忘舒还被他扯住衣袖,动作间被带起左臂。

“嘶——”忘舒倒抽一口气,左肩的疼痛霎时传入脊骨漫入全身。

“怎么?”陆诩托了他手臂查看,以为他在这府里受了欺辱,却不见一丝一毫伤口。

“旧疾,不碍的,只是阴天便会如此。”忘舒从他手里抽回胳膊,抿直嘴角动了动,抬头看天,果然清早的晴空万里,到此时已有些阴沉了下去。

“去看大夫吧。”陆诩倾身,未等忘舒答话便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动作很是小心珍重。倒是忘舒有些尴尬,一路上倾身往另一侧歪。

“倒是不用看大夫的,这雨天过去便好。”忘舒被他半扶半扯着走,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次,陆诩却紧抿着唇角不吭声。

刚行至大堂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张员外招了两顶轿子来,又差小厮拿来两把镶金骨的绢伞,陆诩一并挥手拒绝了,只要了一把油纸伞,二人肩并肩行着,此情此景恍若曾经相识。

一伞一双人,和当年一样,陆诩挥退了巡抚府的小轿回去,二人共执一伞,只是心下早没了当年的卑微和小心,有的只是安然。

伞面依旧向忘舒那边儿倾斜了不少,薄纱的官服失了一半,露出伞面的袖子兀自滴滴答答滴落雨水。

忘舒回头,将伞面往他那边儿推了推,他却又执拗地偏过来,一张伞面将忘舒安稳地笼住。忘舒这么着便不再说话,任他扯住自己衣袖默默地行。

雨帘外三三两两的行人见了这穿着官服的大人为人执伞,大多切切接耳,若遇了秀才儒生偏还要低头作揖。

这一路似走了很久,医铺的门面很窄,陆诩侧身执伞让忘舒先过,一把伞搁在屋里的地上,伞底晕出一片光可鉴人的水面。

老大夫见了陆诩便要下跪,却被陆诩一把接住带到忘舒面前,老大夫笑笑,大概感叹他是个贴心的好官。

老大夫翻来覆去说的无非是些注意保养,小心受冷受潮的话,忘舒以往反反复复不知听了多少遍,陆诩却私下里奉为箴言。

“回家吧。”行出医馆的时候雨已停了,忘舒提了几大包药材,推脱不过陆诩偏要送他回家。

于是,伞下并肩便成了并肩,似乎是同样的情景,却多了一道天边若有若无的彩虹。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慢慢便也熟了。陆诩说他原来是个画家,还送过忘舒一副画儿来着,忘舒摇摇头说不记得,陆诩再不言,撇开话题谈别的。

忘舒园儿里的杏花经了雨打更显得娇艳欲滴,这一园儿的春色自是美不胜收,陆诩扫开几瓣落红,将伞放在园儿里的石几上。

忘舒自推开门进屋去,却不请陆诩。大概待了半晌才挥手请人进屋,忘舒抬首,漾起两方酒窝,他说这屋里半月没人住了,潮气叫人不喜,自己先点了香料再来请。

陆诩进屋,扑鼻一阵篆香的味道,很熟悉,倒是和自己衣上的味道有些重合。那时他找这味道找了太久,用上了便再不换别家,一用十年。

第四章:俗世残情聚悲欢(下)

抬眼打量这屋子,很朴素,除了这屋里的味道,便一切陌生。

忘舒将桌上的小炉端起来,并指成掌对着四周轻扇,那袅袅的烟雾便散开来,晕了一室氤氲。

忘舒置了小炉自走过来坐下,一手捏开桌上的小罐。

“有些受潮,委实不能再喝了,怕是只有白茶,可要委屈了大人。”忘舒起身到床下煮水,小火炉起了火,忘舒又到园儿里的井旁去汲水。

陆诩记得,从前他便有这么样的习惯,屋里一定有一方小炉,每逢喝茶必用新水,多半是自己去汲来的。

“忘舒。”直到冒着白气的茶碗儿推至跟前,陆诩才在这袅袅的白气里艰难地开口,眼神像是遮在帘幕后面看不分明。

“嗯?”忘舒正回头看火,背对着陆诩嗯了一声。

“你,还记得崔无欢么?”陆诩一字一字说的很慢,锅里的白水又开起来,哔啵作响,那声音似乎要将他声音都掩了去。

忘舒顿了顿,却并没回头。陆诩将指尖包进手掌里捏的发疼,似乎再等待审判。水底的气泡一股脑向水面上滚,到了外面便炸开,很是决绝笃定。

这一等却似乎太长了,手掌攥的太紧,那刺痛一路延伸到心口里。

“不记得。”良久,忘舒回眸,两颊上依旧挂着浅淡的酒窝,却依旧带着冷淡疏离的距离。

陆诩知道,这样才是最难的,若像以往,他冷面冷心,起码陆诩知道他何时能笑一笑会是真的。可如今他却一直笑着,可那笑却成了屏障,隐隐将他隔离在陌生的防线之外,就这么围起一座城,大力落于棉上,攻之无用。

“也是草民的故交?”忘舒问,又微微侧过头去。陆诩这才明了,他一进门便盯着忘舒看,竟是有些孟浪唐突了。

“嗯。算是吧。”陆诩收回目光,指尖围着杯沿打转,水汽粘在指上,熏染了一手粘连。

忘舒没再做声,二人就这么相对坐着,看窗外雨后初晴,看虹色潋滟。

“你……”

“那位崔公子……”

半晌二人竟是同时开口,陆诩抬首一怔,忘舒莞尔。

“大人先说吧。”忘舒笑笑,手肘支着桌面,侧目往窗外看了一眼,这几日花期就要过去,杏花开的已经有些萎了,厚厚的在园儿里的青石板上铺上一层。

忘舒还想着要做杏花酒的打算似乎要延后了,这厢陆诩终于开了口,却是顺着忘舒的话往下说。

“侯爷他……”说到一半又顿住,抬眼轻瞥忘舒神色。

“他怎么?”忘舒终于转头看他,那只墨蓝得瞳眸很清亮,却好似映不出他的影子。

“没什么,十年前他被遣西北,回来后也大病一场,性情大变,从前府里的公子也散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只剩下两个陪在身边。”陆诩边说边啜着杯里的水,直到那一杯白水见了底,才慢悠悠将这三两句话说完。

“嗯。”忘舒又漫步尽心回过头去,指腹沿着杯底摩挲,热水的温度层层叠叠漫过来,那指尖甚至被烫的有些微微泛红。

“忘舒,你怎知崔无欢便是侯爷?”

陆诩咬字甚缓,话落时忘舒正抬手给陆诩添水,听得此话壶嘴一偏,热水倾了一桌,而后在桌角汇成一线,跌在地上的时候还兀自散着热气。

“纵是不识,也该听人说过,百姓中谁还不听个闲话。”忘舒笑笑,随手搁了小壶,自一旁拿了块抹布,陆诩低头,看桌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将抹布浸湿。

三月末的风总带着点儿温和的气息,自半敞的窗子里吹进来,弱柳般拂在面上。陆诩眯了眯眼睛,那边忘舒却突然从座上跳起来。

茶壶上落了一只花娘,大概是刚才那一阵风里带来的。忘舒抿了抿嘴角退后一步,手里还攥着抹布,似是要甩出手里去赶。

陆诩勾起一边嘴角,他还没变,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他怕的东西没变,那爱的呢?

“去。”陆诩伸手将那东西拨向窗外,那花娘却振翅朝忘舒飞过去。陆诩一怔,忘舒便又往后跳了一步,脊背抵着身后的柜子,一卷画卷从上面掉下来。

那花娘又扑棱棱飞走了,似是春天里慵懒的风,飞的很随意,它来此,似乎就是为了揭穿些什么。

陆诩低头去看忘舒脚边那跌得半散的画,远山,白衣,古琴,旁边隐隐现出一行小字“落花人独立。”

“忘舒,这些年,好吗?”陆诩倾身去拾那画,卷好了再递回忘舒手里,再缓缓勾起嘴角,眉宇渐渐飞扬起来。

伸手去捉他的腕,依旧是瘦,食指和拇指各扣上一个指节还略嫌松动。可它终是被握在手里了,陆诩低头,撞进忘舒毫无防备的眼眸。

恍然间一切都似是回到了那日初次相望,穿越了梧桐的枝桠和一条单薄的街,那时候一切都像是开始,而此时还没有结束。

“还好。”忘舒低头,看自己握在他手里的腕子。

十年前是谁也曾这么握着他的手,那时候他说忘舒你别走,食指和拇指又夹住他下巴逼他点头,可那又如何。

“子言。”忘舒笑笑,那人的音容笑貌又如水波般涣散,十年来大抵如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循环往复却无休无止。

陆诩怔住,这声轻唤终于穿越了十年的前尘,也穿越了十年的不言不语,不曾相见。

第五章:榴花不似舞裙红(上)

次日小和尚就倚着园儿门往里张望,见了忘舒便摇头晃脑跑进来。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和尚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放在胸前作揖,忘舒笑笑,执壶给小和尚添上一碗香茶。

这便是相遇,无风无浪,无波无痕。

自那日往后,陆诩几乎每日空闲都要来忘舒这园儿里坐坐,得了好茶也往忘舒这儿来送。

天雨便品茶论琴,天晴便携肩同游,日子就这么一晃两晃,便晃到了盛夏。

只两月不到,皇帝便下诏召陆诩回京,官拜正二品太子少师,明调实升。

这日陆诩提了只红木食盒款款行来,忘舒正倚在园儿里看书,树影盖了一身,斑斑驳驳如水样印在衣上。

“来了?”陆诩看忘舒在漫天树影儿里抬头一笑,来时的忐忑便在心底化成了水。

“过两日,我奉召回京。”陆诩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小碟江南软糯的糕点,他还记得忘舒的口味。

“唔,保重。”忘舒顺手捏了块糕点,刚入口,那香甜的味道便在嘴里化开,想象里如是初春夜雨。

“我还是会想京师的五子糕,不甜,却别有一番风味。”忘舒拍拍手,指尖的渣滓落在地上,引了几只乱晃的蚂蚁。

“那正好,跟我回京吧。”陆诩说着,斜眼瞥见那几只小小的蚂蚁一点一点将地上的渣滓清理干净,宝贝一样捧回洞里。

“哧——”忘舒轻笑,举手添茶,翠叶中细细一线殷红,随着清冽的汤汁儿随波浮沉,是陆诩送来的一品红。

“我在这江南住了十年,想了十年。可若是想了便要做,那早就不知是哪一剖黄土了。”茶汤映了眼波浮沉,地上的蚁群退去,留下一片空寂。

陆诩眯起眼睛啜茶,那张经年的脸上添了些看不分明的色泽,早不似当年一样如是尚未着墨的宣纸。

五月初五,街角一群嬉闹的小童群邀斗草,两根细苇也斗的喧闹声震天。姑娘们用菖蒲,榴花结成花环,结佩,串了珠子戴在鬓上腰间叮当作响。

黑顶缎面小轿在城门口停下,忘舒倚在树下,看陆诩拨开轿帘向他走来。

“子言保重。”他还没近身旁,忘舒便先说了分别得话。

陆诩叹口气,两步并过来,一把将忘舒捞进怀里,他们早不是当年那青涩的不知如何表达的少年,而如今,也只是怔怔的无法表达,不是不敢,是有些不会了。

忘舒低笑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后退一步,食指和中指交错,捏下一根粘在他身上的发。

“你莫如此。”发丝随手而下,瞬间便隐于无形,忘舒蜷起指头敲了敲脑袋:“我又没失忆,你早知道。”忘舒笑笑,看陆诩的眉宇在这一瞬间低锁,不再言语。

陆诩低眼看自己这不染纤尘的袍服,他连一根发丝都要拈了去,不肯与他沾上一丝一毫关系。他依旧是那么分明,分明到叫人无法靠近。

呵,他没失忆,这句话说的太轻。他没失忆是真的,可他心里眼里从来都没记得过自己!陆诩摇头轻笑,他确实早知道了,哪怕如今,他要么一起忘掉,他若记起来,那颗心依旧没他一分位置!

抬轿子的轿夫打了个哈欠,再仰起头陆诩已至面前,树下那抹白衣已然隐于城下。吆喝一声轿起,陆诩坐定,缓缓扬起一抹笑,很难觅,也很意味深长。

“走慢些。”陆诩自轿中的声音飘来,轿夫们一怔,皆放满了脚步,清晨的官道上还无甚行人。陆诩闭起眼睛,那姿态像是在等人,又像是有人在等他,而他却不慌不忙。

忘舒这边晃晃悠悠去酒铺打了壶竹叶青,加了些雄黄,白衣款款而行。青石板的小道无甚人走,足踏一路微尘,石缝里的青苔长势很好,碧玉一样喜人。忘舒正低头去看,后颈一疼,便两腿一软人事不知。

醒来时候是被人半托半抱搂在怀里,忘舒眼前一片迷蒙,好容易对了焦,眼前却是员外公子一张放大了百倍的笑脸。

忘舒一怔,慌忙从他身边闪开,头脑还有些发晕,一下便跌在地上。

“顾先生倒是好雅兴。”那员外公子自桌上拿了酒壶在忘舒眼前晃了晃,正是忘舒先前打的竹叶青。

“对饮一杯如何?共待陆大人归来。”员外公子自捏了两只小酒杯,一线酒香四散,还晕着端午特有的气息。

忘舒缓缓自地上弹衣坐起,正欲站起身,却被那公子一把扯进怀里。

“先生倒是好皮相,可惜年纪生大了些。”员外公子笑若流痞,一张纵情酒色愈显苍白的脸凑过来在忘舒耳边吹气,忘舒也不挣,缓缓翘起一边嘴角。

“要拿我换些东西,还是不要像你这样先行招惹为好。”一句话没说完便蹙了蹙眉,忘舒一把抓住那公子在身上作乱的手,唇角的笑僵在唇边。

这公子不是个能当事儿的人,全不按逻辑出牌。忘舒不着痕迹朝门口看了看,思量着估计是等不到他来了。

“两淮盐区各盐场岁办三十五万余引,至两淮盐行南直隶之应天、宁国、太平、扬州、凤阳、庐州、安庆、池州、淮安九府,我说的可对?”忘舒倏地抬头,直撞进那员外公子眼底。

第六章:榴花不似舞裙红(下)

“全淮俱病,实则一家,私多者斩。如是?”忘舒再问,那语气竟有些咄咄逼人。

“宜行尚膳、御马二监,今后啖马凉盐及鱼蛤等盐,止许易买商盐,不得入场贩载。一切指称者,听所可擒治,其宗右窝藏及皇船夹带者,官兵设法搜捕,重则巡盐御史劾奏以闻。可否属实?”

员外公子脸色微变,忘舒腰身儿一挣,闪出一个安全距离。

“孰轻孰重,公子当真明白?”窗下站定,忘舒抬眼看那公子脸色,已是一片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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