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走过不知多少遍,轻车熟路,月色熹微亦是脚程飞快。
临近那武斗场围墙时,双双停下来。
"老妖啊,你确定玄天蛊母就在里面?"段空游第一百遍敲敲那有着空洞回音的石壁再第一百遍唠叨,"顾优的话能信?"
"当然不能信,所以我们会在这里。"我一嘻。
"与我们有仇,所以指点的地方必定暗藏危险这话没错......"段空游挠挠头,"你说他这么借酒浇愁斗志低落证明他也不知道担负着保护玄天蛊母重责的话也没错......"
"这不就得了。"
"也许连他自己都只是暗察危机,并不晓得里头到底如何凶险......"段空游一叹,"不是我胆怯,只是老妖啊以我们两人之力硬闯,会不会一去不回?为了还成璧那小子个人情做到这份上,是不是过头了?"
"当然不是为他。"我笑,"是为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命。"
段空游一愣,一个恍然,又一个似懂非懂。
"不用瞎猜。"我继续笑,"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使猜中什么,也是猜错。"
段空游沉默半晌,深呼吸摩拳擦掌道:"那就不猜了。反正这种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哥们!!"我竖起大拇指,"前途艰险难测性命堪舆,就应该......"
段空游已然与我一同运气抬脚,准备好发力一踢。
砰的一声。
一同出脚。
段空游向着那石壁。
我向着段空游。
于是就砰的一声间,段空游闷哼着被我踢飞向一边。
"......另寻他方嘛。"我悠然走近他。
段空游灰头土脸地一下跳起,刚要骂声,又被我揪住领子转向另一边。
"喏。"我道。
他呆呆地顺着我下巴指点的方向看去。
跟前,方家围墙。
"爬过去?"
"嗯。"我点头。
"你疯了!"段空游突然拉住已经抓住藤条往上爬的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方家打围墙时把通往地穴的另一山侧也围了去,从那后院的地窖穿山走也许可以绕开里头的机关布置,可那里是一览无余的后院啊!现在成了武斗场,那几个高台也顺便充作了灯塔,我们一进去就会被......"
段空游突然停住,看着我微笑的脸哦啊几声,才大舒一口气:"原来比武招亲时你并没有爬错台子啊......"
"可你追杀我时甩的那几鞭可真用力。"我摇头叹,"此处隔着围墙的那一头,正好是我们毁掉的高台处。作为灯塔使用的其他高台光线并不强,那废墟应该已经成为灯光死角。即使那废墟已被清理也不要紧,少了个障眼的凭借而已,有什么情况翻回来便是了。"
段空游已经哼哼道:"你早就算计过不是么,不然怎么演得像,你自己找苦吃。"
念叨着,却也随着我飞跃的脚步,跨上墙头。
就这么以跨一蹲,却再也下不去。
人声,就在脚下不远处传来。
"你说那小公子长得这么俊,家世也这么好,到底什么来头?"
"你可说的成璧公子?那可是啊,随手一出就雇人连夜修好了高台,还附赠了一把七骨描金扇代替那匕首送给老爷做梁姑娘的嫁妆,怎么看怎么是皇亲国戚的派头!"
"还提议暂停武斗,明日再开,看来也是对梁姑娘有意。明天的比试,有的瞧咯!"
"就是就是!"
那两道话声说到这里,顿了顿。
一些轻微的点火声响传来。
忽然,一亮。
--那一夜重建的高台,赫然在我眼前!
高台上头被引火点燃的灯笼,正燃着雀跃的红光。
照亮了引火的那根竹竿。
照亮了执着竹竿的那只手。
照亮了边聊天边点燃灯笼的,那两个素巾青衫的家丁。
于是透过高台,衬着烛火,四人八目,骤然相对!!
二十三至二十四章
糟!
我脑中一个念头还未闪完,我与段空游当即回身跃下。
而围墙那头呆滞一瞬,立即爆出惊天呐喊:"来人啊!!!"
我一个苦笑。
成璧啊成璧,你这一个好心过头,害死我了。
回头,段空游竟是带着有些难过的表情看着我,不禁一愣。
段空游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就这几个动作,就听得脚步簌簌,大批人马脚步声从我们来的山路靠近来。
围墙那头,怕也已是戒备森严了。
这下,不能暴露身份的我们是逃不掉,打得过也不能打。
不约而同奔至那隐藏甚好的山壁前。
"还是要用到。"段空游拿出我扔给他的那个小铁钩。
"强硬破开只会将人引来,就麻烦你尽速打开机关了。"我无奈道,"还以为毁台前顺手抽了这小玩意只是玩玩,这下全看它了。"
"我尽力。"段空游说着,已经开始拿捏力道掰弯铁钩。
"我去引开他们。"我转身就要走。
"老妖。"段空游叫了我一声。
"怎么?"我停下。
段空游顿了顿,又继续开机关:"......其实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我一怔。
段空游的表情很诚挚,还是带着方才那种有点受伤的表情,并没有看向我。
我突然轻笑。
说不上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即使慷慨大度不拘小节,却一直被独断专行的我蒙在鼓里,比如就在前一刻才知道我打的什么注意,现在就被我害得被人围剿。
稀里糊涂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估计,也跟莫名其妙被人陷害一样令人难堪吧。
念及此而断,我急掠而出。
方家下人毕竟武功不济,被吵醒而仗义而出的那伙人打打麻烦,引到另一边却也有余。
只是当我回到山壁前,却发现,段空游,不在了!
这个贴着石壁的角度无法看见洞口是否打开,却在下一刻,看见两盏灯笼,快速靠近!
"快点快点,看都跟不上了!"
"反正已经跟不上还这么急干什么?"
"怎么都要装个样子的啊就我们落在后头准会被大管家扣钱!"
"......是不是,走错路了?"
"......不知道,走过去看看。"
"前面好像没路了啊。"
"该死的晚上,路都看不清。再走一段瞧瞧。"
我却在心里苦笑不已。
也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我,就趴在那两个提着灯笼行过的家丁头顶上!
幸而这山壁土石不厚却也不算寸草不生,用手指堪堪抠进土里,也能支持着垂直趴在墙壁上不掉下去。
看着那两定素色方帽从眼底缓缓通过,我舒了一口气,却更揪起三分心。
前头,就是那不知是否已经打开的洞口。
五步。
四步。
三步。
还未回头。
--那,就只好留下他们的命了。
想至此,我却是一个吸气!
手脚紧趴在山壁,我的袍角却是一个滑脱,垂了下去!
垂在了底下走在后面一人的方帽上!!
"哎呀!"一声惊叫,那人,便要抬头。
我的气息,骤冷。
杀与不杀,一念之间。
"呜哇!!"却听得另一声更响的叫喊,走在前头的那人转身欲逃,就与后头那人撞在了一起。
灯火顿灭,人仰马翻,还多了一串山猫的尖利嘶叫。
"怪物啊快跑啊!!"
还没弄清是什么状况,两人争相叫着爬起来就踉跄跑走。
"鞭子果然好用多了。"我一笑,跳下来,"还可以用来甩山猫。"
段空游已落定在我面前,气色不稳:"我不想杀人,也不想看到你杀人。"
"如果你说你只是想救我,我会更开心些。"我依旧轻笑,却也知道自己眸里指尖的杀意尚未褪去,"被他们的叫声一引,定有许多人回头而来。你救了他们,就是害死我们自己。"
"的确是,但,死也要死死看才知道了。"段空游苦笑着说道,看着另一头调头而来灯火群,"走吧。"
我二话不说,一道进了五步开外,原已洞开的山壁。
段空游转身,关上石壁门。
我,却是一个呆立!
石壁已关,里头,该是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却是,亮堂盈润得,仿如仙境!
包围了整个石室前厅的夜明珠一丈一颗,绵延到延伸不知多少远的连通石室里,幽蓝光泽辗转飞旋。
仙境,却也是,绝境。
脚下,便是交叠了十数具的尸骨,奇异地没有腐烂,干尸一般,连异味都没有发出。
突然便知道段空游方才的面色不佳并不全因为我想杀人,而是因为这里早已成堆的死人。
明明没有腐臭,光线低幽,却照得这场面清晰无比,格外阴森。
我转头,也终于看清段空游手中的鞭。
已,不是原来的"月舞"。
撕下了华丽的雪白面纱,还原成那闪着轻微暗光的鞭身。
紧紧缠裹鞭身的那层织物,乃是用细如丝的皮革卷束编织。
即便如此,隐隐的煞气戾气,仍是不断从那孔隙里流窜而出。
我出声一赞:"好鞭!!"
"错!该是......"段空游却是一笑,挥鞭一振,"好剑!!"
那一刻,暗芒顿化贯天光!
月白剑身灵蛇一般,雌服在段空游的手中。
满室的银光喧嚣。
--竟是,软剑!
"接连撤去冰护与鞭形,还是第一次。"段空游的声音有些低沉,转头看着我,淡然的诚挚,"我曾经有很多同伴,师父师兄师弟朋友知交,但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全部舍我而去。所以至少,我要让现今唯一的朋友,完完整整走出去!"
我一怔。
唯一的朋友。
一时心头汹涌,竟是无言。
多么不可思议,以为早已沦为可笑的朋友二字,让我在这一刻,目光颤抖。
银白月光,飞舞!
软剑横斜的同一刻,那从四方诡异出现的黑影遍布了地面各处,甚至天花板!
无泪无血,不言不笑。
--七七四十九铜人阵!!
怪不得那些死人,连这前厅都通不过!
四十九铜人,可以相比较的,根本不是两百精兵。
至少是一百个二流以上的武林好手。
而且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没有使用计策取胜的余地。
剩下的只有攻击与防御,却每招都是骨肉生疼,良自硬撑!
我看着拼力护在我身前的段空游,却道:"为什么,一定不能死?"
段空游回头一瞪,像是看着一个傻子:"白痴啊你!死会很疼啊!!"
我顿时,大笑!
死,有时候,才是最不会疼的方式。
"不管了!"段空游在我大笑的当口忽然振臂一收。
我一个惊神停下笑来堪堪接下防守的任务,刚想开骂,却只见,星光闪耀。
五彩一般的美丽光线,从段空游的闭目静持的剑身上流泻而出!
明月皓空,繁星璀璨。
一刹那,全化作流星光雨,笼罩人间。
"‘星月争辉'......你竟练到了‘天地经'第七重!"我忍不住低声叫道。
声音,却被淹没。
被星光淹没,月光淹没,和猛然大批打翻飞远支离破碎的黑影淹没。
"没想到啊没想到。"段空游竟直接无视我惊艳的目光,顾自跳脚,"这回‘星月争辉'也一并上了,要被师公骂死了!"
"‘天地经',武林绝学之一,连创始人天地道人都只能练到第八重,你却练到了第七重!"我道,皱眉,"那你怎么还说你武功不济?"
"我不知道啊,是教我功夫的师公在我临走前说我的武功太烂,‘天地经'使出来会丢他脸,叫我不要用了丢人现眼......"他挠挠头。
我绝倒!
这根本不是怕丢人现眼,是怕血流成河!
"幸好是你。"我叹。
很呆很纯这么久都谨遵师命不显山露水,再加上经历过家门巨变。
我突然便明白了,为什么段空游那连名字都不告诉他的有趣师公会硬要收他为徒了。
只有他,才会身怀绝学而不会造成生灵涂炭。
不像--我。
我便笑。
一直知道,段空游任我欺凌,只是存心相让。
似乎对于所有武功不如他的人,他都会这个样子。
而如今实力一开,便叫我迅速确定,段空游这人,至少拼得进江湖前五十顶尖高手之列!
"这也行?!死缠不休!"段空游的恨声同时传来,与我配合着腾越滚翻,避过那不计其数的铜针!
眼前的黑影,再次蠢动。
这回,就不是四十九个铜人了。
而是,数百上千形状诡异的铜块!
"哼,看我把你们都轰成铜水,还能淹死我不成!!"段空游哼道,收剑催功,便要再次施展"星月争辉"。
我突然伸手拉住他:"二愣,这样下去会变成消耗战。"
"我知道啊。"段空游给我一个知道也没办法的眼神。
"‘天地经'以内力消耗少却威力惊人著称,却也只限于第五重以前。而到了‘星月争辉'的阶段,却是每一击,都要损耗大量功力,甚至使用者本身的精气。"我摇头,"太凶了。"
"我也知道的......"段空游挠头,又突然盯住我的手,张大嘴巴,"老妖我错了。"
"怎么?"我皱眉。
"不该抽你那三鞭,都把你抽傻了,想用这一根银针对付这群怪物。"
--他看着我的手,而我手中,握着一根比一般银针粗一倍长半寸的针。
我看着他,许多思绪囫囵闪过,却也琢磨不清。良久,再看向面前已然再成包围的铜阵,很缓很缓地对着手中只比一般银针长些粗些的针笑起来:"不错,就是这一根。因为它,可以唤醒一头,更加恐怖的怪物。"
我的语调很轻很柔,听得段空游一时竟着慌起来:"老妖你到底想做什么?"
段空游这个人看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不在乎不介意,其实心里面,比谁都敏感都洞悉。
我只一句话,他就听出了个大概,以随时阻止我自尽的架势一把抢在我面前。
"二愣,我不是弱者。我也从不允许自己是弱者。"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轻视我的人,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好让他们,哭得更凄惨。"
段空游的眼里浮起复杂的惧色。
我突然有点莫名后悔。
却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这才是,我的本性。
若是不能接受,早些离我而去也是好的。
就着段空游这么一愣的当口,我拍着他肩的手向旁一推,将他拦在身后。
"二愣,‘天地经'和‘腾罗煞',哪种功法更强?"我对着已布好阵形的铜块堆轻道。
"‘腾罗煞'?虽同是绝学,却与‘天地经'并非同路,以不动则已,一击必杀著称,练至后重,便与‘天地经'相差无几......"段空游已经猜到大半,稍稍安心道,"你练到第几重了?"
我挑眉回头缓缓道:"第五重。"
段空游一个瞠目!!
"才第五重你找......"
死字还没出来,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一个块状黑影无声无息地蹿至我俩跟前!
那样快!
段空游的动作,却更快!
月舞游曳间,流云般的萧索美丽。
却更是,月光般的闪烁夺目!
他竟是,又在剑身上覆上了一层薄冰!
叮的一声脆响,被冻住的铜块弹落间,却突然炸裂四射!
"这样,就不浪费了。"段空游潇洒的轻笑声自耳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