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有意思了,我抱臂斜站,来了兴致。
看看那头梁秋凉愁眉深锁,基本上也能猜了。
元嘉内乱,将息。
输的,自然是莫氏。
不然,梁老头又何必急着在这遥远他国托友人给梁秋凉定下亲事,免得真的败国后更加顾及身份无人敢娶。
同时在场招亲的,还有方家三女儿和同城柳家的姑娘,坐在最下手的方家五女儿还是孩子,大略来凑热闹的。方家的三个儿子倒是一应俱在,忙着左右招待,有说有笑,看来人缘很不错。
有意思有意思,但易逐惜从来不为有意思而亲自出马,单枪匹马还拖着我个累赘。
再一个转头,就明白了。
那处角落,正百无聊赖猛灌酒又千杯不醉的,不就是那一面之缘的顾优么?
看来在李府保护不周丢失劫天剑的罪责不轻,他被调到这里守宝贝了。
而这么一看,就出事了。
--顾优醉眼朦胧一看,恰好对上我的视线。
那一愣后投来的神情,实在不善。
七步九步十三步,这三个就是离我最近的人。
可惜看来都不会武功。
而唯一站在我身侧武功莫测的某人轻笑一声,竟就装做没看到!
这回坏了。
我脑中一麻,眼前掌影,已然遮住了烛火!
我用最快的速度疾退!
掌影腿风却如影随形,我退得越快,顾优跟得越快!
这种场合都会遇上私报公仇的疯子,还是个武功高强的,我心下叫苦不迭。
早知就该翻翻历书,今日不宜出门。
又一桌酒席在我躲他追间嘭通翻倒,顾优站在仓惶躲避的人流中间,怒骂我一句:"怎么,看不起我?你倒是出手啊!"
我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笑而不答。
--去死!老子是武功受制,光逃跑已经用尽全力,不然早......呃,大概也打不到你趴下......
心下想着,二十年练就的不动声色与愈弱便愈要撑住场面以求后路的意识早一步控制了我的表情,扬起下巴,似笑非笑的轻蔑。
这一下,我很确信,我激怒人了。
还不止是一个人。
顾优手中连绵掌势排山而来,我还未分清那就是"千山龙影掌"还是其他什么,另一道身影亦携风雨而来!
方才还作壁上观的易逐惜!
闪过一瞬暴怒之息的易逐惜!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那几近下意识摆上的笑这么大反应,也来不及分清他是来救我还是打算赶在顾优之前了结我,肩膀便被大力扣住!
用生疼的力道!
很不自然地被迫转了个身再站定,我面前,却又成了另一张脸。
衣袂与发丝,轻语般落定。
"终于抓到了。"
他道。
如玉精致的脸冷绷着,只有嘴角形成一个傲慢的角度,挑了下眉。
--成璧!!
第十九至二十章
说不惊是假的,身边那两道掌风也不约而同收了回去。
成璧看了眼我,再扫一眼定定站在那里看过来的顾优和易逐惜,平平静静说了一句:"不用再抢,不可能了。"
全场,安静下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睁着大眼小眼绿豆眼死死盯着我与成璧还有成璧死死扣住我肩膀的手。
成璧那句话,虽是平静十分,更有威慑十分,再加十分不会放手的保护与执着--谁能听得出来他说的是抓到了盗宝贼,而他们不可能再抢到贼身上的两国至宝?!
我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易逐惜易了容,成璧当然认不出他。而他又有意无意驱逐了我身边的人,这下,我和成璧站在这空地你哝我哝,众目睽睽,格外瞩目。
--真是,太乐了。
"放心,他们抢不走的。"我顺着成璧的语调,很是柔情地摸了一把成璧光滑的侧脸,憋笑到快内伤,"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是你的。"
意思是,碧裘珠是你的,劫天剑也是你的。
听起来就变成,我的心里只有你。
成璧皱了下眉。
全场,却已经死寂之后一片哗然!
易逐惜冷哼一声,隔着两步都能叫没看向他的我感到一股浓烈森然。
若是易逐惜动真格,我很难判断他与成璧谁胜谁负。而如果我面对的是他的敌人而不是与他一条船的成璧,我肯定会站到易逐惜一边保命要紧。
可惜是成璧。
所以我没有躲,而是直接有意无意,将手送上。
附带一个不带内力的"虚空手"而已。
而这一招,只有易家皇族的"转龙探虚"可以解。
如果他使出,那成璧,就能立即判定他的身份了。
而既然成璧不知道他在这里,也就是说,他并不想现在就被揭穿。
看着易逐惜果然收回手去轻哼一声,我在心里笑起来。
小胜一局。
却直觉肩上一重,杀气袭来!
惊得转头一看,成璧满目冷意地斜睨着我,下一刻就要出招制我!
"误会!!"我立即开口,示意他看看四周。
成璧对着那围得铁桶一般的诡异表情的脸,收住招式,也皱起了眉。
"看来有点小误会,还是先不要打打杀杀的比较好。"我继续,却看了眼顾优和易逐惜。
旁边众看客也回过神来纷纷点头。
一个夺宝,一个报仇,另一个是与我恩怨难解,剩下的翘首静观兴致有佳,认定情变。
"这样误会套误会,不如我来解释解释。"易逐惜压低了声线的声音传来。
我顿时一凛。
真让他编出另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怕就玩不下去了。
"是啊,要解释解释。"我突然便凑近成璧,很无辜地笑。
然后趁着成璧疑惑的当口,揽过他的腰,吻在他唇际。
很轻的一吻。
几乎旋即分开。
不热也不冷的温度,柔软的触觉,很不赖。
我就这么痞痞地近距离看着成璧呆掉的脸,晶莹的脸颊,因惊讶与疑惑而不断闪烁的眼。
相当可爱。
趁着所有人都在发楞,一转手,就这么揽着成璧走了出去。
刚要出门,一个叹息飘过来。
"老妖啊我还以为上次你是为了救我才那啥,原来真的是好这一口啊......也罢,只可惜这位带你来的那朋友长得不如成璧好看也不可能有成璧的官大武功估计也比不上成璧,这回连美人也另投怀抱,真是一败涂地,惨得可怜。"
段空游说着,已经飞身落到我旁边,很是认真地歪头看着我。
我当即,哈哈大笑,一拍段空游的肩:"高!实在是高!"
转身一瞄,便见易逐惜覆着面具依旧很不好看的脸。
能把他气成这样,不容易。
"走!兄弟请你吃烧饼!"我大乐地右手揽着成璧左手勾着段空游跨出门去,再不去理那一国之君的自尊被踩得只剩烧饼大的易逐惜什么脸色,更加不管顾优投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不过一走出众人视线,一道冰封的目光,就锁住了我前进的脚步。
当然还有扣住我喉口的手。
"有话好说。"我停下,依旧对着成璧笑。
"交出来。"扔掉方才一串疑惑的成璧一字一句道,没有任何缓和地步。
旁边段空游一惊之下只"哇"了一声,动作比声音更快地就要击向成璧!
"好。"我却迅速道。
段空游的动作就被憋了回去。
夜风轻拂。
长久沉默。
成璧的眉头皱起来,又放下去,再皱起来。
我的微笑一成不变。
当成璧的眉头再次放下去的时候,他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不知是挫败还是叹息。
就这么,放下胁持我的手,径直离开。
"......咦咦怎么走了?就这么走了?!"段空游惊道,全身戒备立即松散。
"走走走咱也走!"我倒是稀疏平常地一把拖起段空游的领子往另一头拽去,大是愉快,"咱把饼言欢不醉不散!"
不知是否因为段空游是梁秋凉朋友的缘故,我在大厅里大闹一场,方家人还真依我吩咐送来了一摞烧饼和一坛酒,于是我与段空游就坐在方家后院最僻静的凉亭里对饼当歌人生几何。
"真可惜。"段空游开头就是一叹。
"什么?"我疑道。
"千盼万盼,还特意追到了这里,除了偶遇梁姑娘算是一得,竟然没能见你缺胳膊少腿的光荣样。"段空游仰天长舒气。
我但笑。
段空游等了一会没见我开口解释,也只得作罢,颇为怨恨地白了我一眼:"那次我急急赶回客栈,刚巧碰着誉齐人马追来正和枫死战,幸好我及时赶到救了枫一命。可枫伤势太重,我只好带着他赶回师父师公那里,又急着采药,三日后回来,枫却走了,而你是一直没回来。"
"什么,枫不告而别?"我顿下酒盏道。
"也不算一点也没告。"段空游托着腮帮,有点颓唐,"他让师父转告我来着,说什么后会有期。"
我噗地笑出来:"结果你千辛万苦寻了药草回来,已经人走鸟散。"
"唉,要是师父也收他当弟子,一声令下不许走不就好了。"
"你资质好呗。"
"不,不对。"段空游挠挠头,"当时满门抄斩,奶娘和九个下人护我逃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是枫偶然路过救了我,可惜还是穷途末路,差点被逮住一双。那时师公正试验他的新炸药,一个失手就炸飞了追杀我们的人,精通医术的师父只好把被炸晕了的我俩带回山里。"
"哦,然后呢?"我听到后来越来了兴致。
"我们醒过来,一开始没敢告诉师父和师公我们真实身份,可后来师公突然说想收徒弟,就逮住了我,我只好把身世说了,结果师公一点没听进去,边点头边说好,硬要收我为徒......"
"那奇了,为什么不收枫?"我问道。
论资质,我看得出枫在段空游之上。
"我还告诉师公我很难丢弃身上的包袱,那些血海深仇,不适合像他道家仙人一般地修行。可师父说,执念好呀执念好呀,知道自己扔不开执念的人,要比明明被执念所困却不自知强装逍遥的人好呀。"段空游很是挫败地低头一叹。
意思就是,枫骨子里,竟是比段空游还要放不下过往?
"真有意思的人。"我不禁笑出来,"后来呢?"
"后来师父没办法,就说反正师公也不会照顾人,就让我当他徒孙好了。还说......我与枫其实都是简单纯明难得之人,但若被执念所困,则即使与本性相违,还是难免做出后悔不及的事来。"段空游道。
"那你就跟着师父师公学武了?"
"倒不是只学武功......更多学的那些机关啦道学啦炼药啦医术啦,不过师父说,我也就机关这门有兴趣,也学得最好。"
"我同意。"我点头,又拍拍他的肩,"放心,枫他既然决定走,就能确保他的安全。倒是‘龙翼'的余孽,大概已经与你联络过了吧?"
段空游突然沉默垂眸。
"你还是不愿,再入纷争?"我轻叹道。
"说放得下,肯定是假的。"段空游苦笑,"虽然混帐老爹从来没好好照顾过我,但等到人没了,才总是想起每次他送我入山,总会重重在我脑袋上一拍,有什么都不说......傻死了......"
这种语气,听得我也不自禁苦涩起来。
"一旦答应他们,却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更多的人遭遇不幸。"段空游说着,仰天一叹,竟是伸个拦腰,大口嚼起烧饼,含糊道,"而且,若来的是‘影翼',我想逃也逃不开呀,顺其自然吧。"
--晋国影翼,人数不多,却个个精英,执行着护卫,密探,暗杀等任务。
暗中活动,从来不上台面,却毋庸置疑,是与龙翼平行一级的最精锐部队。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是他们的信条。
传言却是五年前王座叛国大案的漏网之鱼,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啊,当我没说。"段空游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自觉失言。
"不要紧。"我只笑笑。
怀念又悠远的,带着血腥的字眼。
如果晋国只剩一人知道这"影翼"二字,那一定是,我。
随意扯着,不一会儿就扯到不知何处,段空游酒量不好,醉醺醺说着话呢猛地往桌上一扑,已经流着口水睡了过去。
我摇头站起,半扛半拖地将段空游扶起来往客房走。
半路,就看见屋顶上垂着一条腿。
该说是,顾优躺在屋顶上,垂下的一条腿。
老远就能闻到的一身酒气。
我想起来段空游刚才说过,因为劫天剑被盗,誉齐害怕国势生变,决定用和亲来稳定与赵国的关系以求支援。而即将送出的,就是年龄最小,却与顾优最亲近的十七公主。
这样我便很明白为何顾优借酒浇仇,还一副死也不放过我的架势。
我将段空游随手扔到了一旁道上。
顾优动也不动,直到我走到他所在的屋檐底下。
"十天后,比武招亲。"
我有些讶异。
这句,是他主动说的。
"哦?"
顾优笑道:"你弟兄不是对梁姑娘很上心么?要抓好机会。"
原来,方家决定为梁秋凉比武招亲择夫婿了。
"多谢告知。"我盘算着顾优语下的意思,低头一揖。
顾优冷哼一声,继续灌酒。
"只是,我那弟兄武功是在不怎么样。"我皱眉,"既然顾将军在这里已有一段日子,可否告知有什么僻静的地方,让我们可以专心练武?"
"临时抱佛脚?"顾优轻蔑一笑。
"你也知道了,二愣很喜欢梁姑娘。"我一叹,很有诚意,"所以那时你也看见了,甚至不惜点着梁家院落上演一场英雄救美以搏美人心。"
"荒谬!"顾优借着酒劲恨声将酒瓶砸了下来,嘭吭碎裂声。
我好似不经意地抬头看去,见他虽还闪着疑虑却是当真的一脸怒容,便低头再一叹:"情之一字,又如何来算对与错?做尽所有,也不过只是,不想放手。一念之差,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深情款款的语调,只差再挤两滴同情泪。
顾优,便不说话了。
显然感同身受。
长久沉默,他终于吁了一口气,依旧不友善地开口。
而我,已然微笑。
之后的十日,我与段空游便整日在方家后山西边转悠。
后山与方家只隔了一个宽敞空地,已经迅速搭建好了比武用的台子,台子四周竖起哨台一般的竹架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直到,比武招亲的那一天。
方家老爷站在台上照例咳了咳才开始说明:"各路英豪今日其聚于此,蓬荜生辉,另方某荣幸之至。各位请看--"他转身伸手一指,"这里有五个灯塔般的高台,顶台上各放有方某毕生珍藏的一件宝贝。或是名家兵器,或是珍宝玉石,亦有武功秘笈。而中间最远也最高那台上的大红绳结,便是代表这场比武招亲优胜方的信物。只要得到绳结,则可一并得到其余宝物以作方某为挚友之女聊备的嫁妆。诸位,可听明白了?"
他尚未说完,底下已一片唏嘘。
如此下血本,看来方老头是定要完成老友所托的亲事了。
我转头看看段空游,他正煞是认真地盯着最高台上的绳结,一脸的壮士断腕。
"喂!"我给了他一手肘,"你不会是也想掺和进去吧?"
"想啊!"段空游很确定地说着,还点点头,"你看看那些人,意在秋凉的都不是什么好面相,秋凉日后定要吃苦;意在宝贝的更不是东西,让我怎么放心把秋凉交给他们哪?"
我顿时头大:"你还真把秋凉当你家姑娘了?"
还没说完,段空游就已经咯啦咯啦捏捏拳头再互击两掌道:"不论如何先救下来,到时候说明白让秋凉再择良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