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知道。」游汛叹了口气,「他非常开心地跟我说过。」
「……」
「不用多说,你必定懂他对你的感情。」游汛顿了一下,接著说,「陆昕,你给我好好想清楚,对於逸桑,或者说,对於雷霆,你究竟怎麽想?」
对於雷霆,他究竟怎麽想?对於和他许下约定,并且没有忘记他的雷霆;对於爱他爱得那麽痛苦,却又不放弃,努力对他好的雷霆,他究竟怎麽想?
「我……」
他不讨厌雷霆。相反地,他也从未忘记过他,也时常想念他,担心离开陆家之後的雷霆,会不会在什麽地方饿著了冻著了,过著苦日子,也想过他是不已经娶妻生子,朝不一样的人生走去,他的生命中已经没有他陆昕的存在,两个人变成陌生人……
「我真的不知道……」
游汛知道陆昕是真的很困扰,也很想理出一个头绪,否则,怎麽会露出这麽伤脑筋的表情呢。这两个人,都很傻。
「我只是……」
只是,会害怕。害怕一直以为的那个雷霆,转瞬成了逸桑皇帝。害怕彼此一直念著的那份情谊,竟然转化成了爱情。害怕自己一直以来生长的环境与社会,不懂或不谅解逸桑对他的感情。害怕逸桑的名字和背後代表的意义。害怕胆小懦弱又无知的自己,是不是会做错些什麽。
游汛知道这不该说谁对或谁错。若他与陆昕同样背景同样的位置,他也会不知所措。他早交代过逸桑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伤害到的会是自己,如今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该怎麽延续或收尾,他都没办法插手管了。
「事已至此,你无法抗旨,还是得去。」
陆昕握了握手中的圣旨,「当然。」
「但你封了官,不是随便就可以回来。」
这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逸桑这样做不是赌气也不是故意的,而是真心地接受了他的「请求」,他想到边境去,就让他去,而且安个官位,对他是个保障。就像以前的雷霆一样,明明精明,遇上他就经常犯傻,只对他好。
只对他好。
「这是在折磨他自己,他会疯的。」
「……」
想不透,乾脆不想。陆昕霍地站起身,转身走出去。
「你去哪儿?!」
「去找皇上。」
将在外 - 10
陆昕在皇寝外被挡了下来,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见他一面。至少在离开中土前,再和他谈一次。
「陆将军……」传弦为难地立在门前,陆昕已经站在门外许久了,但是里面的皇上不放人,他也没有办法,「天寒,您还是别等了吧,等皇上愿意见您,我会立刻宣您。」
「我没时间等了。」陆昕只是微微笑著,心领了传弦的好意。在这样的天气只穿著单衣和外衣,的确打从心底冷出来,但是除了在这儿等待,他想不到其他方法让逸桑答应见他了。
传弦忍不住皱眉,「那属下请人给您拿件袍子来--」
「不用,你忙吧。这时辰皇上该饿了,去备膳吧。」
传弦只得无可奈何地迳自去忙了,走远了回过头看见陆昕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不知道为什麽,觉得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真是令人心闷。
逸桑一直都知道陆昕在外面等。够过门的缝隙,隐约可看见那道身影始终没有移开,逸桑也就跟著没有吃饭,没有阖眼。
入了夜的宫里更显寂寥,尤其天气已转寒,进入夜晚就更加刺人地冷,逸桑裹著袍子坐在床上,就著月光依然可看见那道身影站在门外,但明显瑟缩了些,不时还会传来压抑著打喷嚏的声音。陆昕从小就最怕冷。
也许陆昕没有那些心眼,但他真的最知道该怎麽让他软下心。
门咿呀一声打开的时候,陆昕正又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刚转过身要看,已经被披上一件袍子紧紧裹住。
「进来。」
陆昕呆楞了一下,跟著关上门走进室内,身上被披了件袍子,寝宫内还有暖气,原本刺骨的冷一下子减缓不少。
室内一下子又陷入无边的沉默,逸桑站在桌边背著他,背影看来有些孤独,陆昕站在门边,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麽才好。他知道他该要来找逸桑,该说些什麽话,但一见到面,却总是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想到这个男人是那麽认真、那麽痛苦地喜欢自己,就不禁感到愧疚,和一点迷惑的不知所措。
受不了这种致命般的沉默,逸桑叹了口气先开口,「如你所愿,你还有什麽要求吗?」
「我……不是要这样……」
「你要离开我,对我来说,都一样。」
陆昕忍不住抬头看他,逸桑却依旧被著他,看不清他的表情,「皇上……」
「你理想中的雷霆,不就是这样吗?为你担心,为你挡去危险和风雨。你所认识的雷霆,是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说爱你的。」
「……」
逸桑转过身来,一脸淡然,底下却是无数的苦痛,「你要离开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平安健康就好。但要我不爱你,太难。」
「雷霆……」
「别逼我了,陆昕。」
有时候他才发现,陆昕开口叫他雷霆,也许才最伤他的心。
陆昕心中思绪混乱,好像有什麽东西就要流失一样,但他却怎麽也抓不住,「何苦呢?雷霆。不能和以前一样吗?」
「我们回不去从前了,陆昕。回不去了。」
逸桑缓缓踱到陆昕身前,无奈地扬起一个苦笑,「你想要的,我什麽都可以给你。但我想要的,你却给不起。」
陆昕还没反应过来,逸桑已经弯下身,攫住了他的唇吻。温度来的太过突然,陆昕闪了一下神,连忙想推开逸桑,没想到却被紧紧扣住腰,原本些微分开的唇瓣,又热烈地袭来,甚至带些霸道地入侵,似乎想卷走的,除了他的喘息,还有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情。
温柔带点霸道,厮磨啮咬里带著强烈的不舍,逸桑的气息不断席来,暖暖地,带点让人晕眩的魅力。属於男人的魅力,而那样的激动,不是给一个佳人,却是给他。
扣在腰上的手紧紧收著,虽然嘴上说著放他离开,却好像宁愿永远这样锁著他不让他走。这麽别扭的放纵,也只给他。
陆昕连还手都茫然。
「趁我还有办法让你去,就走吧。好好照顾自己,只要别忘了回来。」
「……」
「一有危险,你就得回来,就算用绑的把你绑回来。」
「……」
「我说过,再强的人也得有依靠的人,你别忘了有我。」
那时候,陆昕没有想过如果把心底那一点点疑虑提出来,是不是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没有想过那曾经渴望出走的心,是不是参杂进他也难解的,丝微的不舍。以致於当情况再也挽不回时,他连询问的人,都没有了。
将在外 - 11
成为副将军到狄族边界去後,日子一下子过得飞快。
游源将军依旧很照顾他,跟著他学到了许多沙场上的知识和兵法,练兵、屯粮、边境防卫、巡视民情,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一切似乎就像小时候所梦想的愿景,渐渐步上正轨。
每到夜里,除了须随时注意狄族会不会有所动作外,还得面对自己也难以辨识的空虚。
有时对著在疆外看来特别明亮的月,会想起家里的老母亲和弟妹,想他们是否一切安好,是不是因为他的薪俸而终於过了好日子。
让陆昕更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更经常想起逸桑。
想起入宫後各式各样面貌的逸桑,也想起小时候一起生活、记忆中的雷霆,有时候两种记忆的人影混合在一起,让他头昏脑胀,连公文也批不下去,心口总是闷闷的。
一旦开始奢侈了,就算只有短暂的时间,也很难去戒掉已经渐渐成为习惯的,雷霆对他的好。
他开始只愿意称他为雷霆。不知道为什麽,出关後逸桑的脸很容易就和雷霆重叠,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犯贱,偏偏要离开雷霆了,才敢向自己的真心妥协,去承认把他当「雷霆」看待,并不是那麽不甘愿。
连害怕和陌生都成为撒娇一样的藉口。
离别前雷霆的狼狈,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不住心虚。但是对於雷霆口中的爱,他却依旧只能逃避,连否认的答案都不敢去确认。游汛念过他自私,断也藕断丝连,有了会困扰,没有却又空虚。
他知道他已经错失了某些东西。
景色换了又换,又回到如同初来时的季节,在紧张和困惑中,竟不知不觉过了一年。原本以为这样紧凑却又飞快莫名的平和日子会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却开始传来狄族犯境的消息。
生活开始带了许多不安定,每天的操练和日常工作都增加了,原本还算和平的边境,一下子就陷入了肃杀的紧张气氛,士兵们练习得更加勤奋,连百姓们都非常配合,在害怕战祸的同时,却也尽力协助军方的行动。
陆昕年纪还轻,虽说研读过许多战争的历史书籍,也跟著游源学到许多知识,但是第一次亲身离战场这麽近,也让一向沉稳的陆昕忍不住紧张。
像是知道陆昕的紧绷,也接受到从儿子那里来的某些讯息,游源挑了个下午和陆昕循著边境走过,当作巡视也顺便喘口气。
「虽说是关系到国境和百姓们,但你也不用过度紧张,看你最近实在太紧绷了。」
陆昕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好……」
游源也只是耸耸肩,「只是最近狄族内部也不太稳定,我想他们自己也很不想这样吧。狄绍那小子脾气这麽差,我想也许是老家伙们逼他逼得太紧。」
「……」陆昕听得一愣一愣,嘴巴张得都快脱臼了,「将军,你……跟狄绍很熟?」
「和他喝过一次酒,他请我吃了整只羊。」
「……」他还以为一向不苟颜笑的游源是很严谨的,看来游汛会有那样的个性,好像不完全是变形嘛……
看陆昕那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游源忍不住笑了笑,「狄绍并不贪心,只要我们不去犯境,他也不会要什麽更大的饼。但是因为狄绍只爱玩不好战,内部的长老们一定是找了很多小伙子想拿掉他的位置,最近犯边的,也许就是那些想坐大位的年轻人。」
「也就是说并不是狄绍了?」
游源点点头,「我想是的,但是你可别就这样以为狄绍是安分的好人,他这麽爱玩,若也来参一脚,你可就要小心了。」
「为什麽是我要小心?」陆昕愣了一下,不懂为什麽话题如然牵扯到他身上。
游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什麽。这段时间你就机警一点,我相信你处理得来的。」
「……是。」
「今晚请你住营帐这边可以吗?我想这边需要个人坐镇。」
陆昕微微欠身点头,「嗯,我知道了。」
想了想,游源拍了拍正准备要去吩咐士兵事情的陆昕,「陆昕。」
「是?」
「汛儿来信,说会替你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妹,要你别担心。」
想起母亲和弟妹们,陆昕忍不住放松了绷著的脸,笑了笑点头,「谢谢。」
「还有,汛儿说,皇上知道了最近这里的情况,很担心你。」
原本笑著的脸愣住,脸色微敛,陆昕一时说不出话,「……」
游源似乎也有点不知所措,「其实皇上是更希望你可以直接回去,担心你会有什麽危险。」
「……」
「这是他给你的关心,你也可以好好想想。」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游源只轻轻叹了口气,「我想也是。」
太久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算只是尊称,都让他忍不住紧张。就算许久没见到他,没听到他的消息,却什麽都记得很清楚。记得他叫他的名字,记得他担心他,记得他痛苦地对他说爱,记得他亲吻他的时候,唇吻间的温暖气息。
这阵子以来的紧张,在听到那个人担心自己的瞬间,化成一点欣慰和委屈,突然很想……很想见他……
「陆昕。」
「……是?」
「有时候,承认自己的软弱并不可丢脸,尤其是在不知道明天会是什麽样子的时候。」
你现在够强,还会变得更强,但再强的人也得有个人依靠,你别忘了有我。
他没有忘记这句话,那个人总是这样,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心情,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为他挡去眼前的风雨。就算离他那麽远,就算已经那麽久没有看到他……
他也一直都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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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Sad to Be Alone,27岁传说之一的Janis Joplin
很好听,很优美,也很哀伤
将在外 - 12
因为从游源那里听到雷霆希望他可以回去的事情,让陆昕一个晚上都觉得不对劲,饭也吃不太下。最近因为离乡而被勾起的满腹思想,也因为想起雷霆而变得更加混乱。
和来时的气候一样,是冬天转春的时候,正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寒冷,从小到大他就怕冷,即使练武让身体血气运行顺利,他还是讨厌周身寒冷的感觉。
他总会想起小时候吃不饱也穿不暖的日子,路边的大爷总是看不起他,他常常觉得,让他发抖的不是寒冷的天气,而是那些人鄙夷的眼神。而这个时候,雷霆都会搓暖他的手,跟他说──
「这样就不冷了,我们回家喝碗热汤吧。」
耳边传来的声音和回忆重叠,陆昕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见正把食物送进来的士兵。
「你刚刚说什麽?」
士兵也为他的失神奇怪,「我说天气冷,您喝碗热汤比较暖和。」
「……」不该再这样失神下去了,陆昕。你现在人是在战区,无暇让你这样胡思乱想。你现在只有一个人,就该坚强起来去保护那些需要你的人。
「陆将军?」
陆昕微微笑了笑,摇摇头,「没事,放著吧。赶紧回去吃饭,晚上的巡视还需更严谨点呢。」
「是。」士兵放下晚膳,退到帐门边的时候顿了吨,还是出口说:「将军。」
「有什麽问题吗?」
「我们很相信您,即使您年纪轻轻也一定可以好好带领我们。」士兵抿了抿嘴,「但是我们更担心您,最近您食欲不振,我们几个弟兄都看见的。」
陆昕惊讶地搔了搔头,真没想到会被这些士兵们担心,还真是个不及格的将领啊。
「谢谢你们,只是最近对於这些事情有点紧张,我会注意,让自己处於最好的状况,也谢谢你们愿意信任我。」
确实不能再这样失神下去了,现在这里正处於非常时期,百姓和士兵们,都相信并且跟随著他,他有责任好好带领他们、辅佐好游将军。
而且,那个人也是相信著他,才让他来到这里的。就算当初也许有很多事情发生,但若不是信任他,他万不会轻易将他派到这里来。只要当作他希望他回去是因为担心他就好。
他绝不会对不起所有的人,也绝不会临阵脱逃。
「将军,那我先回营去用餐了。」
陆昕点点头,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回到案前准备用膳,外头却突然传来惊慌的喊叫声,刚要出营帐的的士兵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形色慌忙地跑进来报告。
「将军!是狄族犯境!」
来犯的时候正是大家用膳的时间,现场显得混乱不已,四周还被放了几把火。
陆昕暗骂一声,抓著刀牵过一匹马俐落地上了马背,提声快速吩咐,「速去通知将军!照平常的四路,二、三路包夹东南与西北,四路扑灭火势,一路一半跟著我,一半去疏散百姓!」
陆昕带著一路人马到达最前线,却发现对方人马比想像的还要来的多,凭手边的四路兵马,风险过大也不知可以撑到什麽时候。
「将军,对方人数很多……」
「我知道。」握紧腰间的刀,陆昕咬紧牙,「撑过去!」
是狄邵的人,还是游源所说的其他想坐大位的谋位者?耳边的呼喊与厮杀声渐渐取代了混乱的思绪,陆昕拔出刀,领著士兵们杀入敌阵。
刀锋刺入人类皮肤的手感让人不禁战栗,肃杀的气氛、血的气味,都让人的理智稍微陷入脱离的疯狂状态,敌人就在眼前,因为过度使力,连使力的是举刀的手或是怒吼的喉咙,都模糊了……
陆昕不喜欢这种杀敌的感觉。但是偏偏他处於其中,却好像十分适合一样。这是他选择的保护他人的方式,但是过程却不竟愉悦。
是啊,以前雷霆还会揉乱他的头发莫可奈何地说「你那麽善良怎麽在战场上杀敌呢」……如果雷霆在,一定会紧紧握著他的手,说他绝对可以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