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将他连牵带抱地带进了内厅，弟弟晙儿和妹妹晴儿两人闻声也全出来了，一看见许久不见的大哥，都眼眶红通通地凑到陆昕身边牵著他。
「哥，雷霆哥哥他……」
陆昕除了被紧紧地抱著之外，什麽也说不出口。
这些人认识的，才是雷霆。只属於他的雷霆。那个总是笑著的男人，这辈子也许只有和自己这家人生活的那几年，才真正拥有自由与快乐。而他入宫後，有了天下，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却日夜只思念著一件事。
现在拥有的安慰和温暖真是一种罪恶。
晚上母亲和陆昕坐在庭院中，陆昕一向话不多，此时更是缄默，除了时时若有所思地走神，还会绷著张脸带点吓人的寒冷。
母亲叹了口气，伸手覆上陆昕冰冷的手，「就算练武，你的手还是一样冷啊。」
「嗯……」
「我老了，不知道可以再活几年了，该把你弟妹们的事办一办了。」
「娘！」听见母亲语出消极，陆昕忍不住反握住了母亲的手，「您别乱说。」
母亲笑了笑，「人老了，这种事该是不避讳的。你这次出去，安排个时间回来长段时间，替晙儿和晴儿主持终身大事吧。」
「都有了好人家了吗？」
「是啊，晙儿和你宋大娘的女儿不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吗？该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的了。晴儿的你也知道，林家的小曙儿都大得可以来提亲了。」
弟妹都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期间，各自慢慢有了自己的归宿，陆昕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回家一趟，忍不住觉得亏欠，「娘，不如我辞官回来陪您吧。」
「欸，好好的辞什麽官，你不是从小就想著要当官保卫国家的吗？」
那是，还有著一个约定的时候。陆昕也止不住地觉得自我厌恶，他现在连以前心心念念的保卫家园的壮志，都抓不太准了。
母亲见陆昕表情又冷了下去，悄悄叹了口气，拍拍陆昕的手，「昕儿，这几年来你辛苦了。」
陆昕摇摇头，「不辛苦的，我也没做什麽。」
「你除了努力想著入宫效忠外，为了家里什麽都抛弃光了，这些娘和弟妹们都看在眼里的。」
再强的人也得有个依靠的人，你别忘了有我。
「……」
「你想做什麽，都由你决定。作官为难觉得不适合，要不要回来都看你。我们只要你快乐平安就好。」
「娘……」
母亲慈蔼地握住了他的手，「很多事情，你得顺著势让它走，硬是要勉强或阻止，都没有用的。你越想逃避，也许越知道答案的，对吧。」
越想逃避，也许越知道答案。当初自己要求再次出疆戍边，是不是其实也知道，心中的答案是什麽？
「但是，娘……」陆昕艰难地开口，「太晚了，来不及了……」
这孩子，现在很无助吧。「昕儿，雷霆死了，你很痛苦对吧？」
他很痛苦。他以为离开他就可以不去想那些难解的关系，以为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去看那个人这麽专注看他的眼神，以为也许总有一天会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以为一切都会是一如往常，雷霆还是逸桑，他还是陆昕。
以为那些早就呼之欲出的感情，把它藏起来，连自己也看不见。

将在外 完结 - 惟将终夜长开眼
陆昕老家不远处有条小河，陆昕记得自己很喜欢往那里跑，虽然小小年纪不懂欣赏景色，但是那里的静谧总是能让他忘记很多生活上琐碎的烦恼。
雷霆在他家的那段日子，也就经常跟著他来到河边。有时候两人对著黄昏的河景谈天，说些小孩间的儿语或者抱负；天若不冷就两个人一个岸上一个河里抓鱼，然後生火烤了一起吃或带回家加菜；有时候在这里游戏、奔跑；有时候就只是坐著不说话。
手上抱著离开京城前晓恩给他的包裹，陆昕踱到河边坐下，望著一点也没变的河边景色，往事一幕幕涌现。
在那座小桥边，雷霆还曾经失足滑倒，那时是十二月天，冻得他发抖不止还因而高烧好几天，陆昕自责自己让他掉下去，他反倒还笑著说是自己不够小心。
第一次烤鱼给他吃的时候，雷霆对於他可以用简单的器具就将火生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对著没有咸淡的鱼也不停笑著直呼好吃。
看见在河边玩耍的小孩们虽然家境不见得好，却快乐地奔跑游戏著，雷霆说，他们看起来真快乐，跑得多自由啊。
那时他没有察觉雷霆发出的微弱求救讯息。
陆昕猛然发现，回想起过去，有一半都是雷霆的身影。而他凭什麽到现在才发现？
犹豫了一会儿，陆昕才打开布巾。
里面有好几封信，和几个令他匪夷所思的东西，他一样一样拿起来看。
一颗打火石。他思忖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次第一次烤鱼给雷霆吃，顺便教会他怎麽生火，那时他真的觉得很奇怪，雷霆到底是哪儿来的怎麽看见人家生火也惊讶成这样。
一条布腰带。这个尺寸是自己小时候的，他眨了眨眼，才想起有一次雷霆受了风寒时鼻水流不停，他将自己腰上的带子解了下来让他擦鼻水。在那之後不久雷霆就被带回宫中了，他以为已经被丢了。
一颗小巧的琉璃石。这个他记得很清楚，雷霆临行之前，想将这个送给他，当时自己觉得雷霆家里也不好过，有这种东西一定是有分外重要的意义，一方面也不知道为什麽当时雷霆一副像在交代什麽一样的样子，没有收下来。於是就著这颗琉璃，雷霆说若他当上皇帝，就让他当将军。那时候自己还呆呆地想了很久皇帝是人人都可以当的吗。
缓缓地，陆昕握紧了手中的玉石，然後摊开信。
有些只有一句话，有些整篇都是凌乱的笔迹，有些是诗句，有些带著水打湿後又乾了的痕迹，不知是水是酒还是泪。都是写给他的。
「你什麽时候才会来应试？或者你已经忘记了吗？」
不，他从来没有忘过。
「我听到袁卿家提到你时，只怕没开心到疯了。游汛说我看起来终於像个人了，我才知道原来等著你，等得我都不像人了」
自雷霆离开到他入宫，十数年的光阴。而他究竟是怎麽等过漫漫长夜的，他终究不知。
「我变贪心了，陆昕。我原以为就算你无法接受这份感情，至少让我对你好也好。可我忍不住。有你在身边，我忍不住想要更多」
「为什麽你想走」
「你现在就睡在我身边，好像回到了我们小时候。而我终究无法让你明白，我有多害怕。害怕若我回去，你抵不住战争，这次我们就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我只能这样整夜看著你」
信後落下「惟将终夜长开眼」。
再也忍不住悲伤，陆昕跪在地上，眼泪奔流而下。
为什麽要到现在，才敢对自己说对他的感情早已经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单纯。为什麽这些信件，一个一个字都像用血泪刻上去的，他却是最後一个才知道。为什麽雷霆那麽笨。
为什麽自己这麽笨。
大将军陆昕，在关外期间立下许多战绩，他协助游源让一直纷扰不堪的狄族平定下来，游源退休後他接任位置，周遭许多小国也因为他的军事头脑而和中土交好，境外一片安宁，人人都称说陆昕功绩了得。
他一生无娶妻，即使逸川帝想赐婚，也被陆昕婉拒了，人们说他谦虚，也有传说是因为在家乡有心爱的姑娘，但是病死了。
在还年轻，人们景仰他为国家重要的战将，并以为他会继续镇守关外时，陆昕却突然以母老乞养为名，辞官返乡，一时朝野上下一片愕然，但是再也没有陆昕的消息，只有乡野间的传说。
传说他在家乡开了间店维生，侍奉老母，日子恬淡而低调。
传说他经常到附近的小河边散步，有时候会抓鱼烤给河边玩耍的小孩们吃，有时教他们打拳。
传说他经常一夜无眠，便又会到河边坐著，好像想著病死的未婚妻。
只是传说，没有人知道他夜不阖眼，也许饮酒销愁，是为了谁。
就像也没有人知道当初曾在小河边奔跑过的小小身影，有陆昕也有人们已经淡忘的逸桑帝。
没人知道。他一夜睁著眼，也许是在那河边，会看见那个他想念的人。又或者那个人，已经在他心里，挥散不去。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自□□由□□自□□在□□□
这个是悲剧版结局，喜剧版就是大家猜想的那样啦（哪样?）
整理好期末的林林杂杂再来写。
很感谢还有在看文的大家对我拖沓任性的宽容
这个故事只缘於一句话，连故事背景常识都稀薄到像架空的
但是我很开心创造了文章里的这些角色们
在没有灵感的这段时间里，将在外对我的意义实在很难拿捏距离
因为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就只能开虐这两只
要认真面对将在外的时候，却又觉得好像很抽离
这段无灵感的过度期到现在都还没结束，於是将在外陪我走过来。
会想写悲剧版，一开始是不想要写大家都猜想到的那种结局
可是也许後来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心情很差
加上想表现并非所有感情都可以顺利迎向HE，於是出现了「惟将终夜长开眼」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人是完人，也没有人是绝对的对错
雷霆好像很深情，很温柔，但是他骨子里的执拗让自己太痛苦，也给陆昕压力
陆昕似乎总是在逃避，不敢真正去承认，但那是社会一般价值观的教育
所以他也在失去雷霆同时承认感情时，承受了双倍的痛苦。
写得比较不好的地方是，因为前面都是以HE为前提写的
所以雷霆的死带得很草，重心反而摆在死之後的样子。
让我意外的是，到这里竟然也累积了快五万字囧>
最後，希望我能快点有新点子，也很抱歉後记写得太多了
祝大家新的一年一切都安好。
於枫 09.1.19 AM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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