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三]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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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不怕这样,……就算不和李义一起,他也不怕。
……只是有点儿不甘愿而已。
人该在哪儿,就终究要回去哪儿。
……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出去,……也更不想李义为了他而放弃什么。
人该在哪儿,就终究要回去哪儿。
……刘洺遥暗自下了一个决心,……不管日后有多不舍,但那人该在哪儿,自己还是要把他送回去。
人该在哪儿,就终究要回去哪儿。
……而现在,他只该在自己身边

花逢春

民国二十六年 初夏。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九一八事变后到了这年,日本人进军到北平西南,动乱不安的消息也随之传到大后方的四川。由春末开始抗日救亡的呼声就不断涌起,最先从四川大学到最后又加入四川商会和各种行会支持。一时间整个成都虽心向抗日,但也动乱不断,民心紊乱,不停有大学生同国民军公开作对。
之前一直和蒋介石争夺四川领导权的刘湘也应时回川,积极为抗战做准备。……可川军这盘散沙要统一到一起确实难上加难,这让他焦烂了额头。
刘湘早上起来吞了一颗药,但还是咳得厉害,……只有走到公馆后的院子里吹风。
这个时节成都的栀子花全开了,刘湘是四川人,看到这番光景也没有多稀奇,到是那些香味有些让人受不了。不过更要他命的还是杨光那十几个姨太,天天在楼下吵吵嚷嚷,要不是他发过几次火,那些女人恐怕后天就会闹到办事的地方来。
这不,今天还三三两两地出来说是去找什么东西,一大早的就把整个公馆的人都吵得烦了。
“……将军,还找不到李将军的消息。”
李义的副官从二楼的拐角拿了药过来,李义不在了刘湘就把这人调过来伺候自己,反正他俩的交情也不浅。
“再找,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连这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可那日将军不是收了他的军衔么?”
“……那时候杨光逼得紧我能不答应?……他就是看准了这点才趁火打劫。”刘湘扶着额头拿了张大字报出来,“……还没开打那些人就写成样,要以后打起来了怎么办?……到时候四川人人闹不全得乱了?你马上把他叫回来处理这些东西,……这儿没人比他有办法。”
“……现在知道他不只会打仗了?那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副官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刘湘耳朵尖,听到了回头瞪他一眼。……哼,李义平时不知道把这小子给纵容成什么样了?!
“……他伤的人是杨光,成都的督理,……唯一向着他的刘洺遥表面上又是一个死人。可虽然这事情就像个无头冤案,很难处理,……不过他起码不能躲着不见,要回来了再难也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要不想发生那么多事当初就不该把他给强调过来,……还害得他和李正兄弟反目,……他的娘也……也死了,……而且他更不会认识刘洺遥,还牵扯出了这么多麻烦!”
“……哎。”刘湘叹了口气,回头接过副官手里的水和药仰头咽下去,“……你也知道他不是混官场的料,……他在北平得罪的人还不够多么?要还在那儿早就被人捅几刀子死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唤你一声老师是在感谢你?”
“要不是我,他们一家三口早被人烧死在那木头房里了!”
“……哼!狡辩!”
“混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你居然说你爹我在狡辩?!”
“不是狡辩是什么?!”副官上前一步把刘湘手里面杯子给抢走,转身狠狠地踏着木板楼走了。
“……你……你给我回来!……喂!……站住!……刘亦云……”
“……刘亦云?!哼!刘将军!在军队里面要叫刘副官!你以前可是罚我抄了三百遍!”刘亦云扬着脖子回头,一脸不屑地看着扶上栏杆的刘湘,“还是刘将军也想写三百遍?”
“你……你……”
“你什么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完话那人扭头就砰砰几声走下楼梯,留下刘湘一个人扶在二楼上捶胸口。
……他那儿子从小嘴就狡得厉害,你说一句他顶一百句都行,……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法治的人倒给自己的学生管得服服贴贴的。虽然有时候也和李义吵嘴,但最后都会让步,而且李义的副官失踪了以后,他马上就自己倒贴上去了,……哼,还把人伺候得舒服着呢。
刘湘想不通了,李义到底给这小子灌了什么迷汤?!……这样下来人家反倒是做爹的,可自己却像个龟儿子。……
唉,刘湘吐了一口气,这经难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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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刚过。
大夫人要念经然后午睡,三夫人想出去扯布但庄里面的车都给卖了,唯一剩下的也被刘绍恩坐出去谈生意,……无奈之下她只有坐在前厅里面等那人回来一起去。
半天,王莫德泡的茶也凉了去,偌大个前庭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穿上年前的蓝锦,死撑大家气度。
三夫人叹了口气,……眼前的茉莉只能飘上几片白花瓣,当年那水灵灵的骨朵如今也用不起。就好像刘庄,曾经还有些恍惚的人也被这几年的难过给吓醒,……都睁眼看着庄里面的人一个个的走,里面的树一棵棵凋零下去,没有再活在梦里面但也不能从里面走出来。
……都吊着一口气想把刘庄的门面撑起来,可到了如今却没一个人能做到,……刘绍恩虽然一直在跟大夫人学东西,可他始终是半桶水,真要遇上事情也没有底气。
这该怎么办呢?……三夫人不想到荒草丛生的另一半庄园去,……但更怕这一半很快也会那样,……就怕的是偌大的刘庄终究会人去楼空。
一想到这里,她在六月的天里都觉得好冷。
“……让开让开!”
门外突然开始吵吵嚷嚷的,三夫人扶着脑袋闷唤一声,“……刘单!刘单!”
“哎,……夫人,怎么了?”
刘单眨着小眼睛跑过来,光穿对襟马甲,小马裤,一身的样子看着溜滑。
“外面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在闹?”
“哎,……夫人不用管她们,那不是杨光的三个姨太么。”
“她们?”三夫人拧眉,不自觉地把白手绢拽紧,“……她们过来做什么?!”
其实平时那公馆里面有些姨太会来找来凤,有时候正巧碰上也会和三夫人搓搓麻将,……但那都是刘庄还热闹的时候。自从刘易文出事儿了,就再没见过她们的影子。
……可今天又听着她们来了,三夫人不禁有些吃惊地走了出去。
“……要不我先去看看?”
“去吧。”
刘单主动请缨,看似殷勤,可三夫人不知道,那三个女人能从庄门口闹到前院其实都是刘单放的,……那人不知从其中吃了多少好处。
“哼!……这架子也太大了,连人上门都不想出来招呼?”
可这个时候那三个姨太都已经进门了,小领子旗袍蜀锦缎子看着花枝招展得很,……若在以前三夫人也是这样,但现在她老了,而刘庄也没有能力让她裹那些东西。
所以看到眼前的光景,她不禁有些酸味上涌。
“……来刘庄也不知会一声就直接闯进来,你们的架子也不小。”
“哎,……夫人,夫人。”
刘单连忙站到三夫人背后,他言下之意就是这三个女人现在惹不得。
“我说错了?”
三夫人低头,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
“……哼。”
领头的姨太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涂着眼影的眼睛在前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正中央高挂的匾子上时,那双眼睛就像要发光了一般地盯着上面不放。
“……你们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找你们刘庄要个东西。”那女人蛮横的样子让三夫人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不踏实之下她也向上面看去,送风清流四个烫金大字摇摇欲坠的在上面。
“噢,……妹妹,就是那个罢。”站在后面的一个女人开口说,“……上面的金箔应该够老了?”
“废话!”那被叫做妹妹的显然在十二个姨太里面挺受宠的,一个转头飞白眼回去,一下子就把后面的女人瞪得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你们谈着上面的金箔作什么?”
“哼,说出来也无妨,……就是我们一个小妹病了,大夫说陈年的金箔才是最好的药引,而且最好是百年以上,……哎呀,我想来想去这个成都就属你刘庄的金箔最好了,而且这匾子还是皇帝给的,想必那也真材实料吧。”
“你想干什么?”
“嘻嘻,话都说那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懂,……我不就是想拿这牌子上的金箔去做药引么?”
“不可!”
三夫人没把话听完就生气了,一手用力拍到桌子上,可用力过大,喀嚓一声,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被碰碎了。……那东西咣当地掉到地上,把整个厅堂的人都惊了一下。
“啧啧,……不知道是什么便宜货。”
“……”
三夫人蹲身看着地面的东西,一双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抖,……眼泪忍也忍不了地掉在地上。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那女人对跟着她来的几个国民军扬头,“军长没给你们吃饭啊?!”
“这不好,人家都没说一声。”
那些国民军本来就讨厌她们,这下被使唤得都不乐意,而且李副官怕出事儿也跟在其中,看着刘庄现在的光景,一想到刘洺遥就更抬不起头。
“有什么不好?!这儿有个杀人犯,弄不好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军长不早抄了这儿算他们命好。”
“你这是什么话?!”
李副官恼怒地低头,只想把眼前的女人给掐死。
“什么话?……哎哟,李副官,你敢在军长面前用这态度跟我说话么?……你敢么?”
李副官攥拳瞪一眼,不像跟她多说什么。……转头走去三夫人那儿,看着那人蹲在地上神伤的模样,心里难受极了。
“……你来做什么?”三夫人抬头,眼睛里面全是血丝,泪水更是一滴一滴地掉,“你们马上给我滚!!!”
“三夫人……我……我不是……”
“滚!!!!”
三夫人起身撕吼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扶着木头椅子,就块要倒下去了。
“你们快动手!别叫我说第二遍!!”
女人的气焰嚣张极了,黑漆烫金木匾不到手她就不把休。而她在杨光面前也确实受宠得很,那些国民军实在不敢得罪她,虽然肉手肉脚的但还是开始动了。
“滚!……滚!”三夫人推开李副官,一边哭一边拉那些人的手,惨极了,看得所有人都有些恻目。
“夫人,……夫人,现在得罪她也不好,……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
“……滚!……你们不许碰!不许碰!!”
三夫人脚突然软,她再也站不住地坐到地上,刘单想去扶,可那人却坐着一直哭,一直哭,在刘庄的前院里面一直地哭。
“……娘!!!!”
王莫德带着刘绍恩赶回来,那人头上戴了个帽子,半边脸用面具遮住,冷冰冰的,可另外半张在外面的脸却狰狞至极。
进来一看到现在的场景,特别是那几个人已经把匾子放到了地上,他那眼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你们?!!谁准你们碰的?!!!”
“刘三爷!”
李副官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连忙跑过来拦住他,可一向软弱的刘绍恩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拳就把那人给打倒在地。
“啊!!!”
三个姨太纷纷大惊小怪,李副官的嘴角就挂了点点血,她们就乘机叫个不停。
“你竟敢打我们的人!”
“是啊是啊!你不要命了?!”
“……你们给我闭嘴!!!”
李副官忍无可忍,擦干嘴角的血站起来,摘掉大檐帽看着刘绍恩,颇有些正气的脸上写满了歉意。
“……他该打的。”
刘绍恩没闲心理他,连忙上前把抬着匾的人给拉开,想把木匾护回自己手上。
“还不快给我住手?!”
“刘三爷!听我说一句!”李副官上前拉住他用极小的声音凑在耳边说,“这事军长默许了,……你快去找刘湘,当着他的面军长不敢做这些事。
“刘湘?!!”
“他下午被马老板请去喝茶了,军长不在,你现在去也不迟。”
“刘湘,……刘湘……”刘绍恩愣了愣,抓着木匾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犹犹豫豫地又看了看李副官。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娘,……娘呢?……娘?”刘绍恩的样子看着像要哭了,低头看到坐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地三夫人,“娘?”
“……滚,……滚,……你们滚。”
三夫人傻了,坐在地上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刘绍恩眯眼,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他一个回头,什么都不说地一挥袖子,“你们给我滚!现在刘庄谁也不信,谁也不靠?!”
“刘三爷……”
……看到他那个样子,李副官什么也不能说,……只有低头叹了口气。
“你说滚就滚?!你算老几?……你们给我搬?!”
“你敢就给我试试?!!!”
“……你们都够了!!!!!!!”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个颇具威严的女声怒吼一句。众人回头一看,那大夫人正穿着白衣拿着木珠子站在门口,眉头深撅。
“大娘!”
“绍恩,……让他们拿走。”
“什么?!”刘绍恩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们拿走。”
“……大娘。”
刘绍恩的声音开始颤抖了,有点儿求人的意思,又有点儿绝望的意思。
“拿走。”
大夫人看了一眼从房梁上放下来的木匾,缕阳光刚好把一个清字找得很清楚,她眯眼,拨弄珠子,……喃喃自语离开。
“大娘!”
刘绍恩追出门去看着那人拐出前院的影子,泪水被风一吹就干了。
“绍恩。”
三夫人抬头看着刘绍恩的背影,那人也回头看她,两人眼神交汇间不知在说什么。……刘绍恩有些恍惚了,刚刚所有的事都像一场闹剧,……一场收不了尾的闹剧。
“……三少爷,……三少爷?”
“刘湘刘湘,……刘湘。”
“你说什么?!”
王莫德远远地听到那人在自言自语,想好好问的时候他又已经跑了出去,向很久都没换灯笼的庄门口跑去了。
“王叔……”
“怎么?”回头看着过来的小丫环,她正看着坐地上的三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王莫德不忍看去,只有低着头跟着刘绍恩地背影走,“把夫人扶回去吧,我先去看看三爷回头再过来。”
“……嗯。”
小丫环点点头就朝着王莫德相反的方向去了,回到前厅里,……然后从外面不怎么看得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是人都知道那个匾已经不再刘庄了,……那个几代人拼命守着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地上了国民军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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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
刘绍恩有些癫狂地在春熙路上东闯西撞,那些人流向自己走来,又被自己冲散,……一张张脸,由熟悉到陌生,又从陌生到熟悉。
他已经顾不得太多了,看着马老板的茶铺他想也没想就往里面冲。
“……刘三爷,你来做什么?”
那个年轻的马老板站在门口看着他,神情有些高高在上,可一双眉却撅得很深,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我要见刘湘。”
“不行。”
“……凭什么?!刘湘又不是包了你的茶铺?!”
“是包了,……不过不是刘将军包的。”马老板转身回到了茶铺里,在他身后走过来几个壮汉把刘绍恩给堵在门外,“……杨军长说了,这个茶铺不准刘庄的人进,……我只是照着吩咐做事。”
“这是什么狗屁事情?!”
刘绍恩情急之下拨开眼前的人想往里面冲,可那壮汉向腿窝那儿踢了一脚,他连骂都来不及就捂着腿倒下了。
马老板慢步过来,“…… 别那么不识时务,……若把事情闹大了你刘庄在成都可没立足之地,……刘三爷,你哥出了那么大事,你还想刘庄有什么好名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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