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三]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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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笑着说,这有什么?……拿得起,自然能够放下。
李义回头,……今天重庆的天气很好,难得的阳光穿过百叶窗把他的眼睛刺痛了。……刘洺遥站的地方背光,只能看到有影子在那儿闪动,把光线给遮住了,把李义眼睛里面的光线全挡住了。
……他就只能看到刘洺遥一个人。
这点点的时间里,他的眼睛里面只有那个人,……甚至让他产生好像真的要相携而去的幻觉。
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再好听点儿就是个白日梦。……李义没有再说话,他开门叫来外面的副官。
“……把刘二爷送回去吧。”
他看着市政厅里面熙熙攘攘的人,他说.“……把刘二爷送回刘庄。”
一瞬间,刘洺遥眼睛失了一下焦,……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
“送刘二爷也回刘庄。”……李义又说了一遍
一个刘洺遥一个副官,两个人都没有反应。李义不打算管了,转身想径自回房,可刘洺遥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我一个人走。”
“不行,要人陪着,现在外面乱。”
“我走过重庆的码头,……我能坐船回去。”
“……”
“你放心,我找得到回去的路。”
松开李义的手,刘洺遥一边点头一边向楼下走去,等他步出大厅,后面的国民军接踵而来,……那灰扑扑的军服一挡,就什么都看不见。
失神地看去,是茫茫的一片,一片灰,是这个年代好多人都会迷失在其中的灰。把人的视线挡在了外面,……那密不透风的灰,把人和人之间远远隔开了。
……穿不过人群,李义皱眉,……他的视线始终不能穿过人群。
这时候的心情,比那日离开木屋听到炮火声闻到硝烟味都还要难受,……他深深觉得这个世上不论在哪儿都是硝烟弥漫。
是无奈。
……战场上是,……人心上也是,终有一天自己就会一头栽进去再也回不来了。
还是无奈。
……虽然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但李义想,他可以在风摇影动之前斩断所有的东西,互不相欠地各自离开。
再是无奈。
其实在战争开始之前,早就早该说再见的。
到最后了,……也是无奈。
“……派几个人跟着,若出了什么事就再带回来。”
“……是。”
说完,他推开站在面前副官独自向厅堂后的院子里走去。
其实在战争开始之前,就早该说再见的。

公子叹

重庆虽是山城,但和成都也相差无几,处处都有些闲散快活的影子。
抬眼是山,撇眼是水,可要再过了重庆,东出长江那又是另一番风景了,所以这里是最后的,……即是蜀渝最外的关卡,也是蜀渝最后一道风景。
刘洺遥现在就站在这最后一道关卡上,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其实他从市政厅出来吹了几道山风,就清醒了不少。
……又不是几岁的小崽子,哪能说走就走的?
“不走么?不走我就开船了?”
站在木板上的船家见他身上没有行李又双眉紧琐频繁向后张望,心里早明白又是一个来做做戏闹闹脾气的主,……反正这种人随时可能变卦,现在问清楚才好,省得中途又演一出跳船自己可是招架不住。
“……不了。”
刘洺遥摇头,自己的确太冲动了,……无论是被李义给气走还是向他表露心意,……这些事自己都做得太冲动了。……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脑袋里面一团乱,……再加上看到李义受伤,脑子一热就没把心里面的事给憋住,想也不想就说出来,可被拒绝后又像活活让别人甩一耳光。
看着眼前的船逐渐向河中心荡去,刘洺遥眯眼,……他不信李义没情,说什么也不信。……可自己已经把身段放下了,已经在求他了,……那人却没点儿回头的意思。
……既然不愿意回头,那开始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既然怕没有结果,那为什么又要来招惹人?
哼!还不是死鸭子嘴硬!!!
刘洺遥把手捏紧,转头想往回走。
“…… 刘二爷怎么回去了?”
杨光从木头做的货箱后走了出来,很意外地穿一身西装。小胡子,贴头皮的卷头发,活像个吃里爬外汉奸。
刘洺遥向后退了两步,脚下是石阶的尽头,那外面就是河水。
“哦,原来是没船了。”杨光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把手插进裤袋,“……刚好我要乘车回成都,刘二爷介不介意我送你一程?”
“……介意。”
刘洺遥很想跳到河里去,……但他没那么傻,自己不懂水,弄不好做了浮尸以后还被某人以为求爱不成就跳河,……那不是更狼狈?
“刘二爷真客气。”
后面又走出来几个也是西装打扮的人,三下两下地把刘洺遥给架起来往一旁的小黑车里拖。
“动作注意些,别把刘二爷弄得不舒服。”
“你又要做什么?”
“别瞪我。”杨光油气地一笑,滑溜溜的眼神像条蛇一样四处晃荡,“……想请你回去叙叙旧,……或者是你想谈谈李将军?”
“又想用我来威胁李义?……这招你怎么还不腻?”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次让李义钻了个空子,这次可没这么容易。”杨光笑了一声,转过头,“……前段时间日本人连连空袭,他背后又挨了刀,再加上刘湘不停地催去广元,而且……还有你。……呵呵,李义的脾气我比你了解,说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就一定沉不住气。”
“你就是为了这样才在背后给他一刀?!”
“呵呵,那好处多着呢,……你知道的,我做事不见血不会收手。”声音突然变得有暧昧,杨光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你看,这不是主动送上门了?”
这时候小黑车开进了码头前的弯道,周围有一些树和洋人修的石头房子,再来就全是堆满的货箱,有股木头的湿气弥漫在周围。
…… 路很窄,也人很少,只有几个过去。
李义骑了匹马过来,……走进一些,果然,刘洺遥看到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已经拧得焦烂了。小黑车开得又慢又稳,再加上杨光和他的人都没有穿军装,李义坐在马上只是匆匆了看一眼便走了过去。
刘洺遥挣了两下没用,身边两人把自己给按着,窗户又全摇了上来,就算出声那人也听不见。无奈之下只有看那个后脑勺和马屁股慢慢晃远,心里只想把那人给踢到地上。
“还是听话点儿,……你也不想让他看见你被人上的模样吧?”杨光笑着回头,“……我说万一他什么时候来了。”
“那可不一定,……我那模样可以迷了不少人,我还想让他看看。”
刘洺遥趁人不注意一个挺身狠狠撞上杨光的脸,身子一偏再把开车的人的给挤到了一边去。……他虽然不会开车,但那些按来按去的是什么还是知道。
“还愣着什么?!快把人按住!”
……小黑车歪歪扭扭地开了一小段后便随着几下喇叭声停了下来,那声音在安静到只有飒飒风声的路上传了老远,划破了什么一般。
“……洺遥?!”
李义拉住了马。
“……你不是喜欢见血么?”车内,刘洺遥挑着笑,杨光被他一撞嘴角鼻子下已经挂了血,“现在血出得可还满意?……杨军长。”
杨光吸吸鼻子,从衣带里掏出一张手巾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什么都没说。
“……军长?!”
“开门,把人放了。”
杨光动动嘴角,摇下车窗把手巾丢去外面。
“军长?”
“听不懂话?……我说开门,把人丢出去!!”
杨光用手拼命搓下颚,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一直搓一直搓,还把牙齿上下咬得嘎吱响。那声音可以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
两人开门把刘洺遥推出车子,那人侧脸碰到路面硬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他晃荡两下,撑着手准备站起来,杨光也开门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虚晃的背抬脚便踩了下去。
“……啊!”
“杨光!!!!!”
李义跳下马,边走边把枪抽出来对准杨光。
“开枪啊?!”
“别!!!”
刘洺遥趴在地上狼狈得很,一边担心自己一边还要担心那个人别脑子一热干出正中杨光下怀的事。
“开啊?!你不是那么心疼他?!!!”
杨光蹲身把刘洺遥的脸按在地上磨动,掺着沙石的地面磨得脸皮都出了血,还差点儿扎进眼睛。
“……放人。”
“哼,你听不懂话?……我说的是……开枪。”
喀嚓一声,杨光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把枪出来,上好膛,用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抵着刘洺遥的头。
“洺遥!”李义眼神像要流了血。
“怎么?……难受了?…… 心疼了?”杨光突然仰头大笑几声,张狂无比,“……我作践他的时候你怎么不心疼?!”
“杨光!”
刘洺遥趴在地上气得想咬人,……那事儿本来都快忘了,可这混账王八蛋偏偏就往这痛脚上踩。
“心疼你就开枪!!”
“不要!他在激你!!”
刘洺遥抬头看着李义,杨光的脚还在背后用力,那把枪还抵在头顶,但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却没有让他感到害怕,或者是惊慌。
因为李义哭了,把他全部的心神都转走了。
……刘洺遥很少见到李义哭,可一天之内那人却在自己面前掉了两次泪,……一次是被自己逼出来的,而第二次次呢?……他为什么哭,……要知道男人不是不能哭,但哭也要哭对时间,……哪儿有这种时候再来泪流满面的?为什么会哭,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自己他会哭?
刘洺遥摇头,……很肯定地摇头。
那是李义不是?
……他不会开枪的。
……他一定不会开枪的。
是吗?
刘洺遥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他也什么都不会想,……只要李义不开枪,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
……哼,杨光算什么东西,我刘洺遥还扛不下来?!
想到这里,他放心地抬头看着李义,然后那人就把枪举高了。
“李义!!!!!!!!!”
已经来不及想,一切都晚了,……他的吼声和李义手上的枪声同时响起。
销烟味很难闻,……阵阵的味道让刘洺遥干呕了几声。……杨光的血嘀嗒嘀嗒地滴在他背后,还有脸上和周围的沙石地上。
动动身子,那血是黑的。
……真的是黑的,还粘稠到发出阵阵臭气。
“……哼,……李义,我早知道你不是狠不来,……是你太没用了,不敢狠。”杨光扶着右手手腕,那一枪直破皮穿骨,枪法之快之准让右手犹如半废,斜挂在手臂下虚晃。
李义没有说什么,直接把枪丢到了地上,转头看着一旁巷子里面,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被叫来了,出来吧,……老师。”
“……李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
巷子里面黑黑的,有个人正从里面慢慢走出来。……风衣军靴,阔背如同山里出来的猛虎,伴着穿过巷道的山风,那要人命的畜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接上。
“……事情就是你看到这样,我开了枪。”李义像做了错事一样别开头。
“……”那人转身向刘洺遥走过来,……个子其实也不高,有点儿灰的墨绿风衣被风卷起露出下面壮实的体格,……等他再近点儿,就可以看到帽檐阴影下的鹰勾鼻,虎眼,还有腮帮子上的胡渣,以及一身的风烟味。
……刘洺遥微眯了凤眼看着他,这个人在成都的时候他曾经远远见过。
“……你就是刘洺遥?”
那人低头看了看,鹰钩鼻很奇怪地抽动两下,像是在笑。
“我是。”
“老师!不关他的事。”
李义急忙跑过来。
“是跟他没有关系。”那人伸手挡住李义,“若不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能由他活着么?……你说是么?……刘洺遥,有本事把李义迷得团团转,可怎么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了杨光的招?”
“刘将军,……你这是什么话?”
杨光明知故问捂着伤口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刘湘?!……刘洺遥想起来了,……年前在成都见到的人正是他,……那时候刘湘刚好当上了四川省主席,自己在杨光的公馆里确实见过几次。
不过各忙各的,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
“……先不说我,……杨光,你处心积虑想斩断我的手脚,现在可算是如愿了?”
“你现在不斩也不行了,……这儿有那么证人看了整场的戏,……哎,对,……刘将军要有兴趣的话我们也可以在市政厅见,……到时候你可要看到什么说什么。”杨光看了一眼李义,又笑道,“本来还有刘二爷的,唉……只可惜啊。……刘二爷现在是个死人,死人怎么会爬出来说话呢?”
“杨光!”
李义把手捏得咯咯响,可刘湘挡在他前面。
“……杨光,……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不会死在牢里?”
刘洺遥到声音带上了恨意。
“啧啧。”杨光把脚移开,假惺惺地帮刘洺遥趴掉背上的尘土,“……你看李义多疼你,……他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救你?……不过最重要的是在琳玉逃跑的那个晚上,还记得吗?你庄里面那可怜的人儿可是好好给我上了一课,还让我知道变脸这种本事可不一定要在戏台子上用呢。”
刘洺遥扶着墙根站起来,后背贴着凹凸的石块又冷又抖得厉害,“……你……你是不是算好了的?”
“那当然,……那傻小子迟早会为了你送死,……这么免费送上门来,我为何不好好利用?”杨光耸耸肩,把流着血的手靠到车上用身子压着,紧贴着前额的卷发下也渗出了一点儿冷汗。李义那一枪不知道把哪根血管给打破了,黑血一直流一直流,一滴滴地掉在地上和沙尘滚在一起。
刘湘没有说什么,拿了根烟出来抽。
“……这个帐迟早要和你算清。”
“你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你太自作聪明。”
“……迟早有人,……迟早。”
刘洺遥一字一顿地说,贴着冷墙的身子再也站不稳,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墙根滑到了地上。
“……你记着,……迟早。”
李义忍不了了,拨开刘湘去把人扶了起来。
刘湘脱下风衣递过去,“出那么多汗,别出去吹了山风。”
“老师披着,……我马上还有。”李义恭恭敬敬地点头,扶着人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刘湘的背影,“……老师。”
“嗯?”
“对不起。”
说完,他把军衔从衣服上扯下来和大檐帽一起放到一旁的货箱上。
那上面有一层的灰,……东西放上去就扬起了尘烟。……刘湘没有回头,从背面看去只知道他在一个劲儿的抽烟,灰白色的烟灰慢慢地升起,然后消失在巷子黑色的穹顶上。
“想走?”杨光扬手让躲在暗处的人出来。
“哎,两个老百姓,……不走还能怎么样?”刘湘笑了几声,跟着,两大队国民军不知从哪条巷子里面拐了出来和他们挤在一起。
一刻间,说话的吵闹的打架的人到处都是,个个都像是一流的戏子围着刘湘一幕幕的换着戏码。人多了,马走不动,李义趁乱带着刘洺遥走出去,……紧紧牵着那人的手。
……刘洺遥回头看着周围的人,再远一点可以见到刘湘在人群那头,大檐帽的阴影,鹰钩鼻,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招手。
渐渐地,就走不动了。
……或者是不想走了。
“还能走么?”
刘洺遥摇头又点头,看着李义没有带帽子的笑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李义以为他又觉得自己没刮胡子碍眼,不禁摸了摸下颚傻笑起来。
刘洺遥有些心酸,连忙低头向前走去。……和他走过重庆弯弯扭扭的巷道,走进夜幕来之前会升起的雾里。
薄雾四起,渐渐把一起都笼罩了起来。……虽然半生都在其中打转,朦胧地走过来了,可刘洺遥还是不能习惯。
……这是为何?
刘洺遥总是忍不了的回望,又回望。
午前明明那么决绝地扔掉了自己的手,可午后反而不顾一切地又牵了回来。
……这就像一场被人赶着排演的戏,……来得太快,……可能在以后也落幕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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