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洺遥勉强挤了一丝笑,女人看了也放心地转身往小木屋里面跑去,……蹬蹬几下子,一整个院子里的鸡鸭都被两母女给惊得到处飞窜,闹得刘洺遥拧眉暗想,……这还真是一地鸡毛,乱七八糟的。
等过了傍晚,天开始黑了以后。
李义骑马进院,一看着满地的鸡鸭毛还有刘洺遥脏乎乎的衫子,两道斜飞的眉自然而然就纠结到了一起。
而那人还拿着扫帚和粘在地上的毛做斗争,那样子一瘸一拐的,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受了虐待的小媳妇儿在挣表现。
“怎么搞成了这样?”
“……没什么,反正弄干净就行了。”
刘洺遥懒得解释那么多,背过身不理那一脸恼火的人。
“……你这样扫哪行?……这些毛都沾了泥水,扫不起来的。”李义把马拴好,拿着拐杖去把扫帚从刘洺遥手里换过来。
“那你说要怎么办?……总不可能一直都糊在这儿!”
“过几天它自己就埋到土里面去了!”
“过几天?!”刘洺遥好像故意找茬一样看着李义的脸,“……过几天过几天,你说说,你这胡子足足比上前天长了那么多!你不是说隔天就要剃么?怎么到现在还留着?!”
李义在城里面忙了几日,回来了又要受着刘洺遥翻掉的洁癖病,本来就给人气得冒火,这下再让人说几句,脑子里面马上就烧断了线。
一咬牙直接对刘洺遥吼了,“……你烦不烦?!我爱剃不剃关你什么事?!!”
“……”
“……洺……洺遥。”李义后悔了,连忙伸手过来。
“对对对!你要怎样关我屁事!!!”
刘洺遥气闷地拨开他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回到木屋里去。
“……洺遥!”
李义在院里叫唤,他很想说自己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后悔了。……可紧闭的房门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刚才还撅眉咬唇的人没一点儿搭理自己的意思。
哎,那句话显然是把他给伤了,……李义垂头叹气,眼神哀怨地把屋里的灯火给看着。
……可我又不是故意的。
马蹄乱
翌日,天还不透亮,刘洺遥就觉得屋里有人在动手动脚的。
昨晚实在是被气得昏头了,后来李义进来好生说了不是,可他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卷着铺盖当乌龟。……虽然心里面觉得自己也有错,但就是不想承认。
哼,……等了两天好不容易才见着人回来了,本来还挺高兴,可人家一句烦一瓢冷水就这么浇过来,什么心思都给打消了。
……一想到这里,刘洺遥就一肚子的憋屈,咬着被子装睡,连后背都出了不少汗。
“……洺遥?你还想睡啊?”那人慢慢过来,声音有些软,还可怜兮兮的。
“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还在生气?”
李义拍着在床上拱起的小山,每句话都想了好久才说,生怕又踩到了那人的尾巴。
“……生气?!我才没生气!”
刘洺遥翻了个身,把脸从铺盖里面探出来换气。可一看着李义的脸,呆了呆,本来还憋在嘴角的笑随着那人越来越挂不住的脸就再也忍不了。
“噗……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见不得我留胡子么?……今早去借了把刀自己刮了。”李义摸着光噌亮堂的下巴,还颇有些自豪地笑了几声。
“……我不是说这个。”刘洺遥指着侧面几道血痕,“……这些呢?……也是自己弄的?”
“那刀不怎么利索,……不用力刮不了,稍微用力又会弄破皮。……真是麻烦。”
“麻烦点儿也比一天到晚邋里邋遢的好。”刘洺遥从床上坐起来,仔细看了那人脸上的刀口,“……你都多大的人了,剃胡子还会刮花脸?……要刀子钝就耐着性子多刮几道,哪有用蛮力的。”
“……这我哪儿知道。”
李义小声嘀咕了几句,可刘洺遥竖起耳朵全听了过去。
“……你没自己刮过?”
“……副官是用来干什么的?……有他在哪儿用得着自己动手?”
“哦?……那你的小跟班呢?……怎么胡子都快长满脸了也还没给你刮?”
“他说有事嘛,……而且最近确实很忙,……城里和关口都要两边跑,没时间呐。”
听了这话,刘洺遥拧眉暗想,…… 李义啊李义你就懒成这样,……别人不动手,你自己就不动,是不?!刮个胡子还能多长时间?一个将军一个副官简直懒到一堆了!
李义有些别扭地摸脸,……哎,胡子没了,下面就是一阵阵凉风吹过,冷嗖嗖地真不习惯。
“……他有事?”刘洺亚笑着抬头拉开李义的手,“……那我呢?……我天天在这里养着可闲得很,……你怎么不想到来找我?”
“……你……你不是伤还没好。”
李义被他看得冷汗流了满头,连忙拨开那人的手朝桌子边走去。
“我伤的是腿不是手。”刘洺遥张开两手,长指灵活地动着,“……废话少说,以后长一点儿出来我就给你刮一点儿。”
“……我觉得留着挺好的,……弄干净了反而不顺眼。”
“……我看着顺眼!”
刘洺遥回头瞪了一眼正摸着下巴发牢骚的人,……呃,不过李义拾掇好了的模样自己还真是第一次见,眯缝眼,方下巴,脸有些长,不过有那高挺的鼻子也不难看,……没有粉味也不老气,是一张能说得上俊气的脸。
……以往他收拾得再怎么干净那脸上总有些胡渣子,看着都比真实年龄要老好几岁,可……可这么一看又总觉得那他嫩得很。
刘洺遥想不通,连忙坐直了身子问他。
“李义……你多大了?”
“二十又六,……怎么了?你还不知道?”
李义一脸诧异地回头,这下更碍眼了,直让刘洺遥觉得那人眼角的笑纹都比自己少了几条。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哎,不对。”李义却走过来坐在桌子边,一手撑着脸一手玩儿那几根指头,“哈哈哈,你一直以为自己比我小?”
刘洺遥没有说话,那恨恨的眼神就像在说,……你再说,你再说,再说我就把你的嘴给撕了。
“哎哟,那没关系没关系,差距又不大。而且你看着又不老,年轻着呢。”
他这一下不知死活地开口,正好踩准了刘洺遥的尾巴。……他还不知道,刘洺遥很讨厌别人拿他的年龄说话,……说什么都不行。
特别是李义,……他居然还比自己小?!刘洺遥死活都想不通。
“……哈哈。”
“你再笑一声试试。”那声音冷冷的,显然是在气头上。
“……噗。”
李义其实不是想笑,而是觉得那人撇嘴拧眉的模样可爱得很,还以为气消了呢。
可不到一会儿,他还是被人用扫帚打着出门,那木门在身后绝情地一关,还铁心上了拴。
李义垮下了脸,……本来还把胡子剃干净想挣些表现,可那人说生气就生气,说赶人就赶人,心眼儿真是一天比一天小。
哎,……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去。
一时间,有一阵山风吹过。
……李义突然皱眉转头看着山水隔开的远处,那风把外面的硝烟和纷扰了带了进来。
心里明了又有了什么事,他什么都不能想,不敢想,只有跳上马飞快地向外面跑去。……那马蹄把地上的鹅卵石都踏了起来,噼啪地响在屋内人的心里。
刘洺遥出门一看,那外面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山还在,水也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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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 春。
在凄厉的警报声中,日本连续对成都及重庆等地进行小规模空袭数次。
……可在往后几个月到抗战正式开始之时,空袭却戛然而止,平静得像从未发生过。……但所有人还是经常惶恐地向天上看去,这越是平静人心就越是不安,……好像那些都是预警,更大的风浪还没有卷过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民国二十六年 春末夏初。
清早,天没亮,山城重庆大雾弥漫,灰雾本身呛口,如果再夹带了硝烟味就更是刺鼻。
李义刚从市政厅出来却又被眼前的小黑车堵住了去路,杨光摇下车窗朝他笑了笑。
“……你来做什么?”
“……刘湘还没回来?”
杨光也不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把目的说了。
“……还在广元。”李义牵马越过车身,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对车里的人说,“要不怕死,你可以去。”
杨光笑着摇头,“怕,……就是因为怕死,所以我才找到你了。怎么?……当初那件事,你还是不改变主意?”
“改主意?……我还从来没有改过什么主意。”
“我知道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变,……这我知道。”杨光巴脑袋从车子里面伸了出来,“可我也知道那场大火烧死的人不是刘二爷,他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哦?……是吗?若没死,我也想见见他。”
“哼,……你明明都把他藏好了,都藏得只有你一个人能见到,……你故意那么说是要激我?”
“我藏他?……哼,我只和他说过几次话,见过几次面,……我为什么要藏他?!”
“……如果我把刘二爷找出来呢?……你还是不想承认?”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就像你要想刘湘的位子一样,……也要看你的有没有本事。”
“只要坐上了重庆政厅的厅长,……那个位子就不难弄。”杨光很多时候觉得李义真是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面打滚,……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国民党里面,哪能有那么干净,……说不定刘湘这会儿都在算计你李义呢。
而且你之间明明可以救,但又不救,……这下算不算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李义才熬了一个通宵通宵出来,已是累极,没那个心情和杨光在这儿耗,……杨光说的话他就当没听见一样地往外面走。
这时候小黑车旁边下来了两个人,瘦长个,黑衣服,灰雾里看不清长什么样。……李义眯眼向后退了两步,可后边又出现了一个人,把他堵在黑车前哪儿也去不成。
“杨光!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光坐车子里面吸了一口烟,“……我是想说,我不是不敢动你,只是舍不得动。……而且也再三给了你机会,那是你自己不要。”
临近黎明前夕,重庆市政厅前面的巷子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李义站在三人中间,就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摸不着。……灰雾弥漫,……很多事情就算发生了,也没几个人能见着。
李义挥开雾气,隐约能看到杨光坐在车子里笑。
后面的人上前,手里白晃晃的尖刀就那么扎进了完全没有防备的人后背,李义闷叫一声,向后推开那人,连带着刚扎进去的刀子也被抽了出来。
……血开始还是喷出来,渐渐地就变成了流,在军装上浸开了很大一块。
“将军!!”
副官在二楼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听到李义叫了一声,然后那痛叫又被那人咬进了嘴里一样,在浓雾里只剩粗重的喘气声。
“……放心,你还死不了。”杨光示意前坐的人开车,经过李义身边的时候还笑着丢下了一句话,“……以后的事情,我们就以后再说。……到时候见,李将军。”
李义半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那人扬长而去。
“将军!”
副官跑到巷子里看清了李义背后是一片血,他一惊才慌忙上前脱掉军装帮他按着。因为神经被拉扯,李义痛得说不了话,只有咬牙回头,一脸你怎么不早来的眼神看着他。
“……现在还不晚,我叫人追去!”
副官看着小黑车的屁股还没完全消失,起身正要去拿家伙抓人。
“……不……不行!”李义拉住他,用尽力气才勉强开口,“……我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到时候闹大了他会反咬一口。”
“……那怎么办?!”
副官气得想打人,狠狠地看着前方却完全不管那个已经快趴下的人。
“……能怎么办?还不快找个人给我看看!!”
李义也气,……这是气这个家伙见死不救,还在跟自己争要不要去抓人。
“啊……是是是!”
那人回过神,连忙七手八脚地想扶他起来。
……背后的血越流越多,李义头昏脑涨间能看到自己脑门上的汗滴在了地上,一滴,两滴,他咬牙想数到第三滴,可眼睛一花,却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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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四儿,……回神了。”
王莫德在一脸呆滞的四儿面前晃了晃,……两人从路口走在庄前,走了多久,这人就神了多久。好像那泥水地里有钱捡一样,那种看法都快把地皮给看穿了。
“哎……我想事儿呢。”
王莫德翻了一个白眼,“……我就知道你是在想事儿,……所以一路上才没开口,要不是看着快到庄门了,我还想你就这样一头撞在墙上。”
“好好好,我知道了。”
四儿摇头晃脑地避开那人四处飞溅的口水,刚想抬头看路,却又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一下。
“哎,……你长没长眼睛?”
王莫德叉腰开骂,充分发挥长舌男的本事。
“……对,对不起,你没事儿吧?”四儿摇头,这次明明不长眼睛的是自己,不怪别人。……可王莫德这人的胳膊肘是绝对不会向外拐,……就算是自己人错,他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没事。”
那人站稳身子后挥开四儿的手便走了,那穿着风衣带着帽子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让身后的两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什么啊?”
“……哎,……算了算了。”
四儿耸耸肩,拉着同样一头雾水的王莫德往前走。从小路的拐角过后,两人拨开垂柳,没有直接进庄门而是绕到了后院的小门前。
……可能是这些年都呆在那小院子里,所以进进出出也习惯走着小木门了。
“……爹爹!”
王玥牵着刘晓站在院子中间。
“乖,……怎么今天没到处疯?”
王莫德难得心情那么好,抱着两个小崽子,一人脸上啃了一口。
“……有客人来了,我要招呼客人。”王玥擦干净脸上的口水,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他刚刚走你们就回来了。”
“刚走?”四儿一边脱铁手一边拉过王莫德,“……你说,……是不是刚刚在庄前撞到的人?”
“……这儿又不是私人开的路,有什么路人过去很正常啊。……再说刘庄可不认识那么奇怪的家伙。”
“对!”王玥像想到了什么,“……那个人很奇怪啊!天气很热了都还穿得很厚,……而且还带了帽子。”
王莫德抽了抽嘴角,转脸看着四儿,“……弄不好还真给你说准了。”
“……玥儿,……你想想那人过来做什么?”
“……他只说要给二爷上柱香,……我就按爹爹交待的方法带他去,他没有说什么话,上了香就出来了。”
“哦,……那可能是二少爷的旧识。”
“……那样啊。”
本来还怕事情穿邦的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他后来还想去初哥哥的房间。”
“什么?!”
王莫德和四儿的心又悬了上来,……这丫头真是,一句话不说完分两次说,……害得人一下松一下紧的,……根拉弹簧一样。
“你没带他进去吧?!”
“没有。”一提到之初,王玥的脸就垮了下来,小杏眼里面泪水在不停地打转,“初哥哥他只让二爷一个人进房,……要是我让那怪人去了,他肯定会不高兴。”
“好好好,……做的对。”
王莫德知道事情肯定是穿邦了,早知道之前就该把那人强拉回来。……哎,……不过他是谁呢?……连这层事情都能知道。
无奈之下又找不到头绪,他只有转眼看着四儿,……那人也是一副拧眉苦想的模样。
“……你说,会是谁呢?”
四儿没有说话,转身跑出后院到路边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王叔,……刚刚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