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很任性，只有今晚，好不好……”更多的眼泪涌出来，顺着我的手背流下去。
“我陪你，一直陪你。就在你身边，小离不哭。”我伸手过去揽住他的头，淡淡的清香。
“汤勒，谢谢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渐渐平稳。
低头看了看，他睡着了。翕动的鼻子红红的，想来是之前哭的。我抱住他，一阵阵心酸。孔骅，这样的人，喜欢你，你凭什么伤害他？你怎么忍心伤害他？
光线好刺眼——
我伸出手去挡，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天亮了。怀里暖暖的，沐离还没醒。瞬间，莫名的巨大的幸福感吞没了我。沐离，我能不能一辈子这么拥着你入睡？
“舍得醒啦？”门外传来戏谑的声音，我转过头看，是凌迦学长。
凌迦学长满脸疲惫，却带着一向从容的微笑，端着早饭走过来。我吓了一跳，才意识过来——我居然真的抱着沐离睡了一夜？抱着沐离！
正想起身，被凌迦学长按了回去，“别起来，躺着吧。”感动冲上头顶：凌狐狸什么时候也知道心疼别人了？
“你一动，小离该被吵醒了。”凌迦侧着脸，看都不看我一眼。收回前言！冷血阴险无情的狐狸！
“事情我都知道了。本来想照顾好他，还是变成了这样。”凌迦的脸充满挫败，怜惜地看着沐离。
“学长——”
“别说了，等他醒过来我自己和他解释吧。”凌迦摆摆手，叹了口气。
“学长想解释什么，现在说吧。”怀里的沐离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凌迦学长立刻追着目光看过去。
“汤勒，你，去洗漱吧。”凌迦看了我一眼，居然直接打发我走！？没办法，我拍了拍沐离的脸，起身去洗漱。
等我洗漱完回去，看沐离已经坐起身来，安静地吃着早饭，凌迦学长的脸色好看多了。他们说了什么？
上午沐离父亲过来时，医生说已无大碍，要保持好心情、饮食结构健康等等。于是当天下午我们就回到了学校。沐离的父亲抱了抱纤瘦的沐离，让他自己注意身体，便带着凌迦离开了。
一回到宿舍便被铺天盖地的问候包围了，我们不在学校的这两天，各种猜测已经满天飞了。沐离在宿舍继续睡觉，各路人马聚集到我的宿舍，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雨过天晴

十五
看着一张张充满好奇和八卦的脸，我头愈发痛起来。剪子走过来，开始轰人。
“出去出去，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没见人家是重病号啊！”剪子拍了拍我头，痛死我啦！剪子，比起他们来，还是你杀伤力更大……
“高二1班汤勒、高二11班沐离、莫翦听到通知请速到校长室来。重复一遍，高二……”第二天早上，早自习刚开始就听到了广播。
班里同学立刻把目光扔过来，跟看国宝大熊猫一样。我叹口气，起身出教室。
校长室外看到了远远走过来的沐离和剪子，我们仨互相看了一眼，看着沐离决绝的眼神，觉得事情不大对。走进去发现只有校长一个人，松了口气——要是三堂会审就太恐怖了。
“沐离，你先说说吧，怎么回事？”校长明显对沐离相当熟悉了。
“……”安静。
“那个，校长。”我吞吞了口水，张嘴说话。
“哼，那你说吧，汤勒，是吧？”校长瞥了我一眼，无奈于沉默的沐离，让我说。
“这事儿基本不关沐离什么事儿，是我看孔骅不顺眼，才打起来的。”
“哦，那女生是你什么人？”校长慢条斯理地问，吓得我手里哆嗦一下。
“不是我什么人，我和她没关系啊。”
“那你干吗看孔骅不顺眼？”说完，校长扫了沐离一眼。我心里又一跳。
“我们俩自打开学就看不顺眼，不关其他人什么事儿。”我赶紧解释，如果让学校知道沐离和孔骅的事，就完了。我一个人兜着好了，反正最多是个警告处分。
“哼，英雄主义。莫翦，你说说。”校长又把目标转到了剪子身上。
“我也看孔骅不顺眼，没原因。”剪子明显和我一样，想把沐离从这件事摘出去。
“张主任在不在？让他过来一下。”校长没搭理我们，随手打起了电话。片刻，校长室门被打开，教务处张主任走进来，看到我，顿时黑了一张脸——我什么招惹这老古董了？
“从医院回来了啊？大英雄！”张主任阴阳怪气地冲我说。我看了一眼剪子，心想我什么时候招他了？
“那天，你骂他来着……”剪子压低了声音支吾了一句。我骂过这老头？还是想不起来。
“没得说，打架、侮辱老师，影响恶劣，记过。”张主任一脸的正义凛然。
“他打架是因为我，侮辱老师还是因为我，我愿意承担记过处分。”一直安静的沐离突然说话，吓到了我和剪子，慌慌忙忙地看他，他抬起头看着校长和张主任，没有什么表情。
“他为什么因为你打架？”校长示意张主任别说话，开始问沐离。
“……”安静。
“没有，我说了不关他事儿，我就是自己出风头，记过是吧，我没意见。”我接过话，说什么也不能让沐离扯进这件事了。
“闭嘴。”沐离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孔骅和我在一起，知道那女生的事儿，是我让他们俩帮我教训孔骅的。”我和剪子都倒吸了一口气，沐离，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呢么！
“不是，他没有！”
“沐离没指使我！”我和剪子都吼出来，剪子一脸青色，眼泪已经开始在眼角晃动。
“你是指使人？唆使同学在校斗殴？”校长表情突然轻松了，看了一眼张主任，加了一句，“哦，对，还侮辱老师。”
“放你妈的屁！”剪子爆出一句，往前扑过去，被沐离一把拽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来。
“有没有规矩了！”校长脸沉了下来，“给我叫他们班班主任过来！”
张主任一溜烟跑出去，校长坐下来敲打着写字台。
“校长，沐离他就是想帮我们扛处分，您别追究他的责任了。我们愿意自己承担。”我看着校长，希望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即使他不帮你们扛处分，扰乱校纪、败坏校风已经够了。去年的事儿还没算帐呢，现在又惹事。再说你们俩以为没事了啊，还嚣张跋扈，出言不逊。你们俩也记过。”
原来一年前的事情校长还记得，这，根本是报复！我和剪子瞪着校长，满眼喷火，我握紧着拳头——是我害了沐离么？如果，如果我不出手，是不是就不会被校长抓住这个把柄？那天沐离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不对，不对，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冲上去的。
“校长，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商西老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剪子一抹眼泪，扑过去拽着商西老师，
“老师，老师，我愿意背所有的处分，不，不要罚沐离，离了……”剪子抽噎着，满脸泪水。
“校长，您看这些学生，再考虑一下吧。”商西安抚地拍拍剪子，直视着校长。
“要是每个学生犯了错误，跑这里哭一通就不计较了，学校就不用立校规了。”校长板着脸打着官腔。
“可是校长，据我所知，沐离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违反任何校纪吧。”商西的话音一落，我和剪子立刻狂点头，我们俩惹事我们俩抗，犯不着把沐离牵扯进来。
“扰乱校纪、败坏校风。还没违反校纪么？”校长脸更黑了，张主任又加了一句，“还辱没老师！”
“校长，我们一一讨论这几名学生的事情。首先是沐离，张主任，据我了解，辱没老师并不是沐离的事情，应该是汤勒在情急之下的无意冒犯。”
“哼，都是你带出来的好学生！”张主任低声哼哼。我突然想起来，去年是因为我们抗议才让商西被迫辞去了教务处主任的职位，这个张主任才接替上来的，更深的愤怒涌上来。
“您所说的扰乱校纪、败坏校风是指什么？校长。”商西没有回应张主任的斥责，继续问校长。
“他都自己说了，和孔骅在一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校长点点桌面。
靠——没天理了。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我看了一眼沐离，他咬紧了嘴唇，青着脸。
“校纪里并没有规定不允许学生恋爱。校长。”
“他是男生！和男生在一起！”校长的脸涨成猪肝色，更愤怒了。
“既然没有规定，校长。”商西微微笑着，“是男女生之间还是男生之间，就不那么重要了吧？”
“……”校长室内安静了。
“铃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校长稍微和缓了一下脸色，拿起电话。
“啊，王局长么？您好您好！对对对，是有这么个学生……”校长的脸不去唱变脸真是可惜了。笑容可掬，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的愤怒了。
“啊？您都知道了？是，有这么件事。”
“不是不是，您听我解……”校长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来。
“是是是，您说的对。对，去年那个比赛一等奖是他。”是在说沐离么？我和剪子一起看沐离，他脸上的神色稍稍好看了一点，却皱起眉头。
“这个……不不，我们决不会委屈了学生。”
“您说的对，对，我们一定慎重处理，好好，您放心。王局……”校长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显然是电话那头提前挂了。
“咳咳！”校长挂上电话咳嗽了几声，甩了我们几眼。刚要说话，电话又进来了。
“喂，您好。哦哦，苏主任您好。”校长脸上更惊悚了，看得我一头雾水。
“对，对。我们就是正处理呢……”
“哦哦，对对，这名学生非常优秀。”校长说完居然冲沐离笑了一下，我和剪子都打个哆嗦。
“嗯嗯，我们一定好好发挥学生优势。烦您关心，烦您关心。”一迭声后校长挂了电话。
“咳！嗯，这件事我们校委会和教务处要再商量一下，你们先回去上课吧。商老师等一下。”校长坐下来，东翻西找，做出自己很忙碌的样子。
我和剪子赶忙拽着沐离，离开了校长室。一出校长室，剪子就冲门哼了几声，拉着沐离往教学区走。
“这回没事儿了～”剪子一扫刚刚的委屈和痛苦，轻松得不得了。
“是你爸爸找的人吧？”剪子问沐离，沐离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沐离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汤勒，小翦，这事你们俩别再扛了。你们俩背不起处分。”沐离侧过脸来看着我们俩。
“难道你背得起？”我斜了一眼沐离，拿自己当箭靶呢啊？
“电话你没听么？”沐离扬起脸，“我爸爸不会让我出事的。我相信他。”
我看着他微微笑起来的脸，不再说话。沐离，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让你做出这样信任的表情，想起凌迦的笑，凌迦说“相信我。”沐离，我也希望可以强大到可以守护你，给你撑起一片蓝天来！
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楼前的告示栏挤满了人。我远远地看着，没走过去。人群里挤出来一个我们班男生，看到我走过来。
“汤勒，晚上请客！不知道你走了哪门子运气，可算安全了。”他搂住我脖子，弄得我很不舒服。把他的手拉下来，让他解释清楚。
“你还没看通告呢吧？８班孔骅开除了学籍，你和１１班的那个莫翦说是念在初犯、态度较好，给了个通告批评的处分，周一全校前面做个检查。说起来，你们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孔骅是因为那女生还是因为和你们打架被开除了啊？”轰炸一样的问题让我耳朵疼，拍拍他肩膀，说晚上大家去茶餐厅我请客，便赶快离开。
回到宿舍楼剪子和沐离果然回来了，还有凌迦。
“哟，汤勒回来了？”凌迦一点都不见外地和我打招呼。
“学长你怎么来了？”我看着他一脸诧异——从我们这儿到北大，开车还要２个小时呢，他那么闲么？三天两头过来。
“我还不能来了啊？皮痒痒了吧。”凌迦一脸阴险地走过来。我赶紧架住他的胳膊。
“汤勒，教育局局长是凌迦学长小舅舅。”剪子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被凌迦学长掐。
“啊？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凌迦狐狸赶紧松开我的脸！！！
“是我们给学长添麻烦了。”沐离趴在凌迦送的那只大海豚背上。
“别那么说小离，就算给小舅舅个机会还我人情。不然他成天追着我烦我。”凌迦终于松开我的脸，走过去拍拍海豚，又揉揉沐离的头。
“再说，还是你爸爸说话管事儿。”凌迦看了看沐离，“听我小舅舅说，市教委主任苏海是你爸爸战友？”
“没听他提起过，不知道。”沐离摇了摇头。
“学长，知道孔骅那混球怎么处理了么？”剪子在一边好奇地问。
“你们没看告示栏？”我一脸惊讶，见他们俩摇头，更惊讶了。“孔骅被开除了。”
我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阵风从眼前呼啸而过，沐离跑出了宿舍。
“你怎么不拦着他？”我看看敞开的门，又看看还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坐着的凌迦。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凌迦丢了我一眼，趴在刚刚沐离抱着的海豚身上，使劲地嗅。
“我——”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拦着他。
“他总要过这个坎儿，去说清楚比这样不明不白的好。”凌迦开始在沐离床上滚来滚去。
我和剪子一边明了地点头，一边一致鄙视凌迦的行为！简直就是大型犬！！
“孔骅拿小离和同学打赌，学长你知道么？”剪子突然问道。
“嗯，所以给他个教训，付出点代价。”凌迦缓缓地点点头，嘴角勾出一分狠意来。
“那女生……”剪子突然不敢问了，脸色发白。
“什么女生？”凌迦抬起脸来，一脸凉凉的笑意。
“没什么……”剪子低下头继续修指甲。我看着凌迦，开始觉得心里发慌。
“你情我愿的事儿，都是咎由自取。”凌迦把脸埋进沐离的睡枕，不再说话。
宿舍安静下来，我坐在剪子床上看着他手微微抖着，在指甲上画着黑色的花，怒放着，妖娆地舒展着。

喜耶哀耶

十六 ？
不知道那日沐离究竟见到孔骅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我只能看到回到宿舍的沐离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凌迦见沐离回来，便抱了抱他，说自己学校还有事情，便离去了。我和剪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沐离站在宿舍门口，纤细的身子好像随时会再次倒下去，像那天一样，就那样，在我眼前倒下去。心里突然涌出来恐慌，我害怕再次面对那样的状况——心里很痛。我立刻站起来，走了过去。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我拉住沐离的胳膊，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完全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没有绝望或是愤怒，连伤心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
“嗯。”沐离点点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我赶紧和剪子打了声招呼，一同离去。
我们俩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走着，沐离并没有开口说话，我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便陪着他在校园每一处安静的地方走着。
9月底，秋的气氛已经慢慢浓郁起来。沐离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一直注视着他的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纸巾。
“没关系，让我一个人走走吧。”沐离突然出声，摆摆手。
好不容易找出纸巾的我，呆愣在原处，看着他快步向那片古代建筑群走过去，背影寂寥。始终不放心他一个人走，我便跟在后面，不说话不出声，只是默默地跟着。
其实对我来说，沐离只要允许我，这么默默地看着他，跟着他，就够了。
他的心在短短几天内，伤得鲜血淋漓。他就像骄傲的猫科动物一样，希望独自一人舔舐伤口。即使有一万个不放心，我也只能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几天下来，他又瘦了。削薄的肩、愈发明显的腰线，原本合身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空荡荡。我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否在迎着天空流泪。
想起那晚，他灰暗的眼睛里流着眼泪，轻轻地对我说，“陪陪我好么？一个人，好冷。”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上前几步，拥住了那个孤独的身影，方才感觉到，沐离在颤抖，微微的，却持续不断的战栗着。
心疼，为这个骄傲却伤心的人，为这个我喜欢却不能拥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