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薄裘[上]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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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
作者:薄裘

文案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有TX要求开放定制印刷,特此开放。但从心底坦白讲一点也不觉得值得或者自豪什么的。个人建议有这个钱不如去买几本象驿站之类的经典科幻,或者上街吃顿麻辣烫什么的,为我这个一点也不值得,没价值。

主角:边翎

刽子手

剑光森森直迫眉梢,对面人的脸孔明明晦晦流于其上,神色琢磨不定。
夜风拍得门窗咣咣做响,一室火光纷乱颤抖,恰如屋外妇孺的哀哀泣声。
我皱起眉头略一摆手,众铁衣卫后退几步,苍踉踉长剑回鞘。
对面人稍稍扬头,就着燎燎火把眉目越发透出清隽深刻,那对眸子溶溶漾漾的深如幽潭,和我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便有层层觳纹泛起来。
果然绝色天成,只可惜错也错在这副好皮囊。
我恭身执礼,“候爷好。”
他神情安然,似并非陷身满室刀枪,“将军好。”
屋外突传来一阵婴孩的号哭,撕心裂肺,趁冷冷秋风扑进屋内,已有将士面现恻然。
他身子微微摇晃,唇角刹那绷紧,宛如精美瓷器终于炸裂一道罅隙,忽然别开脸去,宽大的袖口水波似的颤悠不止,声音几不可闻,“是,是圣上的旨意?”
我低声应道:“是。”
他静默不语,广袖逐渐垂落。
院中婴儿似乎哭得累了,声音渐趋沉闷,终于完全无声。
他肩背一抽,恍如自梦中醒来,抬头直视了我,面色有些苍白,“边将军,可否念在你我同殿多年的份上,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我踌躇俄顷,终于还是慢慢摇头,“恕卑职难以从命。”
他怔怔的凝视我,血色缓缓自脸上褪去,眼神沉甸甸的方法有些苦涩,而最后,终归连这一点苦意也消失不见。
“原是我的错,不该为难将军的。只是我殷氏一脉数百年,如今因我而绝,因我……”他喃喃自语,不知向何人倾诉。
档-档-档
远处传来梆子响,已是三更天。
时不我待。
我最后瞥一眼他的影子,那撇在地上的影子,被火把拉得有一点长,松脂无声燃烧,在青石板上留下斑斑驳驳的泪痕。
强按下心头一点叹息,我蓦然转身走出屋外,在踏出门槛的霎那低喝一声。
“动手!”
――――――――――――――――――
清晨日光慵懒温柔,一寸寸漫上大殿的紫金柱,照出殿堂繁华,金碧辉煌。
我立于殿中,远远的望到龙椅上空无一人。
满朝文武已等候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却连个传话的太监也不见影。此事殊不常见,众人不敢大声议论,私下里交头接耳。前方一人压低声音向旁边的辅国将军道:“原来殷候爷也不在。”说完便是两声干笑,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看来文渊候府一夜灭门之事尚不为人知,我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背技击密要,将周遭一切事都抛却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有内侍自后殿匆匆转出,大声道:“圣上有旨,宣安国将军边翎即刻养心阁见驾。余者退朝。”
霎时几百道眼光齐刷刷向我望来,我出列一辑:“臣边翎领旨。”当即快步向前。当越过最前排时,却听轻轻一声笑,余光扫去,却见越王似笑非笑望过来,眼中全是了然,此刻见我稍稍停步,剑眉跳高,笑容愈发透得怪桀。
昔日嘉平关时我曾为此人麾下战将,当下点头致意,却不停留,径直向内庭奔去。
转入回廊的刹那,回眸见杜明焕立在原地,一脸焦急逾恒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由一哂。任时光荏苒,这人依旧如同少年时那般直肠直肚,所有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也不知在这风波诡谲的庙堂怎生存活下来。
……若是他知道昨夜之事,即便我们是打小就逾命的交情恐怕也会旦夕尽废。
不过半生已然尽废,世上实没有什么剩下的了。
养心殿前好大一片荷花池,九月已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有素衣宫女撑着小舟,拨开那一捧荷叶。
我忽然一阵喟然,却终究连叹息也不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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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唤我进去的时候面色煞白,两股栗栗,看模样是吓得狠了,连声音都是抖的。我不动声色迈进养心阁,唯见眼前凌乱一片,无数圣贤之书名家之画跌落在地,诺大香鼎也歪倒一旁。
年轻的天子摊在上首椅上,衣裳不整,鬓边黑发垂在胸前,容色木然,眼神空洞洞的,仿佛这世界已然死去。
眼前人神情依稀与昨夜重叠,我不能多看,弓身沉声道:“臣边翎奉旨觐见龙颜,恭请皇上圣驾金安。”
他一点点抬眼,目光自我脸上缓缓滑过,仿佛不识得我是谁一般。他眼中密布血丝,双唇干裂而苍白,嘴角有痕血渍。
我不出声,唯有垂手而立。
纵然开到茶靡,荷花自有散不去的幽香,随风潜过,一阁微熏。
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别国去乡那夜,一蓑松雨,一点离索,小舸在湖中打横,有人俯身船头,亲手为我剥开菱角,泪水无声洇湿裙角。
忽忽十年已过,如今我也过了而立之年,伸出两手,除了鲜血和时光,什么也不曾留下。
昔年湖边人,我竭尽全力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或许这样更好,黄泉碧落处,她想必不会再见我今日境地。
不过刽子手而已。
我肃立良久,直到风大起来,将荷叶吹得哗哗做响。
砰的一声,我悚然一惊,刹那回过神来,却见皇帝摇摇晃晃的起身,似是站立不稳,身体猛一摇晃,终于伸手撑案,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瞪着我,几乎要挣脱了眼眶,目光凶戾绝望,长夜厉鬼亦不外如是。
“是你!是你!是你!”
除了这两个字,他似乎什么无法说出来,然而已经够了,他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厉,声声喑哑字字惨烈,无望与哀告,带了血剔了骨扯着心的痛,都溶在里面了。
我垂首凝望自己的影子,它被夕光拉得又长又斜,象个无处躲藏的鬼。
下一瞬间,眼前黑影闪过,有人猛扑过来将我压倒在地,而他的双手死死卡上我的喉咙。
即使对方是一掌就可推开的文质之身,我却依旧不能动,不敢动,只能任喉口越发锁紧,而胸中气息憋得要炸开,眼前逐渐发黑,手脚开始痉挛抽动,却依旧克制着自己不要挣扎。
夜阑人静之时,我也曾想像过自己多种死法,总是天算不如人算,居然被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活活扼死,这倒是颇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无关紧要了吧。
四周扭曲得变了形状,一切都飘了起来。胸臆间堵塞的气息呼啸不止,随时将破骨炸出。我闭起了眼睛。
这一瞬间三十年的光阴惊鸿般掠过,高堂白发,大漠烽烟,嘉平关前的椎心泣血,还有……嫩绿柳梢下的一抹裙角。
这便是一生了,我模模糊糊的想,报应来得好快。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将近沉落黑暗的霎那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突然间喉间一松,横亘胸腹的气息便蓦的冲出口中,我忍不住缩起身体连连咳嗽,只觉颈嗓处刀割似的痛。恍惚中听到有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边爱卿,你可还好么?”
我双手支地,挣扎着翻身而起,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花,而喉头甜腥似有血气涌动。
那人又问一声:“边卿家,你如何了?”
我认得这声音,勉强定住身体,向这一方向深深施礼:“多谢,多谢太后挂怀,微臣该死。”
眼前人凤冠云罗,虽已过半百,却依旧清丽如画端美难言,和皇上如出一辙,只是眉角那一梢凉意隐约透出岁月磨砺的痕迹。
“卿家却是糊涂了,”太后向我微微的笑,伸手向被内监拦到旁边的皇帝一点,“陛下不过是孩子心发作,同你玩呢,可别唬得当了真。”
皇帝瞪着我,又慢慢掉了头去看她,脸上肌肉抽动,目眦尽裂,似想呼号喊叫挣扎冲撞,然而我早已瞧出那几个内监虽然貌不出众,却是绝代高手,有他们在,皇帝固然动弹不得,出声却也不能。
喉咙仍旧是火辣辣的疼,我弯腰道:“总是微臣不好,请太后治罪。”
太后示意内臣将壁上的一副字画放回位置,淡然而笑,“卿家平身吧。”说着向那几个宫监挥手,“皇上玩了这一会怕也饿了,你们还不陪皇上去御膳房用膳。”
几人应一声,半扶了皇帝出门去。
在皇帝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刻,我几乎能感受他深入骨髓的怨毒。
太后来到案几后坐下,神定气闲,一地狼藉全做不见。我暗暗调整气息,手足却还是阵阵发软,却听她叹口气,“陛下就是太年轻,行事没个分寸,总归该有个人来提点他,还有赖卿家了。”
我垂手,“微臣不敢,还望太后明训。”
太后抚摸着案几,“还不就是那个文渊候殷墨,哎,昔日哀家看这孩子聪明,让他陪皇子读书,谁想大了大了竟妄想以色惑主,虽然陛下英明不曾受了引诱,难保朝野上下没有嚼舌根子的,就是一分一毫的传进陛下耳朵里,那也是有碍圣听的。这多亏了卿家你为圣上分忧解愁。”
我垂下眼帘,喉口刀子似的剜着痛,只低声道:“多谢太后赏识。”
太后又叹息一声,“殷家也算是世代都是有功名的人家,只因为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哎,听说传到这一袋就是殷墨一个,也算是天道有亏,你说是不是?”
我头垂得更低,“太后明训的是。”
她宛然一笑,意甚嘉许,似要起身忽又想起来什么,“对了,卿家昨个儿领了陛下的旨意吧。想来也提了那人,这不干净的东西留它做甚,拿来让宫女烧了吧。”
我自怀中掏出那方明黄薄绢,双手递给身侧宫女,忽听到上座人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孕满了惆怅追悔,“到明个儿,满十年了吧。”
我心口突如其来一阵紧缩,蓦然连呼吸也不能维系,头埋得几乎要低进尘土中去,想开口回应,却是怎么无法出声,而周遭的一切比刚才濒死时还要昏沉黑暗。
太后的声音似有一丝颤抖,“十年了,十年了,有句话哀家始终是不曾说。只是事到如今,原是说什么都晚了。”
是的,事到如今,原是说什么都晚了。
□□□自□□由□□自□□在□□□
出得宫来,摇摇只见一人正在午门外乱兜状如热锅蚂蚁,正是杜明焕。眼看得我出来面现喜色直奔过来,口中大呼小叫,“你总算出来了!可急死我了!”
我疲倦的笑一笑,“有什么可急的。”
他睁大眼睛,当胸擂我一拳,“你这人,谁不知道你是太后懿旨亲点的驸马爷,平时皇上从来不正眼瞅你,”说着压低声音,“再说太后和皇上……那可不是咱们说得了的,你也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被皇上点去?”
我脑中还在发胀,他这一拳劲头不小,直打得我胸前一痛,皱眉道,“你也知道不是咱们说得了的,却还在这里嚷嚷,嫌自己头多不够砍么。”
明焕吐吐舌头,左右望了一圈,终于留心到我神色不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病了?”
我不理他,拖了身子向前走去。
他几步赶上,嘟囔着道:“好啦,我不说还不成么。”话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期期艾艾,“明个儿可是九月二十三了,萍儿让我跟你说,我们也想跟着去趟西岭,你也知道,她和清颜公主是手帕交,都十年了,也没去看过,总是……”
我顿住步伐,默然不语。
明焕兀自在那厢自言自语:“其实就算看倒了又如何?公主也不认得她啦,她可不是十年前那模样啦,身段也不一样……”
是的,就算看倒了又如何?
不过尘满面,鬓如霜。
我扬起头,望着渐渐沉落的日头一点点失去光彩。

此处征尘暗

西岭究竟是皇陵,眼下虽是萧瑟的秋天,它依旧是一派明净端严,不染尘埃。
明焕终究是没有来,鼓瑛郡主叶萍被昨夜被诊出已怀胎三月,这可喜坏了也忙坏了他,即使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他依旧象毛头小子那般紧张冲动,哪容妻子四处走动。
若是没有昔日嘉平关一役,如今我也是儿女绕膝,和他一般是个焦头烂额的丈夫和父亲。想到此处不禁失笑,然而笑容甫绽随即凝结,薄薄的一碰触便将要化去。
我站在坟茔前,听山风过耳,松涛万顷如海。
清颜,若你有知,恐怕宁可安睡于半羽湖边,也不愿意在这巍峨森严之地吧。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陪伴你的都是王室祖先。
我蹲下身,自漆盒中取出菜肴摆好,左手擎了一壶酒,扬手纷扬入土。
十年了,十年了。
边家世代簪缨,到了我这一代,三位兄长却俱以诗文名噪一时。于是身为夭儿我便在父辈殷切热望下成长,幸赖名家指点,倒也不曾成了纨绔子弟,十九岁上金銮殿试拔得大魁天下,亲点三军校尉,当真是怒马鲜裘一夜踏遍长安的轻狂,全不知终究是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不过一年间,自校尉升统领,自统领而三品执剑将,可谓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极。
一日皇后召了母亲进宫,出来后却是喜气洋洋,原来懿旨赐婚,清颜公主下嫁边翎。
虽然身为驸马有诸多不便,但终究是喜大于忧。阖府上下便在亦忧亦喜间掰着指头掐婚期。
一日养心阁候驾,荷花正开得纷艳盛大,我忍不住低头抚弄田田荷叶,忽有笑声传来,抬头一叶小舟自红鸳白鹭水深处慢慢荡来,有少女立于穿头,正与撑杆的宫女谈笑。
我们四目相对,霎那便将整个人生交付彼此。
闭紧双眼,胸口涌上一股热浪,这滋味依稀相识,似苦似酸,烧灼着肺腑,怕是这一世挣脱不开。
少年自负凌云志,世上事都不放在眼内,唯一憾事便是不曾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有日边关来报雁国来袭,兵势浩大,几不能当。太子均桓请命伐雁,我也壮志勃发,哪顾婚期就在眼前,争为先锋。皇上不准,我便长跪在殿内,直到金鸡报晓,终于得偿所愿。
出征前那一夜,清颜不知如何竟会偷偷出得宫来,这中间费了多少心思我再不能知晓,只记得清亮亮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而湖上烟波浩渺,笛声隐隐。
从头到尾,我便是坐在船头看这女子剥开菱角,而她的眼泪无声洇湿裙角。
“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大婚。”
此生此世的安稳幸福,都在这一夜了。
却终负了约。
我以为饱读兵书战策,武功高强便可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却不知世间左右一切的却是权谋与算计,是黑暗的人心。
嘉平关一役,三万将士灰飞烟灭,而我身负重伤,陷身大漠迷失归途。
那段日子不堪回首,记不得自己如何嗜血为生,一次次从狼群中突围而出,一次次藏在死尸身下逃过雁兵,终于看到嘉平关的一刻,激动,愤怒,憎恨,温暖,希望,屈辱……种种感情排山倒海般涌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那便是最后一次流泪。
如今想来,是不是当初葬身大漠更好些。原来那段盘旋大漠的日子已有数月,朝廷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出征一干人中太子均桓行踪不明,越王子舒伤重昏迷,我被指不尊上令乃至大败。边家一向与太子交好,此刻太子已去,又复为子所累,当即满门获罪下狱。
深宫中的清颜被许东宁郡王,不日出阁。
却没有誰想到这纤纤公主性子竟会如此之烈。她在夜里用剪刀戳透自己的胸口。任鲜血浸透锦,唇都咬得烂了却始终一声不吭。
始终不能回想,那时她该是如何恨着我,恨着自己。
暮色渐沉,我慢慢低头,看到衣袂在风中翻飞。
依稀间听到谁的笑声,乘夜色而来,在身旁盘旋回荡,久久不去。
初逢巨难心胆俱裂,平日杀伐决断都付于流水,全赖明焕冒死将我行踪藏匿,直到一年后皇帝殡天,皇子初辞暨位,朝中一切政务暂由太后掌管。明焕代我呈上血书,太后下指刑部查了旬余,终是不了了之,去也总算将家人救出天牢。然而长兄已在狱中病故,长嫂也在之后小产,旋即随他而去。二哥不堪折辱,神智混乱。至于我的父母……虽然脱离牢狱之灾,却不久撒手人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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