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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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在他心中,自己总是比别的什麽都重要。哪怕只是一点点。
如此想著,庭月照便忍不住凑了过去,吧唧地在东陵誉脸上亲了一记,像小孩子一般,既亲密又纯真,让东陵誉心头一荡,干脆地将人捉到怀里,结结实实地吻下去。
也并不是多激烈的亲吻,只是唇齿交缠间的暧昧与亲昵比平日要浓厚,相拥得更紧一些,仿佛连当中的爱情也更浓烈一些,让人有种极美好的错觉。
“皇上替欢喜生气,欢喜心里自然开心。只是如今在朝中,还是不宜与他们硬碰。”顿了顿,庭月照才缓声说了下去,“皇後既然必定是要立的,依了他们便是了。至於欢喜,自会多加收敛,不让皇上为难。”
生气是真的,为难也是真的,为君者还不至於如此沈不住气,东陵誉那怒气的目的,他还是能明白的。
让他开口让自己收敛,彼此都为难,不过是落个不欢而散,倒不如自己先开口,维持那虚伪的平静罢。
这一次庭月照却仿佛猜错了。
东陵誉一手揪紧了他的手,咬牙道:“你心中就只会如此猜度我?”
什麽?庭月照不禁茫然了,只张大了眼,无措地看著眼前怒气陡升的君王。
“你就以为我这生气只是演给你看,让你自己知趣地收敛?”
难道不是麽?
那一句话,到底是压在心头,没敢问出口。庭月照低了眼。
“你用不著收敛,也用不著如此猜度!”东陵誉的脸色沈了下去,盯著庭月照,仿佛恨不得将人吞下去,“欢喜,便是我真的立了皇後,我也绝不会放开你。在东陵誉心中,永远只会有欢喜一人。便是许不起你一生,我自己的这一辈子,这一颗心,也还许得起!”
庭月照猛地抬头,却久久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淡淡一笑,微声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对我……不公平麽?”

二十二
东陵誉双眼微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庭月照悠悠说下去:“你有後宫三千,娶皇後,立妃嫔,日後皇子公主承欢膝下,天下还有哪个家庭比得皇家美满?我呢?”
最後两字极轻巧,却恰恰落在东陵誉的心尖上,让他刺刺地痛。
“皇上。誉哥哥。”一声顿了,又是一声,庭月照深吸一口气,脸上云淡风清,“你自有你的皇後,欢喜也该有欢喜的妻,不是吗?”
手腕被猛地锁紧,东陵誉自牙缝挤出一句:“我说过,我不会放手。”
庭月照冷冷地看著他的手,不怒反笑:“你凭什麽?”
“凭我爱你!”
“我也爱你。可你不能不立妃,不立後。那麽,你凭什麽不放手?”庭月照的声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语罢抽回了手转身就走。
东陵誉心中一慌,将人硬拉了回头,按在怀里便堵上了他的唇:“欢喜,欢喜……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庭月照没有挣扎,唇边始终噙著浅笑,任东陵誉吻得深入,他也只敷衍应了,待东陵誉放手,他反射地往後一退。东陵誉的目光如箭般追来,他慌然低眉:“欢喜有点累了,先告退了,皇上恕罪。”
“欢喜!”东陵誉看著他低头直往外窜,手伸了出去,只差半分,终究捉不住。想著要追,举步时才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天子,早不是那可以追上他细语轻哄的少年了。
心中踟躇,便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庭月照一路走去,与一路走来的阿无迎头撞上,阿无伸出来要扶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裳,他已踉跄著跑远了。
那种逃亡般的挣扎与狼狈,让东陵誉心中一空,格外地苍凉。
直到阿无走到跟前跪下行礼,他才悠悠回过神来,忘了让阿无起来,开口便是一句:“朕是不是错了?”
阿无依旧跪著,没有回答。
“年少时心思再深,终有一日会淡去,朕不该招惹他。明知许不起一生,那时登基,朕不该强留他。”东陵誉的声音极轻,像是在倾诉,也像是自语。“可如今已经放不了手了,朕又能如何?”
阿无安静地跪在那儿,似是什麽都听不到。过了很久,东陵誉终於叹了一声,收敛心绪,道:“起来吧。”
“谢皇上。”
见阿无站起来,却又不说话,东陵誉不禁挑了眉:“有事?”
“少爷昨天离宫後直接去了一个唐姓监察御史的家。”
“唐知闲?”
阿无有点意外地抬头,对上东陵誉的目光,便又低下头去,只应:“是。”
“欢喜只是替朕去赏他罢了。”
阿无迟疑了一下,道:“但是少爷这几日都会留在唐家。”
东陵誉猛地张眼,半晌才开口:“那唐知闲……你了解多少?”
“阿无只知道他是先皇在时最後一届科举中出来的人,当时年仅十八,算是少年得志,可之後在御史台六年,一直没有升迁。与他同期出身的人,没犯事的,都已经往上爬出很远了。”
“倒也是个有趣的人。”东陵誉只说了那麽一句,“欢喜……是怎麽认识他的?”
“阿无不知。”
“罢了。”东陵誉突然有些泄气,“他爱认识什麽人干什麽,便随他去吧。”
不放手,恨不到把他紧紧栓在身边,可是,就像他说的,对啊,凭什麽呢?
庭月照出了宫门,脚步却越走越快,一路往唐家奔去,等走到门前,已顾不上礼貌了,也没敲门,只猛地撞开了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心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只是想找到可以宣泄的途径,等见到坐在角落里不知写著什麽的唐知闲时,他只风一般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唐知闲的衣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知闲被吓了一跳,手上一岔,浓墨就在纸上逶迤而过。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臂上便被抓得紧了,颤抖透过衣服传过来,把他正要骂出口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抬头时看到的是庭月照的笑脸。
只有唇在笑,极力地勾画出灿烂的笑容,眼中却仿佛要哭出来了。
他沈默了片刻,拈起那纸扬了扬,张口:“他奶奶的你发什麽疯了,看把我写的东西都弄成……”
庭月照没等他骂完,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纸,一手捉一角上下一错,干脆利落的撕裂声响起,那横过一张纸的墨迹被一分为二。
紧攒著两张纸,似是犹不解恨,庭月照又几下猛撕,最後将纸片揉成一团,用力往地上一扔,再补上两脚,方自泄气垂了手。
“冷静下来了吧?”唐知闲冷眼看他,“若是冷静了,把模样整一整,把垃圾捡一捡,坐一旁等著吃你的蒸蘑菇去。若还冷静不下来,这里还有。”
庭月照僵著身子站在那儿良久,才慢吞吞地蹲下去将纸团捡起,极乖巧地丢到一角,又极安分地在一旁坐下,默不吭声。
看著他那模样,唐知闲反而觉得有趣了,走到他跟前,半蹲下去,逗小孩一般地问:“这次又是为了什麽?连风度都不要了?”
庭月照只摇了摇头,唐知闲老半晌才明白他在回答後一句话。
扬了扬眉,唐知闲又问:“又跟家里闹翻了?”
庭月照摇头。
“那个叫阿无的要你回家?”
庭月照还是摇头。
“那便是为情了?”
庭月照没再摇头,只微微地抿了唇。
唐御史为难了:“我只会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若听劝的,怕也轮不到我来劝你。情爱一事我尚且没有参悟的机缘,更别说是开解劝说了,所以你别指望我帮得上忙。”
庭月照却突然抬头,看著他:“你帮得上。”


二十三
那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让唐知闲背上无来由一寒,心头荡漾起不安来。
那边庭月照脸上的笑容却已经从唇边攀上了眼角,两指捏住他的袖口,讨喜地唤一声:“翡翠。”
唐知闲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为什麽庭月照要管自己叫“翡翠”。那种带著半分戏谑的调子叫出来的二字,每每让他觉得从头到脚像错放了般,甚无措。然而叫得多了,他便渐渐明白,那是庭月照在别扭地表达著那豆子大的亲昵之意。
虽然听在耳里自己更别扭,然而唐御史这人喜欢别人跟他亲近,这厢还想著别扭那厢心里已经软了三分。
长叹一声,他扯了扯救回一角衣袖:“说罢。”
知道唐知闲已经答应,庭月照倒不舍得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了,坦然笑开:“今天不急,明天再去。”
“去哪?”
“真的有做蒸蘑菇吗?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唐知闲放弃再问下去了,笔墨纸砚往怀里一扫,转身出屋,怕再留下去会忍不住掐死某人。
等他走出门外了,庭月照才站起来,走到角落将刚才丢下的纸团又捡起来整平,因为揉成一团时墨迹未干,这时纸上已斑斑点点,上头的字却还算清晰,看了一阵,庭月照慢慢地眯起了眼。
“庭公子是否想不通,为什麽知闲在御史台六年,从未升迁过?”身後蓦然响起一个半老的声音,庭月照猛地回身,便看到韩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看著自己手上的纸。
只一愣便已回神,庭月照笑了:“有什麽好想不通的,‘若不是明君,我只守寸尺便足够’,他若无意往上爬,别说六年,便是六十年,也不足为奇。”
韩老目中闪过一抹精光,:“这孩子居然愿意跟你说起这些?”
庭月照习惯地掏出小扇子来摇,颇得意:“本公子讨人欢喜。”
韩老也笑了:“只不知这‘欢喜’,能不能让这孩子有所改变。老夫这许多年里,教他的还不及毁他的,让这孩子走进了死胡同,若他能想通,必是……”
“人中龙凤,玉中翡翠嘛。”庭月照抢了他的话头,咧嘴一笑,“不到半日便收买了怜书,不容易啊。韩老的话,如今我倒是信了。”
韩老不再说话,只听庭月照悠悠说下去:“前朝君王昏庸无道,听信谗臣,滥杀忠良;朝中外戚把持,结党营私,贪污腐败;各地苛捐杂税致民不聊生。这种种才有了後来先帝拥兵自立,夺天下,建新朝……倒不知韩老给那翡翠都教了些什麽?”
韩老哈哈一笑,只吐出两字:“扯平。”
庭月照欣然点头,深是赞同。
彼此都看穿了,又彼此试探过了,各留给对方一条後路,便算作扯平。
那半日唐知闲埋头在後屋里,时而窜出门去,大半个时辰後悠转回来,手上往往还拎著庭月照指定的食物。
庭月照一直没说他有什麽能帮得上忙的,唐知闲也乐得清闲。只是心里总被那麽悬著,也实在叫人难受。
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暗,唐知闲已经被庭月照自被窝里拉了起来,爬城郊的聚宝山。
“你究竟要我帮什麽忙,倒是把话说清楚啊。”唐御史打著哈欠,跟在庭月照身後,觉得自己特别无辜。
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折腾这人,让这人跑来如此折腾自己。
庭月照停步,合了折扇指了指山顶:“十五,聚福寺,上香。”
“好端端的上什麽香?这种女儿家做的事,你凑什麽热闹……”话没说完,唐知闲自己闭嘴了,默默地走了一阵,才又道,“你心上人今天也来吗?”
庭月照不置可否,唐知闲挑了挑眉,自觉颇识趣地没再追问。
等两人登上山顶,天色早已大明。四下云雾一色,当中宝殿,佛像庄严,梵音缈缈,门内门外,香客游人脸上俱是虔诚,让人顿生一种远离红尘的错觉。
唐知闲还没从其中回过神来,便已被庭月照拽著往殿侧小门去了,两人从小门进了大殿,站在神台後方,恰恰便隐了身影,却又将殿中诸人看得清晰。
一看这布局,唐知闲便悟了:“你要偷看谁?”
庭月照瞪了他一眼,将人拽近自己身旁,小声道:“你看,那第二排蒲团,从左往右数第三个……那上头跪著的小姐,如何?”
话就在耳边说的,说话间气息喷在耳上,那微痒让唐知闲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依言看去。
“一看便是个大家闺秀,贵家千金。”第一眼的评语,唐知闲极肯定,“养在深闺不识世事,这种姑娘,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嫁过去了,依旧养在深闺里。”
庭月照噗嗤一声笑开,半伏在唐知闲肩头:“我看她模样挺标致的。”
唐知闲皱眉:“你我如此讨论一个姑娘,实在不大……妥当吧。”顿了顿,才犹豫著问,“那便是你的心上人?”
庭月照只当听不到,目光不离那少女,脸上挂著笑容,口中念念有辞:“二八年华,眉目如画,琴棋书画必定是样样皆精的,读的都是贞妇烈女的书,必是深谙妇道,养在深闺,定未曾尝情,成亲後以夫为天……我看著,不错嘛。”
“庭月照……”唐知闲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庭月照啪地一扇骨落在他肩上:“你怕什麽!心中澄明便是无垢,你心里尊重,便算不得亵渎了她。何况,我若看得上的,便能要她做妻子,如今先多看两眼,也没什麽不可。”
“什麽?”唐知闲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家耳朵出了问题。
庭月照笑吟吟地道:“也没说就要娶她,不过是看看,相一相罢了。”见唐知闲依旧僵在那儿,他不禁扬眉,“如何,不相信麽?她不过是我家中长辈相中的女子之一罢了。你替我瞧瞧,可适合当媳妇?若是不适合,咱们换一个再相相。”


二十四
唐知闲站在那儿,已经不知道该给庭月照一个怎麽样的反应了。
他想他也许应该拂袖而去,再不管眼前这人;也许应该用礼仪廉耻来教训一下这人,然而他还没作出选择,庭月照却已双眼一亮,小声道:“你看,这果然是一个好地方。不必四处奔波,她们便会自己送上门来让你相。”
唐知闲嘴角微抽,眼却不自觉地往门外看去,一杏衣少女自门外走进来,容貌清丽,举手投足间带著无法形容的优雅贵气,便连她身後跟著的丫头,也似比别家女子胜了三分,这一前一後走进来,让人顿觉庙堂之内瞬间亮了起来。
“如何?”庭月照故意凑到唐知闲耳边,突然冒出一句。
唐知闲心下猛跳,回过神来:“什麽如何?”
“自然是那穿杏衣的姑娘啊。”庭月照张了小扇子直摇,“若论美色,应是这一位更胜一筹吧?”
听著那语气中的半分轻佻,唐知闲下意识地皱了眉:“比你心尖上的那个又如何?”
就那麽一瞬间,庭月照眼中似乎一黯,唐知闲定眼再看时却对上一双笑意盈然的眼:“翡翠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胡扯什麽。”
“你这不是在替那姑娘抱不平麽?”庭月照揶揄,“说实在话,即便不是我,她们这样的女儿家,也只能呆在家里等父兄给他们相一门亲事。嫁与我,她们倒还能算得上风光。”
“可终究得不到夫婿的心,这跟守活寡有何区别?再说,你心头的那个,就丢得下麽?”
庭月照笑得甚欢:“那个左右不会是我的,既然得不到,多想无益。”
明明眼前人笑得没有一丝破绽,唐知闲却恍惚想起了在软红楼时那带著绝望的轻念。
佛渡众生,世间七苦,最苦莫若求不得。我不信天地,不信神佛,谁人渡我?
心中陡然升起的刺痛杀了唐知闲一个措手不及,他怔怔地看著庭月照,忘了说下去。
直到庭月照伸手在他眼前猛晃,他才堪堪回神,只出了一身冷汗,心跳莫名。
“怎麽,该不会是你对那姑娘一见锺情了吧?”庭月照表情夸张,“翡翠啊翡翠,不是说要打击你,若凭你现在这麽点头衔,实在高攀不起人家,就算真如戏文里说的什麽佛堂前初识两情悦,人家爹娘还舍不得把女儿给你呢。”
唐知闲觉得自己怕是疯了。被庭月照如此揶揄,他却竟觉得悲从中来,眼中酸楚,一时间只定在那儿,看著庭月照,妄图找出原由来。
庭月照心下一愣,敛了不正经,偏头问:“你怎麽了?”
唐知闲缓了一口气,摇头,并不说话,转身从小门走了出去,待山风拂面,鬓发尽起,才长长舒出口气来,骂一声:“真见鬼了。”
庭月照从後面跟上来,听到他这一骂,笑道:“哪来的小鬼敢在佛门中作祟?”
唐知闲回眼看他,好一阵,才甩了甩头:“你昨天说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就是替你相媳妇?”
“对呀。”庭月照诚实地点头。
唐知闲叹气,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庭月照手上折扇上,那扇面字画都是出自自己的手,如今却居然想不起那时心中的感觉了,当下又是一怔,才顺口道:“对著媳妇一辈子的人是你,找谁陪著过这一辈子,自然也得自己去选,旁人插手,他日你後悔了,可是要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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