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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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情色尚未退尽,庭月照的声音显得比平日的低哑,隐含著半分轻嗔。
东陵誉笑了笑,罢了手,取过外衣裹住他,随意地应:“好,好。”
庭月照这才满意地往他肩窝蹭了蹭,合眼睡去,孩子一般。
东陵誉喜欢这样的亲昵。如此亲昵,恍如光阴流转,彼此尚年少,相依相偎,无所顾忌。好象他能够随心地坐在那儿,看著怀中人沈沈睡去,脸上露出梦中的欢喜,然後醒来,脆脆地唤他一声誉哥哥。
不知坐了多久,东陵誉才渐回过神来,小心地搂著庭月照,一边伸手去够散落地上的奏折和朱砂笔。
屋内静如深海,屋外万籁无声。
等到伸手可及的折子都看罢了,东陵誉这才长出一口气,有点无奈地看著满地狼藉,又转眼看庭月照。
就在这时,庭月照的眼也睁开了一线,眯著看他,半晌一笑,挣扎著爬起来,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道:“午後小憩,果然令人心情畅快啊。”
东陵誉愣了愣,看向殿外,才发现天色早已过了正午,两人却都未进食,刚才没意识到,这时一看天色,便觉得有些饿了。
“饿麽?传膳吧。”
“不必了。”庭月照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著衣物,过了一阵,却又急了起来,团团转地像在找什麽。
东陵誉察觉了,问:“怎麽?”
庭月照没有回应,依旧往地上看,最後弯下腰起拣起一物,细细检视了一番,才笑了起来:“幸好没摔断。”
却原来是那柄玉骨折扇。
东陵誉心下咯!,话语却说得温柔:“断了就断了,换一个便是。”
庭月照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似丢不起面子,只扬眉道:“才不要,如今还是心头所好,没腻呢,就这麽摔坏了,得惦记一辈子。”
“你啊……”东陵誉摇头苦笑。见他爱不惜手地把玩著那扇子,只好走过去,替他将衣袍系好。扣上最後一个扣子,才道:“既然是你挑上的人,那小御史那边,就由你替朕赏他吧。不必重赏,意思到了就好。”
庭月照目光不曾离那折扇,低应:“嗯。”
“吏部尚书这事,也急不来,万一把人惊动了,反而得不偿失。”顿了顿,东陵誉转身走去,弯腰将地上奏折一一捡起,最後才轻道,“宁昭仪也是必定要当这皇後的,朕还得依靠他们家呢。”
“嗯。”庭月照依旧只应一声,握著折扇在另一只手上轻敲数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那麽,欢喜先告退。”
明知该放他逃开,东陵誉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挽留:“先吃过午饭再去吧。”
庭月照笑得真挚:“不了,欢喜正准备找别人敲诈一顿。”说罢,又是一礼,扬长而去。

十七
别人很後悔,别人很郁闷。
而这被敲诈一顿饭菜的,不是别人,正是唐知闲。
看著在自家屋内一边用脚拨弄著小狗,一边吃得不亦乐乎的庭月照,唐御史又一次悔青了肠子,祸害啊祸害!
当初为什麽要心软,把这祸害带回了家?
庭月照没有一丝身为祸害的自觉,吃得满心欢喜,还一边不忘讨好唐母:“伯母做的菜啊,比我家厨子做的好多了。”
“要钱的。”唐知闲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
唐母狠瞪了自家孩子一记,转头对庭月照笑眯了眼:“你别听他胡说,咱们家这点饭菜还请得起,你尽管吃。”一边说著还忍不住走到庭月照身边,捏了捏他拿筷子的手,“看你这孩子,大半个月没见怎麽就瘦成这个样?别客气,慢慢吃,不要饿坏了身子。”
“谢谢伯母。”庭月照乖巧得像只绵羊。
唐知闲脸上微僵:“娘,你用不著担心他会饿著了,他啊……”一边说著一边转眼要瞪庭月照,这才发现那人果然比之前分明地消瘦了,脸上固然笑得灿烂,眉目间的憔悴却怎麽都掩饰不了。
於是又一次败在了自己的心软下,唐知闲乖乖闭嘴。
庭月照埋头猛吃,趁著唐母去厨房给他端汤了,才抬头朝唐知闲咧嘴一笑,唐知闲心头火轰然冒起。
“吃完快滚。”
庭月照正举止优雅地跟一棵菜在较劲,支支吾吾了一阵,菜吞下去了,才自怀里摸出一物,看也不看地就往唐知闲身上丢。
唐知闲没看清是什麽,只看到碧绿碧绿的一团往自己砸过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接,入手时犹带著那人的体温,捏在手中却已冰凉透骨,低头去看才发现似乎是一块玉。
“这是什麽?”唐知闲莫名。
“翡翠。”庭月照丢出二字,继续埋头苦吃。
唐知闲咬牙:“我是问你丢给我干什麽?”
庭月照抬头,一脸无辜:“你不是说吃饭要钱麽?”
“这一块够你吃到死了。”
庭月照笑得纯然:“那就让我吃一辈子吧。”
唐知闲默然,恨不得冲上去掐著某人脖子让他一辈子就这麽了结。
庭月照却稳如泰山地看著他跳脚,直看得心满意足了,才用脚撩拨了一下趴在身旁的小狗,悠悠道:“让狗去追猎物,也得先喂饱了狗,就怕狗太饿了把猎物吃掉。”
唐知闲心中一动,安静了下来,没抬头。
“可是,喂狗总得在自家里偷偷地喂,不然等带出去用时才给一块肉骨头,猎物早跑个干净了。”说到这里,庭月照声音微扬,看著唐知闲笑得越发地灿烂,“你说对不?”
唐知闲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沈默了半晌,一抬头不期然地对上庭月照一脸笑容,心下了然,将那翡翠收入怀中,正色道:“那麽,唐知闲谢过了。”
庭月照置若罔闻,只拿筷子在碗里挑拣,过了好一阵才像想起什麽似的,又道:“你还没答我的话呢。”
唐知闲刚压下去的无名火又往上蹿,最後咬咬牙再不管他,转身便往屋外走。
“翡翠……”庭月照拉长了嗓子喊。
“汪!”唐知闲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庭月照愣直了眼,半晌把折扇往手上一敲,大笑出声。
唐知闲立在那儿,冷眼看著他,等他笑罢了,才道:“你不必担心我是条会吃猎物的狗,就是饿死了,我也不屑吃那肮脏的东西。”
庭月照又是一愣,随即笑开:“是,是。”
正要再说,唐家的小仆明墨从门外跑了进来,嘴里连声喊:“庭公子,庭公子!”
唐知闲在门边正好一手捞住他,问:“什麽事?”
明墨堪堪站稳,看了看自家少爷,又看了看庭月照,才道:“门外来了一个很凶的人,说是要找摇著折扇的公子爷。”
唐知闲转眼看庭月照。
庭月照一脸天下太平地摇著折扇:“去告诉他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明墨皱起一张脸:“可是他说如果您不出去,他就要亲自进来捉人了。”
“那就跟他说这里菜好饭好,本少爷无心归家,让他滚回去。”庭月照眉毛一扬,说得嚣张。
倒是唐知闲动了动:“你家里人?”
“一个闲人罢了。”
唐知闲正要再问,却见他脸上笑意不褪眼中却一片凄寒,不禁软下声来:“既然家里的人都来接你了,你就回去吧。闹什麽别扭,回去说清楚,也就解决了。”
“谁说我闹别扭了?”庭月照笑容越大。
“你脸上写著。”唐知闲顺著他的话应道。
庭月照笑容一僵,随即又掩饰了过去,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响声,一人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少爷。”
却正是阿无。
“滚回去!”没等他再说,庭月照已经抢先开了口。“谁让你查我到过什麽地方的?谁让你跟著来的?”
“你正病著。”阿无像是没听到他话里的冰冷,只语调平缓地陈述。
唐知闲本要开口,听到他的话,到嘴边的句子又吞了下去。
庭月照狠狠地瞪了唐知闲一眼,才转头对阿无一笑:“好,我回去,你滚。”
“阿无送少爷回去。”
“你不滚我不回。”
阿无藏在身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有事慢慢说。”唐知闲只道他要用强,慌忙走上一步。下意识就挡在了庭月照和阿无之间。
阿无的目光这才移到他身上,定眼看了一阵,才缓慢地自上而下扫了唐知闲一轮,然後恭身道:“我家少爷还在病中,阿无只想请少爷回家,还望这位公子帮忙相劝。”
被阿无的目光如此扫过,唐知闲只觉得自己像在冬天的河里游了一转,冷得发抖,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人,脸上笑得越发友善:“帮忙说不上,只是看你家公子似乎不愿回家,勉强只会造成身体的负担,这里也不是不能养病,倒不如让他先留几日,你看如何?”

十八
唐知闲话音刚落,庭月照刷地把折扇张开,摇得欢快,阿无只面无表情地又把唐知闲扫视了一遍,转身问庭月照:“少爷要留下吗?”
“当然。”庭月照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阿无沈默一阵,终於正眼看唐知闲:“那麽,有劳唐公子照顾了,药和各色用度,稍晚会遣人送来。”顿了顿,似是终究忍不住又看了庭月照一眼,才恭身行了个礼:“那麽,阿无先告退了。”
等阿无走远了,一旁始终紧张兮兮的明墨才大大松了口气,唐知闲示意他出去,转头看庭月照,并不说话。
庭月照笑眯眯地道:“是你留我的。”
不说话。绷脸。最後终於叹了口气,唐知闲认栽:“你的病又什麽怎麽回事?”
“少紧张,死不了人。只是劳累所致,休息够了就好。”
唐知闲盯著他,过了一阵,突然冒出一句:“怕还有心中郁结难平,久抑不下,最後急怒攻心,才把病给惹出来的吧?”
“你说什麽呢。”庭月照笑得愈见灿烂。
唐知闲一把夺过他手中折扇往掌心一敲一合,直指他的双眼:“你笑得越灿烂时,这里就显得越难过。”
庭月照将扇子抢了回去,刷地扬开:“哪里?”
“眼睛。”唐知闲看不得有人掩耳盗铃,“刚才他走时,你都难过得快哭出来了。”顿了顿,没留机会让庭月照反驳,接著又道,“别说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
庭月照捏著扇骨的手一点点地收紧,直到指上泛白了,才哼笑一声:“戳穿别人的伪装,很好玩吗?昭示自己能看穿别人,你想要什麽?表达你的同情怜悯,还是博取别人的崇拜感恩?”
唐知闲心中微颤,居然有种被撕开了衣服赤裸裸站在世人面前的感觉,羞愧而难堪,一时间对著庭月照,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脸上变幻,却没有一个表情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庭月照一样僵在那儿,似是全身紧绷,过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仿佛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他依旧笑得灿烂纯然,扯了扯唐知闲的衣袖:“陪我喝酒吧。”
“不要……”唐知闲下意识地拒绝,人却已被庭月照拉出了门外。
庭月照就站在门口,抬头看著屋顶,然後自怀里摸出一锭碎银丢给守在一旁的明墨:“去,醉醒坊,买最好的酒。”说罢,也不管明墨如何,又扯了扯唐知闲,便自顾走到墙边,借力往上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屋顶上,这才转头招呼唐知闲,“上来!”
唐知闲脸都黑了:“那是我家屋顶。”
“当然是你家屋顶,别人家的本公子还不屑去爬呢。”庭月照应得飞快,目光往唐知闲身上一遛,“别不是你惧高,没本事上来吧?”
明知是激将法,唐知闲还是乖乖踩进圈套:“谁说的!”脚尖用力一点,以更利索的动作翻上屋顶,挑衅地看著庭月照。
庭月照一脸得逞的笑,开口催促明墨:“明墨,去买酒!”
明墨看了唐知闲一眼,才唯唯诺诺地跑开,庭月照仰面半躺下去,看天上白云变幻,好一阵才拉了拉唐知闲的衣角:“坐。”
听他声音轻柔,带著一抹不著边的飘渺,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唐知闲心中似有什麽被不经意地拨动了,犹豫了一下,顺从地坐了下去。
两人俱是沈默,四下惟有风声,云影自身上掠过,透露无声的祥和与寂寞,似千万年的岁月都凝在了此处,去不可追,来者尚远。
唐知闲渐渐有了一种他们已经相识很久的错觉。
“翡翠。”就在这时,庭月照懒懒开口,从内容到声音,无一不惹人嫌。
唐知闲瞬间掐灭了心中的臆想。
“你说,这麽好的天气,哪能无酒?”
“你说得对。”唐知闲长叹,看著远处明墨抱著酒坛子往回跑的模样,居然觉得心情舒畅,真是被人带坏了。
飞身过去将俩酒坛子拎回来,丢下明墨在那儿直喘气,唐知闲有过那麽一丝抱歉,还没来得及平复,就觉得怀里一空,庭月照已经把两坛酒都拿了过去,手起手落,酒已开封,扑鼻的酒香,却是梨花白。
庭月照啧啧摇头:“明墨被骗了。”
“不是人人都能买到胭脂红。”唐知闲坦白,“我也去买过,买不到。”
庭月照笑出了声来,眉目尽舒:“唐知闲,”好象从未如此正经地唤过一声,唐知闲有点动容了,转头看他,只听庭月照悠悠接下去,“如果天子是明君,你还要守著这芝麻大的八品小官麽?”
唐知闲扬眉:“八品也没什麽不好,有权做事,品秩不重要。”
庭月照痛心疾首:“你怎麽如此不上进!”
“我没工夫花在往上爬这事上。”唐知闲不再看他,仰首喝酒,“你看现在这朝廷都长什麽样的,以为有那麽个忠臣清官吧,到头来还是个伪君子;以为不过是一两个害群之马,到头来才发现从上到下无一清白……”
“水至清则无鱼,有很多时候不能求得尽善尽美,不能放过的不放过,也就罢了。”
“我容忍不了。户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如果这户部之首包庇纵容属下舞弊营私,那麽天下之民何处栖身,何物果腹?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庭月照张眼看著他,久久才浅笑开来,低喃:“也许你更适合江湖而非朝堂。”这人侠义之气太重,干净得让人不忍靠近,怕玷污了他。
唐知闲似也听到了他的话,苦笑一声,低头:“也许罢。师傅说我总参误不透。”
“翡翠。”庭月照忍不住笑了起来,脆声声地念。
唐知闲一脸抽搐,瞪了他半晌干脆不管。
“真容易生气。”庭月照撇撇嘴,看著唐知闲越发地沈下去,他却禁不住笑得越发灿烂了,“可是有什麽为难的事麽?”
唐知闲动了动,抬头看他,猛盯了一阵,终於下定决心开口:“我听说户部尚书最近爱上了寻花问柳,日日上红陌胡同的软红楼。”他心中本认定了庭月照是御史台的人,这时听他问起,终究忍不住把心中郁结吐了出来,也未曾想过掩饰。
庭月照心中暗笑,脸上却不表露,只敷衍地应了一声:“哦?”
“我想去看看,只是对那种地方实在……”一想起红陌胡同中的莺莺燕燕便忍不住地浑身一抖,唐知闲没再说下去。
庭月照哈哈大笑,笑得直扶著唐知闲的肩趴了下去,好一阵才板著脸正色道:“我们上花楼吧!”

十九
“你说什麽?”听了庭月照的话,唐知闲只道自己听错了,极顺口地问了一句。
庭月照啧啧摇头:“我说,咱们上花楼,喝花酒!”
!啷一声酒坛子落地,唐知闲连话都说不出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虽不是元宵,红陌胡同依旧日日都是佳节,软红楼前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庭月照拽著唐知闲走到门前,老鸨一见是他,顿时双眼发亮,扭著身子走过来,笑得就像眼前堆满了金子:“您可总算来了……”
没等老鸨的话说完,庭月照已经放开了拽著唐知闲的手,走到她身旁,有意无意地看了唐知闲一眼,低头凑到老鸨儿边低声说话。
唐知闲只看到他眼中带笑,轻言慢语,老鸨频频往自己看过来,不一会便笑得花枝乱坠的,不禁有点郁结了。
好象自己在那老鸨眼中就像个雏儿。虽然自己确实是个雏儿,可作为一个二十有五的血气男儿,谁会甘心被小看?
就在唐御史正寻思著要不要摆出点架子来时,庭月照停了下来,老鸨笑得极灿烂地走到他面前,一边极亲热地拉他的手,一边极亲密地道:“这位就是唐公子啊?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啊……”
“还玉中翡翠呢。”庭月照以扇掩嘴,笑得好不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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