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掩面,唐知闲几乎不愿张开眼。希望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希望什麽都不曾发生过,只有这一刻,才明白那个人究竟在自己心中扎了多深的根。
他那些戏弄欺骗无所谓,他是谁无所谓,他是谁的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地活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就足够了。
“混帐……”忍不住低喃出声,唐知闲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麽。
就在这时,一阵寒气直逼而来,唐知闲下意识地往後一仰,秋水寒光贴面而过,紧接著又是横剑破风划来,唐知闲避无可避,只好抬脚直踢来人握剑的手,剑尖擦过大腿外侧点地,唐知闲翻身坐起,也不管脚上的伤,伸手便是一拳。
来人似是没想到他会武,被这一拳杀得撤剑回护,只顿了片刻,便转身飞掠而去,顷刻消失了影踪。
唐知闲死死地盯著人影消失处,半晌站起来又跌下去,才察觉到腿上的伤痛。
吸著冷气翻起裤脚,一边查看著伤口,唐知闲却总觉得似乎有什麽不妥,好一阵,才猛地睁大了眼,又直直地往後躺倒下去,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来。
屋子门前大多有低矮的雕栏,既能装饰,又能护著花草。唐知闲刚才被袭击时,无意中的闪避,便看到了那横栏底部似是被人刻上了什麽。
这时想起,再躺回去细看,才发现那上头确是刻了一个“长”字,刻痕不深,却很特殊,最後一笔尽处,还嵌著一颗微小的玉碎,仿佛便是出自庭月照落下的那半截断扇。
四十五
唐知闲就那样躺著看著雕栏上的字,过了好久,才猛地窜了起来,一脸惊惶地往知府住处奔去。
徐阳知府洛申正跟粮官商量著庭月照失踪的事,唐知闲突然闯进来,两人都是一愣,唐知闲已经一把揪住了洛申的衣襟,喝:“他人呢?把人交出来!”
洛申一脸迷糊,倒是旁边的粮官先慌了,连声去劝:“唐大人,有话好说,先别激动。”
唐知闲置若罔闻,手上又紧了紧,盯著洛申的表情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你把王爷藏在哪里了?你想把他怎麽样?快把人还回来!”
粮官一听,顿时瞢了:“唐大人你说什麽?洛大人怎麽把王爷藏起来?”
唐知闲看也不看他,只吩咐:“把衙门封了,一切相关人等全部关起来,谁都不许进出!”一边说著,一边将洛申推到墙边,脱下外衣将洛申的双手绑起,自靴子边上一抽,竟抽出一柄七八寸长的短匕,直指洛申咽喉,“说!”
洛申满是惊惶,只抖著声说:“唐,唐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麽啊?下官怎麽敢把王爷捉起来,又为什麽把王爷捉起来啊?”
唐知闲手腕一翻,匕首依旧指著洛申的咽喉,洛申的脖子上却已经多了一道极淡的血痕:“废话少说!”
洛申更是慌张,急得泪水都往外冒了:“冤枉啊唐大人,下官实在没有把王爷捉起来啊。而且那天晚上失火,下官不也跟著王爷您一同前往火场麽?哪来工夫把王爷捉起来?”
唐知闲眉头为皱,张了张口,却又停了下来,转头见粮官还一脸呆滞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喝:“还不去?”
从未见过唐知闲这副模样,粮官也是颇受了番惊吓,这时被唐知闲一喝,下意识便应:“这,这就去。”说罢,逃也似的往外跑,到了门边,却又停了下来,回过身看著唐知闲执匕首的手,“唐大人……你,你别冲动。”
唐知闲心下微怔,知他在提示自己不要因为冲动错手杀了洛申,心中渐冷静下来,慢慢地点了点头。
待粮官走远了,唐知闲才转头看洛申,眼中凌厉:“你说你没有理由把王爷捉起来?唐某倒是知道不少理由呢。”
“唐,唐大人……”洛申很是惊惶地看著他。
“洛大人对唐某也不陌生吧,只是没想到唐某这样的小官,也要劳烦洛大人来处理。”
“下,下官不明白。”
唐知闲冷笑:“唐某升迁之前,在御史台任职。洛大人的情况,御史台都有记录在案,上面写著,洛大人乃刑部尚书的门生,只因不愿深涉官场,自请调到徐阳城来。”
“那又怎麽样?”
“洛大人在徐阳十年。”唐知闲一字一句地道,“而十年前的刑部尚书,便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凤京有传,现今的皇後娘娘,吏部尚书的千金,是因为欢喜王爷才失了龙子,也失了皇上恩宠,这次旱灾,王爷来徐阳,洛大人受恩师所托,借此机会除掉王爷,也没什麽不可能。”
洛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唐知闲笑了:“实话说,唐某一开始,也并没有想起洛大人你是吏部宁尚书的高足,是王爷提醒了我。”
洛申的脸色微变,却没有说话,依旧一脸无辜。
“洛大人可能不知道,王爷留下了一个线索,那便是一个‘长’字,长行的‘长’。长行是宁尚书给洛大人起的字吧?当年还为此庆贺了一番,这些御史台都有记录在。”唐知闲的话到此为止,话锋一转,便又冷冽起来,“所以,洛大人还是马上交出王爷为好。如今坦白,还有活命的机会,若真伤了王爷……”
这一次洛申再坚持不住了,听到唐知闲说的话,却又笑了起来:“既已伤他,下官怕也活不了了,倒不如黄泉路上,让王爷陪下官走一路吧。”
唐知闲的心像是被什麽重重地砸了一下,钝痛起来,握著匕首的手一颤,刀刃划破了洛申脖子上的皮肤,鲜血渗出,洛申面无改色,倒是唐知闲吓得猛地收了手。
“你对王爷干了些什麽?他究竟在哪里?”
洛申只是笑,挑衅地别开了眼。
唐知闲头脑一空,把匕首丢开,出手便是一拳,砸在洛申胸口,激出他一阵呛咳:“我问你他在哪里!”
“唐大人别焦急,一时半刻,王爷怕还断不了气。”
唐知闲扬手又是一拳,把洛申生生打晕了过去,粮官自外头慌张地跑进来,看著这情形只道他把洛申打死了,更是大惊失色:“唐大人!”
唐知闲死捏著拳头,好半晌才咬牙道:“他只是晕过去了。”
粮官这才松了口气,凑过去道:“下官已让人把这封起来,只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外面的百姓听到洛大人被捉起来,都围在了衙门外头,大有不把洛大人放出去,他们就闯衙门抢人的意思。”
唐知闲皱眉:“这次跟来的兵士虽然不多,但都是千挑万选的,难道还不足以制服那些普通的百姓?”
“普通百姓倒是其次,只是外面的人中,有一些看起来与普通百姓无异,身手却很是精悍的男子,恐怕,是有什麽人混到了百姓中去,我们的兵士支持不了多久。”
唐知闲沈默了。粮官见他如此,忍不住问:“唐大人,为什麽你如此肯定是洛知府把王爷捉走了?”
唐知闲没有解释,只是说了一句:“他也承认了。”
粮官再无话说。
唐知闲沈默了一阵,才稳声道:“把他你让外面的人撑著,剩下的,都给我搜,王爷可能受了伤,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粮官又是一惊:“王爷他……”
“不知道。”唐知闲冷冷地回了一句,把他的话堵在了唇边,紧攥著的手心却已满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只是他不能露出害怕来,庭月照不在,他便是领头,如果他害怕,那就再没有人会去救庭月照了。
如果你在生气,到时谁来救我?
那时候庭月照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他只觉得伤人,如今回想,却觉得每字每句都似隐著深意,让他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