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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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知闲脸上发僵,也顾不得装什麽样子了,往後连退三步,挣开臂上那覆著厚厚铅粉的手:“请自重!”
“呵呵,唐公子真会开玩笑。”老鸨笑得越发灿烂,身子也贴得越近,不著痕迹地把唐知闲往楼里的带,“唐公子是庭公子的朋友,我软红楼定能让您尽兴而归的。”
“庭月照!”唐知闲有点急了,再顾不得面子,挣扎著向庭月照求救。
庭月照只笑眯眯地看著他,一边问老鸨:“惜画可有客人在?”
“只要您来,惜画没有不得空的。”老鸨连声应,一边拽著唐知闲往楼上走。
二楼布置别致,只有绕墙一圈的地,中间留空了与一楼相连,走廊靠墙,向著中心都是以雕花板逐一间隔的小房,在房中便可往将楼下一切尽收眼底,窗外喧嚣,房中旖旎,让人错生一种超脱众生的幻觉。
唐知闲被推攘著进了一个房间,便听到庭月照对那老鸨说:“让小画儿来见人。”
老鸨连声称是,声音里尽是掩不住的喜悦,唐知闲转头去看,才发现她手上攒著一张银票,怕是庭月照刚赏的。
等老鸨退下,庭月照一回头便看到他眉头紧皱,不禁打趣:“那样就被吓唬住了麽?你还真是美玉无瑕啊。”
分明被取笑,唐知闲脸上刷得红了一片,扯过了话题:“你常来?”
见他眉头微蹙,庭月照挑眉:“如何?逢场作戏,这种烟花之地本就少不得要来。只是来了又如何?”说到这里,他拉著唐知闲走到窗边,雕花窗外是楼下满目奢靡,沈默一阵,庭月照才笑了笑,“你看那些人,脸上欢笑,又有多少入得了心中?”
唐知闲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终是没再说话。
“好生看著,别看走了眼。”
一句终,房间里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庭月照撩了衣摆坐下,径自满了酒,也不去看唐知闲,楼下有歌妓哼起哀怨的小曲,他便拿著筷子在杯子上按著节奏敲,低低地跟著哼,语音含糊,那低缓的音调却让人觉得心中凄楚。
唐知闲在那儿站得浑身不自在,见他如此,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摸了摸头,轻叹一声。
庭月照似被那一叹惊动了,回过神来,抬头看他,半晌一笑:“从来相思惹人笑,夜半展转有谁怜。一曲动人,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虽然往日被捉弄得多了,心中也会记恨,但如今见他难得正经,眉目间的郁结甚至还未散开,唐知闲也不愿取笑回去,只走到他身旁坐下,也给自己满了一杯酒,递过去碰了碰庭月照的杯子:“大丈夫没有不能舍的,倾心一场,当断则断便是了。”
庭月照定眼看了他一阵,半讽半嘲:“你定是从未尝过那相思入骨的滋味。若能如此轻易离了舍了,世间又何来那麽多悱恻缠绵的词句?”
唐知闲被说得一阵心虚,在那目光注视下竟有一丝错觉,仿佛自己这二十五年光阴虚度,从未活过。
也不能说不心动。
只是一时失态,他也反应得快,只讪笑道:“既不能离,便尽全力去求罢。”
庭月照笑了,摇头:“若世事有求便有得,众生皆可成佛。”他是声音中透著一丝绝望,竟让唐知闲觉得陌生,“佛渡众生,世间七苦,最苦莫若求不得。我不信天地,不信神佛,谁人渡我?”
唐知闲接不下去了,沈默了很久,才终於笑叹道:“真想看看那令你如此神魂颠倒的女子,真不知要怎样的女子,才伤得了你这祸害。”
庭月照抬眼看他,半晌低眉笑开,晦暗尽去,手中折扇一合:“你倒是有机会见著的,就怕到时候你不敢去见。”
唐知闲只道他又在取笑自己不敢上花楼,脸上飘红,嘴里还硬撑著道:“天下没有我不敢见的人!”
“好,这是你说的。”庭月照得逞一笑,笑得唐知闲无来由的一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敲,庭月照眉眼都舒展开来了,清了清嗓音才应道:“小画儿快进来。”
语气中的轻浮,让唐知闲忍不住又皱起了眉。
一人推门而入,罗衣纱裙,容貌倾城,青丝高挽,眉眼低垂,不染一丝风尘之色,抬眼看来时嫣然一笑,让唐知闲生生呆在了那儿。
庭月照看著他的表情笑得越欢,转头看惜画,招了招手:“小画儿,来。”
惜画轻笑著走到他身旁,半拒半就地靠在他怀里:“公子怎麽今日如此好的雅兴,带朋友来登楼了?”
庭月照指著唐知闲,一脸痛心:“此人乃一雏儿,未见过世面,本公子没办法,只好带他来见识见识,如今就交予你好生调教了!”
惜画看了唐知闲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整个人倚在庭月照肩上,伏在他耳边密语。
唐知闲本是大窘,这时见惜画跟庭月照如此亲密,庭月照也不抗拒,似是极为习惯,既而可得这人平日出入有多频繁,心中便不觉有了一丝失望。


二十
唐知闲性子里有那麽三分风骨,看不得世间不平,看不得美玉瑕疵,当中最最看不得的,便是在掌利权者不谋正事。
是以从来对纨!子弟十分的不屑。
初识庭月照时只觉得这人爱笑,没有一般贵家公子的架子,便生了亲近之意,再後来虽然频频被戏弄,心中也有恼火,但他向来心软,看不得人摆出虚弱之势,却偏又每每将庭月照眼中凄苦看个分明,那亲近中多了三分怜惜,恼火淡了,这情分之上,也到底积了半分,算不得陌路了。
後来隐约察觉这人身份不平常,揣度著他名分上也许还在自己上头,算得年少有成,虽然未能肯定,但平日里庭月照的胡闹他也就过了便罢,不曾在意。
但此时见庭月照跟惜画极亲密,对软红楼也是熟门熟路的,分明是这里的常客,此时与惜画调情,活脱脱便是一游手好闲的纨!子弟模样,过往的那几分猜度都有些不肯定了起来,失望却剧烈地冒头了。
那厢庭月照跟惜画咬耳朵咬罢了,抬头看到唐知闲皱著眉头望著自己出神,不禁觉得有趣,笑著逗他:“翡翠啊翡翠,莫不是你没看上倾国倾城的小画儿,倒是看上了本公子了?”
惜画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手下不著痕迹地扯了扯庭月照的衣角,那眼神就像在劝他不要逗一个小孩,举止间亲密如情人,唐知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画儿,可见你的魅力尚且比不上本公子呢。”庭月照笑得肆意。
惜画轻叹:“才貌学识琴棋书画,惜画向来事事比不上公子,又不是才知道。”
“唐知闲!”庭月照笑容不改,突然把手中折扇一合,大喝一声。
唐知闲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收敛起心中的失望,却到底是有几分不自然了。
仿佛失望之下还有更深刻的东西,让他难受。
“怎麽了?”庭月照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异样了,半敛了笑容,话语间却还带著那麽半分漫不经心。
“没什麽。”唐知闲胡乱应了,装著样子往雕窗外看,“只是在想如此守株待兔,有没有用罢了。”
庭月照笑了:“有没有用,不等一等,又怎麽知道呢。”
唐知闲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又猛地闭了嘴,楼上一静,楼下的喧闹便显得分明了。
庭月照就在坐在临窗处,见他闭了嘴,也就挑眼往外头看去,楼下一人带著仆人站在入口处,正跟老鸨磨蹭著,老鸨眼中有一分为难,脸上的笑容却没减半分,不歇声地同那人说著什麽。
“小画儿,怕是又有人想点你了。”
惜画还没应话,唐知闲已先开了口:“那是户部侍郎。”
惜画看了庭月照一眼,不说话了。
庭月照不大在意地应了一声,自顾满酒喝下,才道:“大的没等著,倒是让你著了小的啊。”
唐知闲没回话,只目不转睛地盯著楼下那人,看著他被老鸨引到角落里坐下,上了酒菜,似在等人,心便不禁有点微微提了起来。
“春宵一刻不能白浪费了,小画儿!”庭月照在旁给惜画打了个眼色,惜画便忍不住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唐知闲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惜画已经走到了跟前,一手自脖子後轻抚而过,浑身鸡皮疙瘩顿时冒头,他连身体都僵了。
“唐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只是这样便害羞了?”惜画笑著拉他的手,将人拉扯起来,“还是说唐公子嫌惜画长得不好?”
前一句还笑语声声,後一句却已露出了可怜兮兮来,唐知闲便是天生见不得人装可怜,顿时慌了手脚:“没有没有,惜画姑娘天生丽质,在下怎麽敢嫌弃呢……”
“既然如此,小画儿你便带他去,好声伺候吧。伺候得好了,有赏。”庭月照在一旁凉凉插话。
唐知闲急了:“庭月照……”
“嗯?”庭月照应得坦率,好象完全没发现他的窘态。
惜画已经连人都靠到唐知闲身上了,只软声道:“唐公子,我们到别的房间去吧。一会有别的姐妹来伺候公子呢。”
“不,我……”唐知闲连连挣扎,奈何惜画脸上不见痕迹,手上却抓得极紧,几乎是用拽的把他往外拖,他又不忍对一个纤纤弱质动武,短短片刻,居然便已被惜画拉到了门边。
手啪嗒一声抓住门框,唐知闲往里求救:“庭月照!”
庭月照倒真的站了起来,却摇著小扇子慢条斯理地踱到门边,笑眯眯地将他的手扳下来,一边将人往惜画怀里推,一边吩咐:“好生伺候著,若唐公子有一丝不尽兴,本公子拆了你软红楼。”
“是,是。”惜画笑著应声,一边加倍地拽唐知闲,“唐公子想必也不忍心看我们软红楼就这样被毁了一群姑娘无家可归吧?”
“庭月照,你让她……”唐知闲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只死命挣扎,又怕伤了惜画,只好连声叫著庭月照,却是话还没说完,庭月照已经把门啪的关上了。
惜画将他往一边拉,一边不经意地在他耳边亲了一下,嘴里说得温柔:“唐公子这边请。”
唐知闲顿时浑身一震,魂都丢了,就那麽乖乖地任惜画把自己拉扯进了另一个房间里去,直到房门关上,人被推到床上,一个香软的身子爬了上来,衣服开始被往外扒开,他才悠悠回过神来,惨声叫了出来:“不要!”
惜画差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低头伏在他脖子边上蹭了蹭掩饰过去,一边道:“唐公子不必害羞,这里只剩下你我,公子大可放开些。”
“不是,你下来,我不需要你伺候!”唐知闲连滚带爬地往床下逃,惜画自不会放他下去,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衣服还真的就那麽被蹭掉了,半裸著身子两两相对,唐知闲甚惊惶。
恍惚间耳边似有极轻的笑声,张眼望去惜画却只是浅笑,唐知闲有点莫明了。
“唐公子,你躺著不必动,让惜画好生伺候你吧。”惜画嘴里说得销魂,却是慢吞吞地自他身上爬下来,一边将脱下的衣服往床下丢,一边将帐子解下。
那笑声还在持续著,间杂著男子的低吼,唐知闲突然领悟了。那是隔壁传来的声音。
惜画在那儿悠悠地道:“隔壁的是我们软红楼里的二姑娘怜书,尚书大人来时,总是要点她的,可让惜画都嫉妒得有点红眼了。”


二十一
听著惜画的话,唐知闲心中一震,只一沈思便明白了惜画的意思,却又觉得有什麽被自己忽略了。想了片刻却又没想起什麽,只好作罢,竖起耳朵一心一意地听隔壁的声音。
惜画贴著墙坐著弄了半天头发,见唐知闲一动不动,不禁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肩,笑道:“隔墙有耳的道理人人皆知,见不得人的话竟说得让你我都听见的,那不是笨蛋麽?”
唐知闲这才恍然,眼神敛了,人却还不知想著什麽,连惜画的手已抚到他胸前都没察觉。
惜画俯下身去,弯起眼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既然如今无事可做,不如……”
唐知闲正自想著如何从怜书那里套得话来,冷不防身上被轻咬了一口,他身上汗毛呼地竖起,整个人往後蹭:“姑娘请自重。”
“唐公子真风趣,让婊子自重,不就是让我们自砸招牌麽?”
“这,这……”唐知闲看著惜画对自己上下其手,越发无措了,“惜画姑娘,你先下来。庭月照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就算他的话都当真,回头我跟他说满意便是了。”
话已至此,再纠缠下去都让惜画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掉价了,怏怏爬下来,不再看他,只轻叹:“笨蛋。”
唐知闲被骂得有点莫名,左右想著惜画骂的不外乎两样,一是自己竟然没发现在隔壁的是户部尚书,还傻傻地盯著做掩护的喽罗看;一是自己美色当前还要往外推。
当然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去想,唐知闲觉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此想著,也便乖乖闭了嘴,不再反驳。
惜画本是听他的话,便明白这人根本看不清庭月照,暗自替庭月照著急,才骂得那一句的。她自有当花魁的本钱,这时看唐知闲的模样,心知他不会把自己的话联想到庭月照身上去,自己也不屑再说,只好依旧噙著浅笑,坐在一旁。
两相无言,长夜漫漫。
天将亮时,庭月照便摇著小扇子去敲唐知闲的门,半晌唐知闲顶著惺忪睡眼出来,庭月照先一顺溜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一遍,啧啧道:“凤京第一的花魁娘都不能让你动心,翡翠啊翡翠,你不会是断袖吧?”
唐知闲睡意顿去,瞪了他一眼,啪地将门摔上,留下庭月照在门外,张大了眼僵了好一阵,才摇起小扇子大笑出来。
唐知闲在房间里更不愿出去了,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光景,倒是惜画推门出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惜画没能伺候好唐公子,公子你罚我吧。”
“跟她没关系!”门刚掩上,唐知闲又从里面一把将门拉开,辩解。
庭月照以扇掩口,眼中满是笑意,盯著唐知闲却不说话了。
唐知闲与他对视片刻,怏怏败下阵来,又把门甩上了。
惜画看著两人像耗子遇著猫似的,不禁笑了出来,无声地对庭月照做口型:“不愧是王爷,如此有趣的人都能寻得著。”
庭月照微微一笑,极谦虚。
两人站了一阵,始终没再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怕是唐知闲被耍怕了不敢出来,庭月照无声一叹,往里面低喊:“我有事先走一步,钱都付了,你不必担心。”
里面没有声响。
惜画给庭月照抛了个眉眼,庭月照捏了捏她的脸,继续往里面喊:“中午我要吃蒸蘑菇。”
“滚!”里面终於赏脸地丢出一句。
庭月照这才心满意足地摇著小扇子走下楼梯,惜画跟在他身後,一路送到门外,才递上来一件披风:“自昨天起王爷脸色一直不好,晨风轻寒,小心别著了凉。”
庭月照扬了扬眉,却没有接:“本王还不至於如此单薄,现下要去见他,怕他生气了要迁怒你。”说罢,上了早候在门口的马车,一路往宫了去了。
直入祈和宫西院殿,心知东陵誉已经上了早朝,庭月照也不著急,只招了小太监去布膳,左右无事,便团在软榻上,见睡未睡间,那平日应该还在上朝的人却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迷迷糊糊地睁眼,庭月照看著东陵誉脸上的怒气,有点莫明了:“皇上?”
东陵誉僵在那儿看著他,双眼有点微微的红,胸前起伏,袖下拳头紧握,似在努力平息著怒气。好一阵,他才有点生硬地开口对左右道:“都下去吧。”
等左右退下,庭月照依旧团在那儿,看著东陵誉走近,便感觉到似有什麽直逼了过来。他摇了摇扇子让自己冷静下来,扬起一抹浅笑,又唤了一声:“皇上?”
东陵誉没说话,只在他跟前停下,站了一阵才靠著他坐了下去,无声地抚过他的发,将人往怀里揽了一下。
“朝中遇了什麽事,让皇上如此生气?”
东陵誉拥著他,良久,才吐出口气,轻道:“宁昭仪怀了孩子,朝中的人陆续将立後一事拿出来说了。”
庭月照目光一暗,却又笑开:“不是预料得到的吗?”
东陵誉闷声道:“那群老匹夫,逼我立後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暗指你媚乱朝纲……”说到最後四字,他终究是忍不住,一掌拍下,软榻发出生涩的裂响。
庭月照眼中黯淡已经去尽,目光烁烁地看著东陵誉:“皇上为了这事,在朝会上发怒了吗?”
“谁要伤你一分,朕绝不饶他。”东陵誉抱著他的手紧了紧,庭月照觉得肩上生痛,心中却隐约地飞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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