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温柔的人一直是他吧。
孙亦远将右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怎样才能体会,你给的难追,夜色温柔。
真的进入了十二月末,天气出奇寒冷起来,但是却丝毫没有下雪的预兆。孙亦远感冒了一回,幸好教学任务已经结束,不用在讲台上一边咳嗽一边讲话。本来觉得吃吃药自然就会撑过去了,然而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甚至直接蹿升到了三十八度五。拒绝去诊所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晕针。将自己裹在棉被里,却没有办法把遍及全身的疼痛和寒气驱赶出去,直到jack拱着自己的棉被,才想起了这是它饥饿的信号。
硬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冰箱前面,给他准备好了馒头和猪肝,拌的时候才发现热水没有了。只好先喂了几颗猫粮,再插好电壶,等待着水开。又载到棉被里,期盼睡眠可以缓解一些疼痛。门铃声和电壶声一起响起来,孙亦远觉得自己的脑子几乎不够用了,到底是该先去顾哪个。(ms关于这个的排序也是一个经典的心理测试耶~)jack已经冲向门口了,还兴奋地喵喵着。“果然是吃饱了……”拔好插头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门边,思考着是谁来了。
“你……怎么了?”进门的人已经变了脸色。擅自将自己揽进他的怀里,分明还没有自己高,但是却有着不可以抗拒的力量。“你这么烫!”根本不可能挥开他探到额头上的手,也不可能将门掩上。“没有事,你很忙吧,还是回去吧……”
“不可能!你,穿衣服,我带你去诊所!”他坚定又执拗的样子,使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孙亦远觉得时光逆流了一样。从来也没有尝试过忤逆他,而唯一的一次,就是自己大声地说着“我喜欢你”的时候,即使他说了“不要乱说话”,自己还是像灵魂出窍一样,一直试图催眠他。而那一次,也是他们分道扬镳的开始。剧烈的思考引来了头痛,孙亦远敲打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头疼么?”如此说着的男人,已经稍稍变了脸色,强硬地给他披上衣服,甚至还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套在了孙亦远的脖子上。
第十四章
尽管包裹在厚重的衣物里,还是可以感觉到冬季的寒凉。唯一觉得难忍的,便是楚杰横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嗅觉因为感冒病毒的关系,几乎完全丧失了,但是从围巾上传过来的味道,还是依稀能够辨认的。
那是一条装饰大于保暖的毛线织物,流苏垂到胸前的样式和明艳的颜色与自己的深色条绒外套一点儿也不搭配。强硬侵占鼻端的,也是过于潮流的香水味道。还记得以前与楚杰一起放肆地在球场打篮球,即使他们落败了,楚杰也会拍打着他的肩膀,说这算什么,我们今天绝对是不在状态!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身上是淡淡的汗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来的独一无二,却已经消失殆尽了。孙亦远跟随着他独断专行的步伐,心里,却涌上了一丝感伤。
毕业之后,他从没有参加过同学会,也很少与以前的朋友联系。有同学问自己与宋楚杰熟不熟,或者让自己找他要签名,自己也都以“并没有与大明星熟悉这回事”而笑着搪塞掉了。有的时候也从班里的群里得到零星的消息,比如谁结婚了,谁有孩子了,还有谁竟然又离婚了种种。也有对于楚杰的议论,艳羡者有之,诋毁者也有之,自己看到也会帮他反驳。
“亦远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阿?”被问着这样问题的自己,只有对着窄小的聊天窗口苦笑而已。早就因为那时候的疯狂举动被家里人谴责的自己,借着教书读研的名目逃离了,并且明白了选择的是什么样的苦涩道路了。
“你们这里哪里有诊所?”楚杰如梦初醒般地问道。他把帽子竖了起来,借以代替给了孙亦远的围巾。
“……一直向前走,出了小门右转,就可以看到灯箱。”孙亦远回答着他,并且试图挣扎开,但是显然是徒劳。从以前就知道,那个人做事情永远是充满勇气但又后知后觉。
因为是无雪的冬天,所以肆虐的流行性感冒带来了超出平时的患者。大厅里的几条长沙发上,都躺着挂水的人。
“老师,你怎么了?”意外看到也在大厅里的那人,孙亦远全身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皱着眉头,打量着自己。“我来陪同学输液。”梁夏指一指半躺在沙发上,差不多已经睡过去的白小开。
“嗯……”
“小远发烧了。”将急速离开自己身体的孙亦远拉回来,楚杰回答道。“我们还是赶紧去看医生吧。”
征询地打量着仰着头的少年,孙亦远实在是难以移动自己的脚步。“你……”
“老师你赶紧过去吧。”刚刚还一脸惊讶的少年,突然就上扬了嘴角,眸子里也是璀璨的笑意,因为室内暖气充足,脸颊上团结着淡淡的红晕,“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啊!晚上,我会过去陪你。”
“……”腿好像得到了特赦令,开始移动了。但是肩膀上,却感觉到了瞬间收紧的力量。
检查的结果就是感冒引起的发烧,打一针就可以了。想让医生将打针换成输液的,但是转念一想,这已经是极限了,实在不想在让他在自己身边陪着,就咬着牙答应了。可是没想到真正开始准备的时候,自己却先打起了寒战。针扎进身体的一瞬间,全身的疼痛都同时叫嚣起来,注射的过程好像一世纪那样漫长而又难以忍受。都不知道那样亮闪闪的银针是什么时候拔出去的,只知道双耳被挤压一样,只能听到巨大的隆隆声响,掩盖了所有的交谈声,而眼前,被黑暗所笼罩。最后的影像,是小护士带着楚杰离开的背影。
“小远,小远!”被叫起来时,眼前还是残留着眩晕的感觉,“你有没有别的难受的感觉?”
“还好。就是,有些晕。”如实回答,然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弄巧成拙出了一身汗。努力对旁边可能是惊吓到脸色发白的注射护士笑了一下,示意她可以安心了,站在自己旁边的楚杰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用着责备的口吻“你晕针,怎么不对我说……”
“那,您再躺一会儿吧。”对着极力想起身的自己,小护士为难地说着。而刚刚在大厅里的那个人,则直接将自己按倒在白色的病号床上。“遵医嘱!”看着他突然间冷漠和严肃起来的神情,便失去了所有想反抗的力量,乖乖躺了回去。
双眼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依然感觉不到身体里的疼痛退潮,甚至打过针的部位还残留着浅淡的刺痛。不过眩晕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梁夏也已经回到了大厅里。几个好不容易闲暇下来的小护士,则围着楚杰,那里不断传来“咔嚓咔嚓”拍照的声音,还有吸气声和压抑的小小尖叫。极力忽略掉护士小姐怨恨的目光,孙亦远提出了回去的要求。在楚杰对她们展示了一个完美微笑之后,她们才依依不舍地道别了。看着小女孩们那样失望与甜蜜交杂的神情,以及过分痴迷的姿态,孙亦远不禁也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愉悦。
唯一使孙感觉到惴惴的便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厅里早就不见了梁夏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孙亦远坚持要自己走,楚杰也一言不发,只是几乎贴着他走着。
“你……回去吧……”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孙亦远慢慢说。
“……”
两边的路灯散发着黯淡的光线,将脸埋在衣领里的楚杰依旧沉默着,好像没有听见,又好像不想回答。孙亦远加快了步伐,因为宿舍楼下,好像有人在徘徊着。走近了看,原来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江平,应该是认出了楚杰,他立刻奔了过来。
“臭小子,你干什么,明明今天晚上有庆功的活动,你竟然敢这么早就走!”江平怒气冲冲地冲着楚杰低喊,楚杰只是低下头而已。“你要让我为你生死气吗?你能不能少麻烦一些……”语调渐渐降低的江平,显然苦恼到了无奈的程度,就连温柔的声音,都夹杂着嘶哑的气音。
“如果你继续任性下去的,那就退出好了。反正你从来都是什么都不在乎……”说完这句话,江平就转身离开了。那样决绝而又潇洒的背影,剪切出了这个平凡男人的另外一面。
“他来,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话。”孙亦远看着在街灯下突然出奇沮丧的宋楚杰,“你……还是回去吧。我这里,不会有什么转机了。过去便是过去了……”
“我……”乞求一样地,楚杰抬起头来,轻轻呓语,却说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以为我愿意笑给那些人看……笑给他看……”
孙亦远第一次主动靠近他,抬起手来,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这时候的宋楚杰,在孙的眼睛里,不是那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人,而是一个丢了玩具受了委屈的孩子,需要温言软语,好生安慰一下的。
楚杰执起了孙的手,“小远,我喜欢你,真的。”他像赌咒发誓一样地说着,叹着气的孙亦远,只感到哀伤而已。如果是在几年前的那一天,他这样地对自己说,就会体会到天堂一般的感觉了吧。现在,却只是深深的无奈。拥抱的感觉也只是那样不熟悉,不能紧贴的身体之间,是冰凉的夜风。宋楚杰还是离开了,疲惫地挨上六楼,孙亦远想到了出门前刚刚拔掉的电水壶,做好的水一定已经凉透了。
I am losing my best friends.心里微小的痛,像刺一样,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办法拔除了。
“老师,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站在楼道里的梁夏,丝毫没有过来扶他一下的意思,只是等待他去开门。也许是高热未退,也许是想起少年就在楼上,不知道会不会听到楼下的只言片语,有些心虚,对了两次锁眼才打开门。
进了门的少年,直接无视黏上来的jack,到厨房里,提了提暖瓶。意识到没有水之后,轻车熟路地插好水满满的电壶。
“晚上有没有吃饭?”被少年以冰冷的口气问着,孙亦远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肯定是没有吧,如果你能照顾好自己,那么……”一时之间想不到比喻用句的他,和仍然处于迷蒙状态的孙亦远,同时安静了下来。在看顾着小米粥的梁夏,只穿着那件深绿色的毛衣,两侧手臂插在牛仔裤兜里,微微驮着的背在淡黄色的灯光下有一种迷茫的色彩。然而那好像充满不满的侧脸线条,和被前发遮挡住一些的眼睛,都使他有一种忧郁而又骄傲的感觉。
“老师,你别管了。”本来应该是亲切温柔的推拒,在孙亦远听起来却别有一种疏远的意味。也许,是被漠视了吧……他颓然地转过身,走到客厅里,侧躺在沙发上。却不知道,站在原地的少年,忘了关小已经滚着粥花的灶具,只是对着他的背影,抬起了眼睛。
从睡着到被梁夏摇醒只不过是十分钟的事情,却觉得睡了很长时间。经历一次楚杰的折腾,总觉得比生一场小病还要费力气。那种尴尬的违和感,就像是失眠的时候,努力想入睡却只能睁着眼睛的心情。
他把粥盛好端了过来,直接放在茶几上,还有一碟冰箱里的咸菜。尽管几乎失去味觉和嗅觉后,就没有食欲,但是看着回到厨房关灯的他,还是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吃着,暖流沿着冰冷的食道到了胃里,被充实的安逸感觉,都好像最好的药剂,痊愈了刚刚有些裂痕的心脏。
梁夏已经给jack拌好了猫食,再举高食碗逗弄了它一会儿,才坐到孙的旁边,打开电视看了起来。丝毫没有征求孙亦远的意见,他将电视跳到少儿频道。那是叫做《海绵宝宝》的动画片,一只憨憨傻傻的黄色海绵,打着领带。还有他粉红色的胖海星邻居,红色的是开餐厅的蟹老板,十分吝啬。还有脚很多的老男人章鱼哥。这些都是以前他高兴时,一边看一边给孙解说的,兴奋的神情,绝对不像他平时有些莫测的脸色,而只余下单纯和苛求分享的期盼。
吃完之后,想把碗收起来,放回池子。“你别动了,自己拿表试一试。”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梁夏,突然拦下了他的动作。只好一切照做,然而还是没有换得少年的缓和脸色,坐回来的他,探究地举起自己刚刚试完的温度计,举到灯下,皱眉看着里面的水银柱。
“你还在发烧,早点睡吧。”他下着命令。
“那……你……”难道他真的要在这里呆一晚上?已经太依赖了……不能再继续麻烦他了。“你回去吧,明天早上没有课吗?”
“没有,你去睡吧。”他挠着jack的下巴,连头都没有偏。
“我没有事情的,只是小感冒而已,以前这样的话隔天就会没有事情了。”看他仍然不为所动,但是也没有反驳,所以孙继续游说着,“你又做好的水,有事情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你记得当时你眼睛痛还是老师照顾你的呀……”
“不要再说了。”他突然关掉电视,将遥控掷在茶几上。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站起来面对着自己的少年,却使自己惴惴起来。他近似于气恼的表情,都使自己难以开口。
“你是觉得我幼稚吗?所以即使叫他来照顾你……”他控诉一样地低吼出来,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笔直站着。“也不会叫我是吗?”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那样会麻烦到你。”不敢不靠近那怒气冲冲的背影,也不敢离开。
“你没有吗?那么我麻烦你也就是天经地义吗?老师你未免也太滥情了吧。”他气愤难平地反驳,然而话语里面的波动,竟然自己都没有觉察。“买了东西总还要付钱的不是吗?你对我好我总要报答是不是?你想我欠你到什么地步?你又有什么愿望?”梁夏转过身来,眯起眼睛,压低了声调。
“我……”我只是想要你而已,“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怎样对你比较好,我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是吗?你有照顾人的癖好吗?还是想让我当你的挡箭牌?你就是什么都无所谓,那么冰冷冷的人吗?”梁夏逼近了与孙亦远的距离,一句一句的质问都出乎孙的意料之外。
“我……”一股热流冲击了自己的身体,大概寒冷到一定的地步就会做出保护模式吧,而这热流的来源,就是主动拥抱了面前的少年。并且,吻住了他。意料之外没有受到过于强烈的挣扎,回抱住自己肩背的双臂,显示了怀里的人也开始有些意乱情迷了。
失味的双唇,感觉到了久违的甜美。自己一直执着于的糖果,不过是在另一个人的嘴唇上而已。
“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吗?”他边喘气边问,亮闪闪的眼睛里好像蕴含着点点滴滴的水光。“不过,这个我还付得起。”挽起的唇角,有着讥诮的弧度。慵懒舔了一下下唇的动作,又天真地诱人。
“……那个,对不起。”无法承受他那样的笑颜,孙亦远将他推离自己的怀抱。看着他踉跄了一步,本能地想去扶他一下,但还是吃力地收回了双手。反常的逆温现象,不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那是有害于生物的。“那你随意吧。”
不负责任地拒绝了他的回答,便自己进了卧室,倒进了没有混乱的被窝里,连灯都没有关。明明是明亮的房间,却感觉好像陷进了无边的黑暗里。不同于刚刚送走楚杰时那种莫名的感伤,现在所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传的绝望。
主动吻上来的梁夏,就像一只坠落到地上的星星,火热地使人不能拾捡。以前在天上的时候,还能说服自己,如果触碰不到的话,就只要仰望就好,圣洁干净的他,只属于遥远的星空。然而这时候,却害怕的是,被他灼痛手指,或者,自己肮脏的手,将他的身体弄脏。“我爱你啊……”在蒙住了头的被窝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几乎可以感觉到眼眶的酸涩。自从多年前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口过了,就连发音都羞涩起来。生病了就会出奇脆弱吧,只好原谅了这样被自己痛恨的自己。
门锁的声音响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离开了。匆匆逃离的梁夏,一定是害怕了,就像逃离蓝胡子的城堡。不知道生着气的他,会不会走慢一些,还有注意夜晚的交通……
接着,孙亦远团在身上的被子,被大力地拉动了一下,不过外力似乎没有坚持,一下子就松开了手。接着,在安静的夜里,传来了床头灯被关掉的“咔哒”声。身边强烈的下陷传到了孙亦远的神经末梢,他将头探出来,试图适应黑暗。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被抛到自己的脸上,被暖暖的小舌头舔着头发梢,才知道是jack。肥肥的小身躯已经发出了舒适的咕噜咕噜声音,一直在乱动的它应该是寻找着正确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