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看的话,那里面有一只蝴蝶的耳钉,不知道被谁买走过另一只,所以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而已。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种东西的自己,却被它吸住了眼睛。暑假有一次回去的时候碰到了也回家的梁夏,他曾经把那个指给他看。
“老师,如果人跟蝴蝶一样就好了。”
“什么?”自己困惑的影子倒映在玻璃上。
“蝴蝶是倒逆生长的啊,在小的时候,它是很丑的茧子。但是坚持长大的它,却在生命的尽头,享受到了天赐的美丽。而且,它也是死在那样的美丽之中的,又有什么遗憾呢?不像我们,即使在享受的时候,也会不断回忆起苦痛……”少年的手指点在玻璃上,隔着一段距离抚摸那只发出金属光泽的蝴蝶。
“你真是……唯美主义者。真的很,哲学呀……”
“哈,老师,你被骗到啦!不是我啊,是一篇叫做《天堂情殇》的小说啦~”少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将脸拉离那块玻璃。
摇了摇头,收回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孙亦远还是在意地看了看四周。一个男人在首饰店门口这样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挑选了会路过篮球场的那条路。但是看到被栏杆圈出的场地上,那些无限度挥洒着自己青春活力的孩子们,孙亦远又加快了脚步。
突然,他被定住了。
不算十分舒展的动作,甚至有些呆板的嫌疑,但是却有一种特别的节奏在里面。修长的身躯躲闪,跳起,间或掀起外衣的下摆,擦一下汗。少年偶尔露出来的那段腰线格外刺眼,柔韧而又白皙,有着媲美象牙的质地。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的话语,果真是真的。在发现自己已经严重失神之后,极力拉动脚步,可是梁夏那在阳光下格外自然的笑颜,以及偶尔思考皱起眉头,都像强力胶一样,粘住了失去反应的脚底板。
他发现了我……少年锐利狡黠的眸子,在传球的间隙,□直白地看过来。但是……那里面不是熟识的笑意,而是淡淡的疏离,和轻微的挑衅。挂在嘴角的笑,也变换了弧度,不是那样自然而无邪了……
被讨厌了。这样的想法像电流一样,流到了神经末梢,击痛了贪婪的身体。不能不离开了。告诉自己,那样火热的目光把他吓到了……转过身去,快速移动脚步。习惯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背后,就算压的沉重,也不用看到,只要忍受就好了。
“老师!”走出了不到200米,就被叫住了。回过头,迎上的是梁夏气愤至极的表情,“你没有听见我叫你吗?我是鬼吗,还是追兵!”他不满地踢了脚底下的石头,压低的话尾好像撒娇。
“没,没有……”我以为你会讨厌。
“那你还走那么快,弄得球打在我身上。”苦着脸控诉的梁夏把手搭在肩头,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然后呲了一下牙齿。
“我……对不起,你要不要去医务室?就在前面……”
“这样就去会被校医笑死的……”将“笨蛋”两个字含在嘴里咀嚼了无数遍的梁夏,终于抬起脸来看着面前有些变了脸色的男人,仍然看着自己的肩。“请我吃冰激凌吧。”
然后两个人便默默无语了。以往一定会有一个人说话的,但是这回只有沉默而已。就连执意跟着的少年,也只是低着头,收敛了刚才安慰的笑意,回复了有些类似于不满的表情。困惑于他的不满的孙亦远,也不敢贸然打破沉默,只是慢慢走着。
“老师,那个人一直在看你……”皱着眉头,梁夏指着站在楼道口的陌生人。那是一个穿着十分之普通的男人,长相也没有到使人过目不忘的程度。不过天然上翘的唇角,造成了始终在笑的错觉。
“请问……你是孙亦远吗?”略带困惑的磁性嗓音,没有被电磁波扭曲的话,应该是这样动人的啊。
“我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边的少年挤到了旁边。“你是谁?”他饱含戒备的语气竟然比自己还紧张。
“我是……江平,我们上午通过电话。楚杰在上节目,走不开,让我来收拾他的烂摊子,真是麻烦你啦。”
“我们怎么认识你?”话还堵在喉咙口,少年已将在迫不及待地审问了。“你又凭什么认识我们。”
“阿杰给我没看过你们的毕业照。其实你们都变得不多,尤其是那个小鬼,还是那副青瓜样子!”男人将手插到兜里,懒散地耸耸肩,“他的手机应该在你那里吧……如果不信的话就给他拨个电话吧。哦,对了,他没有电话现在……那就……”他困扰地思索证明自己的方式,最后还是毫无头绪。
“你,给你说的那个小鬼那边打电话!!”一直在孙旁边的梁夏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垃圾箱的绿门。
“哈,对了……我真笨。”
电话接通了,江平说了几句后,把听筒尽量拉离自己的耳朵,那边传来十分嘈杂而忙碌的声响。不过传过来的人声反而出奇地高,“老鬼,把我拉回来工作,还要怎样!”江平立刻将电话递给孙亦远。
“喂……”
两个人的对话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梁夏一直在旁边焦躁地撵着脚底下的落叶。
放下电话之后,孙冲男人微微笑了,然后放心地把电话递给他。
“小鬼给你添麻烦了,谁叫他就是这种麻烦的个性……请包涵他,还有,以后见到他,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脸。喝醉打架什么的,把脸遮严实,还有别弄花。”男人扬了扬手,就顾自离开了。沿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是一辆当简单的白色面包车。
“老师!!你还要不要回去!”等急了的梁夏歪着头,吹了一声口哨。
在自己一再的追问之下,少年简直都不耐烦了。“我没有怎样,你不要想那么多,早知道的话干吗不回头,那样我也不会被砸到了。谁知道你走得那么快……”他抱怨着,然后抄起爬到了他脸前面的小猫咪,使劲儿亲了一口。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像阳光一样干净耀眼。“昨晚上我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你为什么不在?”状似轻松地,他问了一句。
“那个……锁坏掉了,所以打电话到开锁公司。”然后,就是被叫到了SPARK,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感到一些心虚。
“哦……”少年将身子整个儿埋在了沙发里,然后探出头来,水洗过一样的眼眸,无辜又可爱,“老师,冰激凌要化了!”
“啊!”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东西,急忙将香芋味道的冰激凌递给他。他对于这种东西的执着大概从来也不输自己对待糖果吧。甜腻幼稚又冰凉的东西,从来都与自己的冰箱绝缘,然而因为梁夏喜欢,所以也会一直准备着。就像放在手心里的小鱼,能够吸引jack涩涩的小舌头触碰掌心,痒痒的。
“老师,我困了,睡一会儿哦。”梁夏任性地宣布,占好了自己的地盘,准备摆出舒服的姿势。然后突然坐起来,快速的动作扯痛了被砸到的肩膀,发出轻微的“嘶”声。孙立刻跑上前去,想要稳住他,但是少年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错了一下,使他的手臂落空在空中。孤单地收回去,在身侧握成拳。
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局,还是会伸出手去,即使到收回的时候也不会后悔。
“有……我不知道的味道。”他低低说着,然后抬起头来,定定地仰视着孙亦远。向来狡黠的漂亮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拉开的领口里,展示着雕塑出来一样细腻立体的锁骨。运动后略显红色的双颊,和刚刚揉乱的短发……
顾自想着“真美”的孙亦远,早就忘记了,怎样来回答,这样的问话。
第十二章
“老师,是从spark带回来的人吧。”他尖锐的语气好像饱含着怨气。
“……”惊异于他的质问,孙亦远几乎无法发出声音,“真的有味道……”
宛如默认一样的话语,点燃了本来就紧绷的空气。
“老师,难道你随便从酒吧里带过人就可以当恋人吗?当你的恋人就是那么随便的事情吗?你以为这就像捡到一只猫一样简单吗?还是你这样的人,只知道性伴侣这种关系?你要是寂寞的话,那还拒绝那人做什么?邀请我来到这里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吧?”丝毫没有顾忌的言语,从少年的口腔里发射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又轻轻笑了,将眉眼垂下去。“我管你那么多!只要你不会喜欢上我……”
“我不是。我一直……你……”无法计较梁夏到底说了什么样的话,只听清楚了最后他宣判的词句,心里和脑袋里顿时一片空茫和疲累。“我知道了。你……睡吧。”
默认下了他的裁决,孙亦远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走到里屋卧室去,坐在床角上。他没有摘下眼镜,就这样将双手捂在脸颊上,弓起背来。那样颓然的动作,使刚刚进屋的梁夏怀疑他是不是这样哭了起来。被背叛一样的心情,和对于男人来说过分的话语,都缠绕在他的心脏上,使那里隐隐作痛起来。
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吧,怎么还是被他讨厌了呢……不知道从何反省,也不知道今后应该怎样面对他。如是反驳的话,其实是心虚的,对于他的欲望,从来都是真实的。而答应他不再喜欢他那样的话,又是多么难以做到啊……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头发,那样犹豫的动作,使孙亦远几乎不敢抬起头来。接着,手指来到了自己的手背上,迥异于刚才的温柔,蛮横地将自己的手掌掰开。“对不起。”少年那趾高气扬的面孔,就倒映在已经被自己弄得花掉的镜片上。努力想看清的结果,就是眼睛更为疼痛了。
“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要哭起来的样子不好看。难道没有人给你擦过眼泪吗?”梁夏俯下身子,窗户外面发出叶片击打晃动的声音,“啪嗒啪嗒”像眼前的男人眨着眼的动作。他将男人的眼镜摘了下来,折好,搁在旁边。
jack跑过来,嗅着孙的眼镜儿,好像看到了一件新鲜事物。
“你……怎么样能不再那样孤单呢?”梁夏突然叹了口气,听到了他的声音,孙将脸仰地更高了。那样的纤瘦的手指,磨蹭在自己眼睛的边缘,最脆弱的皮肤,也放心地交给他,甚至不想让他离去……手指将床单抓皱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吻了。
被他吻了。那样冰凉又甜蜜的感觉,嘴唇和嘴唇碰触的话,其实只是肌肤相贴而已,为什么就有一种无法更靠近的感觉呢。
“这样的话,你就满意了吧。”迅速离开的少年,带走了一片温暖又暧昧的空气。
用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想多保存一下转瞬即逝的甜美,却被一股很大的力量粗暴地打掉了。“你休想。”在模模糊糊中,好像听到又远离自己的少年低低喃着。不知道他意欲何指,是在后悔刚刚后悔冲动之下的动作吗?
“那里,不能再有别的味道。”梁夏说完,就飞快地跑回客厅了。依旧对孙亦远的眼镜兴致勃勃的jack,急忙白目地丢下爪子里的玩具,黏在梁夏的脚腕上。
……这是什么意思?……
从惊愕和恍惚中回过神,用右手抓住心脏的位置。那样失速到脱缰的跃动,已经多久没有尝试过了?急忙捡拾起丢在一边的眼镜,将模糊的镜片夹在眼睛前面。不清楚的东西依旧不清楚,然而,这样的世界似乎换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来到客厅的时候,他已经面朝着里面睡在沙发里了。电视里在播着午间偶像剧,画着loli妆的女主角,用一只超级卡通的笔,在笔记本子上努力地记录着什么。然后是超大声的对白,没到爆破屏幕的程度,只是会砸耳朵而已。
孙亦远摇摇头,想过去将电视的声音拧小。如果直接关掉的话,他肯定会醒过来的,这样的习惯不知道从哪里养成。刚刚用遥控器调小了一个格子,面向里睡的少年突然低喊一声,“我还在听!”不满和怨怒都包含在不稳的语气里。
“你……”
“吵死了!听不到,也睡不着。”
睡在沙发上的他将头枕在一侧的胳膊上,露出来的白皙侧面染上了气愤或者午后的浅红色,被蹭乱的头发,垂在颈窝里。他将腿向上挪动了一下,留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孙亦远刚在那里坐下,他就将腿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就连本来卧在他的腿窝的jack,也小跑到孙的膝盖上,摆好习惯的姿势,卧下。看着腿上突如其来的双重压力,孙亦远苦笑了一下。
“你,从今以后,只可以养一只猫而已。如果捡到它,就要负责到底。”侧卧在沙发里的他,开口的声音几乎陷进了沙发的机簧里。
“你在说jack吗?”孙温柔地接口道,拉家常一样地回答他,“我当然会一直养着它啊,在这么安逸的环境里久了的话,就没办法适应外面的生活了吧。不过,近来还总是有猫朋友在窗户外面叫它。它有时候也会跑到窗台山向外面看啊。”
“总之……就是你不可以抛弃它!你只能这样!”少年的声音渐渐含糊不清,不知道是带着威胁,还是乞求,亦或者有着特殊的情感。“否则……”
“我……怎么舍得……只是怕它离开我而已。”孙慢慢说着,用手抚摸着jack的背毛。
在大气层里,随着高度的增高,温度会慢慢降低。但是,有时候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现象。逆温。
反常增高的温度,会带来对流的失常。
然而走向深处的生命,却舍不得这样的温暖。
卑微地索取,反常的温度。
即使失常,也难以放弃。
孙亦远依旧记得那个他醒来的傍晚,两个人一起去逛了菜市场。自己在后面提着塑料袋,他却在弯下腰询问着价格。日暮下的市场也没有什么人了,零零星星还有几家摊子,编织袋上随意摆着黄瓜西红柿蘑菇。市场中间的杂货店已经开始收摊子了。
“那个怎样?”忍不住寂寞的自己还是啰嗦起来。“那么老……你真是一点儿生活观念都没有……”少年低声责备着,“你想吃什么?”苦恼地看着说“没有”的自己,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善于还价的人,所以还是识趣地闭上嘴,等着他挑拣着。
穿着运动的少年,和傍晚的菜市场。如此不和谐的场面,都被他弯腰询问的动作中和了。他探出上身挑拣,伸长的脖颈,在夕阳的余晖下,有着柔和的色彩。
“你在干吗?”
“没有……”来不及收回着迷的目光,只有被他以怨愤的神情看着。尴尬地接过他刚刚买好的菜,想,就算是塞满了自己的冰箱,自己也肯定不知道如何才能很好地做来吃。可是有他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一个人住的体会的话,是很难感受到在吃饭时那种懒散和无奈了。想到只是无关紧要的肠胃问题,就懒得下厨房,再说有时候可以去食堂,就算大锅菜再不精致,也比自己动手要省事。还有人多的气氛,也不会觉得更多寂寞了。
但是,有了类似于家的体验话,就会被惯坏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梁夏都会过来蹭饭吃。与其说是“蹭”的话,不如说是来“做”。对于冰箱里的蔬菜向来容易束手无策的自己,感觉到了莫大的幸福与轻松。热气蒸腾的饭菜,和对面吃得几乎没有声响的梁夏,都是最好的食材。
“老师,你应该再胖一点。现在好像牙刷一样……”看着他皱着好看的眉头,孙亦远将鱼肉大口地塞进嘴里,听到这样的比喻,不小心将一枚刺扎在了喉咙处,于是难受地咳嗽干呕起来。
“你!”梁夏突然跳起来,意欲把米饭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又急匆匆跑到厨房里,一阵风一样将醋瓶子带回来。“好点儿没?”
终于将刺带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看少年的时候,他已经又坐回桌子后面,规矩而安静地吃着。
“没事了。”宣告一样,孙亦远又拿起了筷子。
“吃鱼都能卡到……还好你不是jack。”他将一筷子青菜塞进碗里,埋下头。额角淡淡的光晕,使孙亦远的嘴角露出安心的笑意。
就像上班一样,梁夏几乎在每个晚上都会来拜访,有时候还会在身后拖着白小开。那时候孙的电视和碟片机就被无偿地占用了。“老师你不会用吧。”他用肯定的语气问着,自己也只好回答好,因为屈服于他的霸道,也成为了习惯。这时候的他们就像扑进了花丛的小猫,尽情地在自己的收藏里嬉戏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好像他并不喜欢自己展示出来的欣慰微笑,硬说自己是在苦笑而已。“老师,你来推荐吧!”这时候自己就会陷入另一种苦恼里,自己喜欢的那些过于文艺的片子,显然很少能够勾起他们的兴趣。有一次白小开竟然抱着jack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