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温
作者：萤火虫凉凉
第一章
楼旁边的空地又开始施工了，轰隆轰隆机器努力喘气的声音，叫嚣着这个夏天的烦躁。拉开六楼的窗户扇，蝉叫的音量就又开大了，尽管知道离得很远，但是就是感觉空气里有细细的粉沫和尘土扑过来。不自觉地甩了甩手，再抹一下脸，把头发顺到后面，露出额头，光洁而干净。
本来就要随手关上绿色的纱扇，但是想寻找的目标出现了，梁夏不禁又侧回头去。因为老楼房拆除，空地重新施工而失踪了几天的流浪猫出现在了空地的铁门旁边。不过这回并不止往常的两只，那只有黑色斑点的白色猫咪嘴里好像叼着一只小了很多型号的幼猫，做完月子回娘家般，就要越过铁门，找到离开了好长时间的家。也许是一家早就搬走的住户，也许就是一个简单塞了灰白棉花絮的硬纸板箱子，或者就是堆在楼道里的一个闲置在夏天的炉子台面，梁夏其实也不知道，从来也没产生过要把它们带回家照顾的想法，平时就是顺手会给它们一些简单食物，看他们叼走就罢了。
原来它们也是认家的，自己呢，却独自过着寂寞的暑假。简单打了个电话说因为要考什麽证件就糊里糊涂的被应允了，那边急匆匆地说钱还是会定期打到账户上，自己要注意安全，就“啪”一下挂断了。一年前选择这所外地的大学还是有好处的阿，至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觉得自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多余人”，尽管笑得开心，其乐融融的全家福照片上却只有一个血缘近切的人。
梁夏向外望望，本来悠悠闲闲回家的猫咪一家已经走到了铁门尽头，也许是还不了解家园早就失去的痛苦吧，其实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动物，不用为它们太担心的。梁夏把手插进居家短裤的裤兜里，棉布蹭在手心里异常踏实。
看起来是雄性家长的那只公猫走进了铁门。突然，一块对猫来说显然无法承受的石头滚了过来，没有感觉到灭顶之灾就在一线之间的猫傲慢的继续着步子。他身后的母猫显然看见了这一切，丢下了嘴里的幼猫就送死一样的冲过去要撞开公猫。显然有些晚了，蝉叫一瞬间停止，梁夏的手紧紧抓住了裤子，棉布好像一下子湿透了。
时间静止的时候有一个浅黄色的身影跃进了这个无法逆转的横断面，带来了一些让人激动的可能。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奇怪的赛跑场景。
但是这个世界总是事与愿违的时候比较多，石头狠狠撞上了奔过来的母猫，然后停了下来。公猫愣愣的也停住了，直到看到一双人类的手去触碰刚刚死去的妻子的时候，才疯了般的冲过去，开始要抓挠起来。听不真切公猫歇斯底里的抽气恐吓声，也看不清那人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鲜艳的抓痕，蝉叫又接上来，只看到那人退后了一些，有些眩晕一样。
公猫费尽力气地嘶吼着，用头去拱母猫的脖颈，可是它的伴侣显然没有逗留在这个世界。那个瘦长的身影也不知所措的垂着手站在一边，挎包挂在手指上，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仿佛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公猫开始拖动母猫的身体，受伤一样的抽气声把空气都挤压地膨胀了，那些或者是真实或者是异想的声音在梁夏的耳膜上蹦跳着，让他大力的关上纱窗，直接套上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就向外冲出去。
其实总会有一个要死的，这样的殉情方式只不过使断气的对象置换了一下，其余的作用一点也没有。连猫都这样笨……
到了单元楼道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刚才那个黄色身影在向自己接近，怀里，是那只巴掌大小的幼猫。
男人有些发白的脸上有些细细的汗，抱着猫的手背上有深刻的血痕，血还在微微渗出来。梁夏的心猛烈的收缩了，那个伤口的创痛好像瞬间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但是疼是从心底真切地传过来的，那种惯常的烦闷感轰隆隆笼罩在了他的眼前，讨厌血，讨厌疼，一种恶心的感觉冲上了喉头，他把胳膊支在垃圾箱的绿门前，痛苦地干呕起来。
“你……没事吧？”抱着猫的男人走近了梁夏的身旁，艰难地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从右裤兜里掏出一块儿干净的手帕，担心地递了过来。真是老土，这个年代了还有男人会随身带这种深色布手帕，梁夏不禁有点儿分神。
“离我远一点儿就行！”再次看见了那伤口，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哦……”男人有些局促了，可能是自己这幅有些怪异的样子惹得对方不高兴吧，他快速地答应着，向后退了几步，又是愣愣的看着在一边自己折腾的梁夏，不知道说什麽好。
“你的手……”看见刚才那一幕，肯定也是这样失神吧。梁夏有些不忍心，看见男人不知如何是好又想帮上一点儿忙地站着，焦急又温柔的表情，还有仍然递在半空的手帕。猫在男人的手心里别扭地动了动，幼嫩的爪子挠着男人的手指。
“对不起……”男人仿佛发现了什麽，尴尬的赶忙把拿着手帕的手收回去，窘迫到白皙的脸上有点儿微微泛红。
“不是那个！另一只！”他头疼地侧过身去。
“这个，没事，被猫抓了一下而已，贴几只创可贴就好了……”男人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知是对着手上的伤还是对着手心里的小猫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温柔很自然，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的不安，一种柔和的气氛笼罩着他，仿佛那些疼痛都置身事外一样。男人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目光有受宠若惊的感谢，和真诚的笑意。
“那个要放在流水之下冲的！还有你应该马上去打一针才行！”
“是吗？”男人缺乏常识一样地回问了一下，望着眼前显然比自己要小的瘦高个儿少年，脸更红了。“我真是……”后面想不出形容词，他抱歉地又笑了一笑，把小猫交到自己的左手上，将右手放到自己的身后，看着粘到左手手指的一点儿几乎干掉的血痕，竟然又有些发呆。
“喂，那你还不去！”梁夏忍住了强烈的不适感，几乎想嚷起来，讨厌血，真是讨厌。
“嗯。”男人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磨磨蹭蹭地又看向也是一脸苍白的梁夏，“那你……”他担心地探寻一般问道。
“真是……”梁夏大力地牵起男人的衣袖，把他向社区的保健站拖去。要不是看在他带回了小猫的份儿上，才懒得管他，梁夏用这样的说法不断地告诉自己，顺便转移一下血给自己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啊，谢谢……”男人被拖着，有话必答般，还挤出了一句谢谢。
即使是一片白色也比那种刺激的红色要舒服多了，虽然消毒水味儿一样让人难受，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病也会熏出病来。
梁夏挤在社区保健站的沙发一端，捧着手里的小猫，小东西因为刚才的折腾已经累得不行了吧，呼呼的在暖暖的手心里睡过去。丝毫没有刚才经历过生死灾难该有的激动，还想让它哭出来吗，梁夏觉得自己又在异想天开了，但是手里的实在却让他的心也被安抚了。
男人坐在木凳子上，安安静静被消毒着伤口。
“孙老师，你这是怎麽弄的？你自己的猫？”年轻的护士小姐一边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朝梁夏这边看过来。
姓孙？还是老师？本来以为是大四左右的师兄。梁夏挺想吐吐舌头的，自己向来不是会在老师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一群，虽然不至于不对盘，但是特别的感觉也没有，充其量会觉得拘谨或者不自然。
对上漂亮护士小姐的目光，不知道她是在看自己还是手里的猫咪，于是回了灿烂一笑。“你看它可能吗？”用指头点点小猫的头。
护士小姐的脸一瞬间隐隐透出红色，淡妆也遮掩不住的姣好肤色，散发着青春的柔和光彩。
“是它的爸爸干的……”木凳子上的男人轻轻的接上，左手端正地摆在米黄色的裤子上，“可惜它也刚刚失去了妈妈，很可怜啊。”深黄色的碘酒在他的手背上匀开，疼痛让他也不自觉地咬了一下牙。后来又很尴尬的牵了一下嘴角。
“确实很可怜。要不是我住的宿舍不可以养小动物……”护士小姐遗憾又抱歉地涂着药。
“没事，我可以养它的！”男人安慰的看了护士小姐一眼，又看了少年手里的小猫一眼，散开在他脸上的肯定使人安心。
“那就麻烦你了！”护士小姐也温柔的对男人一笑，“还是打一针吧。虽然不确定但是还是打一下疫苗好了，这样比较保险。”她熟练的拿出了针头，敲断药瓶的口，吸起了药液。
梁夏硬是把那句“我也可以养它的啊”挤在了喉咙里，有些不舍地顺了顺小猫的毛。
男人却有些脸色苍白，十分不情愿的往上卷了卷本来就没有遮住的衬衫袖口。
当针真地扎进身体的时候，这时才看见男人露出了要晕过去的表情，脸色肯定比刚才自己的还白。他受煎熬一样的偏着头，尽力不去看银光闪闪的针头扎进自己的身体。脖子处的发尾之下在干爽的空调屋里却结了一片细细的汗。
梁夏不禁暗暗吊了一下嘴角。
“谢谢！”男人永远礼貌地道过谢，静静坐了一会儿。才同刚刚跟护士小姐交换了电话号码的梁夏一起出了门。
“你是这里的老师？”梁夏挠着小猫的下巴没大没小一样地问。
“嗯。应该说是助教吧。我叫孙亦远。远方的远。”孙亦远有些开玩笑得说，眯起的眼睛在镜片后画出弧线。
“我叫梁夏。夏天的夏。”梁夏有点儿不情愿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基于礼貌，还是说了出来。
“很奇妙的名字啊。你是不是晕血？”孙亦远好像有所觉察，想岔开一下话题。
“你晕针是吧？”梁夏不客气地回敬过去，脚上的拖鞋踢踏踢踏地响。
“嗯。那你现在没事了吧？”很爽快地承认，然后是关切地询问。
“没事了……”梁夏刹那没了脾气，觉得自己什麽时候也磨磨蹭蹭了起来，一种被他传染的不耐感浮上心头，就不说话了。
不约而同走到了宿舍楼门口，停下脚步，恋恋不舍的将小猫交到了男人手里，小猫还在他的手指上挠了一下，不甘愿离开温暖一样。
男人温柔的接过小猫，看见了学生也很不甘愿的表情，就说我这两天动水也应该不方便吧，就麻烦你代养一下可以吗？很诚恳的拜托和不能拒绝的真诚表情写在脸上。
“没问题！”梁夏马上兴奋地答应了。小猫回到他手上时，他甚至把它抱到了额头前面蹭了一蹭。
这个孩子气的表情感染了旁边的男人，他也轻轻地笑了。
“我发现老师你很爱笑哦。”梁夏有些尴尬地把猫放下来。
“你很喜欢它阿！”孙亦远慌忙收敛好笑容。
“当然！”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子……那……还是算了。养猫很麻烦的，要教它上厕所，不过第一夜你要是舍不得把它关在厕所里，它肯定是会在被子上画地图了。还有你最好帮它洗个澡，大概喂它牛奶就好了。”男人很有经验的说道，“我住在这座楼上，602。你要是烦了的话就送回来好了，反正过两天这些伤口就没事了。”
说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今天真是谢谢你！”
“没事的！帮助老师是应该的啊！况且老师还真是没有常识……”如愿以偿的梁夏不自觉地说了出来，立刻发现自己的话不太尊敬，就尽力压低了声音。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地承认。“那再见！”
男人转身上楼，梁夏等了一下，亲了一下手上的小东西，也上楼了。
第二章
当第二天的下午男人在关门的一刹那看见梁夏去开旁边601室的门时，立刻惊讶地拉开门，叫住了刚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学生。
“你住这里？”惊愕的表情眼镜也遮不住。
看他大惊小怪，觉得至于嘛。“对啊！”
“放假为什麽不回家呢？”男人细心地问。
“因为不想回家阿。老师也有住在这里的理由吧。”少年被冒犯一样地冷冷说道。
“也对……”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自己堵住了，不禁有点儿无趣。
“老师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迅速拉开门，摆明了不想给对方回答的机会。
“那个……”防盗门把那个慢了半拍的人连同话尾一起堵在了外面。
把一大堆东西摊开在茶几上，该塞进冰箱的就塞进冰箱，该放到阳台的就放到阳台上，一副娴熟主妇的样子。
小猫懒懒躺在沙发角落，看他回来坐下就蹭到他的手边。顺了顺它的毛，把它放到胸前，长长的腿搭在沙发扶手上，一瞬间所有的血液好像全都倒流到头部，才是下午又有些昏昏沉沉想睡了。
“妈妈，我想养那只小猫，它自己在路边多可怜……”小手指着排成排过马路的小猫队伍最后那只。
“宝贝乖，小猫有自己的妈妈，不会想跟咱们走的。”温柔的劝慰。
“我不要！”甩开妈妈的手，跑到墙角，去碰那只小猫的头，可是却被抓了一下。小猫戒备心很强得抬起头。不甘心地再次伸出手去，依然被抓了一下，这下渗出了淡淡血痕。忍住了疼，执意将那只小猫抱起来，放在怀里，并没有脏脏的小脸，看起来被猫妈妈照顾得很好。
“乖！”兴奋得冲马路对面的妈妈挥一挥手。
可是……
黏黏的，软软的，惺惺的，欲罢不能的，最讨厌的血的味道，虽然是自己的也一样。
突然感觉到了胸腔上的力量，看到了眼前忽然放大的一张毛茸茸的脸，正舔着自己的嘴唇。
“臭小子！”他单手卡在小猫的腋下，把它举起来。转念一想还不知道是男猫还是女猫呢。
外面的敲门声一阵紧过一阵，他才想起约到了本市没有走的白小开一起乐一乐。
开了门，果然是白小开一张永未发育完全的脸，孩子一样的大眼睛，瞪着自己。幸亏自己不是女人，否则真会抑制不住母性细胞冲上去抱一下。
“喂～你还藏了这个小东西！”白小开率先抓起沙发上的小猫，挨着脸蹭了蹭。
尽管很可爱吧……他撇了撇嘴，还是孩子一样。从冰箱里拎出两罐啤酒，一瓶递给开开，一瓶自己用手指拉开拉环。
“不是我的。隔壁养的。”
“咦？那你养干什么？旅游托管？”白小开一副标准疑惑表情。
“他被小家伙的爸爸抓伤了。听说还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哦！不过以前没见过……所以托我照顾一下！”梁夏修长的指头上爬满了啤酒罐壁上的水珠。
“啊！可惜不是你暗恋的那个教大语的美女老师？不过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听说人家都有孩子了，上学期有次连着几周没来就是因为女儿病了啊！话说你的品味还真是奇怪……俄狄浦斯～”白小开简直不知道怎么弄小东西才好，干脆把它摆在自己掌心里看着玩对眼。
“别说了～不是她，是男的，叫孙……亦远！”梁夏喝了口酒，稍微缅怀了一下还没开始就匆忙失去的所谓爱情，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话。也许俄狄浦斯就是一个借口，要说情窦没开那也自然是太绝对了，但是现在，往往提不起兴趣。喜欢那种模拟恋爱的模式，于是一场场诱人的爱情就在想象里有始有终了，大部分不会拿到现实里继续。总是自然就抱怨起前一秒被说着爱的，后一秒就被别的男人摸着大腿，就在自己被舍友集体嘲笑有恋爱洁癖可怎么办时，?鲆桓龈有槲奁斓亩韵蠛昧耍凑约夯故钦娴南不赌歉雠松峡蔚难樱踔琳娴脑诿卫锩蔚焦?BR>“啊！是吗？？”白小开从地上弹起来。
“你知道？”按理说没有什么特色的人啊……
“艺术院教电影课的嘛……下学期咱们都选了他的课啊！还在星期日……我是准备逃了～但是听说女生都很吃那一套，周二晚上那节都会挤爆！大概是很有魅力的老师吧。”白小开干脆把头枕在沙发上。
“是吗？”倒是很疑惑他会魅力到何种地步，至少现在还没开发出来。
白小开把自己拖到沙发上，和梁夏并排看着电视。白小开是不会让空气安静下来的人，一边往嘴里填零食一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还可以在间隙腾出手来逗一下小猫咪。其实他本来就可爱的像一只猫咪，眯起眼来看电视的样子更加慵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