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羞耻----虹飞七色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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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既然躲不开就只能不躲了。反正硬着头皮上或者把头插土里都不过是两种方式,日子总要过,事情总要解决,不同的人总要去面对。
这次要是缩起来挺不过去,我一辈子差不多也完了。可我是那样的人么?
我突然发现自己振作得真快,简直是六月天的性格。
校方来人的时候我正在翻报纸,我爸在削梨我妈在外面的卫生间洗东西。我妈是因为下午要来人特地请的假。她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呢!
病房有人敲门,然后我爸去开门,来了四个,两男两女。我只认识两个男的,一个我们系主任,一个我们系的主任助理,拎着看望病人最常用的水果大花篮和曲奇饼干之类的。
我看了就没食欲。
这些老师很热情地跟我爸打招呼,我爸挺客气也挺冷淡。
几个人进来见我正巴登巴登瞅着他们,我们系的主任助理把买的东西放我床脚下,弯腰问候我:“刘希,学校领导来看你了。气色不错嘛?”
说着就介绍身边的几个人。原来还有一个是副校长,从来没见过,见过也不记得。另一个是什么学生事务办的一个负责老师。
其实我觉得我们主任助理这老师还是挺好的,很亲切热心的一个人,我也就顺着他的话和几个我不认识的领导问了好。
他们再问我的身体,都是很废很客套的问题,我也就很废很客套地答了。
总之当时我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就是人真的皮厚到一定程度,那就是无坚不摧了。让我产生一种正在练级的感觉。
没多久话题果然就绕到了核心点上,关于如何善后的事宜。
副校长问我爸妈有什么想法,我百无聊赖地想我才是当事人为什么不问我。
我爸把皮球踢回去,问学校准备怎么办。
然后那个事务办的老师就说了一通,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情学校也很不愿意看到,学校方面也很同情,一定会严肃处理之类的废话。
我听到同情两个字心里刷地就窜火,我是缺胳膊少腿还是瞎眼了,我认识你吗要你同情做什么。不过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地认真听着。
我妈直击重点,警方怎么说。
校领导挺愣的,说这事还是不要闹这么大吧,闹大了没意思啊。
我爸说,敢情学校没有报过案,行啊,我现在报。
说着就打电话。
我看出我爸是真动气了。前两天他们忙着我,没工夫管别的。其实这也算是刑事案件了,学校方面处理的现场,居然根本没报过警。
其实我是根本不希望报警的,即使被林楚宇弄到躺在这边不能动,我还是潜意识里愿意把这个当成纠纷或者事故。
但是我爸妈一定不这么想。
我爸电话还没打,副校长就开口了,她说刘希爸爸你再考虑考虑,这事情弄到公安局对你们家绝对没好处。这种案子都是私了的多,要判根本判不重,可是你要想想刘希啊。这事情对孩子伤害是最大的,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啊。
于是我心里又噌地冒火了,做母亲了不起啊,你是我娘啊,别他妈的想用这个压我爹!
我爸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私了怎么了?
那几个老师互相看了看,于是还是最好人的主任助理来说这个话。
“刘希爸爸,我们说这个话呢,也不知道对不对,你们听听就算,别激动。” 说话的人有点欲言又止的味道。
“我们听到这么个说法,刘希,你以前是不是和林楚宇关系挺好的?”这话是对着我问的。
我心里隐约有了一点预感,我说还可以。
我的平静大概给了他们鼓舞。
主任助理停了片刻,冲我点点头,又说:“我们也找同学了解过,你们两个平时的确很亲密。”
“亲密”两个字一出来我爸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过没说话。
大概是想缓冲一下气氛,主任助理老师问我:“你知道林楚宇怎么说么?”
我觉得我可以猜到他会怎么说,胸口有点发闷。我说他怎么说。
“他说,你们两个本来是在玩来着,不小心玩过头了?我们就想了解一下是不是这个情况……”
一锤子差点没把我砸晕过去,我真觉得自己变得粉粉碎了。倒不是觉得林楚宇的话哪里对不起人,而是他这话让我真有绝了前路的感觉。
如果林楚宇是真的这么觉得,那么他走火入魔得不轻。
如果他是故意这么说的,那么他是真的恨我恨到骨子里。
但是相同的一点是,我们两个的账永远都算不清了。就凭他这样一句话,永远都不可能算得清了。
如果他认错,他跟我道歉,我大概还会做梦。事实上这两天,这种侥幸的希望还是很轻微地夹杂在我的心情里,像黑暗里丝丝缕缕的光线。
我侥幸地想这件事情或许可以从此让他明白界限,知道做事情的度。或许会吓到他,然后他就彻底变正常了。毕竟那天我昏过去之前,看到他流露的是慌张和不知所措,和门被撞开以前的阴沉凶暴完全不同的样子。
我希望他会变好,我还放着一点点希望在他身上,有关我和他的希望。虽然这几乎就是在胡思乱想,但是还是忍不住会想。
但是这时候都没有了,我觉得自嘲都不足以缓解自己的尴尬。死不悔改,林楚宇是,我也是。
其实那时我并没有想到林楚宇所受的压力,退学和道德的压力,或许还有隐藏的法律威胁。
真是眼前一片黑。林楚宇对我的影响力,戒都戒不掉。
我爸几乎冷笑了,这倒让四个老师意外了。
“玩过头就玩成这样了?你们相信吗?”
“刘希爸爸,你也不要生气,大家好好说话。我们也只是问问刘希而已。刘希,你说。”
我说什么说,我没话说。我根本就不想和这些老师说话,从他们进病房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阻止自己觉得他们是来看笑话的想法。我知道我狭隘,这事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麻烦他们恨不得不碰,但他们扫到我脸上身上的视线都让我觉得发烫。
林楚宇当然不是和我玩玩的,从他第一次强迫我开始我几乎就没有心甘情愿过。我是喜欢他,可是不代表我接受他的一切习惯和欲念,我会用我的忍耐去纵容他,但那是为爱所做的让步,至于对他会产生怎样的作用,我承认我糊涂,我没有看清,或者说我看清了却无能为力或者说听之任之。
林楚宇恨我的原因或许我也知道,我把他拉到他不熟悉的路上,他体会到失控的感觉而慌张,但是这时我反而企图摆脱他,并且在他的想象里有了新情人。他觉得他被骗了,他觉得孤单他觉得害怕。
可是这些感情我何尝没有陪着他一起经历!
我了解林楚宇,可是他了解过我吗?他如果真的足够了解我我可以说他不会做出那些事情。可是我没有资格要求他像我了解他那样来了解我,因为他爱得比我少,甚至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点点爱。
像小孩子的占有欲一样的感情,算不算爱。还有他信手拈来的暴力。
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反抗他,因为无论他怎么样都不会受到限制和惩罚,所以他才敢这么做。残忍是有快感的,这是人的劣根性。很小的时候我也曾经很凶地欺负邻居家的小弟弟并且不许他跟大人告状,那时朦胧的支配感和自我膨胀连到现在都让我惊讶。
不同的是,文明社会会把人与生俱来的行为重新框范好,而成人世界的种种罪恶则是这种规范里的漏网之鱼。
我不怀疑自己的理性和敏感,我只对自己的行动力一次次失望。我错在没有办法告诉林楚宇我对他有多真心,因为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倒贴得太过分,至少在语言上做不到。但显然林楚宇在这个点上矛盾了。
他信任我的爱所以他为所欲为,他不信任我的爱所以他疑神疑鬼。
在这整个过程中,林楚宇和我一样都是混乱的,我们两个都是混乱的。混乱的戏码导致混乱地落幕,事后看过去一地苍索。
我还错在没有办法纠正林楚宇逐渐歪斜的倾向,可是我不是专业医生我没法说林楚宇的生理或心理是不是还处在正常的范畴。我甚至连和他推心详谈的资格也没有,他只是我单方面的爱人,在交心方面他的主动权比我大。又或许是我人际交往障碍,我没法自来熟,我没法很好地表达我自己。
最大的错就是我一开始去招惹林楚宇,没有那个最初就没有之后所有的事。可是即使那件事,对于林楚宇来说也只是一个引子,他正常的表象下心理承受力和自我控制力都差得惊人,只是我恰巧去触爆了而已。
可是地雷终究是地雷,不踩它不会爆。对于我引火烧身,也只能怪自己脚贱,不能怪那颗地雷。至于这地雷是谁埋下的,或许是林楚宇自己,或许是天生的基因或者后天的环境,这就只能去问天了。
我说:“我不知道。”
老师们都非常慈祥和蔼地看着我,然后我们系主任说:“没关系,就简单讲一下是怎么回事,简单讲一下就行。”
这话连我爸妈都不敢问我,现在居然让外人来问了。
我说我不记得了。
我妈给几个老师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几个老师道了谢。
系主任捏着一根串着苹果的牙签:“刘希啊,你不要有顾虑,我们都是你的长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问题要了解清楚,我们才好处理林楚宇,对吧。就算报警,警察这些问题也要问的。”
我爸很干脆地站起来:“那么就去报案,我现在就去。”
两个老师腾地站起来拦我爸:“刘希爸爸慢一点,你再考虑一下。”
副校长却说:“报案也不是说不好,但是走一整套法律程序真的很耗时间精力。还要找证据,还要做伤势鉴定,但是现在都过去好几天了,我看刘希精神也蛮好。这个结果对你们肯定是不利的。”
“而且,那个同学一家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他妈妈天天到学校哭,我们也没有办法。都是我们的学生,最好是不要有这样的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归希望都给孩子们一个机会。这学生本来蛮好的,还是我们学生会的干部,要是公安局一留案底,这以后就彻底毁掉了。”
“再说,考虑到那个同学的说法,我们想,整个事情还是不清楚的,是吧。刘希爸爸妈妈,你们也别着急,我觉得你们两家应该先坐下来谈一谈,虽然事情性质很严重很恶劣,但都是孩子之间的事,家长还是要保持理智的。是吧?”
“我们也不是偏袒那个同学,或者说我们学校要遮掩什么,但是一定要最优地解决问题。一个方案,大家都觉得满意了,也就让事情过去了。刘希还年轻么,小伙子什么沟沟坎坎过不去,对吧。”
看我们不说话,那个学生办的老师跟我妈招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话,我妈脸色就变了,然后我妈凑过去跟我爸说了几句,几个老师也都站起来。主任助理弯腰跟我说:“刘希,你好好休息,你爸爸妈妈先跟我们出去一会儿,啊?”
瞒我一个。
房间一下走了六个人,顿时清净。
我没事做,又把病号服拉开来,自己可怜自己。
都是皮下淤血,一块块紫的,有些边缘开始发黄发青,有要好了的趋势。如果手头有照相机我还真的想拍几张。
林楚宇是野兽派。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被这个冷笑话给寒到。
我不想再躺着了。
我把衣服系好,掀开被子下床。站起来的时候脚有点软,实在躺太久了。
这次伤得最厉害的其实还是下/体,撕裂很严重,躺了两天并没有很大起色,所以实际上我还是应该乖乖在床上呆着。
可是实在躺不住了。
走廊上很安静,我就顺着楼道慢慢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要不要去找他们。
走着走着就走到头了,楼道尽头自然是窗户。高楼风大,很多天没被这种风吹过,一下子空气很清新。
我就探头张望了一下,八楼,还是有些晕的感觉。
我有一点恐高,小时候没有,后来才有的。所以说都是人越大越没用。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曾经产生过自杀的冲动,我想应该是的。在列车呼啸而过的铁轨边,手里拿着锋利刀刃或是站在高楼窗边悬崖断口的时候,现实啊琐事啊会忽然变得很远,而死亡却如此之近,那种安宁有甜美的诱惑。
但是绝大多数正常人会在一念之间打消这种冲动,而那些被现实痛苦困扰的人却会因此有自杀的勇气,其实他们是被诱惑了,如果有机会清醒过来他们或许会后悔。
那天八楼的窗口吹过来的风让我觉得很平静,我突然觉得我永远不想离开这个窗口,离开这种平静。然后很自然地会想到,跳下去会怎么样,会死的,死了就无烦无忧无羞无愧了。
但是砸扁了会很难看。
我一直觉得选择跳楼的人是最傻的,如果我有一天要自杀,一定选一种一瞬间被干掉的方法,而且最好不要留灰。自杀完了还要让别人来清理,实在是挺丢脸的事。
我就这么趴在窗口胡思乱想,然后我就看到一行人从一楼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是那些老师和我爸妈。然后一直呆在楼下花坛边的三个人站了起来。没说几句话,一群人就开始往外走。
我是有点近视的,不过不上课的时候不戴眼镜。我这才隐约意识到,刚才一直在花坛边的人,好像是林楚宇,另外两个可能是他爸妈。
我不能不震惊,那是那天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虽然看不清楚。楼下说话的声音也听不清楚。
心跳变得很快又很重,像胸口有小拳头在捣。我要下楼。
等电梯的时间变得很漫长,好不容易到了八楼门开了,却还是要继续往上。等我进了电梯,电梯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一个人到处跑的病号大概不是很常见。
我到了一楼往门口走的时候,我还在想他们不会已经走得很远了吧,以至于我一头冲出住院部大门的时候,收脚都收不回来。
他们就在门口,一群人站着,而且正对着我的几个人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我了,林楚宇的眼光像蜻蜓点水一样在我脸上一扫就转开了。
我妈跟有感应一样地转头,差点眼睛发直:“冻不死你啊,跑下来干嘛!”
我才发现自己忘记穿衣服了,病房里空调很暖单衣不会冷,出来果然就满身体窜风。
林楚宇爸妈好像也反应过来我是谁。
我妈神速地剥下我爹的外套披我身上,跟他们说,我先送他上去。
我还没来得及说我不上去,出乎所有人意料,林楚宇他老子飞起两脚踹林楚宇背上,身手不亚于年轻人以至所有人都愣着没法反应,然后他爸一边吼一边推他:“道歉去,你给我跪下来道歉去!”
这下我更傻了。
除了林楚宇没还手之外他爹和他几乎就扭打在一起,直到两个男老师和林楚宇他妈去死命拉开,他爸还在暴骂:“你跪不跪,你跪不跪,死人!”
林楚宇当然不肯跪,那话怎么说来着,男儿膝下有黄金。中华民族的传统。
我爸在一边很凉地说:“何必呢。”
林楚宇爸又来气,又是一阵扑,几个人又拉成一团。
我的眼睛就粘在林楚宇身上没离开过,我在发抖,然后我妈说宝宝来,妈妈先送你回去。
我不走,然后我妈带了气地说:“刘子健把你儿子带上去!”
也不管后面的动静,我爸二话不说几步走上台阶,口气也蛮生硬的:“刘希!上去!”
我只觉得眼睛模糊了,看不清楚我爸的脸。我爸背对后面的人挡住我,抬手帮我擦了擦眼睛:“没用的东西!”一把抱起我上楼,我挣扎着要下来,我爸说:“别乱动,你当我还很年轻是不是?”
我说我自己走,我爸说你自己走个魂,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轻头。
林楚宇的确是被开除了。
因为学校后来还是报了案。
之前林楚宇的妈妈单独找过我妈,甚至避开我爸妈直接找到我,问我是不是真的和林楚宇是有感情的,求我救救林楚宇。
所以我就说女人的敏感真可怕。
她和我说了一大通,说只要我承认和林楚宇是自愿的,随便我们家要多少赔偿他们倾家荡产也会给,而且学校那边也绝对会保密没人会知道。不然林楚宇不但要退学还大概要坐牢。她说刘希你体谅体谅我这个做妈妈的好不好,小宇也是一时没有想开,都是我们家长的错,我们没有教好他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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