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谈风月----守天
  发于:2009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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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摇晃手中的酒盅,澄澈的酒液在纯青色的瓷盅里漪漾;“我自会斟酌,你不必再挂
念此事。”虽是定然神色,但话语间已尽显不耐。
伏于地上的人似也有些觉察,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殿下实在不应与凌妃子嗣过于亲近,毕竟殿下乃万金之躯;与那草莽惑乱朝纲之子接
触不宜过密。”
酒盅被磕放在长案上,言语的音量陡然提高:“我有分寸;你可以退下了。” 中年
人依旧弓低身子,后退出大殿。
大殿内归复寂静,殿外夏虫悠长的鸣噪便格外清晰。
殿门被推开,我未抬头已近嗔怒:“不是吩咐要你退下了么。”
“墨,……”殿前传来清丽的声音。殿外的月色顺着他推开的那镂花门扇延进殿内的
青砖地面,他站在大殿门栏边;半长的发散在肩头,白色的亵衣领口敞着;领子边缘凸显他
颈下消瘦的锁骨。
他赤着的双脚跨过门榄,静止地站在门口怯怯地望着我。
我放下酒杯,拢起阔袖;他才挪步走到我面前。我从案前站起。三年了,不知不觉间;
我们已经成人。他仰起头看着我,依旧是那副清丽的容颜;纯净如清泉的双瞳流转凝视着我
。我已是太子,而他却依旧只是穆文;只是游走于殿宇之间。在我处理完公务,他会安静地
出现;在旁看着我。
明日,就是我成人大典;父皇也会让我和从千万秀女之中精心选出的女子完婚。
穆文抬起颀瘦的手指,轻扶在我的臂膀上;指腹轻缓摩挲衣袖上盘绣着的蛟纹。转侧过
头靠在我胸前,如在聆听什么一般;轻闭上双眼。
“要是,我也是女子就好了……墨”穆文抬起头,“我们可以……”
“你说什么傻话。”我打断穆文的话语,大典之前我心境已经够纷乱了;身为太子必然
要完成大典之婚。但……我竟不想完成这婚典。
穆文抬起双手抚触我鬓边,眉稍紧锁;深深望着我。
我垂撇开目光,握住穆文双手;合手护在手心,而后松开手背转过身:
“快休息去吧,时候不早了”
“今夜,我能留下么……”
我转过头,讶异地看着他。
殿上除了长明的夜灯,其余烛光都被熄了。
夜瞬息即逝,黎明来临时;他也如没有出现一般离去。
喧哗的大典上,文武百官朝拜。成百女乐扬摆起丹红长纱,殿宇上空飘散着碎花和绢带
。我着明黄太子朝衣,立于父皇身旁。
未来的太子妃颔首,向我行礼;这个我从未见过容颜的女子,今日起便是我的妃子。
远处,廊柱下;穆文依旧一身素衣。从柱后探出身倚望着我,目光交汇;缠绵似昨夜交
叠的十指。太子妃抬起头,她茜红碧金的凤冠珠摇正挡去了穆文的目光;女官媒搀过太子妃
。我则被宫侍引领踏上去天坛的辗车。
夕阳,将天空灼成赤色。夜从天际拉起素蓝色天幕掩过那刺眼的赤红。
寝殿中掌灯的宫女将描花的宫灯垂挂在廊檐下,被照得通明的大殿内;只剩下我与那个
已成我妃子的女子。官媒呈上桐木托盘里稳放着两盏清酒,我将酒盏捏在手中;杯中酒水反
映着灯火。眼前浮现穆文依着柱子望着我那通透的双瞳,心底一阵隐痛……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弃。
抬手掀翻官媒手中的方盘,倪扫了一眼端站着的女子;转身离去,侍官急急追上我:
“殿下,您还未临幸妃嫔;至少行完礼把盖头揭了再……”
我怒而抽剑,吼道:“滚开。”
“皇儿,你这也太放肆了!”身后响起足以震慑慌乱的侍者和官媒的声音。为何,偏偏
是这个时候……
我收起剑,转过身作揖行礼:“母后,万安。”
“墨儿,你也太放肆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这样撇下你的妃子,让你父皇知道了;必
然不悦。如此不知轻重,你父皇又怎能委以你天下!”这位身着素茜织锦长袍头戴珠凤霞冠
的正是我生母;亦是当朝皇后。
“你又要去找那个凌妃的孽种;他连当你的男宠亦不够资格,你这样;吾等皇族的脸面
将置于何地!?母后为你亲选的妃子,难道就比不上那孽种!你若喜欢男宠,改日本宫再为
你选一个漂亮可心的……”
我已经听不下去:“母后!儿臣并不是此意!只是心境不悦,罢了。”
母后将手放在身旁侍女托起的软缎扶上,轻舒了一口气:
“墨儿,作为母亲;我不想多说你什么。你立刻回寝殿,母后就当今夜什么事都未发生
。”
我攥紧掌中嵌着薄玉的剑鞘,单腿跪下:
“儿臣……恕难从命……”
“这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今后无论结果如何;你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皇后陡然变冷
峻的声音与之前唤我‘皇儿’时判若两人。
女人的就是这样,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为什么要听这第一眼看就让人不舒服到极点的
老女人的啰嗦。
我惊觉,这是我的梦,萧墨依旧跪在地上;皇后说完那句警告一般的言论后拂袖离去。
而我,如灵魂出窍一般;身不由己地从跪着的萧墨后背飘离出来。全身像是没有一点重
量,我想再回到萧墨身体里;但身体就像在水里困了几块浮板一样,纵使我怎么挣扎;依旧
悬浮在那儿。
眼看萧墨站直身,朝着门廊外奔去。
我像被牵着线的风筝,和萧墨本体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跟在他不算远的半空中。已经不
用我来思考和决定了,我轻松了不少;回味起刚才和皇后的对话。要是我,绝说不出那句“
恕难从命”。想也知道,他们不会有任何结果。说不定我会回到布置成新房的寝殿里和那依
旧没见过脸的太子妃共度也许是毫无激情又抑或充满惊吓的一晚。而不会像这个一根筋的太
子一样朝着穆文住的厢房跑去。
才见到准备就寝的穆文,萧墨还来不及说什么。
门外突然灯火通明
一个太监头头打扮的人正对着跪在面前的萧墨和穆文宣展开手上明黄布卷上,双手将那
锦卷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太子萧不尊礼法;行止不端恐难为大任,自今日起暂罢皇子
萧墨太子储君之位。以观后效。钦此。”那太监头子笑得一脸阴气,收起圣旨;双手交给跪
在地上的萧墨手中。
本以为那公公该走了,谁知他又拿出一卷圣旨大声读起:
“……经查,凌妃之子穆文确为朕子嗣;现封为大皇子赐名:林……”
不用看也能觉察出这宣旨现场气氛有多么尴尬。特别是老太监读到“望日后诸位皇子公
主待皇子林当以兄长之礼……”萧墨拳捏着圣旨的手一紧。
当望着穆文不动声色地领旨以后,我知道;萧墨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因为我觉得胸口开
始隐隐作痛。
“皇弟,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为何?因为,你是我皇兄!?”
穆文紧捏着手中成卷的圣旨,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萧墨如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苦笑起来:“呵呵……你比我想得了得。是我萧墨
轻看你了。”说完边断断续续地笑,背过身。
几乎已经快喘不过气了,哪怕给我一个借口也好。给我一个理由哪怕你撒一个慌,此时
此刻我都愿意相信你;但,你却连一个慌都不愿施舍给我。
一直坚信不移的东西;原来真的不过如此。
萧墨的感觉会传达给我,我从小便觉得;虽然他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情绪波动都不大,虽
然他也会跟我说到一些他过去的事;但对穆文这个人他却缄默其口。不愿多说,但又似乎终
究念念不忘。
那夜,萧墨一个人在一座已经半废弃御花偏园里的假山上;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原本
桀骜的一个人,此刻却任凭酒液浸湿雍容繁复的朝服,看得我也憋闷,偏就月朗星稀;明晃
月光独照着在假山上且站且走的萧墨。若是平时,只会觉得这样醉了的人只是可笑;此时,
他走一步喝一口都是满腔说不出的苦涩。
自虐的人会在手上割一道道伤口,是要借由另一种更具体的疼掩盖过自己的心伤。但是
记忆会变模糊,会因为时间而变得越来越不清晰;伤口就不一样,它会留下疤。只要你触摸
那道疤,藏在下面的疼痛就会浮现出来。如果你怕自己忘记,那就再割一下。一模一样的伤
口,然后又会记起当时自己到底有多么疼。
酒,就像利器;割过食道。一片刺热,接着腹腔也会跟着燥热。若你睁大双眼,你会被
凑在眼前酒气熏出泪,喉中的不适会逐渐麻木,接着身体会脱离你的控制;但是,你的意识
依旧存在。就如同半梦半醒。
更确切来说,就是我现在的状况。
我不想再看下去,再怎么看只会让我觉得憋闷;我想醒。我狠掐我手臂,疼;但是我没
醒。我用力眨眼,希望能带动我本体也眨眼说不准就睁开眼了。
“没用的,若是没人叫醒你或者是遇到什么变故让你本体醒过来;你这么折腾也是没什
么效果。”凭空出现的钟离半撑着头也浮在我边上,打了个哈欠悠然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免诧异。
她依旧全身煞白,以半躺的姿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
“你应该知道我是一等判官了,入梦当然是很简单的;不知道聊斋里面钟馗给一个书生
梦中换七窍玲珑心的故事么。要不要我也给你换个开窍心,让你不用老盯着那个穆文?”看
不出钟离是开玩笑还是什么,边说她朝我这里又靠近了几分。
我忙捂住胸口:“行了,我的心已经够呛了!你再给我换,我消受不起。”
“哎~”钟离颇失望地拖着调叹气,趴着用下巴磕着手背;顺着我的目光朝古代的萧墨
望去。眼底一丝寥寞转瞬即逝。
“看自己喝醉酒的样子很有意思吗?诶,一点都不好看。”
“我也不想看啊,我也想醒,不是你非说我白费力气吗?”我没好气。
钟离扭过头,看着我;突然皱瘪起嘴,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孩子模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呐~!你以前都不会对我这么凶的!!!”
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搞得我不知所措:
“你哭什么。我哪凶你了,别哭啊!”
见我慌乱,她心情随即转好。下一秒就已经笑得灿烂:
“算了,就当你没凶吧。”
清晨,醒来时的疲惫感我估计多半都是被她闹出来了。我从长凳上坐起,顿觉头昏沉沉
的;像坠了铅一样,沉重地抬不起来。我丢开手中的空易拉罐,双手撑着额头,尽可能不去
思考或回忆。
“为什么穆文要那样对待萧墨?”
“你醒了?”是268的声音。
“你知道吗?268”我又重复了一遍疑问。
268出现在我身旁,端坐着;膝盖上放着他的书略侧过身体面朝我:
“梦境和现实就像一面镜子的两面,当一面虚幻时;另一头就是真实的。两面本质都是
一样,但看的人不同;同一件事物看上去就会变得全然不同。因为你是萧墨自然会认定事物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事实上人总是会被眼前的现象蒙蔽;而现象大多数时候并不代表事物的
本质。”
听上去,就好像在为穆文说话。也许,他确实有什么苦衷。
“钟离呢?”
“钟离大人唤醒你以后就离开了。”
这女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268,能告诉我他们两的结局吗?”我仰倒在长椅的靠背上。
268不置可否地淡笑道:
“很快,就能看到了。”
回想,梦中那夜有听到深沉的叹息声;幽沉哀婉的哀叹。
“姓萧的;不识好歹,我真是眼睛瞎了,以后我会管你我就不姓穆……”实验室里,忿恨的理化导师穆文边在讲台上自言自语边将碳酸钠块体丢进试剂瓶里,稍晌;“啪”试剂瓶裂开一条小口,台下原本奋笔疾书的学生纷纷停下笔;注视着他们严谨尚学的理化导师将碳酸钠丢进盐酸瓶里以至此刻半盐水和盐酸的试液从脆弱的试剂瓶里漏得满实验台都是。
“自修!”接近气结的导师,将胶质手套摔在台面上。直接走出阶梯教室。
门关上的瞬间,台下的学生中爆发出低分贝欢呼。
我坐在靠背长椅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揉发麻的鼻头。
不用上课的日子真是惬意,我换了好几个姿势靠在长椅上晒太阳;被在草地边上练颠球的小朋友疑似身体不适。上来盯着我瞅了半天。
确实,太阳晒得我是有些不太对劲。
首先就是,我出现了幻觉;我看见穆文正站在我面前阴着一张脸瞪着我。
但是,这个幻觉又太真实了;也许我还在梦境里。
我站起身,双手环抱住他身体;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瘦,我都不敢用力气。生怕让他觉得难受,只是尽可能紧紧地抱着他;让他靠在我怀里。那瞬间好像,好像那么熟悉。
怀里的身体起先有些抗拒扭动,
“原谅我,我那时是一时气急了;不是要你不管我.”我手指抚弄着那已经不再挣扎的颈后。
“猪头,白痴,傻子……”
“是,我猪头;别气了。”
“谁气了!?”穆文反驳。
“还没下课,就跑出来了;不像你会做的事。”潜意识里记得他从来都是拖堂的。
“那又怎么了,还有,你的手在摸哪!?”嘴上口气依旧强硬,
边上颠球的小子这回抱着足球,不癫了;指着我们转头问另一边正低头看书的妈妈:
“妈妈,两个大哥哥在做什么!?”
他妈妈立刻收起书把他揪一边小声警告:“不要乱看。”
穆文恍然推开我,整了整揉乱的衣领。
“记得去上课。”丢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我单手撑着额头,歪着脑袋;目光直愣愣地瞄着离我有十多米远的黑板。真是不敢相信,我厌学情绪已经上升到如此一个新的高度。几次下课打铃,我都有冲动出了教室就不回来了。理智又一次次把我拉回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教课书也被我稀稀拉拉不知道丢哪了,我撇过头对边上眼镜妹呶嘴。
“美女,借本书。”
‘美女’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把书递给我。
“别拿!”
我才伸手要接那书,268的声音突然响起。
“怎么了?”我伸在半空的手一滞
四周骤暗,突然一身银白长衣的268出现在空中;劲风吹扬手中的书化成不足寸宽的五尺长刀。
“这是怎么回事?”我抬臂抵挡吹起的风尘。
“你还没醒过来!这里还是你的梦境。”268声音有些不稳,混杂着沉重喘气。
“那我怎么办!?”我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转头看刚才的女子已经幻化成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站在我们的对面,一言不发,面具上用朱砂描绘着一张类似古代仕女图上女人的脸。除了那张脸全身被罩在黑色中。
“我,我从哪里开始还是在梦里!?”抬手捶自己头。
“你从昨夜睡下以后,至今还没醒。已经8个时辰了。”268双眼逼视前方的面具人,不敢有丝毫分神。
“你怎么进来了?”
“我再不介入,你就可能醒不过来了。”
“呃,那个是什么东西?”
“貘,原本是关在冥界的;居然被放出来了。”268握紧长刀。
“那我现在该干嘛!?”
不等我问完,那‘貘’突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逃窜,268立刻纵身追去。
我抚额念叨:
“你还没告诉我该干嘛……”
四周黑得伸手也看不见五指,原来268那小子的身体是会发光的;他一旦离开四周就啥也看不见了,我滑着步子蹭着地面一点点往前移动;好容易触到一个柔软的垂直平面,软得好像我能穿过去;手才伸进去;就被另一端一股强大拉力给拉了过去,我趔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再看四周,我顿时傻了……
“造反啦~!”
通天的火光映红整个古色的城市,滚滚烟雾将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幕掩得不见星月。马蹄,嘶鸣,人群的惨叫。倒塌的民居,婴孩的哭叫。呼啸的风卷起火舌舔舐着皇城的高墙,我都能感觉到火焰灼燥的热度。交织起来简直像西方的地狱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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