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我刚吃进嘴里的面又被我喷进碗里。看他一脸严肃,不像在说笑话。他嫌
恶地看着我碗里说:“你吃饭还有这种爱好!?”我抹抹嘴:“算了,跟你没什么共同语言
。”我放下碗:“你先吃,我吃饱了;谢谢你请我吃这顿。”
“萧墨,刚才;我……”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欲言又止。
我扯个笑:“没事,她估计也没听到你说什么。”
“还有,”他听了了我的话像松了一口气,语气强调:“下午的课不许再逃了!”
听了这话我几乎要气岔,无奈道:“行,我来;我这就去教学楼。”
“那我们一起走。”说着,他拿起桌上的教材;跟了上来。
加快步伐,想就此逃过和他一起走进阶梯教室的命运。
“萧墨!”他追不上,还直接就在走廊里喊起我的大名来。引得尚在午休,零星的同学纷纷侧目看我,我详装擦汗尽量掩着脸躬身快步上楼梯;在楼梯转角公告栏前意外站着不少人,大伙都围在公告栏前读着什么。时不时地,还会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站在人群外,凭着身高优势;第一时间看到人群中央的公告栏墨绿色的黑板上用磁石贴着一张撕了一半的信纸,信纸上是娟秀的字体。
站在前排的男生拖着调子读着那纸条上的字:“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心一发不可收拾地已经属于你……你救了我的时候我才知道……”
“别读了!”楼梯转角上方一声尖利的吼叫,所有人目光转向声音来源;一个扎了两把辫子穿了一身有些褪色的运动服的女孩子站在稍高的楼梯台阶上,脸蛋涨得通红;厚底的眼镜片下眼中满是愤怒的光。她吼完,立刻冲下台阶;胡乱拨开人群;一把扯下黑板上的字条揉在手心里,嘴里犹如恨咬一般道:“混蛋!”后径直冲出人群,留在原地的众人相觑无言。有人小声问:“那是谁啊?”边上的人都摇了摇头。见没了热闹看,人群渐渐散去。
只有我,留在原地;人散尽,我走到黑板前,小心移开那片原本贴着纸条的磁石,从磁石下飘落一片一元钱大小的纸片,方才大概是撕扯过猛一片信纸被留在那磁石下。我手指捏着那信纸残片。
“你认识她?”268毫无预兆地悠然坐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转角的扶手上。
端详着手中的纸片,我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268。”我抬起头,表情肃然看着依旧银白一片的268:“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变成萧墨之前的事了,而且记忆一天比一天模糊。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之前的种种;就连刚才那个女孩我也只是隐隐觉得我认识她,深想起来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268带着手套的手,交叠在胸口听完我说话以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颚:“也许,这就和钟离说的一样;你已经变成你前世的萧墨了。”
“难道说,我之前整整二十年都白活了吗!?”我有些不耐。“那还让我生在这个世上干嘛!直接让萧墨活着就行了!”
268慌忙规劝我:“你不要着急,我也只是猜测;再者说,按照钟离的说法你还是你,你就是萧墨.”
“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你说是错误造成我现在这样的。”我瞥了一眼一脸悠然嘴里却明显在推托的268.
谁知,他推了一下眼镜后:“我只是一个协助钟馗大人的二等判官,钟离和钟馗大人同属冥界一等判官。他们的解释比我更有说服力。”
我不得不说,冥界当差人员的口才比凡人好多了。
“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这样很难受,每天看着熟悉的东西却记不起来自己的过去,跟那些得了失忆症的人一样。感觉脑子里像是空了一块。”我揉压因思考过度而发胀的太阳穴。
268抬起手,在半空一点;凭空出现他那本硬皮大书,他开始快速翻页;低下头认真地寻找起来,半晌;他抬起头:“根据系统记录,你会在不久以后完全忘记之前的发生的人和事,直到你恢复成现世的女性身份。”他看我的脸上渐渐显现出愤怒的神色后赶忙又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通过多接触一些你以前认识的人找回记忆;回忆起过去对你并没有什么生理上损害或影响。”
“那心理呢?”我质问。
268合起书:“也许会有些许心理性别转换上的不适感,不过应该不成问题。”
我将那信纸的残片捏在手心,朝着那女孩离去的方向跑去。
走道尽头是一个露台。因为总有学生翘课到这露台上抽烟休息,所以平时通到露台的铁门都被校工锁上了;很自然地,我轻车熟路翻过铁门露台上有一个几米高的水箱泵台;从那水泥泵台另一端传来隐隐的呜咽声。
“好漂亮的日记本;谢谢”脑中忽闪过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晃了晃头,侧耳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耳边除了露台上低啸而过的秋风,只剩下那个女孩子的断断续续的梗咽声。
展开手心,低头看着手心上鹅黄色的信纸碎片。
“你不准欺负她,你这混蛋!”又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不同的是,语气中带着愤恨和不平。
“混蛋!”我惊呼,就是这个‘混蛋’和刚才那女孩低吼的‘混蛋’如出一辙!
“你是谁!?”
当我回过神来时,她环手站在我面前正上下打量着我。
“我,我……”奇怪的是,我并不想告诉她我叫萧墨;仿佛我在刚才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并不是‘萧墨’这个人。
“你来这里干嘛!?”她依旧警惕地看着我。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回答出她的问题;也许是她看出我并没有恶意,神色逐渐柔和下来。疲惫的忧伤取代了警戒,她懒懒的转过身就地坐下,面朝不远处众多楼宇上方的蓝天。她一手环抱着双腿膝盖,另一手弯垂在地上,手上拿着正开的一本本子,那本颇有些厚度的本子纸张正是鹅黄色;而翻到的那一页正是被人恶意撕去了一半。
“好漂亮日记本,谢谢。”恍惚中,她笑得灿烂和我说着将手中的日记本小心的拿在手中。我也笑着点头……
我闭上双眼,让自己陷入黑暗中;良久,我合着脑中那个自己的声音念道:“……倩……”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凝视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大脑。
我记得大概我生下来就是个孤儿,在姨妈身边长到十岁;在十岁生日那一天我不但成了女孩,收养我的姨妈就去世了。于是我彻底成了孤儿。
在那个还不算太开放的年代,多数没孩子的家庭不愿意收养一个半大不小女孩。十岁以后,我转学了。
之后,我经常转学;我从来没和同学相处融洽过。打架是常事,负责照顾我生活的社区里的阿姨总是抱怨我像个男孩子一样疯。没有爸妈管教我愈发为所欲为,萧墨那时候对我的活泼并没有异议;时不时的,还会提醒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将对方放倒。在小学里,我从没输过。这样的势头一直保持到初二升初三,在这个年纪里无论男女都普遍发育了;渐渐的我力体和身高没有了优势,特别是在面对那些男生的时候。
也是在升初三这一年,我认识王倩。
女孩子,通常虚荣,懒散而嘴馋;在遇到王倩之前,我一直是这样给女孩子定义的,即便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女孩子。
她是家里的次女,她家境贫困有一个去外地打工的姐姐;人长得也属于中下。和我半斤八两被班级里大部分人所欺负,剩下的小部分人也尽量避开不与我们接触。只要有人欺负我,我会报以拳脚反抗;虽然往往受重伤的是自己。而她被欺负时候更多的是忍耐,他们也最多觉得欺负她有趣;不会像揍我一样对她动手。
看到我被揍,萧墨除了叹气就是叹气。
那群小王八羔子很聪明专捡我穿衣服的肚子,背上打;他们料定我即使被打得青紫我也不可能给别人看。晚上睡觉的时候浑身酸疼,只能趴着;萧墨就坐在床边告诉我他生前打仗时的事,他受伤随军大夫怎么给他治,那时候他几乎断了一条臂膀也是咬咬牙就熬过来了;所以我的伤不算什么,我听后也觉得我的伤和他一比就不算什么了。后来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那时候,我很看不惯这个王倩忍辱负重的作风;一天放学后,我留下当值日;其他值日都跑得没影子了,我只好先扫着。扫到走廊时我隐约听到走廊那头有奇怪的声响,我拿着扫把过去。只见一个高个男生正扯着她衣服,一看就明白这男生要干的事,不是什么好事。我猛地将手里的扫把柄抡砸在那男生脑侧,那男生疼得放开她捂住一侧太阳穴,蹲在地上。我把惊魂未定的她扶起来,我拉着踉跄的她朝走廊跑去。突然脑后一阵生疼,有人拉住了我的头发;王倩吓得尖叫。我将王倩朝走廊楼梯那里猛地一推,用手反扣住那男生的手,转身踹那男生的小腿;那男生像是报复一般一拳打在我小腹上,我听到身后走廊里王倩渐远的跑步声。一拳一拳,落在我的脸上和护着头部的手臂上;我看见萧墨挡在我身上却无济于事,第一次看见他那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我当时虽然意识有点模糊,但脑子却尤其清醒;我想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萧墨,又得让他等下一个人了;然后,我是为了救人死的;也算死得其所。原本就了无牵挂,那时我才真正觉得真是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不准欺负她,你这混蛋!”而后咚的一声,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她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手里还拎着她那个发黄的书包;而刚才还在揍我揍得起劲的‘混蛋’此刻一动不动躺在一边。我用手背蹭了蹭被揍肿的嘴角,撑坐起来;看看已经昏迷过去的‘混蛋’,又看看呆立在原地的她;笑问:“你这书包里都装的什么?”这是我和她同班一年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在确认过那‘混蛋’并没有死后,我们一起回家了;路上她绘声绘色和我说,我救了她以后她想去找保安;可是又找不到,想报警又找不到公用电话。又怕时间拖久了我会出事,只好硬着头皮又冲回来;关于她的书包。她还真打开书包让我看,里面除了几本作业本竟然是三块大红砖;据她说,那是她去工地捡回家垫床板角用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我们一路大笑,到了她家;她硬要留下我吃晚饭。
第二天,那男生病退;且不久以后就理由不明地转学了。
我和王倩也成了朋友,她不像别的女孩那么矫情;虽然挺女孩子气的,但她身上有种让人能忽视外表产生的亲切感觉。萧墨对我两混在一起很是不削,但也没说什么。
后来我们一个高中,一个大学。
我们几乎一直关系挺好。
若要说,除了萧墨;我最挂记的人就是她了。
“你怎么了?”我弯腰看着她抱着我在认识她以后第一个生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本有着鹅黄色纸页的日记本。
她依旧警惕地抱住日记本,退后几步距离:“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你关心。如果你没事的话,请你离开这里!”
估计在她眼里,现在的我就是和洪水猛兽划等号的男人了。
我放弃靠近她,叹气;转身走到铁门前烦躁地一脚踹开早已不牢靠的锁。
在下楼的时候,一个人和我擦肩而过;一股寒意犹然而起。在楼梯转角,268依旧坐在扶手上;等着我。
我猛然仿若记起什么一般转身朝三楼露台奔去。
没错,即使他化成灰我也记得;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就是那个混蛋……那个差点侵犯了她的混蛋!
当再次推开露台那扇铁门,只见她被他压在身下;衣服领口已经被扯裂开。
已经分辨不出是生气还是焦急,我只是追上那个背影猛拽起他的衣领;咆哮着,攥紧的
拳头只一下便将他打倒在地。狠卡住他脖子朝他的脸上揍。他怪叫着躲避我的拳头。
突然,有人从身后把我抱住;把我向后拖。
“别再打了!”穆文嘶声力竭地吼叫。
我难以抑制看着因用力而关节涨红的双手,那人见我被拉住;赶忙捂着那张令人憎恶被
我打得青肿的脸;连滚带爬地从另一边逃下天台。
我想反身去追,穆文却死死抱住我;吼道:
“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在校内打人,你就完了!萧墨!”
“我知道!”愤怒就像腾起的火焰,根本就无从压抑。
“知道你还要打!”穆文扬起的声调,如刺扎在我的耳膜上。我发狠推开穆文,我将无
端的怒火全然朝向穆文: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了;穆文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强装出的镇定,若是以往他完全可
以搬出老师姿态用更大的声音训斥我。但此刻,他只是那样看着我,一言不发。良久,他声
音有些颤:
“我不会再管了。”他闭上眼别过脸,不再看我。
我也一言不发,站着。
见我如此,穆文犹如彻底死心一般;如自嘲一般轻轻嗤笑一声后转身离去。
我把外套脱下,要盖在王倩身上。却被王倩厌恶地躲开,连看也没看我一眼,便揽着被
扯开的衣服逃离了露台。
第一次,如此颓然躺在平台上,天空没有改变;依旧蔚蓝。只是,我已经不知道为何我
还要在这片蓝天下……我才发现,我原来已经一无所有。萧墨有穆文,以前的那个我至少
还有王倩。而如今我一无所有,为何要让我变成萧墨;为何要这样。从没拥有过和原本拥有
而后失去的感受原来是这样不同,原以为以为我拥有的东西已经少到没什么可失去的。原以
为那些东西即使失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268双腿合拢,坐在我身畔;像和光线融在了一起,他全身像放在太阳底下的磨砂玻
璃杯一样透着柔和的光。微合着双目,我撑起头;268哼着歌,悠扬连贯而欢快的调子。
“有什么事可开心吗……”我懒懒翻过身背对着268.
“难过伤心的话,就哼点能让心情好起来的歌。”268停下嘴里哼的歌曲。
我复又平躺,转过头看着268:“谁告诉你的?”
268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撩开额前银白的散发,慢慢站起身;仰头看着天穹:“不记得
了,大概是我还活着的时候听说的。”
“你怎么死的?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名字吗?”我的注意力被引到他身上。268伸了一
个懒腰:
“怎么可能还记得,大概是自杀……”看着我诧异的目光中,他一寸一寸将手套褪下
;白色的手套下,手腕处白皙得不似人类的肌肤上嵌着一道深邃的割痕;暗红色的血肉仿佛
静止。看到那伤口,心也随着揪紧搬地疼痛。
“疼么?”我沉声问道。
268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摇摇头:“魂魄还怎么会觉得疼的呢……连疼是
什么样的感觉,我都忘了。”
多少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为什么连那些刻骨铭心的事都能忘却,想象不出268死
前到底是何等的伤心。为何萧墨还是苦苦记着那些事,为何要我为他偿还那些亏欠穆文的东
西;若我死去是不是就能忘去前世的种种。
“萧墨;你会记得一些事,是因为你不想忘记。若你已经不在意那些,就算不死去,你
也会很快忘记那些事。”268低转头看着我:“你是个好人,无论作为女子还是男儿。所
以,你不会像我一样。”顿了顿,“今天,说得太多了。”说完,268的身影渐渐淡化隐
没在空气中。
黄昏时,从学校附近的ATM机上提出一些钱;把身上所剩的几个硬币投进学校里的自
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啤酒。靠着路灯下的长椅直接坐下,啤酒并不怎么好喝;心里憋屈的时
候,喝琼浆也不会觉着好。
才喝了几口,便觉得头开始昏昏沉沉。
“殿下……”
我晃晃依旧沉重的头,周遭已经换了模样;摇曳的烛光下我坐在一红木长案前。长案另
一头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弓身跪着。头压得极低,用不带波澜的语调道:
“殿下应慎重考虑凌妃一党人内乱朝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