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上)----∽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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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问情丹伤损的是气路,白玉堂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星夜兼程,体乏气虚,每日疲劳之时便嗽喘不止。
这日行至一条河边,白玉堂正欲纵马过河,突然间觉得胸闷气窒,每吸一口气喉管里都有如刀割,又好像空气之中本身就有利刃,吸入胸中便似呛水般难受。欲屏息调适,却立即憋闷难忍,不得不马上张大口呼气。如此恶性循环,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抓住胸前衣服,白玉堂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肺里马上像要炸开,身体不由得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白玉堂心中绝望的划过一个念头,眼前却立即浮现出展昭中箭之后身体向重重敌军中坠落下去的那一幕,只咬牙闭眼想道:“不可以死,现在绝对不可以死。我有任务在身,有对猫儿的承诺在身……在把遗骨带回开封,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之前,绝不可以死……”
想着,身上却使不出半分力气,胸中也似再吸不进半分空气,周遭的景物仿佛在慢慢的从自己眼前飘离开,天不怕地不怕、从不怕死的白玉堂,在此一时刻真的是怕了。
“猫儿……我如果真的失约,千万不要怪我……”白玉堂在陷入昏晕的前一刻绝望的想道。
“猫儿……”
展昭只觉心中剧烈的一颤,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昏迷的时候始终陷在噩梦之中,见到白玉堂满身鲜血的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却是如常般灿烂耀人的笑容,开口唤着自己的名字。禁不住脱口而出喊道:
“玉堂!”
可四周除了铁链铮铮作响于自己的回声之外,哪还有别的声音?
睁开眼睛,却好像看到自己胸前有水波荡漾。用力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展昭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置身于水牢之中,双手却被铁链吊在墙上。略微清醒之后,疼痛又慢慢的回到了身上,冰冷的水一直淹没到胸前,浸在水中的各处伤口传来钻心刺骨的痛,让他不禁皱眉低声呻吟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男声毫无预警的响在不远处:
“玉堂?是什么人?”
展昭吃了一惊,猛然抬头,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坐在水牢上面的一张椅子上幽幽看着自己。正是南院大王耶律宗源。
<第十章完>
第十一章 脱困
“玉堂,是什么人?”水牢的上面,耶律宗源似是这样注视着展昭已久,将他昏迷中的梦呓也听了去。
展昭愣了一下,继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耶律宗源却也并不追问,仿佛那句话不过是一个无心之问而已。只是幽幽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展昭仍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仿佛眼前根本没有耶律宗源这个人。
只听耶律宗源缓缓的说道:“你叫展昭。是宋国皇帝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人称南侠的‘御猫’展昭。”
这句话说出来,着实让展昭吃了一惊,愕然向耶律宗源望去。心道:“他怎么会知道?”
耶律宗源愣愣的看着展昭,又像是看着展昭背后的墙壁,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和你同来的那个人,他叫杨宗保,是杨六郎唯一的儿子。你们这次来闯昊天楼,是来接杨元帅回国……”
展昭心道:“难道杨将军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不可能,杨将军决不是那样的人……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想着,又听见耶律宗源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呢?我又是什么人……”
展昭更是不解,仔细的向他看去——见耶律宗源斜坐在一张椅上,神情恍惚,目光悲戚,眼圈微微红肿,全然没有了南院大王的那股霸气和威风。他得知自己被展昭的偷梁换柱之计骗过的时候,暴怒如猛虎下山之势,而此时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着自己的伤口哀哀自语。
耶律宗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水牢边,一手握着牢门上的槛栏,说道:“我很想放了你……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放你。”这话像是在询问展昭,但是问过后却怔怔的转过了头,返身慢慢走了开去。
水牢的牢门距离大门口不过几步路,耶律宗源却似走了很久。展昭听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低声吩咐狱卒道:“把他带出来,找大夫给他处理伤口。”
全身的伤口都被擦了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尤其是右肩的箭伤,被厚厚的敷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的药膏,但隐隐有一股清凉之感,将那种本已蔓延到整个右胸的钝痛渐渐驱散。剧痛已经不在,展昭便尝试着动了动右手的手指,又慢慢的挪动了几下右臂,虽然牵连到伤口仍然疼痛,但总算是活动自如。展昭心中暗暗自嘲,他本以为这条手臂会就此废掉,再也拿不得剑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连日以来的折磨与疲累却抵不过柔软的床帐、干燥舒适的棉被所带来的困意,展昭只觉自己全身上下就如同长在这张床上了一般。滚滚袭来的困倦不停的扰乱他脑中的疑问和戒备,很快他便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睡梦中,又是白玉堂血迹斑斑的背影在缓缓离自己而去。朦胧中,自己好像在唤他的名字,但白玉堂只是回头微笑,却不说话。自己便去扶他的手臂,却有血源源不断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正在大急之间,旁边却有一身着蓝衣的青年走了过来,向他脸上望去,却明明是另一个自己?那个蓝衣青年一把将白玉堂的手臂从自己手中夺了过去,又对着自己痛斥道:“他肯为了你死,你又为什么不肯救他?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薄情薄义之人!”自己欲待要解释,却见那蓝衣青年抱起白玉堂的身体便快步走远,自己无论怎样奔跑追赶也赶他不上,只得大声呼唤白玉堂的名字。那另一个自己却厉声说道:“你既是如此世俗无情之人,便不配叫他‘玉堂’!”说着身影向前急纵,带着白玉堂一起消失无踪。自己却是赶他们不上,只觉心中悲恸难当,只有反复唤道:“玉堂……玉堂……”
这时,耳边却听得有人似在呼喊自己:“展护卫?展护卫?”
展昭慢慢睁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待得他看清来人,浑身一机灵之下就想翻身起来,但无奈创口一阵大痛,身子又跌回了床上,只低声惊呼道:“杨将军?”
杨宗保慌忙伸手扶住他,说道:“正是宗保。展护卫你要不要紧?二弟怎么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二弟?”展昭不解问道,一面又要挣扎起身。
杨宗保说道:“不错。展护卫不要急,你伤的这么重,快点躺下。宗保再慢慢的说与你。”说着相扶他在枕上躺好。
那一日展昭昏迷,被关进水牢之后,耶律宗源又待再度刑讯杨宗保。但当狱卒将杨宗保胸前的衣衫撕开的时候,耶律宗源却在他的左边胸膛之上看到了一只飞鹰刺青。杨宗保告诉他,这是杨家男儿的标记,象征着勇者无惧、仁者无敌。这话听在耶律宗源的耳朵里却似五雷轰顶,再也没有心思讯问,只呆呆而立。半晌,却猛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胸膛。杨宗保大惊,原来耶律宗源的左边心窝处也清清楚楚刺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飞鹰。
那时杨宗保便已经知道,宗源就是多年前流落在辽帮的四伯父的儿子。当年杨四郎化名木易,潜入辽帮做驸马,为的是探听出辽国最机密的军情。但长年累月的生活中,他被公主的一片真情所感,不忍弃她而去,终于留在了辽国,并与公主生下一子,取名宗源。后来杨四郎返宋认祖归宗,被杨六郎拒之门外,刀剑相对。四郎心寒若冰,回到辽国之后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临终前,将年幼的儿子唤到床边,一针一针亲手为他刺上了这只飞鹰。
耶律宗源闻听后心神大乱,径直去找他的母亲——刚刚即位的大辽贞顺女主询问真相,母子两个在帐中大吵了一架,贞顺女主终于承认并详细的告诉了他关于他父亲的身世。耶律宗源得知真相后悲愤难当,自己连年征战,竟然是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又重新去找杨宗保。杨宗保再次向他确认了他的身世,并劝他一定要回到宋国,回到杨家去认祖归宗,并告诉了他展昭的身份。宗源心情极度矛盾,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先放了杨宗保,又到水牢去放出展昭。
“原来如此……耶律宗源竟然就是是杨家的二少爷。”展昭听杨宗保简单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刚才水牢之中他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原来也是个可怜人……”
杨宗保点头道:“如今宗源已经认了我这个大哥,只是他的母亲现在已为辽国的贞顺女主,恐怕宗源想要弃辽返宋认祖归宗,也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正说到这里,忽听拍门之声传来,耶律宗源在门外轻声唤道:“大哥?”
杨宗保连忙起身开门。耶律宗源匆匆走进房间,正欲开口说话,却看到床上展昭已经醒来。他此时心神已定,不再如刚才那般惶然不知所措。想起昨日对展昭施以毒刑,心中愧赧难当,只走到床前向着展昭深深行了一个辽国的大礼,说道:“展护卫,得罪之处,宗源无以弥补。展护卫相帮大哥来取六叔的遗骨,宗源糊涂,却让展护卫身体受到如此损伤,罪该万死。宗源定会倾尽所能找寻良药,尽快医治好你的伤。”说罢又是一礼。
展昭欲要起身拦阻于他,却被杨宗保按住,说道:“展护卫,这一礼你受得。宗保拖累展护卫至此,还未谢罪。”
展昭忙欠身道:“杨将军千万不要如此。既是无心之行,展某又岂会计较。如今杨将军兄弟相认,大家已是一家人。况且展某不过些许皮肉之伤,过去种种均是误会,不必再提。”
耶律宗源,不,此时应该称作杨宗源。杨宗源见他气度豪迈,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画蛇添足,心想日后必定想方设法报偿于他,胜过自己在这里纸上谈兵。当下也不再多说,只言归正传说道:“既然如此,大哥,展护卫,外面已经备好车马。我们先离开这里,到我军中稍停打点一下,便速速上路离开辽国境地。母后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此地小弟做不了主,只怕再多留下去你们会有危险。”
杨宗保道:“如此甚好。”
宗源见他们二人答应,便即走到床边为展昭打开束在手腕上的一副银色小铁链。杨宗保这才看见展昭双手扔缚有镣铐,由一根细长的小银链一直系在床头木柱之上。惊道:“二弟,怎么你还锁着展护卫?”宗源愧道:“适才我带展护卫来这里,不及向他讲述事情经过。展护卫以为我是要诱降于他,不肯好好的让大夫治疗……所以小弟才出此下策。又再失礼,展护卫千万勿怪!”
杨宗保这才释然,展昭也笑道:“宗源将军不必计较那么多了。”说着便挣扎起身,杨宗保连忙伸手相扶。
宗保和宗源两人将展昭扶下床来,替他披上宗源事先准备好的衣物。展昭此时虽然仍是伤痛乏力,但刚才休息了片刻,也已恢复了一些气力。三人一行上车离去不提。
展昭自那天得了一梦之后,心绪渐有所开。梦中那酷似另一个自己的蓝衣青年两句斥责,实则便是半个月时光之间,自己的两种心神不断交战之时的心声。白玉堂眼望自己微微一笑,咬破问情丹的那一幕,只怕今生今世难以挥之而去。问世间,除了白玉堂之外,又还有什么人会这样毫不犹豫的愿与自己同生共死?
想自己与师妹苦恋多年,最终难敌天命,凄惨收场。只因身在仕途,须时时刻刻自省,必以大局为重。而如此大的牺牲所成全的最终又是什么?无非是让庞太师小人继续横行朝野之间,为祸天下。
事有难料之转机,当日实在想不到居然能够全身而退。如今所求,唯有玉堂身体无碍,已经带着骸骨平安返回开封。待得自己此番回去,得以相见,便可将一切疑问解决。如若玉堂已有不测,就如他所说,不得同生,亦得共死,又有何妨?
世人的心中但有心结,往往纠结不堪,难理头绪。但那心结的根本,时常便存于最浅显的道理之中。一旦明了,便可雾散云开,须臾之间,已有结论。
书说从简,话说杨宗源本待到自己军中为两人打点好行装盘缠,便送他们上路返回开封。但杨宗保执意要宗源一起回去杨家认祖归宗,避免这个两代人的错误继续延续下去。杨宗源碍于自己南院大王的身份陷入两难,一方是自己的血脉根源,另一方是母亲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一方是自己本应生长于那里的祖国,另一方是自己真正生长于那里的家乡。回与不回,留与不留,最终都难忠孝两全。
究竟这杨宗源后来因何毅然决定返宋归家?
是那日他忧愁之间经展昭一语点化。
杨宗源问:“展护卫你是事外之人,这件事依你来看,宗源应该如何做才能忠孝两全?”
展昭答:“大丈夫行事应得立于天地之间,不求世人论断,但求问心无愧。”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解毒
上回书说到杨宗源返宋归故里,展南侠拨云解心结。
而白玉堂那日在途中毒性忽然猛烈的发作,昏晕在山野溪边。他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谁知天明后却得悠悠醒转了过来。待到他神智慢慢清醒,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糟!遗骨!”也顾不上身体如何,一骨碌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四下一看,那骨灰坛不是好好的放在自己身侧?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定了定神,白玉堂再向怀中一摸,那个装着些金银细软的小包裹却也还在,只是自己所乘的马匹已经跑的不见踪影。想来这条山路实在偏僻,每日往来之人甚少,山贼强盗也懒怠光顾,总算保全了周身之物没有被搜刮一空。
白玉堂只觉喉中干渴如火烧,挣扎起身,走到河边捧起水来便喝。喝了十几大口以后,才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毒发之时那种窒闷已经不在,心中也是奇怪。料想这毒既是慢性,这也许只是个开头,凶险的大约还在后面。此处距离开封还有数日路程,而猫儿还身陷敌国生死不知,想到此,更加不敢耽搁,提起骨灰坛拔脚便走。来到附近市镇之上,取出些银两,再买了一匹马并两件替换衣物,又再急急策马上路往南赶去。
这红色问情丹的毒性虽然缓慢,但对人身体的损伤还是极大。白玉堂这一路之上,毒虽没有再如那天一般凶猛发作至人昏厥,也是日渐一日在慢慢恶化。饶是他仗着自己素日身强力壮,每天仍然拼命赶路,却也无法再如前几日那样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每晚或投客店、或露宿郊外,夜夜咳喘不止,难以安睡。到了后来,已是每日必会嗽血。
就这样,白玉堂全凭自己胸中一股意念支撑,数日时光过后,终于在一天夜已深沉之时赶回了开封。
那日夜已入亥时,天波府杨家早已关了大门。白玉堂自从接近开封之后又是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此时已然精疲力竭,几乎是俯在马背之上行到了天波府的大门口。
叩响两声门环,一时没有人应门。白玉堂此时只觉站立都已困难,用尽力气狠狠砸了几下门环,便颓然坐倒在大门的台阶边。听得里面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由远而近:“来啦来啦……”声音苍老,多半是老管家杨洪。白玉堂早已力竭,听得人来,心下松了一口气,身体便一下子垂软了下去,意识渐疏。
待得老管家杨洪一溜小跑开了大门,却不见人影。低头一看,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倒在门边,倒唬了一跳。待得定下神来细细分辨那人面容,杨洪不禁惊道:“白大人!白大人你怎么了?”说着慌忙伸手去搀扶白玉堂,无奈年老力弱,却是扶不动他,只是一叠声的高呼来人。
却是穆桂英最先从后院奔了出来,她听得杨洪高呼来人,声音惊惶,以为门口来了什么人闹事,急急披衣从房中赶了出来。却见杨洪蹲身在门口,扶着一个白衣人影,抢上前去一看不禁大惊失色:“白护卫?!”又见白玉堂胸前白衣上斑斑驳驳染着血渍,一时间也看不出哪里受伤。这时,杨文广、灵儿等人也陆续出得房间,围拢过来。穆桂英伸指疾点了白玉堂胸前几处穴道,只听白玉堂轻咳了两声,睁开眼来。穆桂英急急问道:“白护卫,你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宗保和展护卫呢?”
白玉堂眼中看清楚来人是穆桂英,微微摇头,只颤抖着手欲从自己身下拿起骨灰坛,竭力道:“杨夫人……杨元帅的遗骨……在此。”说着便喘成一处,再也说不出话来。灵儿在一旁看的明白,见此状就知道他身上的毒仍然未解,但是碍于穆桂英在这里,实在不能言明,只急得双手绞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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